自从初恋失踪以后,朝子便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两年后,她遇到了一个外形与恋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她被这种奇妙的相似所吸引,却逐渐感受到这个年轻男人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我坐在第四排,离银幕过近的体验很恐怖,前半部分有多放松地拿它当甜水看,后半部分就有多如坐针毡。因为一直毫无防备,转折对我来说无比突兀,简直是当头一棒,爱情的自私和不可理喻就这么血淋淋地揭开来。
看到电影后半截,才想起影片名叫Asako Ⅰ&Ⅱ。这个人就这样和谐地分裂着,她的行为只符合她自己的逻辑。Asako的爱的世界中,也只存在被吸引和永无止境的追寻,亮平在身边时,她一直在等待麦,等到麦信守承诺归来后,她又记起了被自己深深伤害的亮平。亮平发怒时她显得那么平静,频频笃定地说,我知道。简直叫人怀疑亮平不能痊愈的伤疤和痛恨反而是她重燃爱火的理由,她就是享受这种被质疑被抛弃的状态。唐田英里佳的气质无比吻合所谓天真的邪恶,她有白皙稚嫩的面颊,圆圆的小鹿似的眼睛,“娇小却很有决心的样子”。
至于亮平,他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好到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的那种程度。但看到最后亮平一边说着“不会信任你了”,一边又砸给朝子毛巾时,就会知道他们其实是一路人。有人就是喜欢不安全感,连亮平这种会为别人活跃气氛、总是彬彬有礼、对陌生人的善意一一回报的好人,都逃脱不了这个诅咒。不然他一个乖乖仔怎么会被同样温柔怯懦的乖乖女吸引?五年来亮平每天都觉得有一天朝子会离他而去,却非但没被折磨到崩溃,反而爱她一如最初。maya说亮平五年了还crazy about asako,不能不说有这部分原因在。甚至最后maya挺着大肚子在雨里追亮平车的那一幕,我看了就觉得,绝望,人真的会一直爱不属于自己的人。
最后亮平说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时,我就明白他已经接受她了,甚至还要继续和她过一辈子。大概愿打愿挨已经是比较圆满的一种爱情,你看这条河这么脏,它依然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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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一部名为《欢乐时光》的电影在瑞士洛迦诺电影节大放异彩,影片中的四位业余女主演一同获得了该届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随后《欢乐时光》被《电影旬报》列为年度十佳第三名,这使得它在一时间占据了影评专栏的大小版面,引起了不少的话题。
这部长达317分钟的艺术电影获得了足够多的溢美之词,也给导演滨口龙介带来了极高的国际声望,观众们从此记得了这个名字。
三年后,这位日本新生代导演带着他的第一部商业电影再次来到国际电影节,这次,他的新作《夜以继日》入围的是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是今年主竞赛单元的两部日本电影之一(另一部为获得金棕榈奖的《小偷家族》)。
不过《夜以继日》似乎并没有延续《欢乐时光》上映时获得的、如浪潮一般的赞誉,观众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很明确得分为了两极。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一部不逊于《欢乐时光》的杰作,在一些细节上延续了前作的风格;另外一部分人则表示很失望,指出“这是一部与《欢乐时光》完全不同的作品”,更有甚者指责这部电影“根本不该进入主竞赛单元”,是一个“狗血烂俗的爱情故事”。
两极分化的评价为这部电影制造了不少话题,也让《夜以继日》的全貌更显神秘,这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它是晦涩还是烂俗的?是与观众情感共通还是超脱世俗的?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看完了这部电影。
影片《夜以继日》讲述了初恋鸟居麦(东出昌大 饰)失踪两年后,泉谷朝子(唐田英里加 饰)意外间遇到了一个外貌和前男友一模一样的男人,随后陷入了情感的困境之中。该片改编自柴崎友香的同名小说,这位在国内并不知名的作家曾在2014年凭借作品《春之庭》获得有日本文坛“奥斯卡”之称的芥川奖,导演滨口龙介也被其原著小说《夜以继日》中女主角朝子的一次次突然选择所着迷,这与他前作《欢乐时光》中人物想法总是突然变化的特质十分契合,所以选择改编了这部作品。
初看《夜以继日》时,我随手在笔记本上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问句,如“通过一次影像实验来探讨男女关系?”“一个平庸而坎坷的爱情故事?”等等,有些问题在电影结束后得到了解决,有些则让我更加疑惑——一时间我无法通过逻辑来解释这些问题,于是带着疑问,我把《夜以继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诚然,《夜以继日》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导演先是抛出一个概念,即同一个女人爱上了两个相貌完全相同的男人。这个概念本身便会引发我们无数的遐想,我们开始过分关注两位男性角色的联系与异同,不断猜测这部电影是否是《两生花》、《双面美莲达》那样的“镜像实验”,还是更接近《双面情人》、《宿敌》那样的剧情走向。至此,我们便会完全忽略掉与观众始终保持着距离感的女主角泉谷朝子,这部电影也就变成了一部看似毫无逻辑的狗血言情片。
这样的导向并非导演本意,原作中也只是说麦和亮平长的很相似,导演选择让东出昌大一人分饰两角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因为“这是最经济的做法”。
这个有趣的误会让泉谷朝子这个角色显得更加神秘,她始终保持着距离感,无论是对身边的人还是对观众,我们经常看到她躲在镜头的后面,尤其是厨房的吧台后,她总是注视着前面的角色——似乎她只是生活中的旁观者,对一切都不抗拒,又对一切都不在意、不介入。
影片中的朝子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处于一种“无法被定义的状态”,事实上,我们很难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也许她透露给我们的唯一讯息就是:“我是神秘的。”
这样的朝子形象和原著小说中的描写很接近,由于原著小说中是以“泉谷朝子”为第一人称叙述的,所以导演并没有给这个角色设计更多的对白,影片中的朝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即使与他人谈话,也大多是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
感情与言语的双重封闭使得观众很难与这个角色产生共鸣,如果说我们是电影中故事的旁观者,那朝子也一样是这个故事中的旁观者,只不过是处于不同的视角罢了。
影片前半段中,泉谷朝子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直到她做出那几次突然的决定,才让我们意识她才是这部电影的绝对核心,即使她始终游离于状况之外,但却始终处于旋涡之中,她的每次决定都像地震一样扰乱着片中的所有角色。这几次看似无逻辑的决定成为了《夜以继日》最值得称道与探讨的段落。
在地震时,她做出了第一次决定:与追求自己的大丸子亮平在一起。对于一部爱情电影而言,“地震”是一个非日常的事件——即使是在地震频发的日本,不愿见到亮平的朝子却在震后意外撞见了他,在徒步回家的人流中,我们看到朝子的眼神中出现了难得的情绪,那种情绪叫害怕,是每个人遭遇到不可抗的自然灾害时都会产生的一种负面情绪。伴随着害怕出现的是对于他人(尤其是朋友、亲人)的依赖,大丸子亮平显然成为了这个对象,于是朝子在这个非日常事件中选择了和亮平在一起。
对于这个段落,导演滨口龙介有着另外一种解读,也十分有意思,他说“2001年场灾难(地震),在东京地区伤亡并不算严重,但在东北地区,福岛方向,死伤无数。所以不少东京市民出于负罪感前往福岛参与救援,就像电影中朝子和亮平一样。而朝子也正是因为这种负罪感,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天,她选择了亮平,并确定了关系。”这与上文中我的理解完全不同,不过对于一部主观性极强的电影来说,任何言之有理的解读都不算是曲解。
