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young boy has to deal with increasing family and school pressures as his mother's disease worsens.
1965年,意大利导演马可·贝洛奇奥凭借处女作《口袋里的拳头》以对乱伦的表现和宗教敏感性成为60年代最大胆的影片之一。此后他拍摄了一系列风格化、颇具煽动性的政治片,其中最著名的是《走近中国》和《在父亲的名义下》。在《信仰时光》这部新片中,贝洛奇奥延续了他以前作品的一个重要方面:宗教的伪善。意大利的主教会议已经宣布这部电影是亵渎神明的,而在戛纳电影节上,观众却报以狂热的掌声。在某种意义上说,在反梵蒂冈的讽刺和对意大利中产阶级家庭的解构方面,这部电影通过一个自由主义画家的眼睛,重现了费里尼和帕索里尼后期同题材作品的风采。 死去的母亲、一直游说梵蒂冈追认姐姐为圣徒的姨妈、因为精神病而弑母的兄弟、无神论者欧内斯托——影片中的这些人物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隐喻结构。教廷册封母亲为圣徒,是欧内斯托开始对于重新认识母亲的起点。之后,数年不见却意外出现的儿子莱昂纳多,前来问他上帝的力量以及死后灵魂的去从这些难题时,一切变得更复杂起来。欧内斯托去见影响儿子的女教师时,自己封闭的僧侣式生活也随之起了变化,他又开始审视自己对于精神生活彻底怀疑的态度。这样的起点和这样的终点似乎都有些出人意外。但事实上十九世纪许多大师笔下的最终的皈依者也是从怀疑论开始的,只是这一次环境变成了信息时代而已。上帝的远去,前方更多了无限的迷惘。 这部电影的隐喻中心是那幅为梵蒂冈准备的欧内斯托母亲的肖像,充满着圣洁的、幸福的光辉。这并不是欧内斯托记忆中的母亲。他对母亲回忆地越多,就对现实的情况越愤怒。为什么教会要选择一个如此不相称的女人?答案只能在于她那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还有一点不能不提,就是母亲画像中的微笑——这正是欧内斯托的兄弟所痛恨的——也就是说,那是她招致杀身之祸的微笑。到这里为止,电影的讨论还只是局限在世俗化宗教与怀疑论的对立上,这些问题在欧洲已经是老生常谈。早在文艺复兴时代,宗教作为一种绝对精神化的信仰在世俗化之后导致了一系列现实问题,对此卜伽丘就曾不满过。 影片真正的深度开始于当欧内斯托碰见他儿子的女教师,他那根深蒂固的怀疑论开始动摇,而这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时候,影片的讨论才真正开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发现欧内斯托那如同巨穴似的、高度现代化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工作室对于他的精神造成了多大的扭曲。这一切偏偏又是和他的艺术工作相呼应着。摄影机经常久久地停留在他用电脑辅助设计为儿童书籍所作的插图上,似乎迷恋着用高科技操作的巫术。就是这样,影片带给我们一种在过去与现在、记忆与怀旧、真实的爱与浪漫化向往之间的对照,从而使这部混合了宗教、政治、个人心理和家族关系的电影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视野。
《宗教课》电影剧本
(我的母亲的微笑)(注1)
文/〔意大利〕马尔科·贝洛基奥
译/张翠萍、尹宁
一首1950年代的民歌的乐谱和歌词伴随片头字母出现在银幕上(注2):
8个人都是在杰索·隆戈被杀害的矿工,
先生们为之哭泣并奉上了鲜花……
天堂里耶稣向他们露出了微笑,
他们在其座前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爆炸前还是有世半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鲜血淋漓危在旦夕又有何意义
你准备好棺材吧硫磺矿的矿工……
长时间的黑幕之后歌声也消失了。
1.伊雷内的家,内景,外景,下午
罗马一个平民住宅区里的一处宅院,底层是一间书房兼起居室,外面是个小花园。
秋天的下午。
伊雷内在用电脑誊抄记事薄。她的嘴唇的翕动给人的直觉是,她在念电话号码……
因为看到了儿子,她中断了手中正在做的事。她的儿子叫莱奥纳尔多,7岁,小学二年级,此时正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不停地自言自语。门窗关着,伊雷内听不清儿子在说些什么。莱奥纳尔多走出了伊雷内的视线。伊雷内站起身,穿过落地窗门,也来到花园。
小花园里植物繁茂。莱奥纳尔多在花园里向前行进,没有转身,不停地比比划划。他加快了脚步,仿佛在逃避一个看不见的人。伊雷内跟着他,没有让他发觉。莱奥纳尔多走进一个假山洞。黑暗中,不安的母亲上前干涉。
伊雷内:你在和谁说话?
莱奥纳尔多看看她,好像并未因受了惊扰而生气或不好意思。他耸了耸肩。
莱奥纳尔多:……和上帝说话。我告诉他别打扰我……如果他像老师说的那样无所不在,我就再也没有自由了,连一秒钟自由也不可能有了……
伊雷内:……自由?
莱奥纳尔多:是的……自由……我自己思考的自由……他应该知道的……
2.埃尔内斯托的家,工作室,内景,傍晚
己经是傍晚,开着灯。埃尔内斯托,与伊雷内分居的丈夫、莱奥纳尔多的父亲,正在给一张画稿着色。
他是一个儿童读物插图画家,正在画的是童话故事《神奇的吹笛人》(注3)中的一幅。画稿中,神奇的吹笛人正用他那迷人的音乐把老鼠引向小河。他使用了极为强烈的色彩,突出勾勒人物的形象,以使这一人物在十分容易理解的画面中至少更加活灵活现。
在这间宽敞的工作室里仅有埃尔内斯托一个人。这也是他的家,距伊雷内的家很近,都在同一条街上。
传真机响了。
埃尔内斯托手里拿着刚画完的画稿走近传真机。传真机里吐出一张纸,上面是主题与风格都和他刚完成的画稿极为相似的图画。
纸边上用粗笔写着:缺两只脚!
一个箭头指向由于纸张限制被截去了双脚的吹笛人。埃尔内斯托将刚完成的那张画稿传出。
门铃响了。
埃尔内斯托没问是谁就去开了门,然后回到刚收到的那张画稿前,将其与彩色的原作进行对比。他似乎并未对出版社的批评感到不安,如同事前早已知道似的。
堂普尼:……可以进来吗?
埃尔内斯托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天主教神甫。神甫微笑着,还有些局促不安。他向埃尔内斯托走来。后者一动不动地看着神甫。
埃尔内斯托:请讲……
堂普尼:您是埃尔内斯托·皮恰福科?
埃尔内斯托:是的……
堂普尼:……我是枢机主教皮乌米尼的秘书……(他喘了一口气)主持封圣事务枢机主教会议的枢机主教……
神甫向他伸出手。郑重而热情的握手令埃尔内斯托略有些窘迫。这种窘迫似乎也传递给了神甫。
堂普尼(几乎是边喘边说):是这样,枢机主教阁下想问问您……
埃尔内斯托(几乎是难以察觉地笑了笑):我?……我不明白……肯定是有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堂普尼:不,我要找的就是您……是为了为您母亲封圣的事,已经是第二次审查了……您为什么这么惊讶?
埃尔内斯托仿佛很吃惊,样子有些可笑。
埃尔内斯托:我是惊讶。我不应该惊讶吗?我的惊讶是正当的……而且我认为是合乎情理的。我圣洁的母亲……
他停顿了一下,想象着雕像头顶罩上的一圈光环。
埃尔内斯托:……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想过……
他变得严肃起来,像是要集中精力,尽快挖掘其母亲漫长且默默无闻的一生,力求有所发现。
堂普尼(用一种亲切的口吻):事情在3年前就己经开始了,是您的兄弟埃乌杰尼奥·皮恰福科主教阁下发起的……
埃尔内斯托:我的兄弟不是在非洲的多哥吗?
