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香江北望《钢的琴》:劳动的美学、社会主义理想、与工人阶级意识
荷马的时代,人们向奥林匹亚山的诸神献上表演;而今天人们为了自己而表演,自己已变得很疏离陌生,陌生到可以经历自身的毁灭,竟以自身的毁灭作为一等的美感享乐。这就是法西斯主义政治运作的美学化。共产主义的回应则是让艺术政治化。
—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结语
康文署今年的中国电影展,海报上排在首位的主打,是《钢的琴》。
香港和东北,这看似相隔万里的“华夏边缘”的两端,如何能够链接起来?
早在1997年,来自东北沈阳的艾敬就有传唱全国的民谣“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香港”;在陈果的《榴莲飘飘》中,秦海璐扮演的妓女从黑龙江来到香港,挣了钱再回到东北,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生于辽宁鞍山的许鞍华,更是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塑造了来自东北小城的姨妈,在大城市上海遭遇的种种幻灭,最终不得不回到自己“破败”的故乡。有人问许,将鞍山拍的那么破败,是不是在诋毁自己的故乡,许说,自己80年代回过一次鞍山,看到的就是电影中那样……
于是,在当代中国的社会变迁中,从香江北望中国东北,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寓言:从艾敬、陈果、到许鞍华,我们看到一次文化和精神的“出走(exodus)”,看到由东北换喻的社会主义中国的远去。而我想问的是,当我们再次穿越时空,从香江北望,是否会有不同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等《钢的琴》这样一部作品等的太久了。
2009年年底,我将硕士毕业论文的田野地选在了钢城鞍山,于我来说,这是在经历了漫长的理论旅行后对故乡的一次再发现。在一个下岗老工人家里,他站在自己巨大的书架前跟我说,“当年的感觉就跟离婚一样,过的好好的,无缘无辜就离了,而且卷走了所有家产,邓小平在深圳画了一个圈,就是给我们判了个死刑。”老工人用寥寥数语穿透了历史的真相。这就是《钢的琴》的开始,一次离婚,和一场葬礼:
“那什么,让老人加快脚步吧”“加快脚步去哪啊?”“你管他去哪的!”
葬礼是个喜丧,工人们想吹《三套车》,让老人在冰河上再跑一会,家属们却想要高兴一点的,于是一曲步步高、一个大火球,在巨大工业废墟上搭建起简易的灵堂,我们就这么敲锣打鼓走进了新时代。自此,工人阶级不再是历史的主体,而成了历史的包袱。于是,在工人的物质废墟上,主流的表述又给他们覆盖上一层精神的废墟。工人阶级的没落不仅仅是“落后”体制的结果,更来自本身“智力和道德的缺欠”。工人成了改革开放的废品。对于毛时代的怀旧,只不过是历史的幻觉。
我们听过太多类似上面的叙述,而《钢的琴》试图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社会主义的三十年对于工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仅仅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历程么?他给我们留下怎样的遗产,这些遗产真的死去了么?在这个超现实的集体造钢琴的故事里,蕴藏了许多从历史面向未来的可能性。
“咱们工人有力量”,我们都熟悉这句口号,可工人的力量在哪里,我们是否知道,是男性气质么?是工人的社会地位与福利么(有论者认为,中国社会主义的工人阶级,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城市中产”)?
钢的琴讲了一个回归劳动的故事。工人的力量,正体现在劳动實踐之中。陈桂林为了给小圆造一架钢琴,带着工友们回到铸造车间,开动车床,制作沙箱,使得工厂在工人自己的手中再次运转起来。作为个体被抛入历史的工人们从各自相似却又不同的命运中回到工厂,回到了集体之中。这个“超真实”的故事透露了某些“真实”的社会主义理想:生产不是为了榨取剩余价值,工人了解自己的生产工具、了解劳动过程、了解自己的产品,从共同的劳动中获得尊严。
本科2年级的时候,我作为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的学生被送入车间,跟老工人们学习。去之前,我们这些刚刚学了钢的热处理论、能看懂三相晶图的“大学生”们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可进了车间,才发现书本上的东西工人们都懂,而车间里的一切,我们都不懂。我们从头学起,车工、钳工、铸工、焊工……车刀与零件如何配合,如何确定进刀量与转速、如何选择沙箱、做沙模、浇注、成型……直到在工人们手把手的指导下,我们浇注出了自己设计的产品。记得我想在一块圆饼上浇注图案并刻字,自己觉得工艺不可行,决定放弃,一个老工人对我说,铸造是门艺术,工艺是人发明出来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于是,在他的指导下,我真的让铁水凝固成细密的文字。这像极了片中汪工说的那句:“见了困难就退缩,那不是我们工人阶级!”
汪工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是这个工人团体的一员,在这个集体劳动中完成自己的分工——看文献,画图纸,他并非因“知识”而成为某种“统治者”。通过造钢琴,不同的劳动者们再次团结在一起,成为一个共同的“阶级”。在這裡沒有“勞心“與”勞力“者的社會差別,有的只是不同形式的勞動合作。这与冯内古特在《自动钢琴》中看到的未来正好相反,在这部出版于1952年的长篇小说中,冯描绘了一个生产自动钢琴机的未来世界,当时几乎所有的工作都可以通过机器完成,手工劳动变得多余。社会分化成两个阶级——精通技术和管理、只需动脑不需动手的富有的上层阶级,和那些由手工劳动者组成、相对贫穷的下层阶级。一个叫做“鬼魂衫”的革命组织试图打破这种社会格局……
在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与富士康连跳的今天,从社会主义的废墟中挖掘出面向未来的另类可能性,也就具有了现实意义。社会主义“未完成”的劳动理想,与现代资本主义工业中将人像螺丝钉一样拧进流水线中,变成机器的一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在机器消灭手工业者的维多利亚时代,卢德份子的回应方式是捣毁机器;而“亚当斯密在北京”的时代,所谓的“技术革命”将人变为机器的一部分,成为机器无法代替的那“最灵巧的双手和眼睛”,于是,后工业时代的卢德份子只能通过捣毁自己身体的方式来使机器停转……而社会主义的卢德份子对此说不!
