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公民》是一部一黑到底的电影,所有角色无一幸免,通通在导演的镜头下,成为被讽刺的对象。
片中,没有人可以站在光明处俯视黑暗,相反,大家都站在灰色地带,表演着人性中的弱点。
看这样一部电影,会不会很压抑?
一点也不会。
因为影片始终以一种自嘲的姿态在自我解构,而自嘲的本质是“我知道自己的德性,但无力改变”,这样反倒诚实出了一种可爱,让人不忍心苛责。
影片讲述了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荣归故里,却在故乡遭遇了种种尴尬,最后还险些丧命。
看的过程中,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莫言回到老家高密东北乡,会不会经历同样的窘境?
想来多少还是会的。
那是一种必然要面对的由落差形成的鸿沟。当你从诗和远方抽身出来,回到穷乡僻壤,却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异乡人。
就像莫言在书中写的那样,“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
离开,让你拥有了一种跳脱出来的视角,并从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找到了故乡的坐标。
原来,它不过是一个你恰好出生的地方,仅此而已。
回乡的艰难之处,从来都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就像影片中的主人公丹尼尔,时隔四十年后,他重新回到故乡——一座名叫萨拉斯的阿根廷小镇。
在这四十年间,丹尼尔住在巴塞罗那,写着故乡的人和事,被众人敬仰;也是这四十年,故乡萨拉斯却像被时间封住了一样,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落满灰尘的道路,还是原来的样子;午后的人们,依旧坐在门前发呆;小摊位上,照例卖着过时的衣帽和玩具;斑驳的墙壁上,满是油漆的涂鸦…
“一切都没有变”,有时,真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悲伤。
为了欢迎丹尼尔的到来,萨拉斯小镇动用了他们能够想到的“最高规格”。
镇长亲自迎接,消防队员开道,选美小姐陪同,丹尼尔站上消防车,穿过小镇,接受众人的审视。在能够容纳50人的礼堂里,挤了上百人,屏幕上播放着PPT风格的短片,回顾了丹尼尔的生平,彩带、掌声、金闪闪的奖牌,一切桥段都像是村里的表彰大会……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被“故乡”二字粉饰得一片祥和,但却依然无法掩盖背后的文化落差与时空错位的尴尬。
这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故乡”的一次短暂的相遇。萨拉斯的“最高规格”,其实连另一个世界的底线,都够不上。
不管怎样,丹尼尔还是忍不住落泪了,他举起“杰出公民”的奖牌说:“某种意义上,这比诺贝尔奖更加重要。”
为了这次回乡,叛逆不羁的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曾经拒绝的行为,在这里都变得可以接受:可以拥抱、可以拍照、可以接受采访、可以出席无聊的活动……
他坚持走路,不用车接车送,因为走在故乡的土地上,让他觉得踏实。
可是,慢慢我们会看到,丹尼尔对故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故乡对他变本加厉地“敲诈”:
在电视台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着无关痛痒的问题,对丹尼尔的回答也毫不关心,最后我们知道,这次采访纯粹是为饮料做广告。
一个小胖哥找到了丹尼尔,固执地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小说中的原型,并以此要挟丹尼尔到家里做客。
一位父亲带着瘫痪的儿子来找丹尼尔,让他为自己的儿子买下一台价格不菲的电动轮椅,还认为理所当然。
一个迷妹来到丹尼尔的酒店,自愿献身,实际是为了让他带自己逃离小镇,去大城市生活。
镇长的热情款待,不过是利用丹尼尔的知名度为自己的政治生涯背书,在他眼里,艺术不过是随时可以为政治牺牲的筹码。
……
如此种种,小镇上的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眼睛,盯着丹尼尔身后的光环上可以惠及自己的部分。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与文学无关,与艺术无关。
就像是接丹尼尔回乡的那个胖司机,汽车爆胎,被困荒野,丹尼尔为难地拿自己写的书来生火,而胖司机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撕下书页,当作卫生纸。比起生存来,文学对这里的人民没有任何意义,虽然这些文字里记录的,是他们的生存。
影片通过两个段落来凸显了两个世界之间的无法沟通。
第一个段落。
丹尼尔在萨拉斯的三天里,做了三次讲座。第一次,人满为患,大家抱着看熊猫一样的心情,要来听听这个名人会带来什么新世界的资讯;到了第二次,人已经少了一半,艺术家协会的会长冲进来,散发印着丹尼尔小说片段的传单:“大家看看,这个人就是通过诋毁自己的故乡,来讨好整个欧洲”;到了第三次,整个讲座现场只剩下了5人。而在会场外,散落着辱骂丹尼尔的传单,刚刚为丹尼尔立起的雕像上,也被红油漆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第二个段落。
小镇举办了一次绘画比赛,邀请丹尼尔做评委。而在颁奖的现场,丹尼尔却发现自己选出的画作已被替换成了三个关系户的作品。
他感到非常气愤,抢过镇长的话筒,慷慨陈词:“在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根本没有‘自由’这个词,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自由的。而在这里,‘文化’天天被政府挂在嘴上,恰恰说明这里是文化的沙漠。”
结果怎么样呢?丹尼尔得到的只是“叛徒、走狗”的辱骂和纷纷飞来的臭鸡蛋。
这和影片开始时,丹尼尔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的讲话,形成了巧妙的互文关系。
面对着瑞典皇室、评委和台下满满的观众,一向桀骜的丹尼尔说道:“我感到非常遗憾,身为一名艺术家而接受这样的册封。它说明了我的作品符合评审和国王的口味,却与艺术本身无关。不过我还是心存感激,感激他们宣告了我创作生涯的终结。”
同样是面对公众,同样是不合时宜的言论。区别在于,在一个更文明的社会,即使大家听不懂甚至极力反对,也都会献上礼貌或虚伪的掌声;而在萨拉斯,丹尼尔却狼狈地如丧家犬一般,只得从后门惶惶而逃。
“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地方。”
这句话是丹尼尔说给那个固执地把父亲当做小说原型的胖子的,而现在,终于可以说给萨拉斯的所有人了。
将丹尼尔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个名叫萨拉斯的小镇只用了3天的时间。
好戏还在后面。
丹尼尔遇见了初恋情人艾琳,此时她已嫁给了自己儿时的好友安东尼奥。
就在安东尼奥故意在丹尼尔面前狂吻艾琳,以完成内心卑微的炫耀与报复时,丹尼尔发现,他之前睡过的迷妹,竟是安东尼奥与艾琳的女儿。
终于,故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结局。
还记得刚到萨拉斯时,天色正好,丹尼尔站在消防车上穿过小镇,接受众人敬仰的注视;而此刻,快要离开时,他站上了安东尼奥的车再次穿过小镇,道路两旁站着固执的胖子、艺术家协会的会长、的镇长……人还是一样的人,只是眼神中已充满了敌意。丹尼尔站在车上,穿过交警守护的街道,如游街一般接受着众人的审判。
车子驶到荒野,丹尼尔向黑暗的更深处跑去,背后是安东尼奥和迷妹的男友举着猎枪,代表整座小镇向这个叛徒施以最终的刑罚。
镜头中,绿色的夜视镜里,红色的准星在丹尼尔的身边游移。一枪、两枪、三枪……“砰!”丹尼尔应声倒地,在夹杂着荒草和泥土味道的空气里,他嗅到了坟墓的气息。
如果影片到这里结束,怎么能算一黑到底?