堂普尼:他是在多哥,进行协调并指导……另外,在这里,在罗马,有一个非常积极的委员会……
埃尔内斯托:我毫不知情……
堂普尼:……目前已经到了梵蒂冈,在正是枢机主教会议要……
埃尔内斯托(继续自己的思路,几乎是自言自语地):……3年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堂普尼:枢机主教会议已经开始第二次审查您母亲的殉教和道德操行,还没有做出定论……
埃尔内斯托:是啊,是啊……
堂普尼对于运作过程的技术性解释,埃尔内斯托似乎并不太感兴趣,虽然他缄口不语。
埃尔内斯托:……我刚刚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也许并不重要……为什么事先没有人告诉我?他们要封我母亲为圣人……如果是真的……可能一直不过是个玩笑……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认真地看着神甫,像是要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中看出破绽。神甫并未慌乱。
埃尔内斯托:……3年来我们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这件事,哪怕只是告诉我一声……那可是我的母亲啊……我非常……吃惊……
埃尔内斯托显得很伤心,脸色煞白。
堂普尼:您还好吧?
埃尔内斯托(继续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一血浓于水的规律突然被激活了。(转身面对神甫)您告诉了我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它与我的生活毫不相干,并且与我的原则毫不相容,还不让我知道。这伤害了我。这不是很可笑吗?
堂普尼(像是要避开埃尔内斯托的心理反应):枢机主教阁下明天9点半在梵蒂冈等您。到时会有一辆汽车来接您。
埃尔内斯托:我该做些什么?
堂普尼:不用做什么。我想,枢机主现教阁下将问您几个问题……这是一个程序,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是对的,即使是不同的想法……
埃尔内斯托:是这样,不过我不是异教徒,我是无神论者。就像我是火星人,或者你们是火星人……
堂普尼(几乎是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像是只愿意做一个使者):您是不是认识菲利普·阿尔詹蒂?
埃尔内斯托:那好像是但丁《地狱篇》中的一个人物……
堂普尼:不,不是那个,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人,是哪个省的一个康采恩的雇员……
埃尔内斯托(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对了,我和他很熟。阿尔詹蒂可以是艺名,还可以是一家小吃店的店名,还……他怎么了?
堂普尼:失踪了。他应该乘……火车来……旅馆里没有,他没有手机,没有家。多数时间他都是在汽车上度过,甚至睡觉也在汽车上。
埃尔内斯托:菲利普·阿尔詹蒂和我母亲的封圣有什么关系?!
堂普尼:我不能再多说了。明天见。
3.埃尔内斯托的家,工作室,内景,夜晚
埃尔内斯托熄了灯,在黑暗中穿过工作室。他的动作有些像盲人,双手向前探着,生怕碰撞到家具。然后他停住脚步,像是听到了一些声音:男人的辱骂声和女人的啜泣声。女人好像比较有教养,哀婉悲切,哀求男人别再骂了。
埃吉迪奥的声音:下流胚……下流胚……下流胚……
母亲的声音:埃吉迪奥,别这样……你这样会要了我的命。
埃尔内斯托坐下听着,像是故意要让那些回忆压垮自己,不过不是被那些痛苦的追忆压垮,而是被其深刻的毁灭性压垮。
对话声仍然在重复。不过,回忆并未扩展为完整的故事,没有再深入下去。
埃吉迪奥的声音:下流胚……下流胚……下流胚……
……如同一张坏了的唱片。
埃尔内斯托心烦意乱,像是要抗拒那催眠般重复着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
埃尔内斯托(低语):他们这是想欺骗我……
他打开灯,发现传来一份新传真件。出版社又将画稿退了回来。这次是这样的评语:老鼠呢?纸上也标有一些箭头。
埃尔内斯托将这张画稿放到出版社退回来的那些画稿旁边。每张画稿上的评语都不同。他关掉门厅的灯,走出工作室,这次出来时没有丝毫犹豫。
“但愿我再不回来。”他重复着。(注4)这是《乡村骑士》中与图里达的母亲告别时的话。
4.伊雷内的家,内景,夜晚
伊雷内:你的脸色苍白。
埃尔内斯托:是吗?!
是那种分居夫妻间对话时的典型语气。伊雷内是个近40岁的漂亮女人,智力属于中上。埃尔内斯托似乎比她年长几岁。
伊雷内的动作和话语中往往流露出一种意味,即她不同意分居。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无法控制的、对分居丈夫的保护和监督的意味。她是这样一种女人:好像她并不明白,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埃尔内斯托要与之分居,为什么他要“无端地”使生活复杂化。
埃尔内斯托看到了帮忙摆餐具的莱奥纳尔多。父子拥抱。
莱奥纳尔多(兴奋且平静):你好,爸爸。明天圭多和卢卡就来了。
埃尔内斯托:同埃尔米尼奥一起来?
伊雷内:是的,你们不去医院看他们?
埃尔内斯托(像是忘了):啊……
伊雷内:他说了,这次见面非常重要……是打电话时说的。
埃尔内斯托:现在我不想……可是,孩子们来干什么?
伊雷内:不知道。
莱奥纳尔多:他们在玛丽亚姑奶那里。
埃尔内斯托:他们来罗马却不知道为什么?
伊雷内:我不知道,他们知道……
说话间他们在餐桌边坐下。刚刚坐好,莱奥纳尔多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埃尔内斯托:你在干什么?
埃尔内斯托的惊讶和不解显露无遗。莱奥纳尔多笑了。
莱奥纳尔多:宗教课老师吃饭前总是这样做。
伊雷内:你怎么了?
埃尔内斯托:没什么……
埃尔内斯托似要发作,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的不快伊雷内全看在眼里。
伊雷内:你生气了?
埃尔内斯托耸了耸肩。莱奥纳尔多也模仿他耸了耸肩。气氛由阴转晴。
埃尔内斯托:不过你错了,应该先右后左……
他纠正儿子画十字,像个老专家一样,脸上重又浮现出笑容。(注5)
5.伊雷内的家,内景,夜晚
莱奥纳尔多从卫生间出来。他已经穿好睡衣,走进卧室。与此同时,埃尔内斯托准备离开。
伊雷内从厨房走过来,在门厅挡住他。
伊雷内:你安顿他上床睡了?
埃尔内斯托(像是怀疑妻子想以这句话作为借口让他留下来):我已经和他告别了……
伊雷内:有一件事……我还没收拾完餐桌。
埃尔内斯托:什么事?
伊雷内:待会儿,待会儿……
伊雷内这种吞吞吐吐的口气使埃尔内斯托显得有些激动——也许是被激怒了。像一个精神不集中的演员一样,他必须立刻振作一下,必须再度进入角色。
他回到莱奥纳尔多的卧室。莱奥纳尔多正要上床。他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关掉了屋里的大灯。在灯灭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银镜框中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对着镜头微笑的老妇人。那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微笑,极其文雅,极其大方,隐隐有些哀伤。那是他母亲的微笑。
走廊的灯光透进卧室。埃尔内斯托将床头柜上的一瓶矿泉水递给莱奥纳尔多让他喝。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的习惯动作。埃尔内斯托看着儿子喝水,然后将水瓶放好,捡起地上的衣服,最后亲了儿子一下算是告别。
莱奥纳尔多:已经亲过了,爸爸。
对于儿子的责备,埃尔内斯托的反应有点儿滑稽。他假装打了儿子一耳光,表情像是很严厉,但有点儿可笑。他的样子像个丑角,但很真诚。
埃尔内斯托:一切都好吗?
莱奥纳尔多:爸爸……我无法想像一件事情……
埃尔内斯托:什么事?
莱奥纳尔多:……我们人类已经有60亿了,对吧?
埃尔内斯托:已经超过60亿了。
莱奥纳尔多:上帝怎么能够同时监督60亿人呢?
