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韦斯(哈利·戴恩·斯坦通 Harry Dean Stanton 饰)迷失在德州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因为身体虚弱而昏迷。医院联系了他的弟弟沃特(迪恩·斯托克维尔 Dean Stockwell 饰)来接他。出院的查韦斯一直沉默,直到看见“巴黎,德州”的牌子,才终于开口。
回 到洛杉矶弟弟家,查韦斯见到了儿子——亨特(亨特·卡森 Hunter Carson 饰演),弟弟弟妹其实是养父养母。但是亨特对突如其来的父亲并不接受。后来,查韦斯用很特别的方式收复了孩子的心。通过交流,查韦斯了解到孩子的生母——简(娜塔莎·金斯基 Nastassja Kinski 饰)的下落。于是,父子踏上了一条寻母之路……
本片获第37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大奖。
作为德国新电影运动四杰之一,维姆·文德斯致力于捕捉人类生活中的流浪与疏离,《德州巴黎》是他最好的公路片,也是他“美国化倾向达到顶峰”的代表作品。这是他关于人孤独本质的一次终极的探索,他的答卷是苍凉。
这是一部典型的闷片,大段的沉默和疏淡尴尬的对话,伴随着空旷的美国沙漠和公路的背景,让人昏昏欲睡。当主角柴维斯(Travis)从荒漠的远处,渐渐走近镜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的形象,很普通,真的很普通,他跟那些街上、桥洞下、半夜的麦当劳里总能看到的那些无家可归者没有太多差别。人向来倾向于关心与自己生活相关的题材,或者那些能带来快乐或麻醉的东西,如果还能走进电影院或打开电脑看一部还不错的艺术电影,想必生活上或许还能过得去,“流浪汉”的故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想了解他,就像我不想了解那些大街上俯首可见的流浪者的人生一样,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曲折乃至离奇的经历,但是,我本能地躲避知道——不想耗费时间,更不想讨不痛快,那些故事注定充溢着不幸、痛苦、混乱、绝望甚至疯狂。追逐肤浅快乐的人性本能,几乎让人想要放弃看这部电影。
好就好在,电影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诱惑的谜语,德州怎么能跟巴黎扯上关系,完全是南辕北辙,这个疑问可以支撑摇摇欲坠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关于“流浪”的故事,正如主角柴维斯(Travis)的名字暗示的那样,他是一个找不到终点的漫游者,就像阿甘永远在“跑”一样,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个故事,就是柴维斯(Travis)一直“走”(travel),从蜿蜒向前的德州南海岸到空无一人的莫维拉沙漠,从歌舞升平的洛杉矶大街到休斯顿的电话吧。此外,这个名字也是“准影迷式导演”维姆·文德斯对斯科塞斯1976年的《出租车司机》的致敬,在该片中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出租车司机也叫柴维斯。
只要他上路,就会穿上火红的衣服,他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德州牛仔,他在寻找一块荒漠里的空地——德州的巴黎——这是他出生的地方。抛弃过去,遗忘回忆,只为回到他开始的地方。他不会停止寻找,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哪怕他已有家庭,有妻儿,却永远无法遏制上路的冲动,那是一种类似原始的躁动。永远在路上,一直向前走,不要停,不能回头,不准留恋,不可贪念,就算死,也要死在路上。凝结在柴维斯身上的,是人类永远在路上的天生宿命,生如浮草,自离枝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漂浮的旅程,不知魂归何处。