在影片的最后,新书发布会的现场,丹尼尔带着自己的新书出现在媒体面前,那本新书名叫《杰出公民》,记录的正是他在故乡的遭遇。
此时的丹尼尔,一扫重游故乡时的颓废,显得神采奕奕。
面对记者关于“小说是真实还是虚构”的提问,丹尼尔扯开上衣,露出一道伤疤,反问记者:“看看这道伤疤,它可能是手术造成的,也可能是骑自行车摔倒造成的,或者是枪伤,你觉得呢?这世界上没有真相,所谓真相,只是一种用来左右他人的诠释而已。”
那一刻,这个受害者的动机,突然变得值得怀疑:或许,他的回乡,只是为了找回丢失了5年的灵感,而对故乡进行的最后一次消费;又或许,他根本没有回过故乡,这一切,都是他满怀着优越感与虚荣心的臆想。正如他自己说的:“创作,有三样东西必不可少:纸、笔,还有虚荣心。”
最终,在媒体闪光灯的轰炸下,丹尼尔坐在文明的世界,享受着创作带来的所有荣光,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注意,他此刻的笑容和诺贝尔颁奖礼上的笑容,是一样的,而且两处的配乐也是一样的,曲调激昂,如同站上了人生的巅峰。
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的作秀,而沉默的故乡和庄严的领奖台,都是他博得掌声的秀场。
穷乡僻壤出刁民,这或许没错;可是,谁能保证,在诗意的远方,就不会出现优越感爆棚的装逼犯呢?
这个开放性的结局,如同一记耳光,扇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我至今仍不能清楚地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我只是不断想起影片中的一个画面:一只死去的火烈鸟,躺倒在池塘中,如同一块正在融化的玫瑰香皂。
没人知道,这只喜好群居的鸟,怎么会孤零零地客死他乡。
或许,它被故乡的同类,残忍地放逐了;或许,它只是佯装死去,然后摇身一变,过上了原来的同类所无法理解的另一种生活。
——————
首发于公众号:【子戈说电影】,欢迎关注讨论~
那个有思想的野猪:反讽无界,请自带觉悟
——《杰出公民》的正面和背面
文:空语因明
在某种意义上,《杰出公民》就像情节里出现的那幅优胜奖绘画,背面是精致的广告,正面则是粗糙的形象。正背两面可以是相对的,其中的角色也是两面的,当他们以为自己的正面非常合理的时候,反讽因此环绕着他们。更进一步地,反讽是无界的,也环绕着这个电影,环绕着看这电影和评价这电影的观众。广告式的评论说,《杰出公民》是一部口碑爆棚的杰出的优秀的可获奖的黑色幽默电影。而这正像影片中的男作家主角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感言中提到的,他的作品获奖,只是表明它们符合评论者的品味,但是和艺术创作的内在价值无关。尤其在黑色幽默的标签背后,并不涉及这个电影的内在价值。当我观看和评论这个电影的时候,反讽也正环绕着。
这个男作家,在整个影片中都带着不羁,到处冲撞。那个有思想的野猪,从理想主义的森林里冲出来,向世俗的泥坑里冲撞而去。他的獠牙,或许应该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文学技巧,另一个叫作家修养。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去冲撞,可能源于他坚信自己拥有坚不可摧的文化思想。他自以为可以代表超越世俗的文学理想去批评,但他那实际的自我却一点也不超越。他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仪式上的发言在表明,诺贝尔文学奖就像俗世的泥水,泼溅到他的身上,污浊了理想的皮毛,让他失去了思想的光芒。可是,实际不是这样。……
当他收到家乡萨拉斯镇发来的邀请函的时候,他刚开始决定不去,考虑了一阵之后又决定去。什么让他决心回去阔别几十年的家乡呢?实际的情况可能是,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性促使他回去,就仅仅有一个非理性的决心而已。也可能,他的思绪里有一堆想法:为了渺小的“杰出公民”的名誉,为了让家乡居民看到他的成就,为了散心…但,思念家乡是其中可能性最小的想法。因为他说,离开家乡是他这辈子值得称道的事情。家乡对他而言是泥坑中的泥坑,完全不值得称道;家乡人民给他的记忆和印象,在他的写作中也大多贬义,愚蠢,肤浅。他能对家乡作的最优评价,如果不是咒骂的话,也只是以明褒暗贬的方式提及。
……他原来的小说几乎都是以家乡为背景来写作的,主角都局限在他的家乡范围内,永远也离不开家乡小镇。正像之后的情节里,无论是他讲的故事,还是出版的小说,都能让他家乡的居民看到原型就在萨拉斯镇。这表明他的小说情节和家乡小镇的经历有很大相似。虽然他拒绝承认,他想赋予他的小说和故事以文学的优越性,但那是一种狡猾的反讽:一种试图让虚构高于真相的反讽。至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他就再没有像样的新小说出版。原因与其说是泥坑污浊了他的皮毛,不如说是缺少再次跳进泥坑的经历。在他往返家乡的惊险遭遇后,他侥幸获得了那种经历,并写出了新小说,名字就叫《杰出公民》。
男作家主角是杰出的,授予他的诺贝尔文学奖可以证明。他的家乡要为他颁发“杰出公民”的名誉,他的家乡由于这位杰出公民的世界性荣誉,也要著名了。如果借用那个不怎么恰当的类比,作家及其作品的关系,类似母鸡及其鸡蛋的关系。人们会为鸡蛋的卓越而去嘉奖母鸡。千万不要觉得这样荒谬,不仅如此,人们还会对母鸡的产地感兴趣。对于动物而言,这可能是合理的,但作家之所以卓越并非因为他是一个这样的动物。对于思想生产而言,生产者和他的产地之间没有什么必然优越的联系。否者怎么看待这个产地生长的更多平庸呢。思想者不是机器生产出来的物品,产地也不是那个机器。但对于尘世的人们而言,这个理由是荒谬的,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需要保留和再造的故居了。毕竟,思想者及其产地之间的关联好像对彼此是有好处的,尤其对后者。