除了劳动,我们同时在思考的是,在社会主义实践的历史中,艺术的功能是什么?张猛镜头里的工人形象总是与文艺脱不了干系,《耳朵大有福》中的王抗美是当年宣传队里长征组歌的领唱,《钢的琴》中的陈桂林是乐器外语样样精通的乐团团长。在这里,艺术家与工人,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限,劳动与演奏,也不见得必然分离。可以说,王抗美与陈桂林,只是社会主义庞大文化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两个普通的“标准件”,在这种生产中,艺术之于他们的并非单纯的“技艺”,而是经由艺术所释放出来的人的主体性。在工人阶级的历史崩塌后,这种主体性在工人的日常生活中以惯习的方式幸存下来,却不得不时时经受与市场经济大众文化的剧烈交锋。王抗美的“长征组歌”,无时无刻不在流行音乐与二人转的“混响”之中,陈桂林也要以吹啦弹唱的“技艺”为生……(这是需要进一步理清的大问题……)
《钢的琴》可以看作对《铁西区》的一个回应,看做对《24城》的一个拨乱反正。这部小成本歌舞片,超越了《铁西区》那种小知识分子式的悲观主义,更超越《24城》对历史轻蔑的拼贴和景观化处理,而赋予了工人前所未有的主体性和行动力。张猛对于工人历史命运的同情,对于工人阶级主体性与尊严的理解,超越了贾樟柯和王兵。
由香江北望,让我们也跟随张猛的革命乐观主义,从智识的悲观中解脱出来休息一下,将权力交给想象for a moment。今天劳动者能造出一架钢琴,明天也要造出一新世界。
2 ) 《钢的琴》:春梦了无痕
在真正接触到影片的主题之前,我一直以为《钢的琴》是一部关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励志电影,一个普通工人为了满足女儿的音乐梦想,用工厂废料做了一架钢琴,这个一个多么《生活空间》的情感奇观故事啊,类似的题材还有农民造飞机、村民拍电视剧等等。但是电影演到最后,这架钢琴能否造出来,圆圆是否能够留在父亲身边,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他们暗淡生活中的一抹梦幻曙光,这架钢琴如一台时光机,引领他们重温往日的温暖和荣耀,这是这些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群已经忘却很久的感觉了。
《钢的琴》是在辽宁鞍山拍的,我的整个青春期也是在一个类似的东北重工业城市度过的,因此我曾亲眼看着这些产业工人几乎是一夜之间褪去了身上的荣光而变成歧路亡羊,他们最大程度地承受了改革的阵痛,却不得不接受被时代抛弃的命运。《钢的琴》就是为他们拍的电影,与影片导演张猛的第一部作品《大耳朵有福》一样,这里弥漫着一种颓废的反励志主题,但这反而让我觉得熨帖。因为对于这些由社会主人翁沦为弱势群体的人来说,下岗再就业的成功事迹离他们很遥远,“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歌声听上去有点刺耳,只有触手可及的困窘磨砺着他们的精神和肉体……《钢的琴》没有《耳朵大有福》那么绝望,于是更像是一场有抑有扬的春梦,这样的精神抚慰更能体现出一种实际的人文关怀,其功能就相当于伴着苦哈哈的哥几个喝一顿大酒,遥望一下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然后回家睡个舒坦的囫囵觉,第二天起来各自继续面对糟烂的生活……只有这些真正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人才知道这片刻的超脱对自己有多么重要,知道了这些才能真正读懂当他们高唱《怀念战友》时脸上的忘我和陶醉,才会知道那两个面临拆毁的烟囱对于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电影就是在为我们再造和捕捉这些转瞬即逝的真实。
《钢的琴》让我想起了一些优秀的东欧电影,如捷克的《柯利亚》、前南斯拉夫的《爸爸出差时》、《我与铁托》等,都是用一个温情的故事来折射社会巨变之下心理动荡,而且片中大量运用前苏联和俄罗斯各个时期的流行歌曲作为配乐和有源音乐,更是突出了这种语境。可贵的是影片在涉及到有关怀旧的惆怅和现实的无奈这些情绪处理时,避免了廉价的煽情,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段来化解掉影片本应有的沉重和感伤,这一方面有利于观众始终以较为兴奋的状态接收信息,另方面也不至于让黑暗和消极内容影响到影片过审,面对目前的观众趣味和审查体制,《钢的琴》体现出一种通俗而不媚俗的智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两位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都表现出人物所应有的极精准的生活状态。【河北青年报】
3 ) 《钢的琴》镜像话语分析
《钢的琴》2011年中国内地电影中不可多得的一部好口碑电影,也是青年导演张猛的代表作,获得了第14届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优秀新人导演奖和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等荣誉。影片讲述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东北的一个工业城市里,下岗工人陈桂林的生活艰难,面临妻离女散的危机,为了挽救自己生活中的希望——女儿,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决定用尽全力去满足女儿的音乐梦想,送她一架钢琴。为此,他去借钱、去偷钢琴、去造钢琴也终未能留住女儿。影片通过对小人物辛酸而幽默的生活展示,表达了对那个年代记忆的一种情怀。
这部电影是一部风格化很强的现实主义作品。虽然影片的主题是当代电影中不并多见的关于工人阶级的现实主义题材,但导演在题材的影像化处理过程中却做出了背离传统现实主义的大胆尝试。在电影投资越做越大,大片云集的今天,《钢的琴》以四五百万的小成本创作,达到了高质量的艺术效果,为我们的电影创作提出了一种思考。本文试从镜像话语的角度对影片的艺术效果和表意内涵做出分析。
一、低角度与舞台效果