无论是哪种解读方式,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朝子并没有喜欢上亮平,直到二人驱车赶往东北地区旅行后,朝子才真正喜欢上亮平,并享受着依赖他人带来的舒适与安逸。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何二人在一起五年都没有结婚以及朝子为何做出离开亮平的决定。影片中鸟居麦出现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却拥有着迷人的魅力,对与朝子来说,他是不可抗拒的;对于观众来说,这个角色也是那种现实生活中不常见的男性人物。这个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人物在滨口龙介的镜头下有着几分鬼魅色彩,他的出场总是伴随着诡异的配乐与类似于悬疑电影的气氛,朝子一边惧怕见到麦,一边无法抑制对于麦的爱,这种情感远超她对亮平的喜欢——这点她心知肚明,所以当麦看向她时,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朝子就会抛弃一切跟他走。
影片最令人困惑也是最令人着迷的一点在离开亮平的那一夜里悄然酝酿着,朝子在车上对着麦说一些关于“梦”与“梦醒”的话,说着便睡着了——就像以前在亮平的车上一样。第二天一早,半梦半醒的朝子下意识地问:“下高速了吗?”这句话将观众导向不久之前,二人每次游玩返程时,朝子在睡醒后都会问亮平这句话,这句话在朝子的潜意识中意味着她回到了“家”,但这次,朝子却并没有到达昨日麦给她承诺的“家”(鸟居麦父亲的老房子),在这一刻,朝子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亮平(是爱吗?悲观的我认为不是),这种依赖开始与“爱”分庭抗议。这时,她再次显现出了自身的两面,就像布努埃尔作品《朦胧的欲望》中的女主角一样拥有着两幅面孔,一面向往着非现实世界里的不安定,一面又坚守着现实世界里的安稳,这也是影片英文名《Asako Ⅰ&Ⅱ》的真正含义。
最终,对于亮平的依赖压倒了“对方”,她做出了第三次选择,因为她知道,这种依赖是麦永远无法给她的。
第二次观看前,我偶然间看到导演在采访中说道:“我想通过电影中别的角色,去衬托朝子的感情,这让观众能更容易理解她。”此时我才留意到影片中那些没多少戏份的配角都在用自己的选择与经历来帮助观众理解朝子的几次重大抉择。
例如泉谷朝子的闺蜜岛春代(伊藤沙莉 饰)从刚开始便极力反对她与麦在一起,她看清了麦的“虚幻性”,最终她经过微整容嫁给了一个新加坡人,成为了一个全职太太,也在引导着观众走向现实的一面。
再例如朝子的室友铃木Maya(山下莉绪 饰),从铃木与亮平的第一次谈话,我们便能发觉她对亮平是有好感的(最后身怀八甲追出租车的镜头更是一次情感的集中爆发),只是在发现朝子与亮平互相吸引后便放弃了,转而与亮平的同事迅速结婚了——显然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同时也是一个为现实考虑的决定。
甚至没出场几次的荣子阿姨,也向朝子透露自己年轻时候每天跑去东京吃早饭时,对面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老公。
这三位女性角色的经历完全不同,然而她们都传达了同样的观念:与虚幻的未来相比,脚踏实地的现实更值得追求。通过她们的经历,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知道在非现实和现实之间不停摇摆的朝子为何最终会倒向现实。
影片中的朝子很容易被贴上一些不好的标签,但我觉得,导演更像是在放大我们内心的纠结,在银幕这面“镜子”中,我们内心中曾有过的艰难抉择被完整地照映在上面,朝子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摇摆也同样发生于我们的过往——《夜以继日》让我们得以直面这种选择。
在影片的最后,亮平试图忘记朝子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这个工作稳定、细心上进、对朝子百依百顺的好男人选择再次接受朝子,当然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我们可以预见,大丸子亮平与泉谷朝子之后的生活将像门前那条河流一样,表面上看着很好看,里面却满是垃圾,脏乱无比——他们不会得到长远的平静。
爱情的晶体
🎶Is this real life,or is this just fantasy?
—— Queen《Bohemian Rhapsody》
去年看过的恐怖感最强的电影是滨口龙介的《夜以继日》:
多年前,朝子的前男友麦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信。多年后,朝子和现男友亮平在街头偶遇发小岛春代,才知道麦早已成为蜚声国际的模特。
亮平用纤毫毕现的耐心为朝子建构了一座爱情乌托邦,但麦的消息如一道神谕般不可阻挡地洞穿了那个世界。那里本来早已没有麦的位置,但忽然之间,麦仿佛总是-已然在那儿了,仿佛从未须臾离开。
麦占领了电视、占领了巨幅广告画,用避无可避的目光,不断校验朝子的生活。
与展示奇观、扭曲现实的惊悚片不同,《夜以继日》准确地复现了日常生活的重重魅影而恐怖。在本质上,这些魅影是一种创伤,随时准备刺破你的皮肤,冷漠地看你血流如注。
麦,作为实在物(the Real)—— 在朝子世界中一直存在、但从未意识到或从不敢面对的东西 —— 入侵了朝子的幻想世界。他避无可避地汹涌而来,朝子那看似优美光鲜的表象世界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下脆弱地宛如蝉蜕。
村上春树《旋转木马鏖战记》的首篇《背带短裤》也准确还原了幻想世界被实在物入侵的场景。
五十五岁的母亲人生第一次独自一人去法国旅行,准备给丈夫买一条背带短裤。
她去了口口相传的最好的店铺,却被告知他们从不卖给不在场的人。母亲只好找到一个与丈夫身材相近的男人做模特。但当看到那个男人穿着那条背带短裤扭动着身姿时,母亲从心眼里冒水泡一般地涌起一股对父亲的忍无可忍的厌恶。
半小时之内,她就决定离婚。
村上如此写道:
母亲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心中一种以前模模糊糊的情感正逐渐变得明晰、变得稳固起来——母亲这才明白自己是怎样无可遏止地憎恶父亲。
和麦一样,这条异国他乡的背带短裤入侵了母亲的幻想之圈。它不光改变未来,而且几乎在一瞬间扭曲了过去的记忆。曾经的甜蜜时光变得苍白无力,甚至令人作呕。
仅仅是日常的魅影,完全不够概括《夜以继日》或《背带短裤》给我带来的心理冲击。它们的另一重恐怖,来自于“准确”本身。
如果说,麦或者背带短裤是文本世界中的实在物,那么,《夜以继日》和《背带短裤》就是现实世界中的实在物。它们是一个爱情恐怖范本,一个寓言、一个元故事,或者说,一个象征。
像一把锋利的刀刃,这个准确的象征找到事物纹理之间未被发觉的罅隙,不动声色地切割过去。
事物在流血之前已经被肢解了,切割的横截面过于清晰,以至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被这种简单的结构击中,因而永远无法忘却。
准确的象征让现实战栗,它的恐怖性在于不可逃脱。和被这个象征所概括的事物一样,我们,读者/观众,也被它钉死在现实的靶子上。
“我就像西西弗斯”、“这故事本质上是一个俄狄浦斯故事” 或者“这世界就是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 —— 与其说准确的象征抽象了复杂的现实,不如说,语言世界被象征瓜分成一块块不可逃脱的围城。
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皮耶尔·莫纳德,<堂吉柯德>的作者》展示了准确的不可逃脱 ——
二十世纪的皮耶尔·莫纳德尝试重写十七世纪的《堂吉柯德》。他学习了西班牙语,忘记了十七世纪到二十世纪的所有历史,重新叩访塞万提斯的生命经验。最终,他写出了另一本《堂吉柯德》,和塞万提斯那本一个标点都不差。
象征围城的另一种含义是领地,对于一个致力于描述世界的写作者来说,提出一个准确的象征,是占有一小块世界的证明方式,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证明方式。
象征围城的面积来自于误读。它在一次次阐释、阐释的阐释中不断扩张,直到这个针尖上站了不计其数的天使,直到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西西弗斯。
任何语言都可能成为象征,任何象征都可能沦为普通语言,流行词就是一种生命短暂的象征。世界的居无定所,决定了准确性的随波逐流。
对于创作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过时更令人沮丧呢?