在观看家乡为他准备的欢迎短片的时候,这个作家并没有站起来大声讲:我的文学作品不是你们推动发展起来的,我的文化思想是坚不可摧的,远远超越这块可鄙的土地。他没有抛出那堆让人不高兴的话语,他只是默默看着,动容落泪。那个欢迎短片赞扬了这个作家的成就,也美化了他和家乡之间的关联。现场的气氛是活跃而愉快的,弥漫着正能量。在随后的讲座里,他还否认了那套类似“艺术作品辩证法”的说辞,比如:悲伤是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越是在生活安逸的国家,他们的作品越是无趣;幸福只会造就平庸的文学作品,且缺乏说服力;伟大的文学作品通常都是出自不公且暴力盛行的社会,在那种情况下,创作填补了空虚。这些都是他表达过的观点,但他要在众人面前否认这些观点是自己说的。他有必要否认,因为他要表现单纯的积极面,而那套辨证的说辞则会暴露消极面。
他抛开自己曾经的禁忌,与人拥抱,与人合影,与人签名。他每到一处都慈祥善良。他开心地接纳礼物,遇到了热情的少时伙伴,参加镇电视台的采访,和早年的恋人一起回忆交谈…他甚至还和自己的青年女“仰慕者”进行了一场艳遇。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是否会在幸福的情况下写出一本卓越的文学作品,或许可能会破例写本赞美家乡好的散文。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融融。
直到他担任镇上绘画比赛的评委。这个情节是本片由正面到背面的转折。这个作家担任绘画评委的时候,他就没有想到这件事多么荒谬。更加荒谬的是,别人评价绘画都是根据画布正面,而他偏要根据背面。这个作家终究还是展示了自己的“辨证趣味”:用一套正面与背面互相参照的辩证说辞,当作评选理由。他完全不在意参选绘画的现实主义特征,只按照自己的后现代审美去评判。他那么得意,就好像这个粗糙绘画的背面真的在诠释或解构正面。这个有思想的野猪,用不羁又开始冲撞那庞大的泥坑。
泥坑反过来泼溅到他身上。接下来的情节里,他的所到之处,消极面在蔓延。他让家乡很多想利用他的人失望。本来很多人以为他带来的是对家乡的福音,却被人揭发成了对家乡的诅咒。在之前绘画比赛中被贬低了的人,揭发了这个作家的消极面,他对家乡的厌恶和忽视。面对这些,这个作家还没有想通过谴责泥坑的不堪来回应。他只是用现实与虚构的辨证说辞,来为自己的作品辩护。就好像,虚构真的在诠释或解构现实,现实并非如此重要。但还是会有人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多写写美好的事物。作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质问。不过,合理的回应是可以被设想的。这个质问者要么不懂文学作品的辩证法,要么就是不懂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诺贝尔文学奖不只是嘉奖文学的艺术价值,也是在宣扬普世价值。这种普世价值需要警觉苦难,如果这个阿根廷人作家把家乡写的很美好的话,那他非常可能就获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了,也不会成为“杰出公民”。
他在泥坑里翻滚,溅起的泥浆更多,他的鄙夷也更显露。那场艳遇中的“仰慕者”是他曾经恋人和熟人的女儿,这让他尴尬。而那艳遇并非源自单纯的仰慕,那个女青年想要利用他,离开这个可鄙的小镇。他拒绝了帮助她,他也拒绝了再用明褒暗贬的方式谈及故乡的人。他的雕像被人污染,他对绘画比赛的“艺术鉴赏”被忽视,然后,他愤怒了。他用文化理念的辨证说辞,贬低在场的所有其他人:文化其实是坚不可摧的,即使处于最恶劣的境地,也依旧可以幸存;真正自由的人不会产生自由的想法,同样,有文化的人也不会标榜文化;标榜文化的人是那些无知愚昧的危险分子,真正有文化的人不会用这个词,比如这个作家本人。最后,他表态道:从水深火热的故乡中成长起来的我,进行写作就是在呼唤光明;但你们这些人啊(你们这些在泥坑里安然自得的居民),继续这样愚昧就不会改变这个地方;若你们继续虚伪、愚昧和无知,却不反省,那这个伟大的作家也帮不了你们。说完,他放下那块“杰出公民”的奖牌,从后门溜走了,他需要躲开那些愤怒的听众。
当这个作家发表那番有思想有文化有高度有内涵的言论时,站在旁边的镇长的表情可以代表在场的人:震惊。由于这个镇长的发言很多,因此受到这个作家的讽刺也很多,只是之前没有像最后这么直接。虽然这个镇长始终表现着克制,但他的情绪里一定对这个作家的言论感到匪夷所思,正像这个作家对萨拉斯镇的居民言行感到匪夷所思一样。这个作家没有让自己的名誉关照自己的故乡,他从来都是在对故乡的鄙夷或“诋毁”中升华自己。
在他再次离开的时候,故乡曾经的伙伴举着猎枪,以捕猎野猪的方式驱赶他走。居民们看清了这个知名作家的实质,这个奇异的生物,只是有思想的野猪。他该回到他搭窝的那片奇异森林里安居。
影片《杰出公民》最后以那个关于小说的狡猾的反讽结束。这个作家说,文学作品里无所谓事实,只有诠释和解构;事实就是诠释与解构。不过,这种话同样是一个表面,它还有个背面,就像影片里那幅有两面内容的画。觉悟,则在那狡猾的微笑里。
