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爱情哲学
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的短片广告是在一部普通电影开始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扮成科学家的样子,在充满试管烧瓶和电子仪器的实验室里面对屏幕说:想像一天,你的生活将变成完美。想像一天,现代科技的发展能够消除生活里一切不完美的片断。想像一天,生活中不再有悲伤绝望,生命永远阳光灿烂。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是:“多么奇怪的广告!说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宣传什么产品。”
真正开始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前面半个多小时我的反应就跟对短片广告的反应差不多: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
所以当金·凯利饰演的男主人公约尔发现自己的前女朋友,凯特·温斯莱特饰演的克俪门泰通过这种先进的科技手段把痛苦的记忆,把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从头脑中抹去之后,自己也决定进行同样的手术把克俪门泰从记忆中消除的时候,我那种恍然大悟的解脱,简直是醍醐灌顶,简直比被最最智慧的老和尚当头给我一棒喝还要过瘾。我恨不得从座位里站起来,对着屏幕大喊:导演是个天才,我看懂了,我也是个天才!
当然,我没有站起来大喊。自认天才的我可不是傻瓜。这部电影的精彩之处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创作这个剧本的查里·卡夫曼才是幕后真正的天才。他带领观众在约尔的潜意识里游走,用最幽默最不可思议却又最深刻的方式剖析人的意识与思维。幸福快乐是人类永恒追求的目标。多少次,我们幻想忘记那些不快乐的记忆,消除那些痛苦的回忆。可假如有一天,科技进步能够抹去记忆中的一切污点,让无暇的心灵生活在永恒阳光里,我们就真的幸福了吗?失去痛苦的同时人也失去了自我调和的可能,失去了接受自我接受生活的机会,结果错误的历史被一再重复。
故事里约尔的潜意识发现自己仍深爱克俪门泰的时候,约尔不得不与自己的意识搏斗,拯救关于爱情的最后记忆。这时候故事如何发展都不再重要了,甚至约尔与克俪门泰的爱情如何感人如何震撼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部电影把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如此形象感人的表达出来,所有的一切因果是空前完满,没有半点破绽。与其说这是一部爱情电影,不如说这是一部哲学电影,是一次智慧的灌溉。虽然它并不能给我们的心灵带来永恒阳光,却带领我们向幸福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虽说《无暇心灵的永恒阳光》在哲学上的震撼超越了爱情,可从此之后,每当我想到爱情,眼前浮现的都是约尔与碧蓝头发的克俪门泰躺在裂痕四射的冰冻湖面上的静谧平和与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暗涌。所以当周迅在陈可辛的《如果·爱》里重复了躺在冰面上的镜头时,我就已经基本预测出了电影的结局。
2 ) 诗情记忆和格式化生存
很长时间之内,我都没有发觉这是一部Jim Carrey的电影。因为我所知道的关于Jim Carrey的非纯搞笑片仅限于《True man Show(楚门的世界)》,并且那部广受好评的电影事实上并没有引起我足够的关注,对我来说,其间包含的哲学视域尚不及《Matrix(骇客帝国)》,虽然两者都制造了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虚拟世界。
其实原本我是失望的,在看到一个非常唯美的开头之后,居然出现了“记忆格式化”这样的情节之时,心底不禁开始叹息……我常说我不喜欢非现实主义的电影,无论是科幻片还是神鬼片,但问题并不在于其“非现实”。正如克罗齐所说的那样,“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个命题意味着:无论我们认为自己如何客观(这里判断是否客观的标准是“距离当下的现实有多远”)地表达一段历史,事实上任何一种特定的历史表达都毫无例外地存在于当下的理论眼界(观点)中。任何完全脱离当下的表达不仅是没有意义的,更是无从想象的。因此,虽然鬼或者外星人是世界上最容易画的东西,但每一个被画出来的鬼或外星人身上我们毫无例外都能看到地球生命体的影子。从这个角度来看,科幻题材的电影并非是出自子虚乌有,相反,它一样来自于最真的现实。