《钢的琴》影像多采用正面或侧面的低角度仰拍镜头构图,不论是在运动拍摄中还是在固定机位拍摄中,镜头都保持着这种低角度的仰拍构图效果。这是一种非常态的影像画面构图方式,是一种强化性的表意方式,能够造成影像的扭曲和畸变,一般只偶尔参与特定影像的画面构成,用来对特定人物的姿态与环境风貌做造型处理,以强化对象的高大、突兀、压迫感等效果。在本片中,导演大量使用低角度仰拍镜头来拍摄这群社会中的底层小人物,并将这一手法贯彻影片首首尾,并非是要制造他们的高大形象,摄影机在低角度中拍摄人物时采取了中规中矩的正面或侧面对准人物的方向,这样就避免了影像的扭曲变形和镜头的主观化,而使镜头保持了一种观众的客观视点。这样的镜头拍摄方式在画面中制造出了一种舞台效果,导演仿佛是要给这群被社会遗忘,被时代抛弃的底层小人物们一个舞台,让他们在这个舞台上展示他们的生活状态和他们的精神追求。而镜头的视点则恰恰保持了一种坐在电影荧幕前面,仿佛坐在这个舞台下面的我们观众的视点。
如在影片的片头部分,以持续两秒钟的内银幕开场,仿佛是话剧开场前的暗场,这时画面中已经出现人声,开始了人物对话,接着画面开始亮起来,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对话的人物并排站位正面面对摄影机的中景镜头,低角度镜头中的二人占据了画面的中心位置和一定的空间,但导演把摄影机仰角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避免了影像的过度变形,中景中的人物并没有给人非常高大或带有压迫感的形象,而是观看舞台人物式的一种感觉,使视点与人物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人物所处的环境是在一个与舞台相似的平坦开阔的地方,一个废旧工厂外面,人物后面的背景是导演有意选择的,背景是一间有着两扇巨大屋檐的废旧房屋,人物站在房屋的正前方,在低角度仰拍的镜头前,这两扇屋檐正好分别处于两位人物的肩头,像一双张开了的翅膀。历史的车轮辗过,让这双破败的翅膀再也无法载着昔日的工厂翱翔了,而对于这对正在谈判离婚事宜的夫妻来说,这双背景中的翅膀又成为暗示他们劳燕分飞的一个象征。仔细看来,这两扇屋檐中,挨着男主人公一面的屋檐是破败的,只剩了空的钢架,而挨着女方这一面的屋檐则是完好可以遮蔽风雨的,这一细节也暗示了这二人在生活中、在这场离婚谈判中以及在影片叙事即将展开的二人对女儿抚养权的争夺中的优劣势地位,为后面的叙事做出了铺垫。这一背景的选择与利用以及与人物形成的一种叙事关系都与舞台背景的作用与效果相似。本片中贯穿始终的,执着的低角度仰拍镜头为影片叙事提供了一种舞台式的间离效果,对于影片处理现实主义的题材来说,起到了一种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意想不到的特殊艺术效果。
二、景别的选择与叙事表意
景别与对象的关系是电影镜头构成的重要部分,不同景别的选择具有不同的画面表现力与叙事功能,在本片中,导演充分利用了不同景别的功能与效果来构图和叙事,使影像的话语功能得到了较好的发挥。
例如,在影片的片头部分中,镜头利先用中景呈现画面中并排站着的两个人物,根据对话可知,二人正在进行离婚谈判,中景使我们既能看清二人的面部表情又能看到人物形体上的神态和动作,同时也交待了废旧工厂的环境场景,便于我们从整体上把握二人对离婚这件事情的态度以及二人之间的关心矛盾。接着镜头根据对话的内容进展,改变了景别,当小菊提出孩子的幸福问题时,镜头忽然跳至近景,使小菊说话时的面部表情在画面上更加清楚的凸显出来,起到了提示和强调的作用,提示了叙事的重点所在,使二人关系的矛盾在画面中逐渐凸显起来。接着是陈桂林的近景镜头,镜头中凸显了他脸上坚定的表情,面对小菊的质疑,他内心充满了坚定的信心,认为他心爱的女儿会跟着他并且会幸福,如此,关于幸福的问题开启了影片的叙事。
接着,俄罗斯名曲《三套车》的音乐声响起,画面转入送葬场面,镜头先用中近景展现奏乐队伍的整体,接着切为近景,分别聚集两位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陈桂林与淑娴,交代他们在雨中卖力演出的情状,接着镜头切为远见,交代人物所处的大环境,在一块荒草丛生的空地上,矮墙背后露出两座高耸的大烟囱正在冒烟,人物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渺小。接着镜头再次切为小全景,使画面中众多人物之间的关系与人物的位移、动作得到了完整的展现。这一叙事段落结尾,影片再次转入远景,一大片荒凉的空地上,前景中死者的祭坛与后景中的两根冒烟的大烟囱形成一种画面张力。镜头中两次大远景的展示具有很大的暗示力,大烟囱是那个工业化时代的象征,就如片中人物所说“烟囱比楼多”,这个场景中所展现的既是一个老人的葬礼,也可以象征整个大工业时代,以及工人阶级主人翁地位的葬礼。在影片的叙事中加入了一支关于烟囱的线索,在影片的最后,两根巨大的烟囱作为工业时代的记忆,在人们无奈的留恋中轰然而塌,摄影机在远景中仰望送别烟囱的人群,尘土在镜头前升起,遮蔽了人群,工业空间的摧毁暗示了工人阶级社会地位的丧失,历史变迁的大潮将渺小的个体淹没其中。这里,影片充分利用了不同景别的功能与效果进行选择与变换,使画面构图有力地辅助了叙事中矛盾的凸显,并使故事内涵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与扩展。
此外,景别的选择也与叙事空间和话语权利有很大的关系,特写与大特写的镜头使人物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将镜头注意力的焦点集中在人物身上,给人物充分的话语权。而在本片中,镜头几乎没有用到特写或大特写,镜头的景别配合摄影机的运动形成了一个关于剧中下岗工人社会位置的有效视觉表达。在景别上,他们被限定在一定的画面空间之中,无法占据镜头画面;在镜头运动中,水平移动镜头任人物在右侧入画、左侧出画,不去干预故事中人物的命运,也使人物无力掌控镜头。如影片中有多处拍摄人物在巨大的废旧工业建筑中穿行的镜头时,采用了大全景水平移动镜头,刻意把巨大的废旧工厂建筑展示出来,让人物在画面中显得渺小,在巨大的建筑中出现,又在其中消失,人物与镜头的关系作为叙事中的驱动因素在本片中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三、水平运动机位的悖反与创新
本片的影像主要是在低角度仰拍的固定镜头与低角度仰拍的水平运动镜头里完成的,在镜头运动的方式中,水平移动的镜头最具机械特征,它不能伪装成人眼自如地观察事物,所以导演们一般都要慎用水平移动镜头,通常只出现为恐怖片的鬼视点。而《钢的琴》中则有大量的镜头运动采用了水平移动方式。不论是表现人物在场景中运动的画面还是表现人物在固定位置中的场面,导演都执着的采用这种单一的运动方式来表现,并配合水平上的场面调度,以这种看似简单的但却是非常大胆的艺术尝试创造出了一种丰满有力的艺术表达。