非常幸运的象征,比如内卷,在多年之后的另外一个本不是它所描述的场景里起死回生了,但绝大多数被埋进了历史的灰尘。
那些存活下来的象征,其的内在逻辑与生命张力早已超出了创作者的控制范围。它们不是历史的抽象,它们是历史本身。
从准确性的角度看,书写象征的方式也正是我们建构主体(Subject)的方式。主体只有在与他者的比对中才能愈发清晰,准确地知晓自己与他人的区别 —— 即使这种准确仍是矛盾的、悖论的、碎片的、变动不居的 —— 个体才获得了主体围城。
获得主体性同时意味着获得孤独。我们准确地了解自己,但无法准确表达自己,或者能准确地表达自己,但收到误解。
前一种是在人群中的孤独,后一种是在亲密关系中的孤独。
没有主体围城的人不孤独。我们在永无日落的中央大街上彼此互认,总能被疏松的共情异化。在KTV 里自认深情地给一首苦情芭乐打节拍、看《我和我的祖国》被小人物完成大使命的宏大叙事所感动,或者,在迪厅借着酒精的眩晕与陌生人肆无忌惮地拥抱,第二天否认一切。
这种崇高的、感伤的幻觉就是刻奇。
幻觉终究不属于我。
没有主体围城的人们是别人的象征围城的寄居者。人们这样说:“我,就是《地下室手记》里面那个人”、“我和她的关系,就和《安妮·霍尔》一样”……
援引这些象征很轻松,这种轻松是一种在博物馆游览伟大作品的轻松 —— 不必花大价钱买下这个象征。或者说,这种轻松是一种抄袭的轻松 —— 无需直面创造这个象征的艰难。
幻觉终究都要破灭。
人们总会发现援引就只是援引,人们占有不了这个象征,我不是地下室人,她与安妮·霍尔相距甚远。
看过《夜以继日》、《背带短裤》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人都会在那场温存的大梦中感受到危机四伏 —— 你可曾在爱情城堡的窗边眺望,看到城堡光之所至,黑处是何物?
麦出现之前,朝子没有欲望、没有希望、没有爱也没有妒,她的目光是一片令人恼丧的沙漠。
但她仍有疑虑。为了逃避真实,她选择屈从于一场爱的幻觉。朝子逃避准确,喜欢模糊,在一个象征到下一个象征之间游牧,她是无家可归的无根之人,她冷漠的清纯就来源于局外人式的漫无目的。
“我们是否可能过一种真正亲密的生活?”滨口龙介在《激情》的映后活动中向观众抛出了这个问题。
真正的亲密意味着主体围城的敞开,意味着诚恳的邀请,邀请对方探索你的旺盛你的茂密你的欲望、你的猥琐你的不齿你的欲望。
这同时意味着危险,我们不确定敝帚自珍的事物是否会被弃若敝屣,也不知道不堪的欲望是否会赦免。
但我们的珍惜仍有可能被他们珍惜,我们的不堪仍有可能被他们赦免,那就是两座主体围城之间那片名为爱的广场。
爱不是对幻觉的建构,不是一场对伟大象征的抄袭。爱意味着一种原创的能力,用真正的共情砍掉阻挡两座城堡的黑色森林,铺设通畅的道路。
这介质是语言,是准确的表达与准确的理解。我们终会回到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凡是能说的就必须说清楚,凡是不能说的就保持沉默吧!
所选片段的时间位置:24:19:19 - 27:15:08
所选片段的戏剧任务、导演目标效果:
前文中朝子发现亮平并非麦之后,便刻意与亮平保持距离。但亮平却因为朝子不同寻常的行为对她产生了兴趣与好感,想要进一步交往,因此正一筹莫展。
本场戏中下班独自回家的亮平心情苦闷,却意外看到独自站在摄影展前的朝子。于是亮平上前攀谈,朝子被突然出现的亮平吓了一跳。但是却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抚摸亮平的脸庞,这让亮平感到有些害怕,于是准备转身离开。
此时朝子等待的室友Maya出现,但却因为时间关系,二人被摄影展的工作人员拒之门外。与此同时,回头看朝子的亮平因此又回到摄影展的门口,装作与朝子二人是一起从京都赶来看展的,恳求放行。于是三人得以进入观展。
本场戏的目的就在于,通过两人在摄影展的相遇、以及在此期间的中间人——朝子的室友铃木Maya的进入,打破原本朝子与亮平之间以及趋于稳定的“躲避—被拒”的关系,让亮平与一直逃避他的朝子有进一步的接触,从而迫使朝子重新思考她与亮平、麦的关系,并且让她在二者之间反复游移不定,凸显她感情的变化无常,或是“凭直觉做事”的特征,并为后文二人之间的恋情做铺垫。同时铺垫Maya对亮平的感情这条暗藏的副线。
详细分析:
在前面的段落中,朝子得知亮平不是麦之后,一直刻意与亮平保持距离。上一场戏的结尾,亮平与朝子的距离还是楼上楼下的距离。亮平在楼上抽烟,望着楼下奶茶店外的朝子,在对朝子的种种行为感到非常疑惑的同时,苦于对她的可望而不可得。
下面是我选择的这场戏的开头。
亮平此时正从画面的中景走向景深处,加强了画面的纵深感。同时,导演对其孤单的背影的展示,则将人物落寞的心境外化。前景多辆汽车呼啸而过,这种速度上快与慢的对比,更加突出了人物的心事重重。同时,整个画面灰蓝偏暗的色调、景别上使用的远景也与整体的情绪相呼应。
下个镜头直接切到人物的正面中景,导演通过演员的表演再次强化上个镜头所烘托出的“心事重重”。
在同一个镜头里,亮平由心事重重,到发现朝子。此时,与上一个画面对比,亮平从被阴影笼罩到身上有一些光亮,配合演员的表演,此时表情也不再那么苦闷,人物的心情又发生了变化。他明显是被什么人或者事物吸引住了目光,那么不经让人好奇,是谁或者什么事情呢?
通过这个亮平的视点镜头,我们发现,是朝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画面中,朝子几乎是站在了明暗交界线处,于是摄影展的入口成为二人关系能否有所进展的关键点,这场戏的主体部分也在这此发生。
在同一个镜头内,亮平选择走近朝子,也是选择去靠近他世界中的光亮。画面也从冷调完全变成了暖调。
下个镜头,亮平从左入画至右,他和朝子的影子同时出现在摄影展的海报上。这里的“二虚”“二实”之间的对视非常有意思,导演正是通过各种各样的“视线”完成表意。
联系本片的英语译名《Asako I & II》(日语意为:朝子 I & II)以及全片,不难理解此处的对视不仅仅是朝子、亮平与他们的影子之间的对视,这同时也是两年前的朝子与两年后的朝子的对视,也是两年前的麦与两年后的亮平的对视,这种对视使得麦和亮平通过朝子而产生了联系——亮平与麦互为镜像。也预示了,从此刻开始,朝子也一分为二。一边是深爱麦的朝子,一边是即将与亮平相恋的朝子。同时需要注意,此时现实中的朝子看向的不是身后的亮平,而是亮平的影子,是两年前的恋人鸟居麦。
联系到导演的前作《欢乐时光》中,有一个“找中线”的游戏。那意味着,当双方面对面对视的时候,二者之间的关系将会重新调整而后归于平衡。所以,正是在这场戏中,亮平、麦与朝子的关系借此“对视”发生了新的变化与平衡。
所以,在下一秒,朝子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亮平吓到,而猛地回头看到了亮平。
此时,摄影机跟随人物的动作小范围的移动,二人的影子出画,朝子与亮平之间真正地产生了对视。并且在随后的第二个镜头中,朝子主动伸手触摸亮平。
但亮平此时却退后了。
从图9到图11朝子的表情变化,我们可以看出来,她仍然满怀希望地以为亮平可能是鸟居麦,而亮平的退后也让她发现眼前的人无非是与鸟居麦长相一样而已,因此她从原本的欣喜抬头到了此刻的低头失落。二人之间的“对视”也在此刻被破坏。