然而,恰恰因为这样,非现实主义作品的共同困境在于:一方面借以表达故事的素材脱离现实世界,另一方面又必须表达出虚幻的素材同现实世界的关联,并且,素材越是奇诡,其象征意味就越是浓厚,而对应现实世界的符号化倾向就越严重。相反,一部非常现实主义的好作品反倒不容易让人分辨出其现实性落实于何处,因为现实生活总是相我们呈现出未伏先起的延续性和枝繁叶茂的关联性。
“记忆格式化”,毫无疑问,正是这样一个对于我们的现实生活而言非常诡异的素材。影片并未就这项技术的内在原理或者说“可操作性和可实现性”进行讨论,这并非某种疏忽,试想当一颗名叫“维生素”的药片被放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像《Matrix》中的主人公面对红蓝小药丸时一样,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却并不追问其背后的生理学或营养学的原理——这正是技术原则的力量体现,它让有待证明的事物成为我们无须考察便接受下来的前提。在影片中,记忆格式化的程序是这样的:被记忆格式化者(情感疾病的患者)带来所有能够唤起他相关记忆的物品,然后坐在仪器上(不用说脑袋上满是不知所谓的电线),随着这些物品逐一被展示,电脑屏幕上就会显示相应的大脑兴奋点,然后电脑操作员(消除记忆之患的医生)分析所有的兴奋点并制作出一张“记忆地图”,制作完成之后,医生就可以将关于某个特定对象的记忆全部抹去。其实不必我提示,你一定看到了上文所述的象征关系——所谓“记忆格式化”,无非就是将人的记忆还原为大脑的物理因素(比如电波或信号),然后运用某种“先进的科技”来对这些物理因素进行消除或重组。
如果上述的内容就是这部影片所要表达的全部,那么它就不会令我如此欲罢不能了。很明显,在这部作品看来,作为技术的“记忆格式化”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还是让我们重温一下影片本身吧!
Jim Carrey有一天突然发现他的女友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尽管事实上之前他同那个女孩的感情已经几乎破裂,也就是说两人间看上去已经互相厌憎,但是Jim Carrey还是对女友抹去了同自己相关的记忆这个举动感到愤怒。于是,他一气之下也去做“记忆格式化”。
起先Jim Carrey一心一意地坐在仪器中,听任那些记忆一一被抹去,慢慢地,他进入了昏迷状态,电影画面随即开始变得混乱和破碎……由于记忆格式化的过程是由近即远的,于是,Jim Carrey依次出现在记忆的那些相关的角落,画面中他和那个女孩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先是各种情形下的争吵、埋怨……Jim Carrey很快地走过场,画面倒退,真实与幻想不时重叠又不时分离……应该说,影片的这个部分是最为沉闷和莫名其妙的,那些没有情节的情节,那些所谓镜头的镜头,好象都没有什么关系,观众只是机械地坐在屏幕前,等待到底会是怎么回事。
导演没有让这种等待成空,并且,更重要的是:导演更没有让这种等待最终指向一个符号般明确对应的结果。我发现自己上当了——从一开始我们便进入了Jim Carrey的意识,事实上整个影片的主体正是在Jim Carrey的意识中发生的。然而这与《Matrix》中主人公意识虚构的世界又有所不同,因为,作为“记忆”的“意识”并非“纯粹意识”,它总是指向“纯粹意识”之外的“感性生活”。因此,亦幻亦真正是我们记忆的本质特征。
于是我开始渐渐领会到了影片所要表达的东西。
或许,对更多的人们而言,并非如克罗齐所说的那样“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而是更接近于从前历史学的铁律“凡发生的必真实,凡真实的必唯一”,而那个“唯一”的历史已然过去,我们对之已无能为力。然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却又确乎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争论的双方对共同经历的过去各执一词,谁都认定自己的话更符合那个“唯一的历史”。于是,正如笛卡尔开始怀疑感觉一样,我们开始怀疑“记忆”。然而进一步的考证却往往无法还我们以“真相”,若涉及的是“物理事实”(比如“你昨天上午在办公室”)还好办些,一旦涉及的是“情感”,呃,“情感”真的存在那样一个“真相”吗?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即便是当事人自己,他又能毫不困难地肯定下来吗?