在这一点上,柴维斯(Travis)、珍(Jane)和亨特(Hunter)是三位一体的,就像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他们一家是人类群体中“流浪者”群体的代表。在该片的色彩运用上,维姆·文德斯已经不含蓄地暗示了他们相同的命运,出现的大大小小的角色中,只有他们穿红色。柴维斯第一次出现,就戴着破旧肮脏的红色棒球帽,在他的家庭录像中,在他执意去寻找珍时,都穿红衣出现。当亨特决定跟父亲上路寻找母亲时,他穿了跟父亲一样的红色上衣。除去超8家庭录像中珍在电影中第一次露面,在休斯顿汽车银行的外面,珍也开着红色的雪佛莱汽车。在电话吧里她第一次正面面对观众,穿着明艳的玫红毛衣。
珍(Jane),是英语中最常用的女用名之一,乃至可以泛指女孩,它的含义是“上帝的礼物”。正如上帝为了安慰亚当的孤独,造出夏娃做他的伴侣,这是上帝的好意。但是,孤独却是人阻隔彼此的咒语,即使有了对方,孤独感仍然挥之不去,甚至更为孤独。“她还年轻,渴望些什么”,因为不能满足她,柴维斯变得愤怒不止,终于将他们的关系一步步推向病态的深渊。受不了柴维斯窒息的爱,珍做梦都渴望逃离,她在梦中赤身裸体地奔跑在路上,一直朝着红河跑。一次次逃跑,一次次失败,终于做出了无法挽回的可怕的事——她放了一把火,差点烧死柴维斯。这在他们之间掘了一道再也无法填平的鸿沟。我们误以为珍是流浪生活的受害者,直到当他们在她工作的电话室重逢时,他们的脸叠映在玻璃上,和柴维斯一样,珍同样渴望着自由,他们是一体的,就像亚当和夏娃本就是一体的。自由是人,不分男女,共同的渴望。
《德州巴黎》在人名上的象征指向,也同样体现在儿子亨特(Hunter,捕猎者)身上,他跟父母一样,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多次作出模拟开车的动作,他也是人类流浪命运的喻体。亚当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猎人,这是传家的行当。可以想见,为了追寻猎物或者猎物一样的东西,长大后的亨特也将踏上流浪之路。而且与父辈脚踩大地的求生不同,他对外太空充满兴趣,不仅卧室里有发光的地球仪,而且张口闭口都是,已经在渴望“什么时候太空船能和汽车一样”,他象征着人类流浪的下一站——征服宇宙。
走与停,是人类命运的两种状态,与柴维斯(Travis)一家不同的是,沃特(Walt)一家就是安定的代表。他娶了美丽的妻子,有幸福的家庭和稳定的工作,在郊区住,但是在城里上班,就像大多数美国人那样;虽然工作让他忙得团团转,甚至没有时间去国外旅行,但是其他人也这样;他有一栋刚买的郊区别墅,这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有点拮据,但是其他洛杉矶人也这样。与哥哥柴维斯无意间“开出“高速公路”不同,他的生活全在正轨上,紧跟时代车轮滚滚向前。
但是,作为男人,他在骨子里同样也是牛仔,这是影片中埋藏最深的秘密之一。如果你还记得,当特林瓜的厄尔默医生给他打电话时,第一次出场的沃特,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棒球帽,上面印着stetson的字样。Stetson是一种帽子,特指“牛仔的宽檐帽”。与柴维斯的“红”不同,沃特的衣服大多数都是黄色的。黄是大地的颜色,也是交通灯中黄灯的颜色,代表安定与暂停(wait)。注意,是暂停,而不是停止。生命的本质是沸腾不止,只要存在一天,就只有暂时的停顿。沃特比自己的父兄都幸运的一点是,只有他找到了法国(自由),他娶了一位他们梦想中的法国妻子。世俗生活中侥幸偶遇的自由,抵消了沃特心中埋藏的流浪永动力。在命运的分岔路口,沃特和一部分人获得了安定,而另一部分人却将成为永远的幻梦旅人。就像一直讲老笑话的父亲,最后死在了车里。我们大可以猜想,影片最后再次离开的柴维斯,也大概率将步父亲的后尘,在永无止息的追寻中死在路上。
柴维斯总是在提他的父母:在被带回洛杉矶的路上,在翻看家庭相册时,这不仅因为柴维斯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想要寻找过去的人,更在于他的父母也构成《德州巴黎》中“流浪”母题的复奏。柴维斯不仅跟父亲拥有一样的名字,也过着父亲那样的人生,他们都在寻找巴黎(自由),都缺了点运气。他的父母是亚当和夏娃一样的存在,柴维斯的家庭史,就是人类第一个家庭的隐喻。柴维斯和沃特的命运,就像亚当和夏娃的两个儿子该隐和塞特一样,该隐是被上帝放逐在大地上流浪的人,塞特则最终继承了亚当的衣钵,获得了安定。这是人的分流。