埃尔内斯托:这是不可能的。
莱奥纳尔多:不是不可能,不然的话他就不是无所不能了……就不是无所不知了……可是,我就是无法想象,上帝怎么能随时都看得见我,并且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和所想的一切……
埃尔内斯托:还有,地球是圆的,上帝就必须有潜望镜一样的眼睛。
他的语气颇为玩世不恭,是为了使对话轻松一些。
莱奥纳尔多(非常激动):不,不对,上帝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也在我的脑子里,可我就是无法想像这种事……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晚安。
对于这样的告别,埃尔内斯托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发作。
埃尔内斯托:不,不对……我能够回答你,我的回答就是,我不信这一套。
莱奥纳尔多:你不相信上帝?……那你死的时候就会独自留在公墓里,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埃尔内斯托:我死的时候?谁给你脑子里塞进了这些愚蠢至极的东西?!
他生气了,也感到困惑和无奈,好像能够找到的所有答案都不恰当。这确实引起了他的惶恐。实际上他再也没说什么。静默中莱奥纳尔多说话了。
莱奥纳尔多:……老师说,天堂是我们生命的保证……
对莱奥纳尔多这一深入的新话题,埃尔内斯托想进行反击。他振作起来,理了理思绪,从最有效的辩驳入手,尽量使自己的回答既能打动人,又具权威性。他心中的惶恐立即消失了。
埃尔内斯托(快速流利地):你应该对老师说,我们将长命不死,将长生不老,很快每个人就可以选择自己长生不老的年龄了。这是一项科学发明!
莱奥纳尔多(惊讶至极,不过也很兴奋):真的吗?……那你选择了什么年龄?
埃尔内斯托:我这个岁数己经有些晚了。这项发明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你还是有希望等到的……
莱奥纳尔多:等到什么时候?
埃尔内斯托:你还得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
莱奥纳尔多:选什么年龄长生不老更好呢?
埃尔内斯托:这算什么问题……初恋的时光最好。为长生不老,不忘这一时光就足够了。
埃尔内斯托的自信和激情与孩子的自信和激情沟通了,但是孩子并不想终止这一话题。
莱奥纳尔多:那死的会是谁呢?
埃尔内斯托耸耸肩。这次他平静地笑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埃尔内斯托:这我不知道……你睡吧,已经很晚了……
莱奥纳尔多:不对吧,上帝是永远正确的。
埃尔内斯托:如果他永远正确,并且无所不能,就会给所有的人都找到解决办法……莱奥纳尔多,睡吧。
莱奥纳尔多:晚安,爸爸。
埃尔内斯托来到走廊,疲惫不堪,不过还算满意,不管是好是坏,他还是把局势控制住了。他停住脚步,喘了一口气。
伊雷内在走廊尽头等着他。也许她听到了父子间的对话,在最后一刻才退了出来。她看着他,像是恨不得立即把他和儿子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弄个明明白白。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那是一种焦虑不安的目光。
伊雷内:你怎么了?
埃尔内斯托:怎么了?……我和平时不一样吗?!
伊雷内:你看你……
埃尔内斯托:你想对我说什么?
伊雷内:……莱奥纳尔多今天下午在花园里的样子很让我意外。你是父亲,应该让你知道……
埃尔内斯托(恼怒地):还有呢?
伊雷内:……他比比划划地自言自语。我很不安,从未见过他这样。我都走近他了,他还没察觉。那种情况很吓人:他没发现我。我上前打断他,问他在和谁讲话……他回答我说:“和上帝,我告诉他别打扰我……如果像老师说的,上帝无所不在,那我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独处的自由了,就连一秒钟的自由都没有了……”
埃尔内斯托:怎么啦?
伊雷内:什么怎么啦?
埃尔内斯托(深信伊雷内在门后听见了):他也和我说了。你没听见?
无言的静默。
伊雷内(不接受对方的挑衅,微微摇摇头):结果会怎样?
埃尔内斯托:你想结果会怎样?
伊雷内同埃尔内斯托说话的语气,像是抱有另外一个目的,对此她自己也并未意识到:在希望他回家的同时,也要让他感到内疚。
埃尔内斯托的情绪变了,像是恐惧和愤怒又征服了他。
埃尔内斯托(忧郁地):……我们不该给他报名上宗教课……
伊雷内:是他自己要求的。
埃尔内斯托:以前一直挺好……
伊雷内:你记得我们的争论以及那些问题,他是班里惟一一个……
埃尔内斯托:是的,我记得,那些问题……后来,那些问题的解决办法是,让他去相信什么地狱和天堂,因为一个孩子无法接受死亡的概念……那些都是谁给他讲的?!那不是比说谎更糟糕吗?!
埃尔内斯托提高了声音。伊雷内做手势让他小声些,同时向起居室走去。她把埃尔内斯托带到起居室。这样可以让他尽情发泄,同时又不会惊扰莱奥纳尔多的睡梦。
埃尔内斯托跟着伊雷内,还在说着。
埃尔内斯托:……恐惧……这样就会使一个孩子自认为存在一个无所不能、永远正确的上帝。因为是我们出于恐惧,或者更糟糕的是由于冷漠,让他被死亡这一概念合理合法地吓住了……作为一个孩子,他是好样的!凭着他那点儿浅显的逻辑,他有能力或有个性独自对整个宗教的不合逻辑进行反击,证实他比自己的父母更勇敢!
伊雷内听着,任由埃尔内斯托发泄。她有同感,所以并不生气,也不反驳自己儿子的父亲,无论如何他是在这里,是在家里,说着两人关心的事。
埃尔内斯托:确实,他的父亲……的无神论丝毫不起作用,相反,会使他的头脑更加混乱,与我们产生隔阂……
伊雷内冷静地看着他。
埃尔内斯托(改变了话题,感到有些意外的口气):你知道他们要给我母亲封圣吗?
伊雷内沉默不语,没有向他显露任何惊讶的意思。
埃尔内斯托(笑):这就是说,我是惟一不知道这件事的笨蛋了。敏感的艺术家,一个被妻子背叛的可怜虫……怕不是连莱奥纳尔多都知道了吧?你回答我!
伊雷内摇摇头。
埃尔内斯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伊雷内:我想,是9月份。
埃尔内斯托:我离开家以后……
伊雷内(仿佛其间的关联使她警觉起来):怎么啦?……这有什么关系?
埃尔内斯托:10月份,我们给莱奥纳尔多报名上的宗教课……
伊雷内(有些愤怒,但没有大发作):你给我说清楚。
埃尔内斯托:没什么,没什么……
伊雷内:你发现什么了?你是妄想狂。
埃尔内斯托:我该走了。
伊雷内:去哪儿?……对不起……
伊雷内的问话脱口而出。埃尔内斯托不愿意扩大事态。相反,他想满足她的好奇心。但他没有发现,他的小小的让步只会使伊雷内更糊涂,还会助长她那原本就微弱的幻想变成期望。
埃尔内斯托:我要去工作。我得去巴尔德拉基那儿。我己经迟到了……明天我送他上学。我要认识一下他的老师。
伊雷内:8点整,别晚了……
6.巴尔德拉基的家,内景,夜晚
埃尔内斯托刚迈进门,一个人像献媚者那样殷勤地帮他脱下外衣。
这里好像是在举行聚会,像是个冷餐会,或者是男性天主教徒的集会。这个公寓宽敞巨大,花格平顶式的天花板,巨幅的巴洛克风格画,大客厅,小客厅,一个又一个,熙熙攘攘,烟雾缭绕……让人眼花缭乱……这是一个显贵的神职人物的家,处处是装饰,不无俗气。
来宾们的“服饰”都是黑色,猛一看好像是在举行不事炫耀、又有点儿沉闷的“化装舞会”。神甫们,修士们,还有两个和尚和一个缠裹着穆斯林头巾的印度人……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像是怕惊扰了某个不存在或者看不到的人。在那种“客气和文雅”的氛围之下,就算是突然发生了谋杀案,(注6)也不会有人大呼小叫的……
埃尔内斯托颇感不自在。他想即刻逃离。为了打消这个念头——他的样子就像是觉得“不应该”逃跑——他喝着香槟。一些侍者端着放有高脚杯的托盘在宾客中间走来走去。埃尔内斯托仍在享用美酒。
从一个大客厅里传出的歌声吸引了他。一个菲律宾修女在钢琴伴奏下唱着一支极其温柔甜美的歌。歌声美妙感人,又有些催眠意味。(注7)
后来他看见巴尔德拉基跪在一个红衣主教面前,亲吻他的戒指。他是真心的,还是在表演?