显然我们的主人公Jim Carrey一开始并不清楚地明白这一点,直到有一幕:Jim Carrey和女孩在街头行走,其间又发生争执了。女孩掉头就走,Jim Carrey起初站在原地,可是望着女孩越来越远的背影,他紧追上几步,然后大喊:“我明天就会忘了你的!”背影无动于衷,那条街口在渐渐消失,Jim Carrey于是又再追上去几步(他已经换了好几个方向去追那个背影),继续大喊:“是你先删除我的!是你先不要我!”转过N次之后,Jim Carrey发现在哪个街口都再也追赶不上女孩的背影了,他便忽然陷入了某种恐慌之中……
直到这一幕,电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真的不一样,画面依然零乱,情节依然不知所云,但是,的确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对于自己原先的那份记忆,Jim Carrey越来越象是个局外人,他越是想看清楚,画面就消逝得越快,并且,令人惊奇的是,有些根本就是原先出现过的镜头(那曾经令人想掉头不顾的厌恶的记忆),但此时却笼罩上了一层伤感的底色。而伤感,我们知道,通常意味着某种怀旧和留恋。
终于,Jim Carrey意识到:明天醒来,这一切就不复存在了,无论他将此定义为悲伤还是幸福,都将不存在了。于是他睁大了惊恐无助的眼睛,失声喊道:“他们要把你从我记忆里删去!”一旦意识到这一点,Jim Carrey立即开始了他的挽救行动,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令自己苏醒,可是他正陷入药物作用下的深度昏迷,因此在“物理上”无能为力。于是他只能在“意识”中拉着女孩四处躲藏,企图能够幸免,可是他的藏身之处一一被发现,然后删去。“至少让我保留这一段吧……”Jim Carrey哀求。无济于事。他依然看到记忆背景中火车站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消失,道路两旁的栅栏一根接一根地抹去……
Jim Carrey身边的女孩先是迷惑不解地问:“你这究竟是要把我拖到哪里去?”Jim Carrey来不及解释,只是四处狂奔。后来,女孩总算大致弄明白了,于是嗔怪了一句,Jim Carrey转身指着女孩道:“You did it first!”“Oh……”女孩似乎认命了,但是当Jim Carrey疲于奔命的时候,女孩更象是在开玩笑,开那些我们在炽热的恋情中常开的玩笑……她甚至出主意说,你把我藏到其他地方去吧!于是Jim Carrey奔回到他的童年的记忆,将女孩藏起来,这让那些医生颇为忙乱了一阵子:“他竟然跑出了地图!”程序员瞪大了眼睛。可是高手出马还是将Jim Carrey抓了回来。女孩又出主意说:“藏在那些你终身难忘的记忆中!”“终身难忘?”Jim Carrey迷惑道。“是的,”女孩更像是在恶作剧而不像在生死逃亡,“比如受辱的记忆中!”于是,Jim Carrey又带女孩回到那些人生中极度难堪的场景之中,比如在自慰的时候被母亲撞见……看到这里我很想笑,Jim Carrey从没有放弃过他的幽默感,可是,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Jim Carrey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想象,一种对不可幸免的结局的最后的挣扎。
如果这种不可幸免不是出现在Jim Carrey的想象中,或者,不是出现在电影的虚构中,那么,它就会拥有另一个名字:命运。在现实世界里,让我们极尽所能却无法挽回的,并非某种“物理原因”,而恰恰是感情的性质本身。
很明显,Jim Carrey的所有努力还是失败了。记忆按照既定的进程无可挽回地回到了他与女孩相识的那一幕——那一幕的场景正是开头出现的画面。看到这里,观众仿佛突然明白到什么了。
女孩怯生生地问:“接下来怎么办?(Now what?)”