“我可不是天底下唯一做这行的”,在回洛杉矶的路上,沃特跟柴维斯这样说起自己广告牌制造商的工作。事实的确如此。电影中除了广袤苍凉的美国风光,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沿途那些漂亮的广告牌,它们缤纷多彩,跟所有其它的好物一起,共同营造出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物质世界。但自从有了人开始,人群中就既有追求自由的牛仔,又有制作生活幻境的广告牌制造者。
牛仔和广告牌制造者,是两种人生的原初模型,在无限延伸的时间中不断变换着存在的外形。穿过结冰的白令海峡的亚洲猎人是牛仔,山顶洞人是广告牌制造者;拿破仑是牛仔,罗斯福是广告牌制造者;文艺青年是牛仔,公务员是广告牌生产者;旅行是牛仔,上班是广告牌制造者;星期天是牛仔,星期一是广告牌制造者...... 这不是完全对立的存在,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它们往往像U形管两端,彼此掣肘平衡。
只是不同的是,他们一个活在外部世界,一个追求心灵深处的平静和纯粹。一个满足于沸沸扬扬的生产与自我欺骗,一个钟情于旷野的清醒。一个是亨特家水族箱里的金鱼,一个是超8录像里在南德州海岸上空迎风飞翔的海鸥。一个可以被世俗喂养,一个拒绝被世俗喂养。
那么问题来了,你是牛仔?还是广告牌制造者?
在寻找珍的途中 ,亨特坐在雷鸟汽车的后面,隔着车窗跟父亲用对讲机讲话。亨特对柴维斯说:
如果一个人把他的婴儿放下,
以光速旅行一小时,
等他再回来时,
他只是老了一小时,
而他的孩子却已经是个老人了。
这既是关于家庭离散命运的隐喻,也是关于地球生命起源的交谈,我将它称为“光年对话”。当家庭破裂,亲人分离,对于7岁多的亨特的人生,哪怕只是短短四年,却已是一个孩子的大半生。正如那些面对家庭分崩离析的孩子的心,会迅速地衰老,失去本该有的无忧无虑和天真。家是一切的起点,幸与不幸都从它向外发散。最痛苦的事是亲人分离,一秒就是一光年,这是亨特隐蔽心事的变形吐露——虽然当时他才三岁,但一切分明在他心中打下了若隐若现的烙印。
说这些话时,他们驾驶的蓝色雷鸟汽车,犹如一颗星际中漂浮的孤独星球,镜头一转对准广告牌上的“马不停蹄”的霓虹灯,正是对不舍昼夜的时光之河的感叹。父与子之间展开的,与其说是关于光速换算的闲谈,不如说更是一场关于地球生命起源的讨论——神将人放在地球上,离开一光年,就是人类的万年。那个桥上尖叫的男人,他就像爱德华·蒙克《呐喊》,发出现代人苦闷和迷惘的空洞回声:“在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山谷地带,你们都会被发配,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人,不仅作为个体是孤独的,作为整体也将时刻与孤独作战——我们是宇宙的孤儿。也许,神已遗忘了他的弃儿。在这颗孤独的蓝星,我们独自流浪,无处安放不得安宁的灵魂。
在这场对话之前,观众已经意识到亨特是个狂热的外太空迷,不仅身穿银色太空感夹克,卧室里有一盏发光的地球仪,而且早在这段对话前,就跟柴维斯绘声绘色地讲解过“大爆炸”的知识。如果原始人类跋山涉水,用脚步丈量地球,追捕着太阳与猎物;进入工业时代的父辈,开着汽车漫游,寻找心中的自由;那新世纪的亨特(Hunter),将成为外太空的新型猎人,将借科技插上飞翔的翅膀,去浪迹银河与宇宙。
人的历史,就是一部流浪史。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颠沛流离。
人类的三重悲剧:流浪、永恒的孤独、爱不能
以柴维斯的家庭史与悲剧际遇,《德州巴黎》这部电影试图揭示人类共有的三重悲剧命运:一、柴维斯的自我放逐,象征人类永恒流浪的命运。二、以亲人之间的隔膜和不理解,表明孤独是人无处可逃的刑罚。三、柴维斯和珍的爱情,暗示人类”爱而不能“的宿命。
“流浪”自始至终都是柴维斯的选择,无论是遭受情感破裂,还是发现过去无法弥合后,他都主动选择了自我放逐。他可以选择其它的路,但是他还是选择走下高速公路,徒步走到荒原中。与其对他的不正常冷嘲热讽,不如说这是他的天性使然,是红的冲动引导他不断奔突向前。这种原始的悸动,在很多历史记载和文艺作品中都有例证:出埃及记里的摩西带领犹太人,借神力分开红海;庞大固埃远渡重洋,寻访智慧的源泉“神瓶”;追求信仰的新教徒,搭乘五月花号,穿越大海的狂风暴雨去大西洋的对岸;《大路》中的藏巴诺以蛮力挣脱铁链;《边走边唱》中冒死渡虎口的一代一代的抬船愚夫......