水平移动的运动镜头与场面调度强调一种画面的“扁平感”和空间的封闭性,导演利用这一效果来进行画面造型,在较适合水平移动的运动镜头的短景深或无景深场面中,摄影机用水平移动镜头从与人物移动方向成90度的侧面来横移跟拍人物运动。在演员的调度上,刻意采取了从右侧入画,从左侧出画的走位方式来配合这种镜头运动方式的叙事需要。本片中的低角度水平运动镜头在画面内成功地创设出了一种观众的在场感,从而使镜头的视点呈现出既与片中人物亲近,又保持一种观众的冷眼旁观效果。而在大景深场面中,摄影机则采用了固定机位的长镜头静止或推拉来表现人物在景深场面中的纵向移动,塑造了一种纵深的空间感。影片将水平移动镜头画面与固定机位长镜头画面交替剪辑在荧幕上营造出了一种垂直十字交叉特殊画面空间效果,这种空间是一种限定性的空间,是限定性视点下所能看到的空间,这样拍摄方式的选择体现了导演对本片题材处理时所持有的一种态度。导演张猛出生在东北的工业区,在那个环境中长大,他熟悉那里的一切环境与那里的下岗工人们,他和影片中的小女孩陈小元一样体验了那个时代的剧变,张猛的影片关注现实、关注底层,但他的重点却不是批评,他热爱那片老工业区,他崇敬那时候的老工人,怀恋那段工人阶级在社会中占据主人翁地位,热火朝天干事业的社会主义岁月。导演采用这种限知视角,尽量少的干预题材,在影片中营造一种充满温情的诗意来避免现实主义的苦情,将观众的目光引向对那些处于现实困境中的普通人的内在精神的注目上,体现了导演内在的一种人文关怀。
如影片第一个段落中,镜头利用轨道在低角度仰拍镜头中展示故事发生地的某一条破旧的街道,然后镜头水平向右匀速移动,逐一展现人物,街道对面先掠过片头出现的几个奏乐工人,接着在镜头中近景中,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主人公陈桂林从右侧入画,接着是第二个人物女主人公淑娴入画,人物在镜头中依次登场后,镜头接到表现陈桂林骑摩托车回家的场景上,镜头在水平横移侧面跟拍与固定长镜头之间交替,在画面中塑造出了垂直十字交叉的限定性空间效果,让观众明确掌握了陈桂林的运动轨迹,镜头中布局有序的工业建筑群也让观众熟悉了陈桂林所处的城市的环境状况。第一段落通过陈桂林往家中窗内望的动作与画面上响起的钢琴声实现转场,画面剪辑到小元在红布帘内弹钢琴的推镜头,这一段仍然使用了水平横移镜头与固定推镜头的交叉配合,镜头在小元和陈桂林之间呈现出距离感和限定性的空间,通过镜头的操作暗示了剧情中陈桂林无法触及小元的音乐梦想以及掌握小元的成长空间的叙事线索。
四、声光色的能指渲染
本片由于受到资金限制,影像画质与音响效果都不是很理想,但导演在画面构图上的独特造型与配乐上的精心选择则足以弥补这些不足。本片结合影片不同段落的叙事节奏选取了多首五、六十年代的苏联、东德流行的社会主义音乐来烘托气氛,这些极具时代感和社会主义特色的音乐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使影像的时代特点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同时也渲染了人物内心的情感。如陈桂林和他的朋友们聚到一起,各司其职的合力造琴段落,配音欢乐的节奏渲染了片中人物内心的兴奋感,影像中的场景在配音的烘托下也使观众感到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欢乐的音乐所属的那个年代。
本片画面影像采用了一种怀旧的冷色调处理,人物的着装上面,只有淑娴有粉红色的大衣与大红裙装,而她那一群人中的唯一一位女性,也是在陈桂林挽救女儿的一系列行动中对陈桂林的支持与鼓励最多的人,是她帮助陈桂林度过了影片本文中那一段艰难的日子。所以她的着装提示了她作为整部冷色调影像与影片叙事中的一个亮点的特殊性。在影像布光方面以采用自然光为主,以配合其现实主义题材叙事的需要,在叙事中插入的几处超现实主义镜头中采用了不同颜色的人工的顶光来造型,如偷琴失败后的第一次超现实主义段落,导演使周围环境在一片黑暗之中,以示暂时逃离惨淡的现实,而安排一束白色的顶光投射在那台令人纠结的钢琴上,偷琴者陈桂林坐在钢琴前动情的弹奏着,渐渐将刚才偷琴失败的尴尬与失落驱散出去。白色人工光和缓缓飘散的雪花营造着一种浪漫主义的情境,黑暗中顶光的投射便于表现人物的整体行动,不易造成画面形象的变形,能够造成人物与周围环境的分离,使镜头表现的焦点投注于人物自我的精神状态当中。本片中的人工顶光运用起到了渲染诗意气氛,表现人物内心情绪的重要作用。
影片《钢的琴》中镜像话语的特征体现了导演对现实的一种特殊理解。运用一系列反传统现实主义的电影语言来表现现实,特写了张猛对工人阶级精神的一种深切理解。影片以一种积极乐观、充满喜剧幽默与诗意的“语调”来讲述这个现实悲剧故事,导演让我们看到了“钢的琴”所象征的工人阶级在没落中自我救赎的精神。
4 ) 也谈亲历体
如果不了解幕后消息,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钢的琴》就是个歌舞片,也是音乐片,反正就像文艺片,还挺好看。当然了,它也可以是家庭片,还可以是个幽默的剧情片,反正怎么着都讨人欢喜。然而如果了解张猛的创作初衷,那么你会好奇,为什么《耳朵大有福》跟《钢的琴》都是讲工人,形式上还那么像,答案只有一个:成长环境使然。
张猛是来自工人阶级的孩子,在破败的东北工业区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后来生活其中。走在小城街头上,那些接受了命运改变的人们,有的另谋职业,有的无所事事,加上文工团的父亲、看到自造的钢琴,这一切都激起了他的创作欲望。正如张猛自己说,陈桂林的性格也有自己的影子,至少星座上会是一样的:白羊座。那么,把《钢的琴》称为某种意义上的亲历体电影,其实也是行得通。
什么是“亲历体”的电影?它可以是罗启锐在金像奖的颁奖典礼上,把26个英文字母倒背如流;它也可以是锡兰的小镇、河濑直美的奈良、盖伊·马丁的温尼伯,他们的故乡;它还可以是侯孝贤的童年、吴念真的父亲、王童家牵挂的红柿子,海峡对岸,生死两隔。这一回,它是钢琴背后的工厂,是张猛眼中的东北风貌。