尝鲜的快感总是惑人的。想象一下你正在观看某部电影的全球首映,撺着票根的手正因为紧张与兴奋微微出汗,感知能力已经发生了轻微的偏移,大脑发热可能在此时发生。但也许,比起提前其他观众更早看见影片,率先为其打分并作出评语是件更为诱人的事情,相隔万里的同胞们此刻翘首期盼着你带回的第一手映后评论。有时因为极于想表示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热爱或厌恶,作出极端的举动在所难免。好像过于平庸的评断已经不再能显示自己作为最早看见这些影片的观众的价值。因为背负着后来者投注的挑剔目光,你的评语也将持续不断地成为他们作出判断的参考。这就好像弹幕,虽然发出的评论永远都相隔于不同的时空,但这并不妨碍后来的观众注意到这条评语,并对你作出时空错位的回应。
这就是一部电影被形塑的最早阶段,始作俑者往往是影评人,他们掌控着一部电影最初的生死。我们不是已经见了太多这样的实例?那些被吹捧的“杰作”如《阿黛尔德的生活》(2013)、《冬眠》(2014)、《卡罗尔》(2015)、《托尼·厄德曼》(2016)……最后虽然证明确实都是佳作,但也并未达到可以留名影史的程度,而这与最初浮出水面的评语多少有些差别。而那些相当有创造力的作品也在同一阶段被盖棺定论,很难再翻身。像《警官之妻》(2013)、《鸟瞰人生》、(2014)《慕斯学院》(2015)……这样的杰作,能得到多少人的关注呢。至于其中有着怎样的运作机制,那些从电影节最早发回的评论如何在一部影片的接受上产生多大影响,我想是一个颇为有趣的话题,值得有识之士进行一番深入地研究。
如此这般,我们遇上了《杰出公民》这部在去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口碑爆表的作品,此刻正在北京电影节上展映。我丝毫不是想怼怼那些影评人如何作出了不实评论,相反,我相信这些评语都是出自观影时的真情实感,只是参杂进了少许新鲜感的诱惑。也不是因为它现已得到的过高吹捧,因而想打压一下它嚣张的气势(而这恐怕是许多盲目的观众为了标明自己的独特性可能陷入的歧途)。不是的!我想我与他们同样地真诚。就像对于《托尼·厄德曼》,我会由衷地赞叹它的创造性一样——因为对于我它只是一部电影,而我只愿当一名普通观众。我并不想从众口一词中表明我有多么独到的见解,虽然最后的结果往往被误认为如此;我只想认真地分析一部电影,让它从假象的迷雾中显露出来,还它一丝真实面目。
因而,不如再想象下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回到阔别40年后的故乡,可能发生一些什么故事?《杰出公民》就在这个叙事框架下展开。这位叫丹尼尔·曼托瓦尼的小说家五年前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影片一开头就是对瑞典皇家学院颁奖仪式的戏拟:正在讲台上的小说家对此冷嘲热讽,直言得奖终结了自己的作家之路。但也确如其所言,之后的五年,除了忙于应付各种邀请、讲学、授奖……小说家迟迟都没有新作品问世。打破这一冰冷僵局的是一封从故乡小镇萨拉斯寄来的信件,邀请他回乡接受“杰出公民”的荣誉。作家在权衡之后,决定踏上还乡之旅。
尤利西斯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海上漂泊才回到了故乡伊萨卡,其价值不在于终点而在过程。正如卡瓦菲斯在《伊萨卡岛》这首诗尾所言: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很聪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正是海上的漂泊决定了尤利西斯还乡的意义。而在《杰出公民》中,不仅还乡的具体过程被忽略了(现代科技的发展让海洋失去了魔力),故乡本身也难以觅其踪影。我们可以发现,故乡这一重要的指涉在电影中仅仅由几个符号般的人物建构起来的。这些扁平的人物包括镇长、认为父亲是小说中人物原型并一直邀请作家到他家做客的奇怪男子,推着轮椅来求救的居民,曾经的初恋情人艾琳与他的现任丈夫(也是作家的童年好友),在会场提问并主动勾引作家最后却发现是艾琳女儿的少女,因不满作家评判而故意来捣乱的画家罗梅罗……这些反复登场的人物真正构成了故乡的核心,而所谓的滋养着作家创作养分的那个精神性故乡却始终缺席。除了一处提及作家对故居作了探访外,影片没有任何丰富信息地可以让观众感触到故乡之于作家精神生活有着重要意义的指涉。
这丝毫不是在指责这样做是不对的,而是当影片的影像以一种粗糙的脱离电影特质,时常会令我们感觉像是录像呈现在面前时,就不再是可以一笔带过的问题。我们可以说,《杰出公民》的影像质感实则相当类似于《托尼·厄德曼》,虽然后者要更为丰富。当有人将《托尼·厄德曼》认定为电视影像,因为除了影片全程以对话展开外,其日常化的影像质感也脱离不了关系,但《托尼·厄德曼》的影像质感与它所要还原的日常生活形态是相互契合的。这种情形在《杰出公民》便产生了矛盾,一方面低劣的影像质感在让我们感觉这好似是真实发生,另一方面影片所建构的叙事却存在文本化的倾向。不只这个所谓的故乡实体被架空,情感因而从中逃离,它所使用的台词也像是从文学性相当浓郁的剧本中干榨出来。而演员的表演只是为了将出这些台词,从而向观众传达导演的意图。
影片的最后也许道出了这个玄机。作家根据自己的还乡见闻写了一本新书,就叫《杰出公民》。我们可以想象,这本在电影中已经完成、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书也是正是整部影片据以改编的原样。而结尾此刻重新回归开头,让整部影片像是在一本书里凝结,而这本书如同博尔赫斯小说中惯用的技法是假想的已完成之书,整部电影(或整篇小说)就建立在这本不存在的书上。因而,《杰出公民》是一部只能在文本上成立,却无法诉诸观众感知的电影。必须有一颗想当健全的大脑才能打开这个文本世界,并对它在两类殊异教养间的碰撞中找到的笑点心领神会。这些笑点也许真的好笑,但对我已然失效。雅克·塔蒂的电影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有趣(用另一个词吧——“妙趣”),而对于很多观众却很难再体会到其中童稚的乐趣。几年前大受吹捧的阿根廷电影《蛮荒故事》,我也同样未能找到可以触动我的地方。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僵死的电影形态,后患无穷。