随着朝子的室友Maya的出现,三个人物的位置关系很好的暗示了二人此刻的对视被彻底破坏,Maya在二者中间类似于“第三者”。不过,在第三个人加入之后,关系又产生了新的变化。当Maya出现时,亮平首先看向Maya,而Maya一直是朝着朝子的。在亮平回头继续看向朝子时,刚刚一直处于低头状态的朝子抬头看向Maya。而Maya到朝子身边的时候,转头看向亮平,此时的亮平眼中还是只有朝子。所以,Maya和亮平之间一直没有产生对视,也暗示了Maya对亮平一直是单恋的、得不到回应的状态。
转身离开朝子之后的亮平又重新进入夜色中,画面也重新回到冷调,使得观众心中有点小失落。亮平忍不住回头再看的动作,牵动人心,同时也期待着事情有所转机。
随着亮平的视线,我们看到朝子二人因摄影展即将结束而被拒之门外。此时亮平的声音率先出现“不好意思”,然后他的身影入画,给了观众很大的惊喜,果然有转机。而且此刻,朝子的目光重新回到亮平身上,色调重新变暖。
双人近景,不仅暗示朝子与亮平关系的重新拉近,同时将Maya与二人隔开。通过上一个镜头,我们可以推断此时Maya仍旧注视着亮平,但亮平已第三次“忽视”了她的目光。于是再次暗示,Maya对亮平注定是单相思。
切回中景,亮平向工作人员编造理由求情,请求放三人进去,还让朝子二人赶紧跟工作人员好好解释。此时Maya的夸张演技为后面针对她演技的讨论的戏埋下铺垫。朝子此时又低下头,因为她意识到眼前的亮平与鸟居麦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亮平不是麦。同时,亮平、Maya的夸张表演和后面的朝子形成对比,让朝子显得过于疏离于周遭的环境,因此让人觉得非常神秘,也预示了她此后几次不可思议的决定。
首先说这个摄影展,展出的是日本摄影师牛肠茂雄的作品集《SELF AND OTHERS》(自我与他人),这类作品通常被评价为“将拍摄对象当作无法直接感知到灵魂与个性的他者”。通过下个镜头可知,这朝子的主观镜头。也就是说,是朝子正在看这幅画,是她的视线与这幅画产生交集,因而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将随之改变。
在影片中,此处已是该影展的第二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时,是影片的开头段落,朝子与麦的“狗血式”相遇和相恋。而这幅摄影作品中是两个双胞胎的形象,意味着朝子此刻开始将由两年前和麦相恋的朝子,向即将和亮平产生联系的朝子转换。
在这个镜头中,摄影展的背景音乐响起,淡淡的非常柔和,配合着二人关系的破冰。
朝子看向摄影作品,而作为观众的我们看向朝子。此时的朝子正如牛肠茂雄镜头下的人物一般面无表情,我们无法直接感知到她的状态,因此观众此刻也是无法察觉到朝子的“转换”的。同时,这同样可以解读为朝子在看向我们,第四堵墙的打破让人开始审视自身,似乎在提示我们,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通过图19和图20的对比,可以发现图19的色调偏暖,图20的色调偏冷。亮平是实实在在出现在朝子身后,而麦只是出现了半张脸。这其实也是对二者性格和最后结局的暗示(最后朝子选择回到亮平身边)。
在最后的镜头中,朝子发现亮平后,闪躲至一旁。亮平进一步凑近看画,而后转身向另一幅画走去。朝子转头,貌似看向亮平,实则是看向亮平投在玻璃门上的影子,也就是麦。而Maya此刻,看向的是亮平本人。然后,Maya又看向朝子,若有所思。这也为之后Maya选择隐藏自己对亮平的感情、成全朝子与亮平做了铺垫。
这整个段落其实都是在铺垫朝子对亮平态度的转变,而且这种转变是游移的,始终在亮平和其影子——麦之间游移。而在此过程中,导演同时建立起了Maya对亮平的感情线索。在这个过程中,表面上看来视听语言平淡无奇,但实际上由于导演对人物视线的微妙刻画,让整个故事暗流涌动。
2018年《夜以继日》入围第71届戛纳影展主竞赛单元。39岁的滨口龙介,被国际影坛誉为继是枝裕和、河濑直美后最具创造力的日本当代导演。
《夜以继日》讲述了一个以日本都市为舞台的爱情故事。朝子(唐田英里佳 饰演)与麦(东出昌大饰 演)一见钟情,麦在相恋半年后的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两年后,朝子遇见了一位和麦外形一样的上班族亮平,从此展开了一段心理拉锯的三角恋。
东出昌大在片中很有魅力,感慨导演调教演员功力之深。他饰演的亮平,很生活化,保留了大男生日常的不经心,脸上的瑕疵一览无遗,反倒真实迷人。他会有一些小动作,言谈间表情变化丰富,笑声爽朗,苏到让人无法自持。
他在片中饰演的另一个角色麦,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浪荡人生,后来成了明星,一出场就震慑众人,耀眼得让人难以抵挡。这两个人物都立住了。
花痴之余,影片每帧都可分析,处处是匠心设计,精细工整。笔者试分析几处。
《夜以继日》按照日本片名直译的话,应是《睡着也好,醒来也罢》,睡着也好,醒来也罢,都爱着他,是对朝子痴恋状态的表达。影片根据柴崎友香的同名小说改编,导演滨口龙介琢磨剧本三年,最后呈现出来一个显性文本和隐性文本俱丰富、精致,经得起推敲的艺术品。
睡着也好,醒来也罢,传递出一种无法排遣的情思,不由自己控制的沉浸体验。影片中麦第一次消失,消失了一夜,酝酿的不安氛围成了伏笔,为后来长久的消失作预演。在两人拥抱时,朝子的旁白响起,我们得知,也是一个清晨,借口买鞋的麦一去不回,此时片名出现——“睡着也好,醒来也罢”,粉色的字。可以推想出朝子的痴痴爱恋,如这粉色,旖旎的,一味延续。
麦不明所踪,朝子无法将自己认定为“弃妇”,等待的主题开始上演。字幕打出“两年后”,从朝子穿着,很明显看到导演的用心,朝子的衣服变成了全黑,一个她在为恋情“服丧”的暗示。在恋情的服丧期,黑色的衣服是对心理的护卫和对可能性的拒斥。
直到一个和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亮平走进她的生活,衣着的颜色从全黑到了深红,感情从犹疑到接纳后,朝子又开始碎花、清新颜色的穿着。
衣着彰显内心。而在朝子从老友口中听说了麦的存在,麦从梦境的暧昧虚体变成了朋友口中确切的实体,这份惊愕动摇了她赖以闭目自欺的信心。以前她从不打听麦,被动居守,一方面是个性使然,一方面是防卫,害怕再次受伤,她将和麦相连的朋友、熟悉的地方一并抛弃。维持在一个幻梦的心理防御机制中,等待麦的归来。
影片中,朝子必须通过“告别”的方式,来一刀两断,相当于放出信号说,“麦,我不等你了。请你也不要回来找我。”朝子和麦没有见成面,她在麦的明星保姆车后摇手作别,大喊“再见”,从此释然。这以后,朝子的穿着成了黑白两色,是非分明的认定和武装。白色很虚弱,黑色很坚定。缺席的麦仍阴魂不散,似要突破这黑白的壁垒。
《夜以继日》的英文片名叫《Asako I & II》,直译为《朝子1& 2》,暗示了两个长相一样的男友之外,女主朝子也分出两个。朝子是从什么时候变成新的朝子的?