我们的流浪,是这颗星球上永恒的母题,跟爱一样无可逃避。它们就像人类史上的多样地形,有盆地,就有大海。有安居乐业,就有流浪。或者说有流浪,才有安居乐业。渴望自由是人的天性,当此处水草不再丰茂,无法满足渴求,必定要再次上路,循水草而动。这也是为什么片中的柴维斯一直都在找水,而水的母题也反复出现的原因:从戈壁中找水,到比波斯护士的第24号“泳池旁”(poolside),再到决定返回找珍作了断的路口标牌上的“海湾”(gulf)。亨特在宇宙大爆炸时,曾说过“那时,地球上只有水,后来海底火山爆发,熔岩冷却才有了陆地”。稳定的农业社会是以后的事,最初的我们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哪怕已经过了几千年的稳定日子,可漂泊欲却始终埋藏在骨髓深处,就像流浪了四年以后,柴维斯还是会开车,因为他的“身体记得”。
与过去寻找水源和食物的生存欲望不同,现代人柴维斯的流浪,是因为精神的焦渴。伴随着丹尼·霍普《逍遥骑士》的横空出世,“公路片”这个电影类型(road movie)首次出现在1969年,那是人类精神最彷徨的年代。二战后的信仰坍塌,冷站如火如荼,反越战浪潮一波强似一波,整个世界的青年都在愤怒和反叛,嬉皮士的流浪精神终于进入了电影业,催发了“公路电影”的出现,并从美国激荡到大洋彼岸的法国,在丹尼·霍普的影响下,维姆·文德斯从70年代初就确立了自己同样的创作方向,而柴维斯就是他电影世界中最纯粹的流浪者。
流浪是天性的驱动,更是寻求与世界再次和解的机会。虽然,结尾处柴维斯再一次选择重新上路,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德州的巴黎,回到了他出生的起点(自由是人的天性),相信他会再次复归安定。
与流浪相伴而生的,是无处可逃的孤独感。人的孤独仿佛是被施下的魔咒,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容器里,无法真实地跟他人交流。《德州巴黎》中的另一个维度,就是在呈现孤独,人与人之间,即使是亲人之间,也有无法穿透的隔膜和不理解。柴维斯好不容易找到了珍,但是他们却只能隔着玻璃交谈——他能看到她的脸,她只能看到自己。她能听到他讲话,却不知道他是谁。这个电话亭,就是人的孤独的最好模型。 即使在最后坦诚的时刻,他们都是背对背倾诉的,那更像在自言自语。“人与人之间就像隔了一道玻璃”,这个诅咒也在父子之间存在,在去寻找珍的路上,在后车厢的亨特也和柴维斯背对背,隔着玻璃用对讲机讲话。而柴维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弟弟沃特关于他生活的追问。
一个人无法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即使是亲人,这是悲观又客观的论断。孤独和疏离,是维姆·文德斯始终关心的主题。他将人永恒的孤独,以片中出现的珍工作的电话亭进行了最具像的呈现。人们走进这里,寻找的倾诉的对象,但是对方却看不到你。姑娘们展览着青春和肉体,但却抚慰不了男人的孤独,更抚慰不了自己的孤独。人与人之间可以肉欲满足,可以假装倾听,但是谁也无法跨越那道屏障,彼此真实地拥抱。
所以,这里也只是柴维斯短暂停留的地方,就像婚姻和家庭一样,若没有理解带来的自由,一样是窒息的囚牢。柴维斯和珍会面的两个房间,分别叫旅馆(hotel)和咖啡馆(coffee shop),它们只是短暂休憩的地方,却不是他的终点。”旅馆“是橘色的,珍在其中努力提供”情欲”和“倾听”的服务,这是有关家庭的寓言,这都是表层的交流,而不是真正的灵肉结合。“咖啡馆”更是柴维斯接受现实后,即将告别的预兆。
孤独挥之不去,爱更不可得到。柴维斯在最后离开的时刻都深爱着珍,珍也爱着柴维斯,但是他们却共同失落在爱的漩涡中。人都在寻找爱,但是爱是奢侈品,需要一点点运气,更需要智慧。不是所有人都幸运,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遇到爱之前,就掌握了平衡的智慧。许多人在学会爱之前,就失去了爱。爱而不能,是最酸楚的无力感。迷失在爱欲森林的柴维斯和珍,在无休止的彼此折磨后,都已在渴望着逃离。在彼此伤害的顶峰,他们终于分道扬镳。这不值得鼓励,但也是难解的题,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在面临爱的斯芬克斯的拷问。