明眼人都看得出,《钢的琴》讲了一大截的父女情深,之后掉头一转,猛地扎到了工厂里去。那帮临时召集起来的朋友,关心烟囱何去的工人们,在他们身上,有一种被称为共同命运的东西。那也许不会是他们的一生,但至少,是一个阶段的生命,就像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在电影以外,张猛是东北人,王千源和秦海璐也是东北人。他们一帮人都从中央戏剧学院出来(在片中也看得见剧场舞台的影响),大家交情摆那,一起排练,开工起来就跟片中造钢琴一样,各司其职,简单熟练。
过去的这些年,秦海璐动静全无,今年一下子出来俩(《钢的琴》和《到阜阳六百里》);王千源演着电视剧,默默无闻;张猛埋头跟剧本猛干,他们都不是舞台上的风光人物,只能归为背景。从这点来说,《钢的琴》又是不折不扣的小片,光彩全无。唯一有点噱头的,大概只能说是男配角田雨了,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好听——他是汤唯的前男友。当汤唯愈发的人见人爱,一删戏便引发满城风雨,田雨也只是偶尔被翻出来,不经意被提起。他在《耳朵大有福》里演了偷情的姑爷,在《钢的琴》里名叫王抗美,这也是范伟在《耳朵大有福》里的角色名字,然后也还是有偷情桥段。这相似细节,同一个人名,用张猛的话说,是相同人物的不同阶段,被某种共性串在了一起。
可见,踏实做事,低调做人。《钢的琴》没有上天垂怜,更没有意外好运,它只是集体劳动的辛苦成果。当某些内地导演忙于抢占道德制高点,行使投机之实。我们要庆幸,张猛选择了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那座充满感情的工厂和城市。哪怕他站在破败的工厂废墟,也比自称站在喜马拉雅山顶的货色要高大,值得我们去尊敬。因为,这才是一个电影人和创作者的尊严,没有背景关系,没有哭哭啼啼,没有任何下作的自我炒作和自命不凡。正因如此,很多人跟我一样,不遗余力去推荐《钢的琴》,希望欢笑和感动能带给每个人。用朋友的话说,这样的片子要是进不了院线,那中国电影是真的没希望了。好消息是,七月中,它就会奏响强音,穿透这个时代的浮躁。【玩家惠 专栏】
你所不知道的《钢的琴》:
Q:那架“钢的琴”能出声吗?
A:很多人想知道的问题。能,但是声音很难听,小元的弹奏是后期配的。
Q:电影院里的影片叫什么?
A:导演自己也不知道,就从电影院拷贝里随便翻了个,有开枪画面。感谢考据迷八旦同学,《皇家飞凤》
http://t.cn/aOYGHR (第21分开始,中枪的是太保,“我送你去见你老婆”
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5384541/)
ps.门口左侧有张电影海报,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Q:配乐这么满,到底是有多少?
A:要的就是“走在马路上的嘈杂感”(张猛语)。据不完全统计,包括BGM在内(像淑娴给陈桂林钱,隐约听得见邓丽君的《在水一方》),总共大概有三四十首(
http://www.douban.com/note/157982157/)。这其中,人气最高的可能是《Skoro dembel》、《心恋》等几首。
Q:陈桂林妻子口型不对……
A:那就是韩国演员,叫张申英,电影韩国人有投钱。相比这个院线版,第一个版本的口型还要不对,重配过的。现在版本的配音演员是车晓,在《非诚勿扰》里饰演“性冷淡”。
Q:好像总有一些情节疑惑和剪辑失误
A:说好不造琴,又突然造起琴——因为大烟囱倒下了;胖头的女婿?——他们没结婚,只不过电影院后面马上接了一段婚礼,造成了一些人的混淆;老爹怎么就挂了?可以结婚了怎么不结束——好吧,这些都是电影后半段的各种问题。
……待续
5 ) 像贾樟柯一样文艺,但比贾樟柯更好玩
今天去国贸那儿连看了两场电影,先看的是《战略特情组》,然后又看了《钢的琴》。看完《钢的琴》之后,我在路上用手机发了一条微博:刚才看了《钢的琴》,在黑暗中流干了眼泪,原来我会嫉妒山西出了个贾樟柯,现在不嫉妒了,终于也有关于东北的好看的电影了。
《钢的琴》中那些东北特有的破败场景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片中的很多细节和气氛都让我情难自禁。
《钢的琴》作为一部文艺电影,它最难能可贵的是,它看上去一点都不闷。我们都知道,很多深刻的电影都不好玩,很多好玩的电影则不深刻。而《钢的琴》却是一部又深刻又好玩的电影,它让我想起了黑泽明的某些市井电影,黑泽明的电影的艺术性自然毋庸多说,早已经被夸得天花乱坠了,但黑泽明的电影好玩的那一面更吸引我,他在电影中探讨的那些高深的主题都是用一些生动有趣的情节表现出来的。
当然我不会说《钢的琴》达到了黑泽明的那种高度,我只是觉得能拍出一部又深刻又好玩的电影真的挺难的,而《钢的琴》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看《钢的琴》的时候,我想起了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这两部电影题材相似,只不过后者既是一部伪纪录片,同时也是一个房地产项目的软广告(虽然《二十四城记》是一个软广告,但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部电影的)。
关于《二十四城记》,贾樟柯曾说过这样一段话:“越老的工人越在维护这个体制,绝不是他对这个体制没有反省,没有批判,而是他很难背叛他过去青春的选择。”
在《钢的琴》中我再次看到那样的画面,剧中人物家中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状,那些奖状让我想起张胖儿曾对我说她老爸任劳任怨地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几十年,退休的时候得到了什么?只得到了一堆奖状,还当个宝贝似的都珍藏在家里。
当时我对她说,那些奖状见证了你老爸的青春,只能说他们的骗术太强大了,用几张废纸就偷走了几代人的青春,偷走了几代人的一切。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部俄罗斯电影,名叫《小偷》,也是一部挺深刻、挺好玩的电影,其中的政治隐喻耐人寻味。
说回到《钢的琴》,它是今年到目前为止我在电影院里看过的文艺电影中最好看的一部,如果你是东北人,我强烈建议你看一看这部电影,你看的时候肯定会感觉既亲切又心酸。如果你不是东北人,我也建议你去看一下,我相信你一样会感同身受的。这就好像我虽然不是山西人,但我在看贾樟柯的《小武》和《站台》的时候同样会感同身受;这就好像在中国,即使是异性恋者,看了王小波在《似水柔情》结尾写的这段话可能同样也会产生强烈的共鸣:“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也没处可去。眼前是茫茫的黑夜。曾经笼罩住阿兰的绝望,也笼罩到了他的身上。”