影片里有两处值得注意的人物转折,一处是地震中的相遇,稳固、平淡的现实生活产生了非现实的裂缝,让朝子放下麦,接受亮平,朝子的“守丧期”至此结束,然而欲望伴生着愧怍,仍深埋心底;
第二处是朝子毅然放弃了麦,决定重回亮平身边,返程的大巴穿过隧道,自黑暗中现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宛如重生。
相比之下,第二处更有新生的意味,朝子的“梦醒了”,她这次的选择是否定之否定,推翻自己又重建了自己。她在心理和现实层面都实现了旧情的割离。麦不只是前男友,他还意味着爱的狂热,似被捕获、身不由己地坠入爱河,这是虽然容貌相同但更入世的亮平无法“复制”的。新的朝子和麦有了相似的捕猎者特性,她掌握爱情的主动权,更残酷更坚定,缩短了回归的日程(两次回归,麦许诺的回归长达七年之久,而朝子的回归是一夜)。
朝子在海边直视镜头的画面,深黑瞳仁染上清晨的海蓝,空茫而又坚执,看得人凛然一惊,特别像恐怖片的一个镜头。
新的朝子想清楚最爱的人了吗?她最爱的是亮平吗?其实她想清楚的无疑是何为真实,何为梦境。一起生活的伴侣到底是谁,眼前为真,还是过往为真。
她真正想清楚了什么才是生活的必需,自己最不能放弃的东西——并非欲望之火,而是温存感恩。那个不断逗引她,阴魂不散的缺席的他者,一直在场,而当他真正在场,反而到了驱散的时刻。朝子迟来的确证,经过了电影里一个寓言式的过程。滨口龙介把这个文本抽象化提取,成为一个表层之下的生活寓言。
我们可以进一步推延,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一次假想的私奔,才可能归顺到日常的轨道。复制面容的男友,无法复制一样的激情,这不正是两种阶段情感的最佳喻体吗?从恋爱到婚姻,婚姻存留的余温一样的类爱情物质(类爱情,但不是纯质的爱情),勾连起梦中对恋爱的找寻。
滨口龙介大可以把麦变成朝子的梦境,但他没有故弄玄虚。在状似狗血,有崩坏之虞的情节发展下,一种令人激赏的恐怖悬疑的氛围将奇情稀释,令我们不得不注意一些本质的东西。而细部的象征、比喻,镜像、间离,又在整体叙事上,统合为一个完整的寓言。
师从黑泽清的滨口龙介,赞赏老师名作《X圣治》中弥漫的悬疑氛围,这一高妙的悬疑氛围也嫁接到了自己的影片里。用电音、镜头、叙事节奏制造的诡异迷雾,一改爱情影片附着的甜腻气质。朝子安静到静谧,内眼线的化妆让她跳出单纯柔弱的小白兔类型,抽空的眼神直视屏幕之际,非现实的恐怖感扑面而来。随时可能望向观众,观众被剧中人看到的丝丝寒意,在影片最后释放了。朝子和亮平凝视着河流,也将目光化为长长的凝视,望向镜头之外的我们。类同于文学里反问修辞的加强,让人猝不及防地被审视,产生奇特的间离效果。
影片里麦的人物设置,以极短的在场和无因的消失主宰了情节的走向和氛围。麦,音同“貘”的古怪名字,貘在日本传说中是吞噬恶梦的魔兽,恰切地传达了他游离于现实的神秘气息。麦的引线拉伸出日常之外的东西。
麦的形象脱胎于日本影视文化的颓废浪荡子,乱发下一张索然寡味,藐视世俗的脸,佝偻肩膀,晃动双臂的游魂走姿,常穿得随意,笑得孩子气,说话有气无力。这个形象形成了固定的观众认知,也默许了一切皆可发生——超越日常事件的介入。
麦一无所有,他是空的寄托,缥缈。而到麦成了明星他还是一副耀眼但并不“实有”的样子(老友对麦的介绍,其实说的是现实中东出昌大本人的经历,但东出昌大本人更接近于亮平而非麦)。麦的空既有吸引力,又充满危险。他的空太大,朝子无法占有一席之地。他给人能抛弃所有,并不挂心的感觉。但却能给朝子极度专注炽热的爱情体验。这是入世的,人如其名一样平常的上班族亮平没有的。
朝子和麦的相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见钟情通过画面的慢放之静态,和背景里几个男生放白日烟花的动态中,催化出戏剧意味极强的瞬息。此时的电子乐成了悸动时刻的BGM,有几分荒诞变形的不真实感(几个融化的走音,催促递升的音符)。在朝子情感分裂挣扎之际,这首麦的主题曲总会适时响起。
一出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的戏里,朝子打开门看到麦,赶紧闭门退缩到一隅,这时的音乐和麦的形象无疑是朝子潜意识里压抑的情感的爆发,入侵了维稳的生活。朝子和亮平相处的5年在电影时间里短促成“接下不表”,而这一刻麦的“入侵”又长得让人心惊。电影语言的魔力放大了心理真实。
麦的回归,在时间上有一个很有趣的设定,7年,据说人体碳原子7年一更迭,7年后在细胞意义上我们是全新的。这7年又是凝固的,体现了角色身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朝子和亮平还在心照不宣地等待。如罗兰·巴特所说任何结构都是可栖居的,“作为一种支撑,结构得跟欲望分离”,朝子还没实现麦在心中的剥离,就无法和亮平踏入婚姻的系统。亮平掩盖了对麦的知情,他压抑了对朝子深层情感的窥探和不安,爱得多的人很不公平地承揽了很多,注定的角色便是等待的一方。
滨口龙介在《欢乐时光》中彰显了把握真实生活的功力,《夜以继日》里也有严密的现实逻辑和真实的生活气息,将生活细节和抽象心理并置起来。以现实为基础衍生非现实的空间,这让影片很有力量。
导演用了很多对称的结构,如果熟悉中国古代的小说叙事,会对“对称”并不陌生,它使情节饱满,意义蔓生,传达言有不尽之意。
一次是朝子和麦相遇,麦趿拉着人字拖在闲逛,如一阵风,轻轻扫过一圈。而朝子看得相当仔细,婴孩出生的照片,夫妻的合影,两个双胞胎少女在树下的合影,都随着她的视角捕捉给我们;
第二次摄影展里,麦成了亮平,亮平因为巧合身至其中,他显然并没有多大兴趣来看作品,朝子才最令他好奇。朝子再次认真地看过去,这时照片序列里插入了一个少女的单独合影。我们可以认为这是朝子的自我镜像,孤单的,退拒的。而双生女孩又是对朝子1、2的一处隐喻。
摄影展的场域纯属于朝子,相貌一样的麦和亮平都没有什么兴趣。但这不妨碍朝子追随麦的脚步,亮平好奇地追求朝子。吸引超越爱好、兴趣,更为直觉。铃木和亮平更聊得来,两人只是很会用言语来掩饰,社交面具下的投契。而朝子对亮平的吸引有点难以言明,如心动都是猝然而至很难理性分析。他向铃木抱怨朝子,显然也是更在意朝子。
喜欢就在在意、动容,摇撼自己的时刻。
在她和麦一起的时候,是春代和岗崎,两人吵吵闹闹打嘴仗,像有故事发生,但后来春代更现实地选择了跨国婚姻,两人的现实反衬朝子、麦的不现实。春代和岗崎也扮演了解说者和预言者的角色,春代提醒朝子麦的“靠不住”,一眼看透他的缥缈。而和麦在同一屋檐下的岗崎习惯了麦的行踪不定,难以约束,麦的家庭也都靠外人嘴里说出;
和亮平在一起时,有铃木、串桥这对男女。四人同台的一次聚餐,在构图上饶有意味,朝子位于最深处,在做饭的“窗口”默默观察一切,铃木和串桥承担了矛盾爆发的主角,在画面前侧,有走位,牵引着“和事佬”亮平。在两人之间化解尴尬的亮平借此时机不动声色地打量朝子。
看似是一次谈话争锋,既埋下了铃木和串桥不打不相识的婚姻,也提供了一个朝子和亮平互相打量、了解的场域,很微妙。
暗恋亮平的铃木和串桥结为夫妻,后来她对亮平的在意,迁怒着不珍惜亮平的朝子,以他痛为己痛的铃木早产了。这对夫妻反衬着亮平和朝子5年的同居生活,没有缔结为夫妻,“亮平望向朝子的眼神仍像热恋的”(铃木语,可见她对亮平的在心),两人还在悬而未决或可说维持恋爱的状态。
烘托朝子、麦、亮平三人“非现实”的人物,都有“现实”人生的变化。铃木和串桥结婚,怀孕;春代微整容,嫁给了新加坡人;岗崎因肌肉萎缩症卧病在床,由他母亲荣子照顾。只有这三人还在暧昧未定的时刻,未遭岁月侵袭,显出某种“纯爱”的特质。
第一次,在去东北做赈灾义工回程路上,亮平开着夜车,朝子在半梦半醒中问亮平,“已经下了高速吗?”第二次,在朝子和麦私奔的路上,麦开往老家北海道,朝子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问麦,“已经下了高速吗?”两处一样的情景和对白,让朝子忽然感到以往就像在做梦,而这时梦醒了。梦醒了,也意味着她有能力看到现实,确认真实。和亮平的5年不是像梦一样可以一笔勾销的,而麦在心中的分量相比真实轻了下去。