曾经和朋友调侃过一句,我说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大人和颇有心机的小孩。」而这部电影则是放大化了前一种人,章回体叙事结构的阿根廷黑色喜剧一枚,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七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里,获得诺奖的大文豪荣归故里,等待他的是乡里乡亲各种花样待见,那是「蛮荒」与「文明」的碰撞。
这应该是丹尼尔成名之后最难忘的一趟旅行,他说书中的人物永远离不开那个地方,而他却永远也无法回去那个地方。一个人名利双收后总会有多少自我膨胀吧,二十岁离开家乡,四十年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就连父亲去世他都没回来过,这次是小镇要给他颁发一个「杰出公民」荣誉勋章,还有讲座、画展评委、雕像揭幕仪式等日程等待着这个文化名人。 回乡之路是一路囧途,一辆破车就罢了,还半途抛锚,无奈的文化人把书的扉页撕下来助燃取暖,而翌日,胖纸司机随意撕下书里的一页拿去当擦屁股的卫生纸,这一刻,我们的主人公丹尼尔一脸尴尬。
住在有着罗马尼亚风格的酒店房间,那山寨风浓郁的颁奖仪式和那个PPT一样的VCR,站在消防车上当街游行,路人很没礼貌的用手机各种跟拍,上无聊的电视的访谈节目,做评委去评判画展的参赛作品却被质疑,还有一场比一场人少的讲座以及那座被泼花脸的雕像和自己真身被丢鸡蛋的惨状,乡亲们不断消费着这位名人为小镇带来的荣耀感,即使故乡愈加惨烈的对待自己,丹尼尔一直保持自己的涵养,谁让人家是个文化人不是。知识分子那种酸臭气和傲娇被这位威尼斯影帝演绎的十分精准。 而年少时的好友安东尼奥娶了他曾经的初恋,也是他抛弃的女人,这大叔各种实力秀恩爱又放荡不羁,一方面展示自己是多么慷慨包容,另一方面却一直打心眼里嫉妒着丹尼尔。自卑混合着嫉妒,酒吧里那段独舞浮夸的不要不要的,而最后狩猎场也是男人之间的「修罗场」,他没有想伤人,只是想证明的不过是自己更威风而已,可惜猪队友让男主直接扑街。
人都有从众心理,这个小镇里真心喜欢文学,喜欢丹尼尔作品的人有几个?当群体中某个人提出质疑,本来热情高涨的拥趸们却可以倒戈相向,实在是忒讽刺了。 嘲讽完乡亲们的愚昧,又嘲讽知识分子的自大;揭露完人虚伪的假面,再揭露人善妒的本性;刚刚让你感受完天大的礼遇和谄媚,接下来就让你感到这世界满满的都是恶意。浮世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是利益熏心了,还是能保持初心依旧?
人最愚昧的就是不自知,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人最邪恶的就是嫉妒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滋生出恶之花,生根发芽,最后蒙蔽双眼。人最悲哀的是无人知晓你悲从何来。 丹尼尔说,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拥有同一个故乡。书中那些故事,不管有没有原型,也许真相并不存在,只有解构和诠释。水池中死去的火烈鸟在片头片尾都出现过,波澜不惊却让人扼腕,所以,有时候困境不是别人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带给自己的。 结尾新书发布会男主那句反问真是很精彩的收尾。让我想到了《狩猎》最后那个镜头,也是迷一样的望着镜头和荧幕外的我们的交流。拉美人民果然脑洞大,现实主义魔幻风也是黑出天际了。
喜剧的一种高境界,不是嬉皮笑脸、鬼马无厘头,更不是装疯卖傻、嘻嘻哈哈,而是自黑式诙谐和含有深刻的思考意图齐头并进,制造出一种啼笑皆非具有颠覆(反差)性和戏剧冲突的黑色幽默。
通俗点说就是嘴角自然上扬完还能带动有效的脑部活动,这并非易事,一个得放得开(不要有所顾虑),也不能刻意过了头,另外就是能掌握好严肃和笑果间的和谐发展和互补平衡,新片《杰出公民》就是个好榜样。
这片不讲究拍摄技巧和手法,导演没有花多余的心思放在养眼的摄影或是悦耳的配乐上,而是将重点认真的放在了故事本身的构思上,很平铺直叙,以章节体的小说形式叙述,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旁枝末节。
看完会给人很实在的两点感受,剧本的出彩(一些犀利尖锐的台词写得不错)和表演的扎实,奥斯卡·马丁内兹凭借出色的发挥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影帝的头衔,故事很简单,讲的是马丁内兹扮演的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阿根廷作家丹尼尔受邀重回故土领取杰出公民奖的过程,围绕期间发生的一连串哭笑不得的荒唐事展开。
这很容易联想到曾在现实中和丹尼尔有过相似处境和社会背景(当年更加动荡和混沌)的阿根廷大文豪博尔赫斯,看完这部电影或许可以更加客观的理解博尔赫斯左右两难的立场和后来离开的决定,以及他对于阿根廷那份沉重的爱。
最近阿根廷的电影人似乎对自黑这件事黑上了瘾并乐此不疲,以往一些黑色幽默在影片中偶尔只是起到点缀和缓解(沉闷或紧张等气氛)的作用,让人有点忍俊不禁,但到了《杰出公民》里好几次我都差点笑出了声,各种好玩和反转式的尴尬和戏谑。
开始阶段用自己写的书无奈取暖,旁人理所当然的拿去擦屁股;后来和选美皇后在消防车上隆重游街;突如其来的饮料广告;各种莫名的礼物;意外上了曾经离开的爱人和儿时好友生的开放女儿;酒吧里的“猪叫”和“热舞”;最后“猪队友”的瞄准击中…