6 ) 追不上时代,也要热情地继续
看完电影走出影院是阴天。很想立刻给爹妈拨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看了一部多么棒的电影,但又突然想起此时正是他俩周日的凌晨四点多,若被叫醒以后也一定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好作罢。或许因为王千源那一点小胡子和一点的倔脾气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爸爸,我入戏太深导致久久缓不过劲来。
影片里的陈桂林,是钢厂的下岗职工,老婆跟了卖假药的跑了,女儿只有小学。为了让喜爱钢琴的女儿能学成钢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竭尽一切力气招兵买马,来完成女儿的,或是说自己这个梦想。
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他们在一场葬礼上的表演)就紧紧地攥牢了我的目光,直到字幕升起的那一刻,我都跟着张猛的镜头回到了我刚出生的那个9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三(四)线城市,很小的时候,爸爸留校当老师,妈妈在工厂上班,电影里的场景于我太过熟悉,除了大家讲的是诡异的南方方言以外,真的全是回忆。自行车,搪瓷杯,电话机,麻将馆,理发店,都一模一样。
因为妈妈上班很忙,所以外婆和奶奶分别带了我一阵以后,我每天就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的幼儿座里跟着去厂里的幼儿园。由于我拒绝好好午睡好好吃饭,又嗓门特别大喜欢坐在幼儿园门口大哭,还每天都嚷着要一种叫“太阳神”的口服液(我至今还记得这货的味道,就跟王老吉差不多),给幼儿园造成很大困扰,于是我又被转移到了爸爸所在学校的幼儿园,但还是恶行难改,没少挨打。我虽然不喜欢幼儿园,但每天,红色的夕阳映红天边的时候,我提着热水瓶,抱着塑料盆去澡堂子,都是最幸福的时候。我有时候跟着爸爸去男浴室,有时候跟着妈妈去女浴室,过着流氓而快乐的生活。但其实那个时候,生活是很清贫的,每天早上,我都看到爸爸都从铝制饭盒里拿出一分两分五分的钱去买菜。
但过了一阵,工厂经营的不景气席卷到了家乡,妈妈就下岗了。起初每个月还有一些补助,后来也没有了。而那时候家里刚刚搬了新房,负债累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和爸爸情绪一次大失控,都是那个时候;而我又到了人生中顽皮的鼎盛时期,4岁的时候我爬上爬下把手摔骨折了。那天发生的事或许我只记得两个瞬间:妈妈看到我变形的手臂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爸爸小心地抱着我跑遍因为周末而关门的各家医院,终于可以拍X光了,他红着眼睛跟我说,“女女你看这个照相机大不大。”现在提起那天的事,爸妈都会笑着互相打趣,说对方真没用,吓成那样。我也跟着笑,但心里却心酸无比,因为那时候遇到那么大一个坎,我几乎是他们的全部了,却让他们这么操心,自己真的好混蛋啊。
但我很幸运,我的生活没有变成《钢的琴》,爸妈二十多年来虽然吵闹拌嘴却平淡幸福。因为手摔坏得比较离谱,8岁的时候我又动了一次手术把手彻底整好,但有些动到神经,所以一来我听见学校艺术系的哥哥姐姐弹琴心里痒痒,二来也为了让我的手好好复健,妈妈用她炒股赚的第一桶金给我买了钢琴。现在想想她还是很有炒股天赋的,不过可爱的妈妈因为要风雨无阻地陪我学琴练琴,从此洗手不干= =。所以相比小元,我真的太过幸运了;我可以不用做人生最大的选择题,可以在自己的房间弹哆来咪。
或许受制于投资,影片的机位显得很少,大多数都是纯水平的移动,加几个垂直移动,或者是纵向拉伸。且为了配合这种机位,在人物超过一个的场景,大家几乎都一字排开,加之戏剧化的台词和时常穿插的歌曲,很有点话剧(舞台剧)的意味。或许视角会有单调感,但我有不同感受:电影荧幕一直给我们二维或是三维的体验(3D的算吗),但时间,这个第四维度的变量,在画面的推移里,竟是给我最大的冲击的。就像时间不管怎样都会推移一样,摄影机也在沿着一个方向匀速前进;就像四季的更迭永远都会进行一样,不论多想被大家保留的烟囱还是化为尘土;就像工厂改革不论如何都在继续进行,不论陈桂林多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她还是会选择更好的生活。就像一个坐标系,x轴就是时间,而影片人物那些上蹿下跳的生活,都是y方向上小小的波澜,一切也无法逆转x轴的推移。这种无奈的感觉深入骨髓,相比画面和声音,对我的冲击是电影最强烈的一部分。
其实这种感觉,说得概念更宏大一些,就是时代的步伐在大跨步向前,需要人们去奋力追赶,有些人追上了,比如小菊嫁给了卖假药的,小元跟了妈妈走;有些人或许追不上,比如其他人。而我们正生在了这个国家的这个时代,一切变化都显得太快,周遭的建筑今天和明天或许就有不同。就拿纽约来对比吧——尽管市长州长总统换得很勤快,但不管街景,还是物价,今天的纽约和一年前的它,似乎丝毫无差。时间走到这里,似乎都放慢了脚步,而倘若你想真的看到些什么不同,或许需要把目光拉近到很具体的人和人之间的故事——相比我们,这里的时间似乎更像是在由人的活动而推进。所以价值观似乎更加转移到人和人、家庭和家庭的关系上,“小团圆”的精神是电影的主流(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只要爱情在,世界塌了又怎样)。倘若《钢的琴》这故事给好莱坞投资商看到,一定被毙,并且改成小元最后看见钢琴,深情地来了一曲,流着泪扑在爸爸的怀里。
所以我们也不能说,生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幸。很多事情亲自见证,会比光听长辈或者史书提起要冲击力大得多吧。具体到某句话或者某件事,大概就是贯穿始终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是的,陈桂林召集了各路亲戚朋友,他们都各自身怀本领,拧成一团,才能有激情地开始造钢琴。