朝子和亮平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走在一起。日本东北地方大地震的余震波及朝子、亮平所在的神奈川县,逆着慌张的人流,两人相遇了,抓住了彼此这块温暖的浮板。值得注意的是滨口龙介拍过日本东北纪录片三部曲,日本东北大地震始终是他很关心的社会议题。这也让探讨都市男女爱情问题的影片有了可贵的现实底色,灾后的重建又成了两人关系的一处隐喻。
滨口龙介在访谈中说,“2011年那场灾难,在东京地区伤亡并不算严重,但在东北地区,福岛方向,死伤无数。所以不少东京市民出于负罪感前往福岛参与救援,就像电影中朝子和亮平一样。而朝子也正是因为这种负罪感,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天,她选择了亮平,并确认了关系。”
负罪感是理解朝子和亮平情感的关键,朝子此时压下了“幸存者”的负疚,让两人的幸福有一层淡淡的阴影。朝子在应许的等待中逃出,怀抱了麦的替身亮平。梦醒了,也意味着朝子不再欺骗自己,从此麦和亮平各人是各人,而他选择了真实的倚靠。
第一次,收音机里播放着刑侦的案情,隐隐暗示着麦和朝子恋情不容乐观,面对着一脸幸福,如坠梦中的朝子,荣子阿姨说自己年轻时也曾一大早坐火车去看望爱人,只为一起吃个早饭。而到了第二次,无路可去的朝子到荣子阿姨家寻求抚慰,荣子阿姨偷偷告诉她故事的真实版本是,爱人是她出轨的对象。女性间的温柔情谊,抚平了朝子的愧疚,让她更坚定地去挽回亮平的心。
值得注意的是,《夜以继日》中的爱情悬疑段落之后,往往会有轻松的甚至让人哑然失笑的情节出现。这些生活化的“笑料”不按常理出牌,调剂着整个情节走向,导演也许出于商业化和院线上映的考虑,令电影视觉语言更丰富,面向更多人。
比如在迪厅,麦目光灼灼地走向朝子,却被春代半路拦截,只好好笑地和岗崎拥舞,朝子和春代拥抱跳舞,虽然抱的人不对,但两个热恋中人的神情无疑还沉溺在对方的柔情里;朝子和麦倒在公路上旁若无人地接吻,俯视镜头拉开,我们看到几个路人站在一边吃惊的样子,原来她们真的诠释了“旁若无人”四字;岗崎看到两人晒个衣服还亲亲我我,不爽地说“傻瓜情侣最讨厌,”从二楼扔下去床单,反而成了两人构造私密空间的道具。
你还会发现麦和朝子的亲热,自始至终都有人见证。而出现在朝子和亮平的戏份,则有泾渭分明的公私之别。两人独自的时刻向内,很精神性,朝子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甚至还让亮平感到恐怖(哈哈),而有旁人的时刻,两人则拉开距离,掩饰个人情绪。在对麦的放和对亮平的收之间,看到一支犹疑伸出又退缩的手,激情的河流过去了,为更理智包容的情感所替代。
亮平用大阪话成功打动摄影展工作人员,在闭幕前夕为朝子和朋友放行。这段夸张的大阪话很好笑;亮平和朝子前往东北地方支援,渔民和亮平的笑谈十分松弛,粗野,为电影添色。同样是轻松段落,麦的场景更跳脱,而亮平的更具社会性。
这些好笑的情节也控制了影片探讨爱情的自我耽溺。避免它成为景观,成为僵死的理念的产物。
影片中有几个经典意象,十分添色,这里分析猫和水两个常见的意象。
倏忽而至的野猫,不定时的野猫,情感的捉摸不定,而后来类似两人爱情结晶象征的家猫则起到了联结的作用。亮平以猫为幌子,想让朝子放弃。最后把猫放到朝子手上,虚掩着门的举动,等于又将自己处置权拱手相让。他原谅了朝子,说着一些狠话,脸上是松动的融合孩童和成人的委屈神情。我们也确乎知道,最坚硬的始终是朝子,她一面忏悔,一面却异常镇静地掌控着情感的流向。而亮平在罗兰·巴特的定义里,始终是恋人,迷狂、放弃原则、爱得最多的那一个。
雨水的不期而至,代表不可抗拒的情感力量。亮平在高处打量朝子时,一场急雨落下,再往下看时,他看到朝子定定注视自己的眼神。雨水也下在朝子寻找野地里的猫,企图挽回亮平的心时,亮平突然出现在身后,拒斥的言语里掩饰不住内心的需求。雨一再地作为赤裸的情欲外现为影视语言征用。
两人新家前面的大河,混杂着垃圾的,有生命力的河流,一如感情本身。水至清则无鱼。朝子心里的火焰是亮平有意忽视的杂质,亮平身上所没有的麦的魅力,也是朝子意图遗忘的。两人缓缓看向观众,一如观众猛然叩问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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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子路过玩着鞭炮的小孩,来到了美术馆,在一幅两个女孩的照片前停驻凝视。一个男人哼着歌从旁路边,在朝子观看的这幅作品前略微凑近(这个举动是否有意呢),虽然摄像机并没有呈现画面,但玻璃中应该映射着两个人的脸庞吧。朝子略微在意地向继续移动的男人投向目光,但没有更深的行动;男人走马观花似的走出了牛肠茂雄作品展。当朝子离开美术馆时,那个男人刚好走在前面,依旧哼着歌。这时的朝子不只是“略微在意”了吧。
路过之前玩着鞭炮的小孩时,不知是因吵闹的鞭炮声/尖叫声无意识回头,还是彼此的在意需要得到确认,两人终于对视。男人走过来询问名字,朝子回答「あさこ」,男人继续确认是「morning」(早晨)的那个“朝”吗?联系影片名字将主人公取名为“朝子”也挺有意思的,之后「あさちゃん」(小朝)变成了男人对朝子的称呼。男人叫「麦」,是读音略特殊的「baku」。包括名字在内,两人一见钟情。
即使有亲友的反对,两人也保持着高度甜蜜。但麦似乎保持着神秘,也让人不安。虽然温柔体贴保护朝子,却没有吐露自己的事情,在聚会上的暴力行为又显得可怕。麦说要去买明天的面包时,拍摄朝子等人的镜头逐渐推远,暗示着离开。第二天早上麦的迟到归来,为之后的永久离开埋下伏笔,所以导演省去了半年的相处时光,告知了这一事实。
两年多后,舞台转换到了东京,刚从大阪调职来的亮平遇见了在隔壁咖啡店工作的朝子。这场“恋人相认”的戏剧化事件处理得很克制,但朝子在几分钟内经历了等待被确认、主动确认再到积极确证的过程,最后仍是以消极相信的心理逃了出去,之后朝子采取的策略也是逃避。
而这段期间,美术馆帮求情、三人谈话顾及气氛、四人家中聚会缓解矛盾的行为让朝子和观众可以看出亮平的聪明圆滑和温柔可靠。这段情节中,有两点值得在意。一是当朝子盯着海报在展览外等待maya时,亮平凑了过来,朝子被玻璃上的面容吓一跳,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和亮平长得一模一样的麦时也是这样的场景,之后朝子用手抚摸亮平的脸,但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啊;观看展览时也一样;在咖啡厅三人谈话时,朝子也是望着玻璃窗上亮平的脸出神。
二是四人聚会的那场戏中,乍一看是交给濑户康史和山下莉绪的舞台(其实也是事实啦),但是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朝子的一席话改变了话题的风向,再由亮平把彻底相反的道路扭回来,让这场破裂的尴尬变成了之后的佳话;而当亮平在劝说时,背景里的朝子始终在看着。所以再次在公司相见时,两人关系的升温并非是唐突的。
在亮平告白时朝子并没有做出言语上的回应,此时她已经喜欢上了亮平吗?伸出抚摸脸庞的手究竟想触碰的是谁呢?不久后,一席分手的电话再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但碰巧第二天遇上了大地震,交通瘫痪,人们只能无助又孤单地在路上行走着。地震/灾难的魔力是强大的,人变得脆弱想要互相依靠,苦难也就成了关系亲近的契机,比如《最完美的离婚》叫住并不熟悉的人把漫漫长路变成愉悦的聊天之旅,又如《爱上谎言的女人》点滴关怀成为相识和交往的契机。所以当两人在人群中相遇时,朝子向亮平走过去了(就像最开始麦走向朝子一样),拥抱了亮平,并第一次呼喊了他的名字。这一次,朝子是积极的。(比较在意的是朝子的行进方向与人群是完全相反的,是为了拍摄效果?还是朝子主动寻找着亮平?)