对于柴维斯来说,德州巴黎,即是他生命的起点,又是他流浪的终点。这又回到了这部电影中最引人发问的谜语,德州巴黎究竟指的是什么?
巴黎毋庸赘言,法国人是地球的儿童,永远处在革新和自由的骚动中。德克萨斯在美国是怎样的存在呢?毫无疑问,它美国众多州中最独特的一个。它原属墨西哥,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加入美国,直到现在也爱跟联邦政府唱反调,堪比“国中之国”。它民风彪悍,是最具牛仔风格州,又极其保守。
这形成了电影名字《德州巴黎》的内在矛盾。德州代表狂野的牛仔,巴黎代表自由的现代人。德州在右,以保守为己任。巴黎在左,是激进的代名词。
德州巴黎,是柴维斯通过邮寄买下的一块沙漠中的空地,它象征着人类在文明的荒漠中寻找自由的 冲动。
这是柴维斯的父母(亚当和夏娃)第一次做爱的地方,是他开始的地方(生命起源的地方);这是柴维斯魂牵梦萦想要回去的地方,也是现代人在文明的羁绊下想重归自由天性的欲望。但是,他是一片焦土,更是无尽的虚妄。自由即虚妄,美国式自由更是虚妄。桥上的呐喊者,那个“疯子”已经表露了维姆·文德斯的宗教观——人是神的发配者,被流放在地球上的人,何谈终极自由?隔着望远镜的玻璃(隔膜),柴维斯看到了在空中飘扬的星条旗,可望而不可及。在自由女神壁画之后,是藏污纳垢的色情电话亭。医生是敲诈犯,警察是犯罪者,所谓美国式自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这也符合“公路电影”愤世嫉俗的一贯腔调。
在人类降落的德州巴黎,是一片虚无(vacancy)的焦土,人从此流散,飘零四方,想要回去的,恐怕也只是无补的空地而已。我们的起点是虚妄,终点也是。
《德州巴黎》在浅层的意义上,是“爱而不能”的现代孤独寓言,在深层的意义上,是关于“人的孤独”的求索。尤其在色彩的运用上,更能体现维姆·文德斯的对孤独主题的升华。
柴维斯就是人类,生而狂野,执迷流浪,他走啊走,“直到全部人的标记全部消失”,但已经几乎忘了怎么讲话,但影片中的色彩却能自我声明——
红——野牛。生命的原力,它让人不断上路。
黄——大地,暂停与安定。
黑——焦土与废墟。
绿——生机的复苏。
白——生的纯洁状态。
蓝——海洋,生命之源。
银——外太空。整个银河,整个宇宙。
影片后半段的色彩呈现,是维姆·文德斯的巧妙设计,从红(寻找珍)-黑(第二次电话亭会面)-绿(子午线旅馆,母子重逢)的依次出现,模拟了天火燎原后,嫩绿的草叶在焦土之上钻出的生命循环。她们在子午线重逢,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英语中有一句俗语,叫“尘归尘,土归土”。柴维斯闯进特林瓜的荒漠诊所找水喝,冰箱旁的木柱上挂着一个留言板,上面写着《圣经》里的一段话——尘埃已经来临,你可以留下,穿越它或随便怎样(The dust has come to stay. You may stay or pass through or whatever.)。我们来自尘土,也将归于尘土。
在天火降落的地球表面,有遮天蔽日的灼热白光,在那片焦土之上,一道生命的彩虹正在升起,生命从此而生,爱与欲斯生斯寂。这块焦土,叫德克萨斯州的巴黎。
柴维斯最后再一次开车驶入血色的狂乱中。他永远无法停止流浪,大概,是生来如此,因为他诞生在——德州的巴黎。路上的人没有终点,就像,只要存在一天,人类的妄想没有终点。
导演: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 编剧:山姆·夏普德 / L·M·基特卡森 主演:哈利·戴恩·斯坦通 / 汤姆·法雷尔 / 奥萝尔·克莱芒 / 娜塔莎·金斯基 类型:剧情 语言:英语 上映:1984年 片长:147分钟