巴尔德拉基招呼他,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以看出来,他是想要把埃尔内斯托介绍给他周围的那些显赫的客人。那个男人的声音既洪亮又清晰,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你过来啊,我给你介绍……”
埃尔内斯托逃跑了,真的逃跑了,逃到了另一个房间。巴尔德拉基的喊声似乎仍然在重复,一声又一声,从远处传来。埃尔内斯托就不停地逃,从这一处逃到又一处。
后来他停下来,“躲藏”了几秒钟,然后返回主厅。突然,他看到,迎面而来的正是巴尔德拉基,后者正向门口走来,可能是去迎接其他宾客。
巴尔德拉基:你干什么,逃跑?
埃尔内斯托:我来不及了……
巴尔德拉基:就你整天干的那些屁事。
巴尔德拉基说着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刚才同巴尔德拉基说话的红衣主教面前。
巴尔德拉基:这位是埃尔内斯托·皮恰福科,一位默默无闻的大艺术家……
埃尔内斯托没打招呼就走开了,又端起一个高脚杯喝起来。
巴尔德拉基(又走近他):你是怎么回事?
埃尔内斯托(生硬地):我看到你对画稿的批评了,从细节上说也许你有理,可问题总归是,一个艺术家在表现一个孩子的想象力时的自由,如果只涉及插图这件事,或者……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显出很不快的样子,因为巴尔德拉基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说。可以看出,巴尔德拉基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同时又在不停地轻声吩咐一些侍者,或是跑去迎接传教士或主教……
巴尔德拉基:过时了,过时了……
埃尔内斯托:什么过时了?!
巴尔德拉基:“神奇的吹笛人”不时兴了,幸回你的画稿吧,我不要了。
埃尔内斯托:你真的连一个里拉都没给过我呢。我需要钱。你知道……
巴尔德拉基:我们会达成协议的,好了……
他的语速极快,没有停顿,没有喘息。他拽着埃尔内斯托的衣袖,把他拖到菲律宾女歌手唱歌的大厅门旁。
巴尔德拉基:这就是东戈的金嗓子(东戈是墨索里尼被游击队捕获的地方。——译注)!
埃尔内斯托感到好笑。巴尔德拉基夸张的语气让他觉得很好笑。
巴尔德拉基:不朽和永恒是最保险的投资,歌里也是这么唱的,是绝对的价值,随着时间而增值,所有的变故都奈何它不得,像银行一样。
埃尔内斯托:和银行有什么关系?
巴尔德拉基:我们别再一问一答地浪费时间了,说别的吧!我为你设想了一个非同寻常的项目……
他一字一字地说着项目名称,而且在空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描画着,最后在想象的屏幕上将其圈了起来。
巴尔德拉基:玛丽亚!!玛丽亚啊……
看埃尔内斯托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一点儿也不激动,便试着进一步说明。
巴尔德拉基:玛丽亚·格雷蒂的生平,一部由你画的动画片!!
埃尔内斯托的表情没有变化。
巴尔德拉基:无上光荣,定会大获成功……
埃尔内斯托(仿佛开始明白了):可为什么是我?我是做儿童读物的……
巴尔德拉基:赚钱,埃尔内斯托,做电影,一直不就是你的梦想吗?
埃尔内斯托:……可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会想到让我来做?
巴尔德拉基冷笑一声,很像漫画中靡菲斯特的奸笑。
埃尔内斯托撇开他,让他去想去的地方吧。他有些喝醉了,也很生气。
有人从一间昏暗的客厅里咳嗽着走出来,可以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和讨论。
埃尔内斯托走了进去。里面烟雾腾腾,相当昏暗,像是一间吸烟室。埃尔内斯托也点燃一支香烟。与其他厅堂里那些“安详从容的”人和得意洋洋的人相比,这里的人个个都像阴谋家和失败者。确实,埃尔内斯托一出现就引起了注意。有人低声问身旁的人,“新来的人”是谁。打进来的?奸细?
布拉:意大利民族己经彻底瓦解,对民族个性的情感不复存在,现在需要一个国王。我不再相信马志尼派……以君主政体为中心重新确立自己是意大利人应有的那种情感,这是必要的……理想的……用专制的君主政体与教皇抗衡,与实际上对意大利人的良心实行专制的教皇进行抗衡。他是真正的国王,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应该跪拜在他面前,他可以做出决定,根本不需要什么表决通过,不需要宪法,不需要多数,他的自主决定决不会失败……所以我想到了应该有一个意大利国王,撒丁国王阿尔贝托之前的那种国王……
布拉的信徒:……或者签订《拉特兰条约》之前的法西斯(1929年2月11日墨索里尼为得到教皇对他的法西斯政权和他的侵略战争行动的支持,与教皇庇护十一世签署的条约。——译注)。
布拉:不,不要固执了,法西斯太可笑,它在美学上有其重要意义,现在已经没有现实意义了……我想到的是一个更有个性的撒丁国王卡尔洛·阿尔贝托(l798一1849年,统一意大利的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的父亲。——译注),他会把修道院、大庄园、医院还给教会,不过不包括精神病院,但他会摘掉学校教室里和法庭上的十字架……
埃尔内斯托很吃惊。
内部反对者1:亲爱的先生,我也喜欢自相矛盾。
布拉:这不是自相矛盾……
内部反对者l:这我同意,但是……不能再重复过去。
布拉:……必须历史性地倒退,退入深渊,不要惧怕黑暗……
内部反对者1:从哪里开始向后退?
内部反对者2:从石器时代吗?
布拉:从悬崖屹立之处,泥泞结束的地方……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他转向开始笑起来的埃尔内斯托。
布拉(盯着埃尔内斯托):有什么可笑的?您不同意?
埃尔内斯托:什么?
布拉:您笑了。
埃尔内斯托: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布拉:别装。您笑了,我没看错……
埃尔内斯托(偷快地笑着):哦……是的,在一定情况下,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
布拉:我在这儿不是扮小丑……我不是街头的卖艺人。
埃尔内斯托(竭力严肃起来,但没有成功):可是您刚才说的那些很荒谬,自相矛盾……无意中就显得很可笑……也许您还有其他的意思,双重意义……
布拉:您还在笑……
埃尔内斯托:……说到底,对教皇,对教会,我的想法同您的一样……
布拉:不,不,您是那一派的,您到这儿是想挑衅……
埃尔内斯托:……哪一派?
布拉:究竟哪一派您自己知道……
埃尔内斯托:我什么也不知道。
布拉:……为自己的母亲封圣的那一派,不是肥皂工人的那一派。您听明白了吗?
埃尔内斯托:什么?!
布拉:出卖最为宝贵的感情……
埃尔内斯托:您真的是在胡言乱语,还是在扮演小丑?
布拉:说我是小丑?……我要和您决斗,为了名誉。如果您不是胆小鬼,那就为名誉决斗吧。那是惟一值得为之生、为之死的美德,那是利哥莱托(威尔第歌剧名作《弄臣》中的弄臣。——译注)的名誉,是拉达梅斯(威尔第歌剧名作《阿伊达》中的埃及统帅,因向埃塞俄比亚公主阿伊达泄露军事机密被活埋,阿伊达与他同死。——译注)的名誉。我的决斗见证人将通知您决斗的时间、地点和使用的武器。您就等着我的决斗见证人前去拜访吧。
他用黑手套象征性地扇了他一耳光,平静地离去了。
有人歇斯底里地哄笑。
在他们挑衅性地对话和相互指责时,威尔第歌剧中的《命运的力量》轰然响起,这是第四幕第五场的音乐。
……你嘲笑我?