在这些揶揄荒唐的情节里不仅带有一定辛辣的嘲讽,更让人看到了第三世界思想文化的桎梏和无语极端的行径,以及远赴欧洲多年的作者与持续落后的家乡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和愈发激化的矛盾,同时也让人陷入到了对于文学创作的目的和形态是否完全出于主观因素的影响,虚构与写实间的外部(读者)和内在(自身)间的分歧与隔阂。
以前很多大腕级作者都发表过类似的想法和见解(包括片中的丹尼尔,从开始领取诺奖和后来揭晓雕塑时发表的言论中即可看出):比起安逸和平的生活,混乱恶劣的环境反倒能得到更多的创作灵感,越多的赞扬和奖赏,创作路上的绊脚石就会越多,甚至会停滞不前,和奥斯卡魔咒同个道理,遭遇长久的低谷和瓶颈期。
丹尼尔一开始回避并拒绝各种颁奖和荣誉的邀请,但偏偏决定前往他已逃离了四十年的故乡,其中的原因出于正面考虑是思乡情切,但更多的应该还是想重回故地寻找距离越拉越远的创作基石和经验感受,片中当他遭到当地人侮辱时,可以了解到他之前的创作根源都是来自于这片土地—萨拉斯。
小说中的内容多少都会带有作者自身的影子和经历,总会令人好奇其中虚实的比例和成分各占多少,这片的结尾也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再回到前面来看,片中有个当地居民一直自以为丹尼尔著作中角色的原型是他的父亲,遭到丹尼尔的一再否定;因为评选画作的公正性丹尼尔遭到当地居民的刁难和抨击,对号入座的将丹尼尔书中的内容和萨拉斯的社会环境对等而论。
不可否认其中的联系,但可以更客观的理解成既为虚构也是事实,虚构扩充了小说的可能性、拉远了与现实的距离感,真实加强了小说的力道和意义,前者可以让其脱离现实的禁锢和局限,后者可以加强其深刻性和切身体会,激发更多的共鸣和思考,两者并不矛盾,就像丹尼尔最后的回答,模糊了虚实的界限,“真相”完全在于读者个人的理解。
就像看电影一样,看到某段生活情节,会有自我投射的本能产生,联想到自己有过的类似经历,小说也是,在阅读的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经验,当和现实产生紧密联系的时候,不是站在自我的至高点来批判其真实的成分,而是透过这层虚实间的联系来反思、并以正确的观念和视角看清现实,直面已经流脓的疮疤而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将其掩盖或粉饰。
能从当地人身上深刻了解到这片荒凉落后的土地上人们生活的困境,希望丹尼尔资助帮儿子买新式轮椅的父亲;不想像母亲活得那般苦逼的女儿;行为举止极端和放纵的朋友;面对这些现象,很多电影都会以沉重悲伤的态度一本正经的处理,而这片却以一种揶揄幽默的方式做到尽量轻松而不失深度的呈现,挺难得。
片中的丹尼尔看似功成名就,但他看着却像是背负了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和空虚感,相信其中有生活和情感上的缺失与遗憾,开头接连不断荣誉下的无力创作和回到家乡后作为“局外人”的不快和尴尬,光环之下也会有阴影的部分。一部电影也好,一本书也罢,可以说写(拍)出来以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作品了。
广大读者带有各种强烈主观意识的解读和分析都很有可能会曲解和误会作者的本意,这也是很多作者遭受非议和诽谤的原因,更何况是看似将故土的黑暗面兑换成自己成果的丹尼尔,当紧张的关系一触即发时丹尼尔的梦境和中枪,将那种格格不入的敏感处境得到了更加形象的表现,不管于私于情或于理,丹尼尔回到故乡,就像那只倒在河中的鹤(注:火烈鸟→别称:红鹳、红鹤)一样,孤独而绝望,甚至差点献出生命作为代价。
最后《杰出公民》成功出版的记者发布会上,丹尼尔那模棱两可的回答和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像一个出现在银幕上的巨大的反讽而傲娇的符号,荒诞无比,将本片最大命题的终极答案交到了观众的手中,看完联想起了埃科的《波多里诺》,聪明而狡猾,同样有种被戏耍了一把的感觉,关于《杰出公民》(片中出版的书与电影本身),反正我是“信以为真”了。
公众号:yuchishangjiu,欢迎订阅。
朴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朴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朴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
鲁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朴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雷雨》
第一章:邀请函
大脑终究不是电脑,这就决定了在漫长的一生中我们总会忘掉一些较为波澜不惊东西,记住另一些或甜蜜、或痛苦、或悲伤的东西,那些越深的刻痕,消失的越晚,记忆也是如此。而我们在回忆的过程中往往会将那些特例当成了日常,将点当成了线,甚至当成了面。
小时候的某一天你捡到了几块钱,很高兴的用它买了零食,之后被父母教训,因为这几块钱是你在父母钱包中捡到的。
现在想来捡钱时的刺激和得逞后的兴奋还历历在目,于是你觉得那些日子你是快乐的,至少是乐苦掺半的。但却忘了你花钱时只快乐了十几分钟,然后屁股痛了好几天。
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回忆中的一部分,当成了回忆整体,并且还认为回忆,就是现在。
I'm like a ship in the sand.
Just waiting for the tide.