《Paris, Texas》,德州巴黎,拍摄于1984年,获得金棕榈大奖。有评论如是说:以欧洲人的视角来拍摄美国人的生活,了不起!这句话是不是透露着特别高级的气息?但一般我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慢——叙事节奏与叙事方式慢。果然,片长147分钟,请备好干粮,让我们以欧洲人的视角开始吧!
影片一开始,一个长镜头带出流浪小红帽,也就是男主角Travis , 因为缺水而昏倒,被人救起醒来后一言不发。救他的兄弟从他的私人物品里找到联络方式,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他的弟弟Walt接到电话后,前往德州。几番波折,在返程的路上截到Travis。而上车的时候,Travis目光一直看着远方,行动笨拙迟缓又犹豫。接下来无论Walt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如此缓慢地行进到这里,我们有一大堆的问题:Travis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要去哪里?他在经历什么?他为什么不说话?
一言不发的Travis在第一个Motel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后又出走。(真是个爱走路的男人……)Walt再次找到他……梳妆打扮后的Travis换了个人,只是他依旧不摘红帽子。刮掉络腮胡后,脸上留下生硬的白色。
由于Travis不言语,那么,讲故事的重任都交给了Walt。我们通过Walt的电话,以及与Travis的交谈知道了他的零碎故事。Travis的儿子由Walt带大;Travis与妻子Jane发生了一些不为之人知的事情,两人在四年前陆续消失。而当谈到儿子Hunter 的时候,欲言又止的Travis脸上滑落两行清泪。注意哦,这时候他的小红帽摘掉了。
在Walt的抱怨下,Travis在加油站终于说了第一句话:「Paris,你去过巴黎吗?我们现在去可以吗?」这个男的真的失心疯了吗?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去见他儿子?接下来的剧情让人哭笑不得,Travis上飞机恐慌,所以——就变成了公路电影啦!他们要开车两天回到洛杉矶。
德克萨斯州的巴黎,他在那里买了一块地——这就是他心念着要去巴黎的原因。好像一个小谜团被解开了。但是Walt心里的疑问并没有,他问起Travis的四年经历。正在开车的Travis拒绝回答。之后他在路上想起了买下那块地的原因,跟自己的母亲有关系。公路上的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就这样一笔带过。
在Walt家,Travis与四年未见的儿子Hunter重逢,尝试与他接近,一步一步,直到Travis带着儿子一起上路去寻找Hunter的妈妈Jane。影片用了近30分钟的篇幅展开这一段。
接下来又是一长段的公路行程,Travis与Hunter在路上走了近30分钟的影片长度。之后,Travis在一个peep show club,就跟现在的直播很像的场所找到Hunter的妈妈。而Travis并没有与之相认。
他离开后,深夜又与儿子聊起了自己的母亲 —— 这是他第三次提到自己的母亲,第二次是在Walt家翻看照片的时候。之后他留下语音留言给儿子,然后去找Jane。仅仅用了20分钟的长度,交代最初我们的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Jane之间发生了什么?
影片的最后,他远远地看着Jane与在旅馆的儿子团圆,而后离开。影片就这样子结束了。
如果要用简短地总结这个故事就是:一个离家四年的男人被兄弟找到后,与儿子重逢,并带着儿子找到妻子,最后独自离开的故事。
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梗概一点都不吸引人?是的。 如果以当下「故事为王」、「叙事为王」的标准,这个片子在中国简直不可能被拍出来。但是呢,电影的表述方式,不仅仅只有「故事」的。
什么是欧洲人的视角?