不管是感谢也好,感激也罢,他们的感情一直持续了五年,并且非常重视让两人在一起的3·11地震,每个月都会去东北支持灾后复兴。朝子没有驾照,所以每次都是亮平开车,即使疲惫也依旧嚼着槟榔(?),让朝子放心熟睡着。朝子说“我喜欢亮平”,亮平回应“这是我前进的动力”。
春代的再次出现推进着情节的发展。朝子了解到麦成为了演员,另一方面亮平也决定带着朝子回大阪生活。朝子决定在结婚前讲清自己的“秘密”,但亮平早已知晓,还安慰说长得像反而成为交往的机会,因此要感谢。当然,通过后面的情节观众明白亮平其实掩盖着自己不安的心理。在电影“五年后”的一段场景是亮平和朝子看电视吃早饭的情景,(从镜头的呈现来看也许亮平是对电视更关注的那个),或许通过“控制”播放内容悄悄回避着晨间剧麦的出场?
春代的出场除了带来麦的消息,也说出了一句重要的台词,朝子没有变,虽然看起来「ふわふわ」(柔弱),但实际是做出了决定就会执行的类型。比如,在游玩时碰巧得知麦在周围取景,坚定地走过去又潇洒地告别。“洒脱的”告别仪式引来了麦的关注。朝子开门见到麦的那一幕,紧接着是惊慌失措的逃离还有终于又响起的main theme,此时颇有恐怖片的氛围。个人认为,梳油头穿白衣的东出昌大“不怀好意”地立在门外的那一幕,可以和浅野忠信在《临渊而立》中白床单后出现的场景相并列了。
此时的朝子是仓皇的,但等到晚上在饭店麦“公然宣战”时,朝子选择了跟随(对不起我当时已经脑补出大打出手权力逼诱的狗血剧情了)。之后两人在车上的对话算是影片的核心之一。当麦说自己看到极光仿佛梦境一样时,朝子有一段独白。
私はまるでいま夢を見て気がする
我仿佛置身梦境
違う いままでの方が全部長い夢だった気がする
不 至今的一切都是一场长梦
すごく幸せな夢だった
一场非常幸福的美梦
成長したような気がいた
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
でも 目が覚めて
但是 睁开眼
私 なにもかわってなかった
却发现我什么也没变
次日,当早晨来临时,麦问「目 覚めた?」(醒了吗)就有一语双关的味道了。朝子习惯了在副驾驶座醒来时询问已经下高速了吗,但坐在身边的不是一直默默开车的亮平;现在所处的不是市区而是海边。这时,朝子的梦醒了,果然爱的是亮平,果然要回去。
另外想要提一下,高速巴士在隧道中行驶中,偶尔闪现的灯光照耀下的唐田英里佳很美;这场更遥远的旅途朝子却没有睡着,而是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路灯一个个跑过,离目的地逐渐变近。
中国古代有一个故事讲述“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虽然不是很恰当,但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明明到遥远东北,却没有与别人一同看海,穷途末路也要回去和那个人一起一直凝视着一条肮脏的河流。
此时的观众已经不会再惊讶于朝子的“善变”,但担心的是亮平是否会接受她。正如仙台大叔说的,男人是不会原谅这种女人的。麦果然冰冷相待,且声称遗弃了猫。在找猫的途中,朝子拜访了生病的冈崎,认识到了“既然是重要的人,那就要珍视”,以及冈崎母亲那段专门跑到东京和喜欢的人吃早饭的故事的主人公并非是冈崎的爸爸,这样的助攻更坚定了朝子的信念。
下雨后朝子找猫的心情更加急切,亮平也担心地出门寻找朝子,但依旧态度冰冷。我仔细看了两遍,朝子甩开伞追亮平的这段远景镜头中,是有光影变化的,他们跑过的地方逐渐晴了起来(想到了是枝裕和的《幻之光》 有意也好巧合也好后期也好 善用光影的导演一定好样的)。
从亮平没有弃猫就可以看出,朝子当然是有回来的余地的。朝子到最后也没有道歉,亮平也没有原谅。但是彼此相爱,就能生活下去吧。也许两人之间隐藏的炸弹爆炸后,相处便无须再小心翼翼;这份爱也不再是感激与回报,而是透明的真实相爱吧。睡着也好,醒来也罢,朝子已经看清了现实与梦境,坚定了选择。
坦白来讲,糖甜的表演不出色,但她能以“素人”的身份诠释出朝子这个复杂的角色,这其中当然是包含了不算表演的糖甜个人的成分,这也正是被导演看中的原因啊。东出昌大(特指亮平)似乎在糖甜的感染下,感觉透明感很强呢。说到表演,可能还是更喜欢渡边大知生病后的那场戏吧。
另外想提一下,电影当然没有太多时间交代配角串桥和maya的爱情故事,不过可以看出两人都有戏剧喜好,同样性格直率,四人的持续交往当然继续维系着他们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在大地震的影响下,maya的舞台剧不得不暂停,这可能阻挡了她的演艺事业,也才会有作为没有明星光彩的普通人和串桥交往并生育的后续吧。
对这部电影的喜爱完全是由情感支配的,三天之内摸鱼看了两遍,尤其是第一遍看完就掉入到电影的世界中。主角甜蜜又扭曲的爱情虽然具有戏剧性,但同时也觉得亲近,再加上两位可爱的人的诠释,光是旁观就觉得幸福了。
分析浅陋,言语混乱,姑且还是放上来了。
我所拥有的、缺失的,想象中的、存在过的,都在缓慢的流动中零星闪耀。所以孤岛化又如何呢?如有机会,希望还可以在电影院彻夜看一遍《欢乐时光》。
从很特别的角度对什么是爱情进行了精准冷静如手术刀一般的剖析。那些有关爱情的被痴男怨女代代相诵的积极情感,居然借用绿茶婊的故事表达,这是何等自信、技巧何等高超的编导!基斯洛夫斯基和黑泽清最高水准的综合。精准的表现主义镜头和诡异而正常、正面而反面的故事非常搭配。
关于回忆的电影,而“回忆”是关于当下对过去施加的压力。东京都市部分描绘的是关于两个职业人的相遇相爱,具有社会性的朝子和亮平更像是活在“当下”的某个阶段。而只剩下女主和麦时,两人都像游荡的鬼魂,在野草丛、防波堤、展览厅里飘荡,像极了浅睡时所进入的梦境,近似真实。还有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电影两次以第一视角展示用手机拍摄的亮平,之后跳转到第三视角对准媒介,这一黑镜与多处存在的镜像映照出朝子心里的“鬼魂”。麦-亮平在此变成了层累的、历史的身体存在,投射的都是朝子的回忆,朝子爱的人既不是麦也不是亮平,而是那个存在。最后一幕中,河流作为线性的消逝闯入“回忆”,却被定格画面吞噬。即使时间如此不曾断绝,我们依然不能抓住每一个当下,回忆会从时间的伤口中不断逃逸回旋。非常完美的电影,好绝了。
火花一瞬不可能磨灭,原始的直觉冲动也最强烈最刻骨。灾难是吊桥,再冷静分辨也敌不过寒时暖意。是有多幸运可以找到替身,心动也成为一种归顺。然而爱情和背叛可兼容,甚至为生活本身加料,只要你长得好看。(眼睁睁看着分数从5升到7,全场哄笑的是你们,打高分也是你们,果然回了豆瓣都是口嫌体正的恋爱脑 丨 200125 她所着迷的,是浮在天上的海。然而当她驻足于真正的海边,她又无法放弃这份眼见为实。她所谓的做正确的事,无非是自私任性的另一种修辞。鬼迷心窍。丨 爱本身就是流转的,超脱于逻辑道德和规程的存在,爱只关乎我想要。丨220810回到车祸现场。朝子的局外观察者的身份。