现在来较量吧,
也许你是胆小鬼,没有胆量,
那我就把耻辱送给你……
在这场“挑衅”之后,先是一个房间,后是整座建筑,像是突然间空无一人了。大家都迅速冲向门口。在寻找自己的外衣或裘皮大衣时,出现了一阵混乱,如同演出结束后剧院里的景象。
在众人奔逃之中,埃尔内斯托停住脚步。他有些惶惶惑惑或者心不在焉。也许还因为喝下的香槟酒发作了,他看到周围的世界急速旋转起来。他不得不坐下来,像是失去了知觉……
7.罗马,威尼斯广场,科尔索大街,内/外景,夜晚
祖国祭坛上的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的骑马铜像。埃尔内斯托在开车。几乎是偶然之间,他瞥了一眼铜像。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反应。然后他拐向科尔索大街。
夜深了。
埃尔内斯托开车沿科尔索大街向圆柱广场方向开去。他的背后是祖国祭坛。
8.埃尔内斯托的家,工作室,内景,夜晚
埃尔内斯托身着晨衣坐在电脑前。
他读着某一个网站的如下文字:“1989年7月29日玛尔塔·焦斯特拉伊·皮恰福科被长子埃吉迪奥·皮恰福科杀害”。旁边是母亲的一张照片,同他在莱奥纳尔多房间里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母亲的微笑谜一般莫测高深,隐隐约约会使人想到蒙娜丽莎的微笑,当然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埃尔内斯托在屏幕上读着母亲的简历:“出生于……结婚……儿女……埃乌杰尼奥、埃尔米尼奥、埃吉迪奥、埃尔内斯托、埃托雷……”埃尔内斯托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看到:“封圣事务……委员会……”一份长长的支持者名单……无数的感谢……奇迹……
菲利普·阿尔詹蒂的……恶性肿瘤难以解释地治愈了……德能天使……殉道……”
埃尔内斯托——似乎被吸引住了——发现,为其母亲举行宣福礼的活动像开足了马力的汽车,冲破重重障碍,一往无前……
传真机响了。
埃尔内斯托起身去看。
是布拉的决斗见证人发来的通知,写着决斗的日期、地点和使用的武器。
9.莱奥纳尔多的学校,外景,白天
孩子们走进学校。
莱奥纳尔多和埃尔内斯托跑着来到门前。他们极快地告别,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莱奥纳尔多穿过栅栏,踏上不多的几步台阶,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埃尔内斯托似乎被儿子的行为触动了。他也走进栅栏。
10.莱奥纳尔多的学校,内景,白天
埃尔内斯托来到学校的一个又长又宽的走廊里。听不到孩子们的声音,只有教师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一个女校工在走廊尽头问他有什么事。走廊里的回声很大,说话听不太清楚。
埃尔内斯托(走近):我想找二年级E班的宗教课老师。我是……的父亲……
女校工:今天她接待吗?
埃尔内斯托:是的,我想……
女校工:往前,右边第三个门,您去试试看……那是接待室,要不您就去秘书室问一问……
埃尔内斯托:谢谢……
埃尔内斯托转身回来,在第三个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进去。
11.莱奥纳尔多的学校,教师接待室,内景,白天
迪亚娜坐在一张大桌前正看着什么,也许是在画什么。看到埃尔内斯托进来,她将正在看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一切发生于一瞬间,很自然,没有丝毫掩饰。
她抬眼看着埃尔内斯托。
迪亚娜:……您要和我谈?
埃尔内斯托:是的,您……
迪亚娜(站起身起来):您的儿子是莱奥纳尔多·皮恰福科……
埃尔内斯托:对,我是他父亲……埃尔内斯托·皮恰福科,很高兴……
他很快伸出手去,但又缩了回来,以便不悬在那里空等。
迪亚娜:我认识您……我是迪亚娜·塞雷尼。
两人握手。迪亚娜长得非常漂亮,光彩照人。一脸的笑容似阳光般灿烂,闪烁着才智和魅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有些让人担心……
埃尔内斯托似乎被她迷住了。他既顾不上对他的“神魂颠倒”进行“思考”,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这种状态。
埃尔内斯托:……他母亲……
迪亚娜:你们分居了?
埃尔内斯托:是的……您怎么会知道?
迪亚娜:不然的话您就会说“我妻子”……小事一桩,请您接着说……
埃尔内斯托力图使谈话在正常的状态下进行。
埃尔内斯托:……莱奥纳尔多的一些细微的执着令人担心。去年我们没让他上这一课(在意大利中小学,宗教课可以上,也可以不上,由家长决定。——译注),可今年我们又考虑到……
迪亚娜:啊……
埃尔内斯托:他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聪明……他有时愤怒,有时狂热,有时还逆反……
迪亚娜:这又有什么?您担心什么?
她笑了。
埃尔内斯托也笑起来了。
迪亚娜(又严肃起来,径直面对埃尔内斯托):您盯着我,还笑……您……为什么?
埃尔内斯托(脸红了):不知道……再说,是您先笑的,不……您和我原来想的不一样,我承认……非同一般的不一样……
迪亚娜:怎么?
埃尔内斯托:丑。我知道那是一种偏见……就像修女……修女并非都是很丑的……相反,您非常漂亮……
迪亚娜(仍然严肃,不过也有些伤感):是的……不过这还不够……
埃尔内斯托:……?!
迪亚娜:……俄国有一首诗,就好像是为我写的……您想听听吗?
埃尔内斯托(似乎更加惊讶):……好啊,好。
迪亚娜:是一首短诗……
夏天逃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
在太阳下很好
但这还不够……
可能是一片五南星形的树叶
让我放在手中
即使这祥也不行,这还不够……
后面还有几句……
埃尔内斯托:继续读啊……
迪亚娜:继续读?
埃尔内斯托:请您继续……
迪亚娜:……
无论好坏都归于徒劳
一切都清晰而透明
即使这样也还不够
生活将我置于其羽翼之下
庇护费,宽慰我
我确实很幸运
即使这祥也还不够……
那不是一些干枯了的树叶
也不是一些碎铜烂铁
日子像水晶一祥透彻
即使这样还不够……
完了。
埃尔内斯托(由衷地):太棒了,太让我感动了。
迪亚娜(也很激动):谢谢……
埃尔内斯托:您像是在说话,不是在朗诵诗……别说话……
他将一个手指放到唇边,示意不要说话。两人一直面对面,离得很近,不做声,这样持续了好几秒……
迪亚娜:……我看过您的画,漂亮极了……不,不,我还是懂一些的,您是一位杰出的画家……即使在必须按照一个主题创作时,也总是能在背景中加以补偿,这有点儿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大师们,在耶稣、圣母和众圣徒所留下的极其有限的空间创作出最富特性也最生动的形象,并因此而成为名家……您所做的同他们完全一样,在空白处和不重要的地方自由发挥您的天赋……我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天赋……
对方突然出乎意料地自认平庸,这让埃尔内斯托无言以对,原本想对迪亚娜新的赞美之词做出回答,或对她以简单的方式提出的尖锐批评表示惊讶,但现在都无法启齿了。
他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进行弥补。
埃尔内斯托:您画画吗?
迪亚娜:是的……我写作、演奏、画画……都很一般……
埃尔内斯托:不可能……
迪亚娜:为什么?
埃尔内斯托:一个聪明、敏感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某件事,可他仍然继续做下去,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东西要表达,迟早他是会找到表达的方式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这很像一首即兴的爱情二重唱。两个人的激情——极为强烈——充斥于有教养的对话中,双方仍然以“您”相称。除去一开始的握手之外,两人连手指都没有接触过,仿佛彼此隔着一个世界。
此时,一个身着司机制服的先生走进来。
司机(嗓音很有特色,所以迪亚娜和埃尔内斯托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埃尔内斯托·皮恰福科?
