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胜利

　　“我喜欢上一个给我穿鞋的男人。”

　　“男人怎么能给女人穿鞋？”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那穿鞋场景NG了多少次。李丽珍的红鞋是否总是松松垮垮的。那画面真是让人心醉，半跪的曾志伟像个骑士，握着鞋和她的脚，仿佛汉白玉的雕像和落下的红宝石。火红，雪白。这昏暗的世界，只有这一处是亮的，照亮了你的眼睛。

　　鞋是污秽的，脚也未必干净，为之半跪的原因并不是这些，是一时冲动，在朦胧的月光下难以抑制的情愫。多年之后还会想起，是谁都没有关系。

　　那一刻，我得到了一个女人的爱情。

王家卫的忠实影迷一定会听过谭家明这个名字，他曾为《阿飞正传》和《东邪西毒》担任过剪辑师，为王家卫奠定作者风格，一步步走向国际付出不少功劳。事实上，谭家明本身也是导演，他早在80年代初期与徐克、许鞍华等人同期出道，掀起香港新浪潮运动。相信他是新浪潮导演里最具实验精神的一位，其电影高度风格化，以影像凌厉见称，古装武侠片《名剑》和爱情惊悚题材的《爱杀》莫不如是。相比起徐克和许鞍华，谭家明的作品没能引起太大关注，也没能在票房上创造惊喜。直至拍摄由张国荣、夏文汐主演的《烈火青春》，凭影片中青少年的反叛意识和性爱描写而引起轰动，才真正受到观众关注。自此后，他转向拍摄商业元素较多的作品，也自然有了这部《最后胜利》的出现。

这算得上是一部浪漫化的黑帮喜剧，讲述黑帮小弟爱上大佬的女人，纠缠于情与义的故事。这种题材在现在看来一点也不新鲜，必胜筹码在于这个令人捧腹不已的剧本。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剧本竟出自王家卫的手笔，风格跟他成名后的文艺腔调完全是天壤之别！这是谭家明和王家卫两人第一次合作，王家卫鬼才般的编剧功力令谭家明这部作品当年一举拿下金像奖10项提名，成为后者导演生涯上票房与口碑俱佳的一部小众经典。

王家卫这个剧本是以不少搞笑的段子和生动逗趣的台词为基础，运用摆乌龙的桥段来逐渐增强喜剧效果。三人在日本过夜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一段特别明显，曾志伟饰演的男主角不想让两个女人彼此知道大哥的身份，在极力掩饰下爆出层出不穷的笑料。另外，剧本更不惜用雷同的场景和情节来刻画人物的性格与心理状态，最明显的莫过于曾志伟和两个女主角驾车去银行打劫的段落。男主角反复多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无厘头的设计让观众了解到男主角的真实性格和心理包袱。

要成为一部卖座的商业电影，摸准观众的口味与时下潮流趋势相当重要。这部影片跟随80年代中后期香港人哈日的潮流，拉大队去东京拍摄男主角与两个女主角在东京相遇的奇趣经历，让观众领略一番当年的日本流行文化。除此之外，陈百强的一首贯穿始终的《深爱着你》，也改编自日本流行曲，歌词内容不仅是男女主角内心的真实写照，而且为人物塑造渲染出浪漫的氛围，特别是曾志伟失意后在酒吧唱歌偶遇李丽珍的一幕最令人感动。

当然，在王家卫这个好剧本的基础上，谭家明的导演功力也更上一层楼。他依旧秉持新浪潮时期的实验精神，用高饱和度的灯光和色彩反映人物心理，从人物衣着的颜色到场景的美术设计可见一斑，在酒吧的几场戏最为突出，炽烈的红色灯光映射出女主角对男主角陷入热恋的心思。而导演灵活的摄影和凌厉的剪辑仍然不失水准，在开场一幕于夜总会里几个主角出场的形式，运用大特写镜头与跳跃剪辑，墙纸、绿帽子、白西装，这些色彩对比强烈的搭配，令常见的大佬教训小弟的情节透出风格化的喜剧色彩。而最后一幕，女主角李丽珍在抢劫银行中枪后躲避到学校，这种风格化的特写镜头和剪辑再次出现，令节奏感与氛围出现突变，这也是谭家明显著的一种作者特色。

有了导演和好剧本，还要有演员才能成事，这里面四位演员都令我刮目相看，可谓强强联手，每一场对手戏都火花四射！曾志伟将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弟，在情义之间煎熬而最终勇敢面对的转变，演绎真实可信。短发示人的李丽珍既有清纯可爱的一面，也有为爱奋不顾身的狠劲，提刀去麻将馆救人一幕最有突破。另一位饰演萍姐的女主角李殿朗，身为江湖大嫂，既有市井的霸气，也有圆滑世故的心思，这个庄谐并重的女汉子角色演绎得无比生动。最后是令人大跌眼镜的徐克，没想到他不做导演也竟能如此出彩，尽管戏份并不算多，但每次出场都能演绎出不动声色的威严霸气，以及最后一幕与小弟决裂的内疚深情。这四位主演在谭家明的调教下，游刃有余地在黑帮和爱情两种类型之间切换角色与演绎方式，令人目不转睛。相信没有别的华语电影能将曾志伟和李丽珍两人拍出如此惊艳和说服力的爱情感觉！

我喜欢谭家明导演的《最后胜利》，不过这已是21年前的模糊印象。电影当年不算卖座，后来也没见过有影碟，所以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此片的粉丝都不多。后来我出来社会工作，上司是个业餘的独立电影导演，谈起最喜欢的华语电影，我说了《最后胜利》，他顿时流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敬佩反应。 很多年来我都在找《最后胜利》的影碟，年前好像在百老匯电影中心见过有外国版，不过叫价超贵。早阵子约了友人们在湾仔晚饭，时间尚早去了附近的电脑城，那儿有家专卖内地进口影视產品的水货店，除了卖内地货，还卖日版的DVD。那些日本正版的荷里活片，都是十多元一片，有些双碟装的特别版，也只卖半百。我就在店里淘宝，结果反而让我找到失散20载的《最后胜利》。日版的《最后胜利》卖48元，在同一埋碟中明显是叫价过高，但为怕日后追悔，我还是乖乖地掏了腰包。 日版《最后胜利》只有日文字幕，但影片经过数码修復，画质不错。21年后重看此片，除了记得故事的大概，许多都是重新发现，跟看一部新片的感觉没有两样。原来徐克饰演的大佬留下李丽珍与李殿朗两个情人要曾志伟照顾，是因为要坐牢而不是要「着草」，原来此片有到过日本拍外景，原来徐克后来成全了曾志伟与李丽珍，原来故事结局跟我的印象颇有出入。80年代的装束，现在看来自然有点老土，加上陈百强的〈深爱着你〉贯穿着整部电影，自然倍添怀旧记忆。不过以剧情和拍摄手法而言，电影到今天都一点不觉过时，甚至仍有一份大胆新潮的味道。此片的编剧来头不小，除了谭家明，还有王家卫和俞琤。 《最后胜利》或者称不上是经典佳作，但清纯又诱人的李丽珍竟然会为曾志伟那种比唐吉訶德更滑稽的骑士精神所倾倒，还在浴室中高呼：「我发现我鐘意你呀！我知你其实也鐘意我！」我终於明白当年还是少男的自已，为何会对此片念念不忘。 原文刊於2008/11/02明报星期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