2019的戛纳电影节开幕了,大批中国的年轻影评人、购片公司、剧组扎堆前往,热闹非凡;对比1987年我拖着《湘女萧萧》的拷贝,只身赴展的冷清情景,真是天壤之别啊!在家里补看这部去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日本片,也算是一种间接参与。把一个狗血的爱情剧拍出了哲理及个性,显示了这位年轻导演的才华和潜力。据说去年在戛纳,此片是一分与五分并存的两级评价,我折衷,以为可以看看。
“别的人都是用柔情蜜意,我却想用恐怖来驾驭 你的生命和你的青春。”(波德莱尔)用近乎鬼魅的形式拍了一出狗血剧情,一个潜伏的幽灵,一个无法告别的漫长等待,一个无法挣脱的受伤情感怪圈。自初识起的镜像反射,虚实双生设定,结实的肉身拥抱无法匹敌幻觉的召唤,爱情中一切无理一切有理,必得以终极虐/自虐结束臆想中的期盼,多么超现实,又多么现实。大量日常场景隐含惊惧因素,视点的驻扎和切换让人毛骨悚然,直如黑泽清附身。
其实日文原名和国际版片名以及牛肠茂雄写真都已经暗示了电影真正双重性是女主的情感而不是男主,换言之,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男友,这样一个近乎科幻片的荒谬设定,是在考问女主情感两种面向。然而唐田的表演挫败大量观众共情,让女主情感在现实/潜在之间切换变得晦涩幽暗。不过,仍然可能是2018年最好的电影之一。
【181127 重看,发现一个结构上的转向。两场观展与意外(摩托车/地震)Ryohei都是作为本体Baku的投射,影像上更直观地表现为Asako看R是只看玻璃反射的镜像的。而当A与B离开,再次说出“离开高速公路”,从此刻开始,A与R的繁复生活记忆成为主体,B退位成参照,以此完成结构上倾向的逆转。】//从长片过度到短片,滨口龙介像是做了一次背叛,由此前的逻辑抉择转向为了情绪抉择。不再靠构建固定全景里繁复的生活细节明示人物的下一步行动,反倒只能用运镜和构图的些微变化窥见一点角色的动摇。从前作的预知变为告知,剥夺了观看的参与感,的确会激怒很大一部分人。但就它本身而言是统一的,从头至尾都是立于当下的即刻决定(美术馆/地震),于是当整个后半段也呈现为某种反复无常,反倒才更加诚实。
看不懂大家在吹什么
河水上涨,你是第一个遭殃的房子。地震来袭,我是第一盏摔碎的吊灯。爱一个人,出了车祸还能接吻,盖上被单就能相拥,坐新干线和他吃一碗面,伸出手就敢陪他浪迹天涯。爱也只需要下了高速时,被叮嘱继续安心睡去。跟同类相爱,与异类厮守,跟感激结婚,与最爱错过。知道灾难来临,仍满手泡沫抱你如初。
狗血言情剧都能拍成这样难怪能入选戛纳主竞赛。中途一度想给五星满分。
看罷電影,太接近生命經歷以至無法好好開口言說,朝子的執念如初生小雞認定第一眼所見如同母親,我們一生都追隨著相同幻影,還是我們以為如此。這確實不是愛情故事,後311氛圍,東京的淪陷成全了他們,真正的挑戰是日常,隱藏在每個人生命裡頭的暗流,平靜生活下,從來如此不堪一擊。因為麥的離去,她走到東京,她又因為亮平回到大阪,反反覆覆,她的歸屬不應是他人,過去回潮,生活表面的恩喜瓦解後要如何走下去,我更喜愛電影中的朝子,某方面來說是她戲中前後矛盾的選擇,空靈人生背後自我意識慢慢甦醒,她不再追逐,朝子已經活過兩次,亮平會給她第三次的可能嗎?最後想投回他的懷抱,是生活曾經的甜美戰勝了激情的虛榮,我一直想他們最後看著的不是河流,河流也沒有美或醜,它只不過一直在流動,也不是奇蹟般的綠光,而是銀幕下即將離場的我們。
重看。这是一部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三角恋,但英文标题却是Asako I & II。朝子在两个男人之间反复变化,一个像幽灵般来去无踪影飘忽不定,其登场总是伴随诡异音乐和黑泽清恐怖片式的光线处理。另一个却是真实到可触摸的肉身。诚然,朝子行为是没有逻辑的,但凭靠直觉判断却符合这个人物的逻辑——毕竟开场就已经定下基调。在处理人物情感的冲突上像是卡索维茨和增村保造,但冷峻沉着却时而暴力切换的镜头,则又接近布列松。结尾侯麦《绿光》式的经典台词(回想下玛丽•瑞莱看着雕像时的台词),已经超过致敬的范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本片是影迷式的拼凑,而是在这么看似希区柯克题材的电影里,暗藏如此丰富和矛盾的要素,且竟然如此美好的调和在一起。这只怕是近年来看过的最特别的日本电影之一。
想要说的东西大概也能理解,不过片子还是太别扭了一点,而且,这个日片还是太法国了,算不上太喜欢。
睡着了的是我,醒来了的也是我;喜欢这个他的是我,喜欢那个他的也是我;能轻易告别过去的是我,会不停纠结过去的也是我。怎么活并不重要,能说服自己才最重要。
不是愛情故事;或著說,不是愛情關係性之故事,而是情場(性)吸引力之寓言。自私的人在情場會自然有種惡質的魅力,自私的麥能吸引女主,自私的女主能吸引亮平;所以人永遠不會被追求,只會被吸引,這種不公平的愛/激情權力便是戀曲的無解死穴。至於小說版開頭的無名大叔(同樣在找尋樣貌相似的女子)和結尾的亮平新女友(同樣被亮平自私的拋棄),更是構成了貪食蛇似的迴圈。
第一次有一部电影可以如此清晰地告诉我:纯爱的底色是冷漠,越是自私越是无视他人就越纯,因此纯爱片应当是一种极其日常的恐怖片。天真的恋人在无声中碾碎你的意志,然后鬼魅一般地重新追上你,在面目全非的景致里你知道自己会再一次屈服于对方的诅咒。朝子是一个被提纯的鬼影。一个邻家版本的富江。
重看了一遍。必须承认第一遍是误判。确实是很特别的一部电影,迷惑性很强,不能以现实主义标准衡量。魔幻气氛设置得非常有讲究。如梦一般一见钟情的麦是朝子挥之不去的鬼魂幽灵,影片真正要讲的是对纯粹性、理想化的梦幻性极致追求导致庸碌的日常生活受到毁灭性打击。纯净相的朝子并非狠毒渣女,只是执着于纯粹。这是很明显的日式精神隐喻了,日本神话的原罪是污秽,也吻合影片的魔性寓言气质(在这个意义上,滨口龙介确实借鉴了黑泽清)。现实是脆弱的,一场地震便使朝子妥协,拥抱了麦的“分身”、“肉身”亮平。结尾朝子悟道,肮脏的流动的河水也是美的,这才是梦醒时分。
年度最佳!极度当代!滨口龙介重新定义了“凝视”的动作,正打是Asako的鬼眼(请留意Asako夸张的下眼线,与其他女人都不同),以眼线描出“视界”。反打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事物。漂亮地楔入电视,手机,广告屏,车窗等各种介面。最后以一个强力的凝视试图固结河流,神乎其技。
真正代表年轻一代的影像,是对“电影的核心是戏剧”的最有力回应。导演刻画的爱情不再是勇往直前的、多愁善感的、蜚短流长的、刻骨铭心的,而是一种彻底以空洞主导的虚无主义。以冷冰冰的姿态活在当下,不纠结过去,亦不期盼未来,爱、或者不爱,都成为无足轻重之事。前一百年,电影给予人们的是正向的激励,而后一百年,或许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