埃尔内斯托(猛然转身):是我……
司机:您同皮乌米尼红衣主教阁下有个约会……
埃尔内斯托:噢……我差点儿给忘了……可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司机:您妻子……我在外面等您。
司机出去了。
埃尔内斯托:我得走了……
他既没有挖苦妻子,也没有讽刺红衣主教。
迪亚娜:我想,如果我斗胆请您看看我的作品……
埃尔内斯托:那太让我高兴了。这是我的号码,是电话和传真……
迪亚娜:不过……您应该不会笑话我吧……求您了。
他又握住她的手。
12.罗马市中心的街道,内/外景,白天
埃尔内斯托,在一辆宽大的黑色轿车里,似乎没有注意到车前混乱的交通状况,表情安逸愉快。他半躺在后排座椅上,如同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和迪亚娜在一起。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闭着眼睛,像是希望只有他和她单独在一起,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想着她的模样。他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
喧闹的交通令人眼花缭乱。
埃尔内斯托坐在黑色轿车里,轿车舒适、豪华,但走得很慢,几乎被堵塞得一动不动。轿车外,摩托车从各个方向驶来,汽车只要留出一点儿空隙就被它们填满。它们一刻不停地争分夺秒,极力向前钻,永不停顿。祖国祭坛成了他们的背景。整条大街拥挤不堪,被完全“塞满”。在汽车站等公交车的人们一副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公交车能不能来。所有的人都在打电话。除了空间,时间也被充分利用了。一次次刹车,一次次换挡,一个个红灯,这些都会使他心中的空寂将对迪亚娜的回忆逐渐湮没,如同一坑脏水将其溅污、淹没,直至完全消失。
13.医院,内/外景,白天
在正对着一家医院大门的汽车里。
埃尔内斯托(轻声低声):我把她丢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我失去了她……就这么短暂?
司机:什么?
埃尔内斯托:没什么……
汽车穿过医院里的小路,恼人的交通堵塞消失了,喧闹的轰响也都消失了。
不同年龄和不同种族——不过黑人居多——的奇特病人们在路边散步,有的用纱布缠裹着臂膀,有的缠裹着腿脚,还有的包着眼睛,像是战场上的伤员,还有一些坐着轮椅,令人不免想到,他们多多少少都在遭受着折磨。
埃尔内斯托: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司机:这是萨沃亚的玛丽亚·阿德拉伊德国际麻风病医院。
埃尔内斯托:啊……
司机:主教阁下每个星期四早上都到这里。他以前是医生。
埃尔内斯托:……我以为麻风病已经绝迹了……
司机:不是传染病,不传染的。
汽车在一座楼门口停住。司机拉开车门。
埃尔内斯托下车。红衣主教的助手堂普尼迎了上来。
迪亚娜的幻象彻底消失了。埃尔内斯托觉得,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他觉得这是一个处处有危险的地方。
14.医院大病房和诊室,内景,白天
大病房一片雪白,洁净,现代,卫生,也很有效率。黑人修女和护士穿梭其间。一些病人躺在床上,一些病人穿着睡衣闲逛。也有一些孩子,看不出他们是病人,还是病人的子女。这些孩子几乎全是黑人。埃尔内斯托感觉像是到了非洲。
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红衣主教皮乌米尼正在给一个年轻妇女治疗眼病。埃尔内斯托和堂普尼站在病床前等候皮乌米尼结束他的工作。皮乌米尼脱去工作服,露出了紫色镶边的黑色外衣,很是朴素。作为红衣主教,他显得相当年轻。他走过大病房时,病号们向他问候,亲切又热情。所有人似乎都把他当成救星,圣徒。
红衣主教同埃尔内斯托握手,礼让他先行,陪他来到一间带玻璃隔扇的诊室。在这里可以同时监视两个大病房,一个是男病房,另一个是女人和孩子们的。就是在这里仍然有病人来来往往。他们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有点儿怪异。
埃尔内斯托: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要送儿子上学……我不能容忍迟到者,我成了……
皮乌米尼:您并没有让我把时间荒废掉……
红衣主教微微耸了耸肩,脸上始终带着神甫特有的那种微笑。
皮乌米尼:您加入“为人民服务”党时,是不是把财产交给这个党了?
埃尔内斯托(低声,几乎让人听不清):口头上……
皮乌米尼:像我们神甫一样,清贫、忠贞和服从三愿……
埃尔内斯托:我是说过,但我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口头上说了,不过,我不后悔,虚伪使我避免了贫困,拯救了我……父亲的遗产使我得以继续画画……
一个修女端着一个大盘送茶进来,后面跟着4个男孩,其中一个孩子拿着盘子,里面是点心和饼干。他们马上又都出去了。在整个接见过程中,他们和窗外那些成年病人一起好奇地窥探,不停地在周围转来转去。看来埃尔内斯托似乎对这些真正的小病人的闯入——可能不是预谋——有所怀疑(一种“革命的”监视?)。
皮乌米尼(稍事停顿之后,好像为埃尔内斯托感到些许尴尬):您没有给您的儿子施洗礼……
埃尔内斯托(立即反驳):那又怎样?
皮乌米尼(抬起双手):别激动……
埃尔内斯托(为缓和刚才的冲动):我没有为他施洗,总归会有人背着我给他施洗的……
皮乌米尼:好了……这只意味着您不是信徒,尽管还不是一个“马克思一列宁主义者”……没有任何成见,您的证词与遵守教规的天主教信徒的证词具有同等效力……甚至更……(注9)
埃尔内斯托(像是要讲得更清楚些):……我是要去作证。
皮乌米尼:当然……您的兄弟埃吉迪奥犯罪杀人后立刻就坦白了。他杀了睡梦中的妈妈。当时他是处于一种神志昏迷、极度谱谵妄的状态,是药物的反应。在最近递交教会当局的证词中,埃尔米尼奥和埃托雷则坚持说,埃吉迪奥之所以杀死母亲,是因为母亲要他不要亵渎神灵,而要谦卑恭顺地请求上帝和圣母启发他的良知……
埃尔内斯托(稍顿,惊讶地):……埃托雷也作证了?
他的确被这一消息震惊了,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使他如此震惊。
皮乌米尼:是的……对于您母亲的封圣,各种不同的证词都极其重要。只是第二种情况才能说明您母亲的行为属于殉教,还因为,您母亲在死前原谅了凶犯——不原谅就没有圣德。这后一点,也是埃尔米尼奥和埃托雷在其证词中讲到的……遗憾的是,埃吉迪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的首次告白。这仅仅是因为,正像您所知道的,他拒绝开口说话。预审因此陷入僵局。所以我们请来了您,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搞清真相,不管真相究竟如何……
埃尔内斯托(对那种自我辩护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并没有立刻应答):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己经离开家了。我能知道些什么?
皮乌米尼:您和埃吉迪奥关系很好,相互信赖……
埃尔内斯托:不,不,我……我很少见到他,倒是经常给埃托雷打电话,不过……有好几个星期我都忘了……
皮乌米尼:在您看来,从少年时起,他就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埃尔内斯托:是的,从小我就深信他是个天才,后来我改变了看法……
皮乌米尼:如果您能够说服他开口说话……
埃尔内斯托(摇头):怎么可能?他现在已经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了……
静默无语。
皮乌米尼(好心且耐心地):……可是,您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您是否看见过您的母亲乞求埃吉迪奥不要亵渎神灵,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
埃尔内斯托(稍顿,像是没打定主意,回答说):是的,不过,我从未看见过她下跪……也没看到过她哭……她在哀诉,那是哀诉而不是哭泣……
皮乌米尼:对不起,区别在哪儿?
埃尔内斯托:哀诉几乎就是一种礼仪,是反复重复,是应答祈祷,而哭泣,我从来没有哭过……哭泣也可能是极度虚伪的,不过那总归是另外一回事……
皮乌米尼:那么,您能安抚他,使他平静下来不再亵渎神灵吗?