Jim Carrey耸了耸肩,“顺其自然吧。”那一抹笑容无限凄凉。那是Jim Carrey么?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那是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让我们将自己沉浸到最后的那一幕中去吧!那是这部凌乱动荡的电影中最静止的画面——
静静的大海,静静的白色沙滩,静静的两个人,女孩和Jim Carrey。而当Jim Carrey对他的女孩说着什么的时候,背后的海边别墅就如同布景一般无声地坍塌下来,其情形宛如世界末日。
是的,末日,纵然波涛汹涌,纵然世界沦陷,可那一刻,Jim Carrey和他的女孩是完全静止的——他们已站在“物理的”时间之外。在这样的时刻,与其说发生于“物理时间”中的是“唯一的历史”,不如说这幅从未存在过的画面才是“最终的真相”。
也正由此看来,将片名中的“Spotless Mind”翻译为“无瑕心灵”是有迷惑性的,Spotless在这里原本对应的是记忆地图的“去点”技术,而使用“Mind”而非“Brain”则恰恰透露了影片的用意——记忆非关大脑的“物理因素”,而是“心灵”的作用。然而更进一步的问题在于,在西文中,“Mind”所代表的是“主观的心灵”,因此这就带给人一种同Jim Carrey一样的幻想,好像留住这份记忆是主观的自由意志可以操作的事情,但事实上我们看到,Jim Carrey失败了,个人自由意志并非是我们所期望的“Eternal Sunshine”。
Love才是Eternal Sunshine。令Jim Carrey找回记忆的并不是他自己或者那个心存报复的操作员,而是他与女孩的最后约定。这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约定,仿佛Jim Carrey的意识流超越了其“载体”而改变了现实一般,不,不是那样。真正发生的是,通过对“记忆地图”的消除,Jim Carrey恰恰看到了此前被遮蔽的“真相”:他和女孩一直深爱着彼此!那才是他们虽然彼此争吵和厌恶却仍旧不愿意放弃关于彼此的记忆的根本原因。
此时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前半部影片就会发现,虽然整个剧情都处于一种迷幻一般的氛围之中,镜头零乱、抖动,画面琐碎、片断……几乎没有什么场面是有头有尾的,但坐在屏幕前的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支离破碎,相反,全剧可谓是一气呵成。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流”电影,不是么?以往意识流的叙事至少其“意识”本身是明晰的,但是这部电影中的“意识”却是肢解和混乱的,不仅不能由此建构情节,而且反过来在颠覆任何情节的完整性,你甚至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回忆,而哪一段则是出自想象或者迷幻。然而,只要仔细考察生活我们就会发现,真实的记忆正是如此,难道我们不正是在不断的成长中收获了不同的领悟,从而过去在我们眼中才呈现出不同的样子来的吗?这样说来,我们的记忆不但不是建构性的,而更像是解构性的,因而追求那个已经过去的“唯一的历史”根本不是我们的目的,也不可能实现,只有处于当下领会中的过去(也即克罗齐所说的“当代史”)才是我们所可能拥有的“真相”。那种明晰的可以被制作成“记忆地图”的,因而也可以被格式化的所谓“记忆”,只是我们在某一特定阶段赋予“过去”的某一种特定的领会,这种领会原本是我们情感的创造物,但却反过来通过固化我们的记忆而抹杀了鲜活的情感。在Jim Carrey这份记忆中固化的点被一一擦除后,生存情感的源始的真相却恰恰呈现了出来。
现在我们看到了,“记忆格式化”不过是一个幌子,“是否真的能实现这样一种技术”是个不智的问题。因为在事实上进行着“记忆重组”的并非程序员而是主人公自己,通过这种固化的点的“再现”和“消解”,他完成了对自我的一次又一次的“再认识”,也即从这个固化的自我身上撕下一层又一层的遮蔽,从而越来越真实地窥见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部影片不算是如何非现实主义的作品,因为真正的现实主义并不因其形式而得名,也不因其即便是幻想也必然具有的现实性的内容而得名,作为现实主义的判决标志的是作品是否消解了作为“记忆地图”的意识同生存情感之间的简单的符号对应关系,从而我们没有了将其作为知识或规律来对待的可能性。毫无疑问,相对于程序员的“格式化”来说,主人公的“记忆重组”与其说是前者的对应项,不如说是对前者的解构。
我们所身处的时代不仅仅是符号化的,甚至是数字化的,有许多人在争论着诸如“当今的技术是否能够将一场交响乐的演奏数字化为一盘CD而没有损失”这样的问题。其实这根本不是技术的问题,我们只需问问自己:若是我们听CD真的可以代替听现场,那么我们制作CD的目的到底是保存过去还是丢掉过去?进而追问:当我们回想起亲身经历的那些爱情,在多年以后,它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刺痛或者纠结着我们?究竟是因为它已然过去,还是它事实上从未过去?