如果电影的大主题是这群苦苦追着时代脚步的人,小主题就是陈桂林对小元的父爱了。中国式的父母,不会把这些挂在嘴上,哪怕爱得再深再切,面对面的时候,也是眼神和行为代表一切。电影里的王千源,说过最直白的话,也只不过是“孩子想学,就一定得让她学”了。他对小元的爱,全都融在了那个纸板的无声“钢琴”里,那四处借钱、甚至偷钢琴的“疯狂”行为里,和最后那架凝聚所有人心血的“钢的琴”里。
父爱之于我们,也大抵如斯。爸爸学物理出身,所以以前家里所有的电器活儿都是他包办。换灯泡接保险丝什么的,都是小菜啦,但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比如有次一个壁灯坏了,于是爸爸把闸拉掉,捣鼓一个下午终于修好了,还让我全程观看,自豪地各种指点。最后壁灯重新点燃,真是一片光明啊,但,把主卧的整个电路给莫名切断了……汗,在漆黑的一夜和妈妈漆黑的脸色威胁下,第二天找人重新修好。还有一次,是我的台灯坏了,爸爸又主动请缨,整个拆掉,修了一下午。最后终于修好,结果发现亮度调节装置被他废掉,灯永远停在最暗的那一档……汗,最后还是重买了一个灯。像因为不满纸板琴键没有声音的小元一样,我也赌气一晚上没有跟爸爸说话;现在想想,上哪里去找如此可爱而深切的父爱!女儿想要的东西,哪怕再小,也要努力赐予她。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对于陈桂林这样一个东北汉子来说,更是有困难不轻言。在发现孩子的妈妈生活条件比自己好得多,可以给小元买新衣服新书包的时候,他生气地砸坏了纸板键盘,无奈地搂住女儿;在发现没办法偷走学校的钢琴的时候,他也只能在漫天的飞雪里孤独地弹奏。所以,最后放弃女儿的也还是他:他已经尽力了,却为了女儿更好的生活,甘愿放弃。影片到此,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再次蔓延。
所以其实,在电影的最后,钢琴能最终被陈桂林和他的伙计们造出来,发出美妙的声音(虽然导演说过那个琴其实不能发声的最后的音乐是配的:D),已经是电影特有的、超现实的梦了。现实版本的《钢的琴》,或许就会停在“钢琴不造了”或者“我现在可以娶你了”那一秒。
再说说歌舞吧,这片子的音乐段落比例,甚至也可以说成是部歌舞片了。我其实不大感冒歌舞片,看得也少,我很喜欢《雨中曲》,但总觉得近年来的歌舞片总是肉欲横流,全是大腿。我总觉得,音乐若是要很好的穿插在故事里,必然是需要感情丰富到语言没办法完整表达的时候,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产物。《钢的琴》的配乐可以说是相当丰富甚至杂糅的。从异域的俄国民谣,到各种怀旧经典,手风琴钢琴管乐,甚至摇滚,影片都有大量的使用,当然不同的人肯定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接受程度,我想应该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唐突吧?影片的音乐于我,倒是另外一种受用了:每当我看到感动的情节,听到一句感动的台词,心头颤颤,马上就要落泪,突然出现的幽默段子,或是唱歌跳舞,都立刻把我拉回来,继续听导演讲故事。我是南方人,所以本身听东北方言,就会觉得自带了幽默感,何况台词语言本身的风格就十分诙谐;而好几段唱歌的段子,印象较深的那个是在卡车里的那段——真是太应景了,如果我在现场,也一定跟着唱起来!更何况,玩“超级玛丽”这样一个游戏的时候,也是有背景音乐贯穿始终的吧:D。《钢的琴》没有了这鬼斧神工的音乐配合,也绝不是《钢的琴》了。
电影的整个故事基本还是很像索德伯格的罗汉系列,但相比罗汉系列的主要刻画各个罗汉是多么牛逼,《钢的琴》的人物要鲜活和近人地多,他们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个个普通人,平时靠着自己的技能糊口,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挺身而出;生活或许艰苦,却绝不缺激情。两位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自不必说,非常棒;而几个配角,比如霸气的季哥,在完成自己那部分以后潇洒地跟着两个条子消失在工厂大门的远处,也绝对是影片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之一了。我想,季哥一定是一个背后有很多故事的人,这和他为什么要被抓走肯定也有联系……而电影也让我把这些所有的想象,隐藏在那个消失的背影里了。
当然影片仍然有很多瑕疵,比如很多片段还是挺突然的,比如为了那个谁(完了名字忘了==)的女儿怀孕而上演的那场闹腾的追逐戏,最后竟突然结束(求解释= =);还有季哥最后怎样了也没个交代;结尾造钢琴的过程竟然也太过顺利,有点气数跟不上前段的感觉了;等等。最需要吐槽的还是小菊这个角色,从头至尾她都让我频繁出戏,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相貌气质都如此韩国的韩国人来演呢??汗……
人或多或少都会怀旧,大到王朝复辟,小到用了几年的漱口杯不小心打碎会心疼好一阵子,而我就是这种人。这并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但主创、演员们,用他们的诚意和努力,把我带回了那间破败的工厂,带我认识了一群普通却热情的人,带我经历了如此一个超现实却无可奈何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所以,我爱这部电影,或许它之于我,已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影评写到这里,已经严重跑题,个人色彩太浓烈……(题目都起不出了,泪……)
热情或许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热情地生活。
再次感谢纽约的AAIFF能放映《钢的琴》。
《钢的琴》确实算是一部十分优秀的国产电影,故事、情节、演员、导演、配乐,尤其是场景和色调讨我喜欢。但……节奏控制得并不算好,有些段落有些松散不够集中;笑点有,但总觉缺些什么。评分如此之高,我想……更多的是大家对于在这种大环境下出现一部表现不俗的国产电影的一份鼓励。★★★☆
小人物大梦想,那个钢琴对于父亲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既然婚姻失败、事业无成、养儿无望,那我们就一起来造一架钢琴吧!王千源,我终于记住了你的名字,好好加油!