你逃离了故乡,数十年过去了,功成名就后不知归处,拿着秘书递给你的来自故乡的邀请,来自你的童年你的青春的邀请,突然觉得,回去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吧。
你登上了飞机,机长殷勤的向乘客介绍你的身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你厌恶的拉下眼罩,只想早早到达回忆中。
你看到了接机者,一个胖子,上了他的车,好吧,这车的确很破,但是,它的确很破。
那个邋遢的胖子说知道一条回到故乡萨拉斯小镇的小路,然后驶离了正道。你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一开始就被带上了另一条和自己回忆以及幻想中不同的道路。
果然,车爆胎了。
在这该死的鸟不拉屎的路上除了你和那个胖子再也没有另一个会喘气的,你不得不用你的书去点火,自嘲的想到你的文字竟然会以非稿费的方式帮助你求生。然后你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想以游子而不是诺奖得主的身份回来,而故乡邀请你归来却是因为后者而不是前者。在你还在思索的时候,天黑了。你不得不和胖子对坐火前,谁知道那胖子还是个话唠,你不得不讲一个塞在记忆深处的故事去堵住他那张嘴,那是个关于胡子、谎言和谋杀的故事。
然后胖子告诉你,他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它就发生在那座叫萨拉斯的小镇。
那不仅仅是个故事。
第二天,救援人员终于到来,你终于可以不再面对这个刚刚用你的书擦屁股的胖子。
你终于来到了萨拉斯,你的回忆。
————————不再用剧情充篇幅的分割线—————————这个分割线是假的——————
第二章:萨拉斯
小镇的街景可谓贯全片,而同一座小镇的景色,随着剧情的推进在镜头中呈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色彩”。
在主角刚刚到达萨拉斯时,主角和小镇或者说小镇居民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新鲜的,都仍是彼此想象中的形象。区别只在于一个从报道变成了真人,一个从回忆变成了现实。
此时的小镇是闲适的,而此时镜头中的小镇其实也就是主角眼中的小镇,他的回忆和推测中的小镇,普通,闲适。
而之后欢迎会上播放的PTT则是小镇居民眼中的,心中的主角的样子——一个离开家乡四十年的文学大师,萨拉斯之子。
也是在PTT中,一丝不谐逐渐从回忆深处探出头来,主角离开了家乡四十年,他的母亲去世了四十年,而在母亲去世后的十几年之后父亲才去世,但他在这四十年中从未回来,哪怕是父亲去世。也是在此主角做了全片中唯一一次哭泣。怀念母亲?还是强压自己早就不愿回忆起的记忆? 我不确定。 但我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他是因为这PPT感动的话,那诺奖典礼上发言的绝对是他的另一重人格。
在第一次公开课结束后,主角多年不见的好友(记不起角色名 以下皆以好友代称)出现,并且做了大多数多年不见的“好友”都会做的问候。
“你结婚了么? 有孩子么 ?你知不知道我娶了你的前女友?我们已经结婚25年了,还有孩子。”
“我赢了”(原台词)
在约定好隔日去好友家做客后,主角踏上了前往电视台的路。小镇的街景在影片中第二次出现。与第一次的不同的是,虽然使用了和第一次相同的配乐,但画面中不再是小镇居民的住宅, 而是一家被废弃的破败的加油站 。主角向闲坐的居民问好 但并未得到回答。
电视台节目中采访的三个问题:
第一 为什么想成为一名作家(回答的是 他认为 通常的艺术家大都不满于现状 期望创造新事物 去介入去改变当下 而平常人则不会如此)
第二 为什么这四十年间从未回来过 (我曾想偷偷回来过 而且重要的是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第三 诺奖得主喜欢喝什么饮料(广告自问自答)
然后 节目结束了。
提问者例行公事只为广告,回答者精通应付记者的最高奥义——引导话题,答非所问。
下节目后,主角遇到了另一个粉丝
这名粉丝“真挚”的邀请主角前往他家吃饭,主角也很真挚的的拒绝了他。
这场戏以及之后的一场“父子逼捐”戏,其作用是相同的,一是进一步细化小镇居民以及小镇居民眼中的主角应该是什么样子。二是递推出主角的反应:因为这是好意我就必须要去接受么 ?因为这对我来说很容易 我就要去帮助么? 我为什么要去改变自己 而单纯的只是为了成为你们眼中的我。哪怕你们眼中的我是上帝。
第三章:艾琳
回到宾馆,好友口中的主角前女友艾琳登场。她是主角唯一主动拥抱的人。
寒暄之后,主角提出去看看湖(联系之后的吻,这个湖应该对于二人有特殊的意义,毕竟一个小镇适合约会的地方不会太多。)
主角:“这里是不是早就变了 但还是很美”
而此时的艾琳正在打车辆救援电话。
四十年的断层,四十年前回忆中的家乡和现在的家乡早已不同。童年 少年 青春的美好更像是一种自我陶醉式的沉浸和回忆 。连那个阔别了四十年的吻 都索然无味。
枯竭的不只是湖,还有那些感情和激情。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主角同好友以及艾琳两场单独相处的戏份,导演都采用了同样的视角。
在接收了宾馆前台小哥的书稿和结束了和果儿的偷情后。主角开始进行小镇绘画比赛的评审工作。
很明显,在对画作进行评判的时候,主角的评判标准是画本身或者说是自己的好恶本身, 而本地工作人员的标准则是 画的作者和内容。其实这一场戏在各种讨论小城相比北上广的劣势的公号文早有体现,大城小城之间后者显然受人脉关系影响更大。
在结束了和本地艺术协会会长的争执后,主角来到街上,镜头中第三次出现了小镇的街景,在这场戏中听觉上出现的不再是第一二段街景中出现的配乐,而是刺耳的汽车声(会长小弟的骚扰)。
在第二次公开课中, 之前发生争执的本地艺术协会会长来捣乱。在这次争吵中 会长第一句话“我相信大家都认识我 也都了解我的为人”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为本地居民的代言人 将主角定位为 叛徒 (想想最开始的家乡之子 杰出公民)以污蔑 家乡和家乡人来换取在欧洲的地位和财富。
会长离开后,主角为自己在书中描写的小镇的不好的一面做出解释:“我写的那些小镇不好的一面,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那你为什么不多写写那些美好的事物呢?”