在好莱坞等主流电影类型占领眼球后,大量的强调「故事性」、强调「节奏」、强调「起承转合」,强调「三幕五幕七幕」的言论层出不穷。在我看来欧洲视角的电影有两个重大特点:第一是弱化故事性,强调过程;第二是对人的关注与关怀,或者说是对拍摄对象的关怀。
当你看这部电影,你会发觉,导演没有偏爱,没有偏见,他在讲述故事发生的过程中,用力地表现了每一个重要角色的复杂情感。Walt多次跟Travis提起「Hunter跟他们像个家庭一样」,但他也在促进Travis与Hunter之间的了解;Anne对Travis热情,她暗地里在给Jane寄Hunter的照片,但当Hunter离开她的生活,她非常难过;Jane独自的诉说,以及她与Travis最后的对话,刻骨铭心。
每一个人的情感复杂、真诚、深沉。这点,我觉得是「欧洲视角」的很大特征。
那么,看这种类型的电影,看什么?肯定不是看刺激,不是看故事,也不是看构架。我们应该看导演在哪里用力,看他如何以画面、以光影、以乐音将人的情感流淌至你的心里。
你可以去体察Travis与Walt在餐厅的对话。窗外的光印在他们一半的脸上,Travis的眼泪,缓缓润湿了他的右边眼睛,之后流向脸颊;
你可以去感受,得知Hunter与Travis离开,挂了电话后的Anne,坐在Hunter的床上哼着安眠曲;
你可以去猜测Hunter拒绝Travis接他放学,回家后独自在车库假装开车,之后在录像带里、在他在等Travis寻找Jane的时候,他都有做这个动作——这对他来说,意味这什么?
你可以去揣度Travis背过身去对Jane讲述他们之间的故事,以及Jane跟Travis表述他离开后她的煎熬,她同样背过身,导演的用意;你可以用心去聆听Jane对Travis讲的那一长段像独白一样的对话,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她的灵魂里抽离出来过千百次。
【完。】
文丨BY 岳漟 图丨影片截图/网络
本文原载于「添糖电影院」(微信号:BrilliantFilms)公众号,欢迎关注,第一时间打开新的电影世界。
在言情类艺术作品的话语中,“爱”是一切问题的终极解决途径;这一过程就可被视为人类无休止地追寻母体之替代物的例子。言情类艺术作品其实是一种话语实践,这种话语将“爱情”视为完善人类 自身存在的终极要素。
《德州巴黎》是一部以“无意识“为主题的公路电影,具体表现了主角注定失败的“重归充盈时刻”的奋斗经历。影片总共展示了三种回归母体的方式。最初,主角去往墨西哥,想要查明其母亲简的出身;接下来,他又跑到巴黎,追寻身怀六甲的岁月;最后,在“移情”急之下,他把亨利还给了简(把儿子还给他的母亲),并以此种象征性的方式表明自己对母体的追寻注定归于失败。
能够呼吸的,就不能放在身边。
维姆·文德斯代表作,1984戛纳金棕榈奖。1.节奏沉缓静谧,寥廓清寂的沙漠戈壁与钢筋森林,独属于文德斯的疏离与孤独。2.深情酿成的爱情悲剧 | 那只不过是电影里的她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个遥远的星系。3.红蓝绿主色调,大量运用滤光镜,结尾深蓝夜幕与惨绿路灯之景,美极。4.蓝调吉他的拨弦。(8.5/10)
爱情的真相就是两个灵魂的赤裸相见,孤独寂寞冷,噬骨销魂,挫骨扬灰。
一段漫长的公路旅行,画面和音乐真美,故事有点儿压抑,其实仔细看来还算甜美,父子情,兄弟情,失落的爱情,只是被演绎得太神秘古怪了,大概是我自己的问题,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没有神经承受这样的压抑,封闭空间,难言的隐情,不能预料的未来。。。男主角的固执憨呆有时让人觉得颇可爱,更多时候却让人恨他冷漠,这是一部不适合焦虑的成年人观看的电影。
流浪不该只是做给人看,挂在嘴边表示孤独。纵使空旷的原野多么美,天空燃烧得血红,他们隔着玻璃相对倾诉,身在两个世界的隔绝依然是做出来的样子。