美国人只能造出钢铁侠,中国人却能造出钢的琴。今年看过的最佳国产片,中国式苏联片。张猛的前苏情怀很浓啊,音乐和画画渲染极富感染力,能利用道具设计画面和讲故事,台词从演员嘴里出来后处处流露着真性情的幽默,又不乏淡淡的忧愁。
不喜欢。笑点太低了。整片乱乱的,我明白他想拍成什么样,但是差远了。配音实在是难以忍受,效果很差,韩国女的还强奸嘴唇。人物虽然也有不少,但太浅了。本来想给三星,但是影院中一些观众哈哈大笑,然后无比厌烦,再加上无数人的热捧,以致让我难以对这个片子有好感。
作为东北工业区长大,工人家庭中的一员,看的过程中一直在流泪。砖墙、烟囱、下岗、厂房、硬碰硬、俄罗斯老歌、生锈的车间、失落的包工头、不卑不亢的父亲、埋在机床里的文艺梦,满含情怀,以及底层的、穷途末路似的智慧。一个阶级的倒掉,工厂之子的挽歌。比想象更荒诞的,是他们那个卑微的梦。
焦点物:钢琴,视觉母题:工厂。当某些内地导演忙于抢占道德制高点,行使投机之实。我们要庆幸,张猛选择了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那座充满感情的工厂和城市。哪怕他站在破败的工厂废墟,也比自称站在喜马拉雅山顶的货色要高大,值得我们去尊敬。因为,这才是一个电影人和创作者的尊严
刚才看了《钢的琴》,在黑暗中流干了眼泪,原来我会嫉妒山西出了个贾樟柯,现在不嫉妒了,终于也有关于东北的好看的电影了。
我迟钝!中国原来也能拍出这么不俗的写实电影,难得的是剧本台词毫无废话,实在。王千源简直了,小人物也有大悲悯和情怀呀。真的是错过了支持票房,我有罪
拍电影这事还是得有点个人情怀,本片从导演技巧(平移镜头加前苏联配乐很“库斯图里卡”)到群戏表演,都将主创的才情发挥到了极致。作为一部记录时代变迁与小人物梦想的杰作,《钢的琴》必将是年度华语十佳之一,尽量去影院支持吧。也希望影院大佬们相信口碑的力量和国内观众的欣赏水平,保证排片。
迄今为止,今年国产影片最佳。平民的悲喜,咱们工人有力量,男人同样有力量。依然是张猛擅长的黑色幽默,还有他的苏联情结。顺带还回忆了一整个工厂时代,里面的情怀是只能亲身体会的。一个给赵本山写小品同时喜欢塔可夫斯基的张猛,献上最混搭的中国式幽默。非常统一的镜语,结尾略过度。
作为工人家庭出生的孩子,我看的心酸死了。这爸完全就是我爸,从前他也特别喜欢在家里,一边做菜一边唱苏联歌,拿厂里的零件给我做各种小玩意。现在他老了,我不在身边。真想我爸,内牛满面的想我爸。
“也就我呗,二了吧唧,你干啥我跟着你干啥。”“你二吗?”“就你看我不二呗~”这是我听过最朴素最真实的爱的表达。
不明白怎么豆瓣评分会这么高!!!是我太庸俗吗?!?!
前面还好,拍到后半部就有点泄劲了,叙事有点散、节奏有点乱,太多不必要的转折跌宕,反而没能形成有效的高潮,结尾欲振乏力,比较可惜。
第一次带母亲去电影院看过的第一部电影。男主角终于做成了一架钢琴,但还是没有能留住女儿。人生里会有很多事,用力去做,即使没有抵达圆满的结果。就像是片中,工厂那两声巨大的爆破声,两根坍塌的大烟囱。
小時候我的琴譜丟了幾頁,問同學借來一本,我爸熬到很晚照抄了一份重新粘在琴譜里,每一個字都是照著印刷體寫的,而他平時寫字都那麼潦草。這片子還可以更好些的,我喜歡王千源。
喜欢《耳朵大有福》的该看看《钢的琴》,这导演还是那么喜欢和时代保持着审视的距离,却又那么懂得笑看被遗忘的底层人生,喜欢那种独特的幽默,喜欢那些沉稳而没完没了的镜头平移(包括一次下沉),喜欢动不动就有苏联人在唱,喜欢听话的大狼狗。没想象中那么库斯图里卡。
今年首次买票看电影献给《钢的琴》。这是一部有生命的电影,荒诞中存在着真实,疏离感中包含着不愿触及的过往。可能不太容易被普通观众接受,不知能收获多少票房。如果把拍摄根本不会走进院线也不用走进院线的xx献礼片等的资金用在扶植这些导演身上,国产文艺片的未来会好很多
看了《钢的琴》,觉得中国电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这样的片子要是进不了院线,那中国电影是真的没希望了。【电影资料馆】
非常奇特的一部作者电影,而且丝毫不沉闷……导演一定非常喜欢库斯图里卡和黑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