让我们来看看另一位大师的诠释吧。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米兰•昆德拉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插曲。男主人公托马斯同许多女人有过数不清的风流事,事后他保留下那些女人在性爱过程中的标志性特点,然后随即放在了一边,开始他新的性冒险。然而有一天他遭遇从前有过一夜情的那个娇小的女人,听到对方对当初那一夜的描述,这个描述却令他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女人说到了那一晚的风暴、窗帘的飘起和地毯的颜色等等,这些托马斯却早已忘记,于是他感到,面对这个脸上带着迷醉般神情的小女人,他自己好像是当初并不在场的无关者。他说:那些描述中的美好对他而言,仿佛从未发生。
我们说,这里并没有他们二人所谓“共同经历的过去”,当托马斯保存好那个性爱的特点时,他已将那个娇小的女人贴上了标签(符号)放进了抽屉里,因而他不该对自己的遗忘感到任何惊奇。相反,女人倒是动了真情,正是在这种情感中,她记得那一夜的许多看似无关的事情,然而海子告诉我们:“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你在中午饮马/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也和她有关/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里不动/也是与她有关/你不要不承认(《房屋》)。”其中的关联,并非记忆的规律性关联,而是是情感性的关联,因而在这种关联中呈现的人和事物方才不能替代。例如商店里出售的耳坠,是可以相互替代的,它们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然而一旦你的恋人买下来送给了你,这一个虽然依旧是商店里的那一个,但它却是无法替代的,让它无法取代的不是它自身的属性,而是情感性的关联。
可见,对托马斯而言,那个女人不过是一类人的标本,是可以取代的,但反过来,对那个女人来说,托马斯乃至那一夜,是无法取代的。他们从未共同在场,因为在场非关物理的同时性,而在于是否建立起情感的关联。显然托马斯并没有经过什么“记忆格式化”就免于痛苦,而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若是她哪天觉得有了“记忆格式化”的必要,那她从这一行动中证实的恰恰是她对托马斯的情感关联本身。
米兰•昆德拉为那个女人的描述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诗情记忆”。这种记忆本身就是选择性的,就像我们习惯于从千万张脸孔中选择出特别的一张来纪念一样。但这种选择并非托马斯的遗忘,并非“缺少了什么的过去”,因而根本不需要外在的事物去唤起或者证实。也正是因此,我们懂得了这样一句话:如果说记忆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件美好的礼物,那么遗忘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件更好的礼物。也正是因此,我们明白了世界上本不存在我们记忆之外的过去,正如也不存在没有了那些过去的我们。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情记忆是我们真实的历史,而“记忆格式化”并非技术,按照米兰•昆德拉的话来说,它同“灵肉分离”一样,不过是技术时代的一种“诗意错觉”罢了。
3 ) 珍惜眼前人
爱情本身就是矛盾的,既要让人相遇、相知、相爱、但又摆脱不了争吵、厌烦到想要逃离,影片中相爱的俩人颇有一种冥冥中自有安排的感觉,尽管男主从选择清除记忆到反抗,女主从遗忘到新欢,但最后二人还是坚持心中所想所爱,踏出坚实的一步。故事很浪漫也很温情,或许有人会发出和我一样的感慨:珍惜眼前人,一旦错过,将悔不当初。
4 ) 《纯洁心灵的永恒阳光》电影剧本
《纯洁心灵的永恒阳光》电影剧本
文/[美国]查理·考夫曼
译/罗姣
市郊火车站。白天。
天气阴沉。站台上挤满了乘客:一色的西装,大衣……色彩如此单调,以致镜头看上去就像黑白电影,只有某位乘客肋下的一个鲜红色心形糖果盒格外抢眼。对面的站台上空无一人。一列半空的火车徐徐驶近。这时有人突然起身,冲向天桥,一步两级台阶,飞快地跑了上去,恰好赶在火车停下时跑到了对面站台。车门打开,他钻进车厢。火车开动,这位乘客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望着人群。我们这才看见了他的脸庞——-乔尔·巴里什,30出头,面呈土色,略有些浮肿。头发不十分整洁,衣服式样又旧又脏,只见鲜艳的领带上印着牛仔竞技的图案。
蒙陶克车站。
乔尔在打电话。电话亭四周狂风呼啸,乔尔用手掩着话筒。时断时续的,在各种噪音里传来他的话音——
“你好,辛迪,我是乔尔。乔尔。我今天不大舒服。不,多半是食物中毒。吃多了贻贝。贻——贝!请原谅,没早点打电话,但我感觉想吐。呕吐,我说!就是这一点比较严重!”