埃尔内斯托(不太有信心):不能,埃吉迪奥会吼叫得更凶……喊声吓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那种叫喊)她乞求过他,恳求过他,吓唬过他,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是他的母亲嘛……我不想再回忆了,毫无用处……我这个兄弟是个疯子,他过去是个疯子,现在依然是个疯子。在他身上不会发生任何奇迹,朝觐者、令人敬重的修士、布道的传教士……都没用,精神病医生也无济于事……
埃尔内斯托对于能够坚定地与皮乌米尼抗衡颇感满意,后者也许会认为他有些慌乱。不过,红衣主教的问题表面上看是率直的,实际上,像蛇行一般在拐弯抹角地进行诱导。
皮乌米尼:他曾经虐待过你们的母亲吗?……就是说‘天天殉教”,就像一个证人说的那样……
对于这个“天天殉教”的说法,埃尔内斯托微微一笑。
皮乌米尼:您在笑?
埃尔内斯托(马上严肃起来,他不想出卖自己):不,我没笑……我只是在微笑,是的……有一天,埃尔米尼奥曾经告诉我,埃吉迪奥扇了她一个耳光,可那时我已经离开家了……不管怎么说……
埃尔内斯托变得更严肃了,像是要从对红衣主教的意外让步中挣脱出来。
埃尔内斯托:……我不想说我母亲的坏话……
皮乌米尼(不像是要极力“抗衡”,而是始终像一个“神甫”般行事,像一个拯救者般行事):这不是在说她的坏话……
埃尔内斯托:我不愿意说她,仅此而己……我不能和您合作,您明白吗?……也就是说,我不想在您面前指责她,做她的判官,不,不……我拒绝作证……
皮乌米尼:……好吧,我们把为您母亲封圣的程序撇开不说,我们就算是不期而遇吧……
埃尔内斯托(打断他,坚定地)我不信上帝……
皮乌米尼(很严肃地盯着对方):您想,有谁会傻到要您改变信仰?……就凭嘴说?!(注10)
皮乌米尼这种貌似坦率的戏谑冲淡了埃尔内斯托的怀疑和顾虑,像是开始信任——信赖——他的这个对手了。埃尔内斯托的抵抗是脆弱的,短暂的。
埃尔内斯托:昨天晚上我就对我的儿子这样讲过了,不过……
皮乌米尼:不过什么?……
埃尔内斯托:我说了不过吗?
皮乌米尼:说了。
埃尔内斯托:不过,只是说说还不够,还应该用行为证明,用行动证明……
皮乌米尼:耶稣正是这样做的……
埃尔内斯托:我所讲的是另外的行动……比如,一个爱情故事,我爱上一个人,只是打个比方,此时此刻,我觉得,这是无神论者的实实在在的表白,比许多的言词更有力,……不,不,我要预先告诉您,这不是指那种一般的对他人的爱……说到激情……我母亲没有激情,她冷淡,而且带一点儿冷笑——我们的笑有点儿相像,她对我父亲有时带一点儿愤怒,有那么一点点儿怒意……在那种时候她才生气勃勃……不过那只是瞬间的事情,因为她的消极被动溶进了我们的血液。对埃吉迪奥的疯癫,她从来不反抗,而是去忍受,好像是为了赎罪,即使她没有任何过错。这些东西已经溶进了我们的血液,溶进了我们所有人的血液,毒化了我们的血液。这就是真相,至少是我的……不,不,这就是真相!
埃尔内斯托还在述说,还在确认,然后口气突然缓和下来。
埃尔内斯托:确实,我不能说我母亲的坏话,问题不仅于此,当我得知我的兄弟们把我排除在封圣一事之外时,我觉得受到了冒犯,我生气,我不得不猜疑。
皮乌米尼(无动于衷):这就相当奇怪了。我这样说是因为,与母亲维系着联系是好事——我认为这是不可分割的联系,是富有人情味的……您与我们的人本主义相距并不那么遥远。您不说别人的坏话,这令我感动……这让人看到了希望……
埃尔内斯托(非常坚决地,好像迪亚娜的形象突然重现眼前,要他去应付另外的“责任”):我得走了。
皮乌米尼:还有一分钟……菲利普·阿尔詹蒂。
埃尔内斯托:你们找到他了?
皮乌米尼:是的……他是您的朋友?
埃尔内斯托: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虽然菲利普年长些。
皮乌米尼:阿尔詹蒂先生坚持说,在乞灵于您的母亲之后,他的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就好了,而且各项检查也证实了,具有快捷、彻底、持久等特点,这些都是奇迹应当具有的特点……
埃尔内斯托(抑制住冷笑):应该祝贺他……
皮乌米尼:这能让人相信吗?……就在来罗马的火车上,菲利普·阿尔詹蒂被一个罗马尼亚妓女骗了,她设法让他吸食了毒品,然后将他洗劫一空,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奥尔泰镇的火车站……您感到可笑吗?
埃尔内斯托:啊……是的……想到菲利普在奥尔泰车站只穿一条短裤,确实让我感到可笑……这不是前边说的那种微笑……菲利普是玩牌高手,我不专心的时候,他就发脾气,可我总是心不在焉。后来我就走了,他留了下来……不过,为了我的母亲这样的事,我不想去作证。再说了,他还活着,我更不愿意连累他那“奇迹”生涯……他现在在哪儿?
皮乌米尼:和我们的一个司机在逛罗马。不会再把他丢了,不过他已经一无所有,为了明天觐见教皇,他必须购置一切。我也奉劝您,去的时候穿深色衣服,打领带……
埃尔内斯托:……?!
皮乌米尼:您还不知道?
埃尔内斯托(面带不悦):不知道,谁也没有跟我说过……
皮乌米尼:您生气了……
埃尔内斯托耸了耸肩。
埃尔内斯托:我是应该去。
在红衣主教起身之前站起来。
15.莱奥纳尔多的学校,外景,白天
埃尔内斯托站在莱奥纳尔多的学校前。学校关着门。
16.学校旁边的花园,外景,白天
埃尔内斯托移步学校旁边的花园。他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时而沉思,时而东张西望。周围的景致依然是“一成不变”,大家都在做着什么:孩子们在戏耍,狗在闲散漫步,狗主人在用小铲捡拾狗粪,退休老人在看报纸,保姆们则在闲聊,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婴孩或者打个电话。
……你曾说,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你娶了妻,像戴上了勋章花朵,
在这里,在那些出色的人当中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楷模……
警笛一声接着一声交错鸣响。警车和红十字救护车,绿十字药车和政府官员的小轿车,一辆辆接连驶过。
伊雷内穿过花园。她漂亮优雅,妆扮得体。
埃尔内斯托看到了她。
伊雷内没有转过去看他,但并不是说她没看见他。她向学校走去。
埃尔内斯托跟着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17.莱奥纳尔多的学校,外景,白天
学校门口己经有很多家长,其中妈妈特别多。交通有些拥堵,汽车都排成了两行。
埃尔内斯托并没有走近伊雷内,远远地看着她,脸上是一种疑问的表情:“我娶的是一个什么人?”他的表情并没有鄙视或看不起的意味,更像是还没有搞明白,他的妻子……即使是已经分居的妻子……莱奥纳尔多的母亲……一位家长平平常常的问候使他略吃一惊。
埃尔内斯托走近伊雷内。
伊雷内:莱奥纳尔多看见我们在一起会很高兴的。
埃尔内斯托没有回应,像是不想再讽刺挖苦和无休止的争吵。
伊雷内:同红衣主教谈得怎么样?
埃尔内斯托(停顿了几秒后答):你怎么知道我去同红衣主教谈话了?
伊雷内耸了耸肩。
埃尔内斯托:我是个偏执狂……伊雷内,你站在哪一边?
伊雷内:我考虑的是儿子……
埃尔内斯托:我不明白……
伊雷内(声音颤抖,仿佛埃尔内斯托完全有能力控制她):有一个受人景仰的祖母,对莱奥纳尔多及其未来有用吗?