“我认输,你的问题是对我创作生涯的质疑。”
此间是第四段街景(有配乐),主角接受了小镇居民的饮料(应该是吧),看到了橱窗中的玩具(很遗憾字幕组没有翻译窗户上的牌子写的什么)。
在经历了这次争论和街景戏之后,很明显主角已经产生了动摇,对自己回忆和回故乡的初衷的动摇,也是在动摇之后,他改变了之前的决定,给秘书打电话帮助那对残疾父子。
第四章:火山(谋杀故事中的夜总会)
在好友家中的餐桌上,艾琳对主角说“你还像过去一样 一样的掉书袋”,好友听后注视了女主几秒 然后说了大致两段意思:你在这个垃圾的的地方成才真的不容易,二 艾琳现在每天和我睡在一起。对饮 然后强吻艾琳。
“她读过你所有的作品”,艾琳介绍女儿也就是曾和主角发生一夜情的果儿时这么说,而这句台词之前好友曾用来说艾琳。结合之后的好友让女儿男友模仿猪叫被 两个女性角色的制止以及其他戏份,你会发现好友 艾琳 和女儿 女儿男友这四个角色,这两辈人实际上是有对位和传承关系的(部分非全部)。这一对位和传承即是女儿和女儿男友行为的动机来源。
赶走艾琳女儿后,主角梦中出现了前几天曾出现的小镇居民,他们全都拿着枪。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对主角的敌意已经开始具象化了。
隔天树立雕像的仪式后镇长向主角诉说了利益交换一事,会长不捣乱换更改比赛结果。主角敷衍之后路过童年的家,被拒绝 进入。(第五段街景,敌意由梦变为现实)
路过被污损的雕像,穿过冷漠的人群,主角最终选择翻脸,归还了杰出公民勋章,道破了会长的丑事,亲手终结了自己关于回忆的美梦,选择回归现实。
第五章 :狩猎
关于结尾:
没有事实 只有解构与诠释
周朴园爱鲁侍萍么?答案是肯定的,但他爱的是过去的鲁侍萍,更准确的说是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那段日子。
“你来干什么?!”
新年第一部。是得道莫还乡,还乡道不香,穷山恶水出刁民呢?还是获奖5年,才思枯竭,创作停滞,只能趁机向故乡的库存再次索取,重新消费了一把“我老家那些愚昧落后丑恶的事”,向文明社会的文明人士献媚呢?作家说了,没有真相,只有解读,全看你愿意相信哪个版本。但无论哪个版本,都足够黑色。
“我笔下的人物没法离开那里,而我却无法回去” 一开始以为是《天堂电影院》的回归故里、然后转到《乐队来访》的近乡情怯、再演变成《狩猎》的人心交战、最后以《奇幻人生》式开放结局收尾。家国、故土、邻里、亲友关系交织在这一出讽刺戏,2016版《荒蛮故事》。“她尽可能地跟随你的脚步,一生如此”
虽然是阿根廷电影,但这种对民族劣根性的自省,以及文化上的自卑与傲慢,放在中国的现实语境下也毫不违和,深刻而有趣,到目前为止的年度最佳。
1. 真实。2. 想看莫言的影评。
老乡制作的PPT笑到泪崩。
人生的热闹,你都知道。从皇室手里接过诺贝尔奖、从镇长手里接过杰出公民奖。人生的尴尬,你都知道。坐在飞机上听到广播里自己的名字、录着电视节目猛然插进的广告。人生的莫名,你都知道。你要给同乡少年买轮椅、去赴陌生人的邀约。衣锦还乡,故居作他用墓园已荒芜。唯独这份乡愁安放何处,你不知道。
这部片的高级之处在于一边讽刺了乡民们的愚昧,一边又讽刺了知识分子的自大,这正是现时代所有逃离了故乡的我们所面临的困境。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但后期剧情转折太快,男主的转变不够明晰,似乎再多半小时节奏更佳!
在所有文学作品都在讴歌故乡的世界,这部电影真是一股清流。
无意中伤,但是脑子里一直伴随着电影,想象莫言回到高密的情景,然后就不由自主的笑了。
@balmes 结尾漂亮,之前的暗示线索瞬间连起来几乎摧毁了全部已知事实。通篇简直就是艾略特The Hollow Men里“Falls the shadow”那三节的视觉化,深刻的认知模糊与情绪隔绝感。其实深究真假又有何意义?故乡始终是回不去的地方吧。
继戛纳的荒蛮故事之后,威尼斯竞赛又诞生一匹阿根廷讽刺喜剧黑马,对小镇愚民嘴脸的描绘鞭辟入里。一位获诺奖后衣锦还乡的旅欧作家,先后受到万众膜拜的待遇和丑化家乡忘恩负义的唾骂,其间还有陷入拮据境况的冷幽默,被发小和初恋的女儿推倒的闹剧,以及作家内心憎恶和同情的纠结。男主演技很棒
结局高能,文化人比文化厉害啊,乡愁什么的都是扯淡。好想@国内电影人,“莫言返乡记”可以提上日程了...
接连看了几部市面上的商业片,有成功的《战狼2》,也有不成功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神偷奶爸3》,似乎有些受不了啦,赶紧换个文化艺术片看看。本片倒是大对我的胃口,有内容又有技艺,给人不少启示及愉悦,也该给个满分!
论一个获诺奖大作家的生活烦恼,数码跟拍伪纪录质感,故事主角换成中国的莫言,也许也可。故乡就像里面总是故障抛锚的汽车,不是想象中那般田园牧歌;不成功别回乡,人人当你是撸蛇;成名有钱也别回乡,人人当你是神,拜求若不应,恨你入骨。非得回乡,最好是锦衣夜行,“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
故事不错,锦衣泥行。但我有一个问题,剧组是不是买不起三脚架?
我在故乡的一百种死亡方法。《杰出公民》以写作的章节体,带出一个荒诞夸张,黑色自嘲的诺贝尔作家变形记故事。片子其实不是我个人主推的那类,影像技巧印象不多,而是依靠连珠炮的戏剧冲突设计,玩命揶揄各种扭变,但主题本身对文字工作者真的杀伤力不小。众多配角从造型到言行都十分鬼搞。
近期看过的最炸裂的片。导演视角比较客观,该抽耳光的都抽了,谁也没漏过。另外,看了这片就能明白,何谓回不去的故乡,就能明白,有些人逃离故乡后,再也不想回到那里去。
不知道好笑在哪……(认真脸)
南半球最骄傲的阿根廷人,自黑起来简直不是人
以不断出现的戏剧冲突推进故事,塑造主人公及群像,其间各种揶揄荒诞,讽刺自嘲,荒唐扭曲,看得人欲罢不能。影片看似呈现着故乡对作家的二次绞杀,实则是遭遇创作瓶颈的腹黑作家的一次心脑刺激,因为了解故土,他一反常态,谦虚低调的回去,果然贫瘠狭隘逼仄的故乡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思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