乔尔走在空荡荡的沙滩上,刮着风。他拿着一个公文包。从一个拿着金属探测器的老头身边经过,两人互相点头致意。乔尔坐在石头上,看着大海。从包里抽出一本又大又破旧的记事本,打开,阅读最近的记录——
乔尔的声音:“2001年1月6日。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内奥米在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不错。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吗?我怎么想?我想是的。”
日记的下面是一幅刻画入微的画:一盏挂在电线上的裸灯照亮了地下室,一个男人从潮湿的地下室角落里目光狂乱地张望。乔尔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这页记事之后被撕掉了数页。他思索一阵,然后翻开新的一页写起来——
乔尔的声音:“2003年,情人节。两年来第一次记日记。这些时间都到哪儿去了?不知不觉,就这么流逝。然后一切结束,你成了亡者。待再过若干时间,谁还会记得你曾在这世上活过?……今天我称病,来到蒙陶克……天很冷……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写的。昨晚见了内奥米。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一起过了夜。很奇怪,如此轻易就回到了我们过去的睡眠习惯。似乎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我们突然想,要不要重新复合。这也许挺好。”
没什么重大的想法。他开始在另一页画画。抬眼,注意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向他靠近。她穿一件鲜亮的橘色带帽针织衫,在灰色的背景下格外显眼。这是克莱门蒂娜。她30岁左右,身形圆胖。他斜眼注视着她,但当她靠近时,他则全神贯注于绘画——至少样子看上去正专注于自己的事。女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以目光相送。她停下来,望着大海。乔尔写道——
乔尔的声音:“从生理上我就不会与陌生女人对视。也许,我最好还是回到内奥米身边。得给她送份情人节礼物。我想,她喜欢玫瑰花。”
乔尔走到一片海滨居住区,房子在这个季节都锁着门。他小心翼翼地向黑乎乎的窗户里张望。又用棍子扒拉地上的沙子。
为游客开设的小吃店,但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店里人很少。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在喝咖啡。乔尔点了热乳酪三明治和番茄汤,挑了个有隔间的坐位。他的记事本上画着一个拿金属探测器的满脸皱纹的老头。他想招呼服务员过来,再要一杯咖啡,但是服务员根本没注意到他。克莱门蒂娜走进来,环顾四周,脱下风帽。乔尔看见了她染成亮蓝色的头发。悄悄地研究着她。服务员端着咖啡壶向她走去。
“您好,又是我!”克莱门蒂娜说,“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
“要咖啡吗?”服务员问道。
“上帝,当然!您简直救了我的命。”
服务员倒咖啡——
“想好要什么了吗?”她问。
克莱门蒂娜笑了——
“这是不是世纪之问?”
服务员不觉得好笑,克莱门蒂娜也换成公事公办的口吻——
“今天你们也有热三明治和番茄汤?”
“我们的例菜。”
服务员走开。克莱门蒂娜在包里翻找东西,将咖啡杯拿到桌子下,往里加了点什么,放回桌上——
“黄油,谢谢!”她向服务员喊道。
环视四周,与乔尔的目光相遇——后者移开目光。她笑了。他不好意思,紧盯着记事本。克莱门蒂娜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开始读。乔尔试图看清封面上的字。蓝白相间的字,但辨认不出书名。
他又来到沙滩上,望着大海。克莱门蒂娜坐在稍远处。乔尔向她那边看去。
天色将晚。乔尔坐在长凳上等火车。克莱门蒂娜走上站台,发现了乔尔——事实上,站台上再没别人了。她异常热情地向他招手,好像遇到老朋友似的。她挑了站台另一头的长凳坐下。乔尔盯着自己的双手,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匆匆忙忙地写着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乔尔的声音:“为什么每个遇见的女人我都会爱上她,只要她对我哪怕有些微的注意?”