埃尔内斯托(吃惊地看着她):……你想到了这个问题?
伊雷内:是的。
埃尔内斯托:这算计可是项大工程,我永远算不清……那么答案是什么?
伊雷内:答案是肯定的……有用。
埃尔内斯托(已经很愤怒,但极力克制,没有提高音量):那你为什么还要絮叨那么多,让我担心莱奥纳尔多的那些怪念头呢?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恰在此时学校的大门打开了。孩子们如潮水般倾泻而出,他们喊叫着,终于自由了。可是自由太短暂。所有的孩子都被爸爸或妈妈揽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他们从一个笼子进到另一个笼子……莱奥纳尔多也是一样。
伊雷内:书包……
莱奥纳尔多卸下书包。
迪亚娜从大门走出来,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她和埃尔内斯托没有对视。埃尔内斯托提着莱奥纳尔多的书包。伊雷内牵着孩子的手。三人穿过马路,一个警察指挥汽车停住让他们先走。
伊雷内:你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埃尔内斯托:不,我回工作室……
伊雷内:玛丽亚姑妈想见你……
埃尔内斯托:连她也……
伊雷内:非常急切……
埃尔内斯托耸了耸肩。好像那些谈话和口头争辩——始终是针对正确与错误——已经让他感到厌恶。他认为,归根结底这些都毫无用处。
伊雷内:今天莱奥纳尔多有击剑训练,你送他去?
埃尔内斯托:……如果我必须去姑妈那儿,我怎么送他?
但是,埃尔内斯托好像突然有所触动。是“击剑”这个词让他一下想起了另一个词“决斗”吗?
埃尔内斯托:没什么,我去送吧。
他们默默地走着,大家都不说话。后来,埃尔内斯托,几乎是突然之间,拥抱了一下莱奥纳尔多就走了。
伊雷内(像是要补充些什么,或许只是想推迟时间):那你记住了,今天晚上,你们大家都是被邀请了的……
埃尔内斯托:好的,好的……
18.埃尔内斯托家,工作室,内/外景,白天
埃尔内斯托一动不动,一副吃惊的样子,像是失去了知觉,两眼紧紧盯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杂技,杂技演员们先是在空中飞荡,然后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又相互抓住……
埃尔内斯托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而在电话薄上寻找迪亚娜·塞雷尼。电话簿上有许多姓塞雷尼的,就是没有迪亚娜·塞雷尼。他仍然在找。
门铃上的对讲机响了。
埃尔内斯托在接听前先透过窗户向大街上望了望: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儿,就是接他去见皮乌米尼的那辆车。
埃尔内斯托:……喂?……
司机(画外音):请原谅,我来接您去见皮恰福科夫人……
埃尔内斯托(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我就来……
他走出工作室。
19.埃尔内斯托的家,工作室,内景,白天
工作室入口处的大门,就是埃尔内斯托走出来的那个门。
迪亚娜(画外音):我找埃尔内斯托·皮恰福科……
看门人(画外音):他刚刚出去……
迪亚娜(画外音):是吗?……
看门人(画外音):是的……不过,您要是愿意,可以去按门铃试一试,在走廊尽头……
她走进去,然后按响了门铃。
工作室的门慢慢开了。埃尔内斯托出去了,无意中没有关好门。
迪亚娜进门,关门,接着进入工作室。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画……
她坐到沙发上,将纸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沙发上已经有一张同样的纸。迪亚娜打开它,是《神奇的吹笛人》的草图。
迪亚娜认真细看画上的小姑娘:她倚在窗户栅栏边看着吹笛人。吹笛人吹着笛子,引导一群老鼠跳进河里淹死。
20.玛丽亚姑妈的家,工作室,内景,白天
这个工作室像一座迷宫,有许多房间,相互连通,通道乱七八糟。家具简朴,质量参差不齐:那种桌腿呈狮爪形的普通桌子,仿中世纪的陈列柜,工艺过时的古董式文件柜摆放在应在的位置,很像一个已故名人的故居。
墙上挂着一些著名公众人物的肖像和签了名的照片,这些人物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
工作室里挂有一个身着长袍者的肖像画,这应该是一位法官或律师。
一绺光线从室外透进来。室内黑暗多于光明。
埃尔内斯托好奇地转来转去。然后停下脚步观看一个外表像是外国人的青年画家。后者在一间临时布置的画室里,角落里有一个黑色保险柜。由此可见,这个房间最初可能是另做他用的。画家正在画一幅巨画,几乎有祭坛的装饰屏风那么大。画的是圣母升天图。圣母旁边还有一个身着现代服饰的女人,她也衣裙飘舞地在飞升。那个女人的脸就是埃尔内斯托母亲的模样,但是没有了莱奥纳尔多房间里那张照片上的那种微笑和埃尔内斯托从电脑搜寻到的照片中的那种圣像意味,此时的表情更应该说是欣喜若狂、心醉神迷。
最下面有两个跪着的,像古画捐助人——艺术家的资助人或是画作的订购人——那样跪着。一个就是肖像画中那位身着长袍的先生,另一个目光凶煞的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或姐妹……
与画中女人有着同样面容的玛丽亚姑妈出现在埃尔内斯托身后。深色衣服,大约60岁,也许80岁。实际上,其目光比画面上那个女人的还要凶狠。那是一双鹰眼。
玛丽亚:这儿是委员会所在地……这里充满热忱和激情,就是我丈夫参加“竞选活动”时也没有如此活跃热烈……
她从走廊指向另一个有许多电脑、写字台和工作着的志愿者的大房间,也许指的还不只是这一个房间。
志愿者们都在忙碌,其中一些是有色人种,有的在接听电话,有的在电脑前忙碌,但却忙而不乱。没有人喧哗,像是要证明或者炫耀这里的严谨和肃穆。
在中心工作室里的写字台上摆放了很多埃尔内斯托母亲从出生到过世各个年龄段的照片。
埃尔内斯托好奇地一幅幅仔细观看。但是作为象征的照片——大量印制的照片——则是莱奥纳尔多房间里的那张,在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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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影于MOMA的贝罗奇奥回归展映:超赞!看了贝爷爷两部,另一部是《沉睡的森林》,两部都很令我尊重。意大利的,或者说欧洲的宗教所面临的境遇,我们在中国长大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的,但如果,你去过欧洲,关心过、思考过西方宗教的前生今生和未来,你就会折服于这部电影的魅力~
关于信仰的思辨,并不晦涩,反而充满了浓烈的情感
3.5
B. 《大开眼戒》式的信仰奥德赛。
比90年代那些要好(而且Castellito比前几个男主可爱多了!
我买的第一张意大利片子!没怎么看懂。。。
Marco Bellocchio
影片描述了关于宗教与信仰,个人道德规范及对伪善的宗教主义者有一定的否定和批判。影片毫不晦涩,充满了浓浓的情感和思辩性。
一切都是静静的...平淡无奇
很有意思啊,很多人的信仰还是掺杂了个人需求的,这个在哪都一样啊
有点意思
哇,这个电影很深刻啊。大概了解了封圣这件看似遥远的事发生在寻常人家时的情景。意大利的封圣制度是不是有点类似于我们国家的道德模范之类的。
私欲和信仰,剧中人都站在了前者上面
饱含激情的信仰才蛊惑人心。
说实话影片让我想起了迈克尔·哈内克的作品,来路不明的人物,突发的暴力与崩溃,尖锐的社会讽刺,有些地方还是不够克制,尤其结尾的艺术动画,对于角色来讲太过直白,不如片尾字幕的画作有效。
感觉还可以的一部电影。
我只能徘徊。
世人皆称赞美丽 然而丑陋和美丽拥有同样的力量 披着宗教外衣却更像对爱情和自然的盛赞 它似乎有一个更理想化的I am love式的结尾(*!)母亲的角色在这一部里再次被抹杀 家庭/男性成员/宗教元素似乎都有其背后的作者语境 等看完后面的贝罗奇奥再说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