"He just saw the idea." 全片各元素如Travis描述父亲对母亲不切实际的“idea"的迁移和延伸,几段关系中沟通的失败皆源于对他人、对关系的概念和臆想,”父亲“的角色需要装扮、需要通过孩子的确认,弟弟的家庭及他位于LA的广告牌公司,甚至是影片的风景和色彩,都因为过于”爽眼“而透着一种明信片独有的人工感,西部、公路和城市景观的不断堆叠,越美越令人生疑。Travis和Jane的会面,电话和玻璃隔断的设置及演员的表演让人知道,这不是一场对话,而是两段独白,情感到这一步,交流仍不存在,双方看到的依旧是虚像,是"idea"。
关于“找回”的公路电影,大片大片的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荒野都非常养眼。男人给女人隔着玻璃讲故事那段深有共鸣,我也有过相似的,往日一幕幕只能变成第三人称的故事,我讲你听,往事如烟,泪流满面,相隔的是空气,结果却是你的天涯我的海角。
虽然一家三口从未出现在同一镜头里,但从去寻找儿子的母亲到发现母亲的行踪开始,三人同穿红色上衣,结尾母子团聚时,母亲的绿色上衣同背景大楼的绿色灯光以及父亲一人独自站在绿色的路灯下暗示了这一家三口始终生活在同一维度里。
那谁说,爱到深处你无法不成为悲情主义者
这个男的究竟在想什么?开始爱,怀疑爱,然后去证明爱,可爱也许就是一件无法证明的感情。有的人开始等,有的人开始逃。不是不懂得珍惜,知道要珍惜,可其实:在爱的复杂情感里,我们不能够、不懂得、也没有能力去珍惜。
这么多年过去了,续集《德州,扒鸡》还是没能问世。
当崔维斯在最后平铺直叙告诉你原因的时候,你突然发现,这个故事是那么简单易懂且无聊。而围绕这个故事所展开的情绪却是无底洞,因为故事就是一个框架,框架里的血肉,是生活,生活就是这样的。所以当你严肃分析它的时候,你是失望的。
知道是好片儿 但我看的实在不专心 能改下我这个臭毛病么!
爱如火宅,必须逃离。两个个体有注定的相吸与相克,只有孤独才最安全。一切都只是mean to be。说真的,更感动于影片前四分之三,一直压着讲、收着讲,好故事的预感和悬念弥漫在全篇每个画面、每处细节、每一记寥落的吉他音里,情绪酝酿得太满。最后高潮部分对话却太啰嗦,讲得太尽、太白,气息全断了。
或许这才是好电影,包含了太多东西,如果用理智把它条分缕析碾平了看 ,就亵渎了它。于是你只能绕着圈子,说着不相关的话。叹着气,搓着手,无可奈何地被撼动。文德森深知通入陌生人灵魂的道路。这需要犀利,也需要朴实。
这片的后半段真倒胃口
片子三十周年,有院线放,趁机看了。前半部分真是天才之作,从主角携子寻妻开始就成了烂片。电影语言无可挑剔,故事差强人意。又是个三分太少五分太多四分又不妥当的片子。。。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跳脱自己的价值成见来欣赏这个完全的彻底的男性视角呈现的电影,甚至看得很愤怒。Jane只是一个回忆里的录影带里的双面镜子里的被审视的对象,甚至讽刺的是,还有一句台词“I am a good listener”. Jane 没有机会去讲述her side of story,观众也只能和Jane一样被迫倾听男方的叙述,将这个并不美好的却极其现实的故事套上一层文艺的滤镜。但拍摄,镜头语言和音乐都很好。
其实我不是很清楚他故弄玄虚的到底想讲什么,我开始还以为那块巴黎的地儿有什么好大不了的故事,结果就是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不好女的把房子烧了,这有必要导致不说话失忆么。中间他还讲那么多他爸妈的事情,没头没尾的。小孩跟两个家庭的关系也是没头没尾的。
这男的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