乔尔远远地坐在空落落的车厢角落里。窗外单调的景色徐徐掠过。连接车厢的门被打开,克莱门蒂娜走进来。乔尔抬起头。克莱门蒂娜没有看他——她在想该坐哪儿。最终坐到了车厢的另一头。乔尔望着窗外,但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列车加快了速度。
“您好!”克莱门蒂娜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
“什么——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我说‘你好’。就这样。”
“不,我不知道您是在对我说话,所以……”
她四顾空荡荡的车厢——
“说真的?”
“我没有想到……’
乔尔嗫嚅道。
“得了,应该活得大胆点。很容易就能想到,既然车厢里没别人,那当然就是在和您说话。”
“哦,是的。对不起。您好。您好。您好。”
克莱门蒂娜嘻嘻一笑,向乔尔走来——
“我坐近一点儿没事吧?免得隔着整个车厢叫。不是说我从来不想叫喊——有时候想得不行……不过如果我妨碍你写东西,让你分心……”
乔尔唧咕着——
“不,我只是……事实上我不……”
“什么?事实上您不怎么样?”
克莱门蒂娜己经走过了半截车厢,现在又往回看。
“不,请坐!”
“我只想聊聊天。我有很远的路要走。”克莱门蒂娜坐到通道对面的座位上,“您去哪儿?我的意思是坐火车,不是说人生道路。”
“罗克韦尔中心。”
“真的?我也去那儿!真巧!”
她仔细端详他。乔尔开始坐立不安。
“我以前见过您吗?”
“我想没有。”
“等等,”克莱门蒂娜思索着,“您有没有去过‘巴恩斯和诺布尔’书店?”
“去过。”
“这就对了!我在那儿当廉价书的售书员,已经快5年了。我觉得您有些面善。”
“真的?因为……”
“上帝,居然5年了?应该赶紧退休。”
“我经常去这家书店。我好像认出您来了。”
“您说得没错。我见过您!很有可能我藏在货架后面。您有手机吗?这会儿我就想退休。就在路上。拿退休金,像我爸从前那样。也许,是这头发……”
“什么头发?”
“我经常染不同的颜色。也许,因为这样您没有认出我来。我今天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克莱门蒂娜仔细研究着一缕头发,“蓝色,对吗?称之为‘蓝色毁灭’。名字很形象吧,啊?”
“我喜欢。”
“不知道的还以为‘蓝色毁灭’是廉价杜松子酒。”
“知道。汤姆·韦茨唱的……”
“对了!汤姆·韦茨。在哪张专辑里?”
“不记得了。”
“这家公司推出了整个系列的颜色,名称都很形象:‘红色威胁’,‘黄色激狂’,‘绿色革命’。这些名称都是由专人构思出来的。怎么才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我会很高兴干这活。才不在乎什么工资呢。”
“我不知道怎么……”
“‘紫红烟雾’,‘粉红羽缎’……”克莱门蒂娜即兴创作。
“什么,难道真有这种工作?可染发剂能有多少颜色呢?顶多50种。”
“总之是有人干这工作,”克莱门蒂娜感到气恼,但随即马上脱口而出——“‘橙色落叶’!这是我想出来的!颜色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而我可以出色地胜任取名的工作!”
“毫无疑问。”乔尔温顺地表示赞同。
“还有事业!您的头发是克莱门蒂娜·克鲁琴斯基创作的!噢,想起来了!汤姆·韦茨的专辑名叫《雨狗》。”
“真的?我不知道这张专辑……”
“我想,是的……无关紧要。我试过他们所有的颜色。每种都用过不止一次。现在这么做年岁大了些。不过用不着张扬个性了,我现在要在和面粉时发挥新个性。”
“唔,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并不了解我……本来就不了解,对吗?”
“对不起,我是想友善一点。”
“明白,”克莱门蒂娜嘟哝道,沉默了片刻,“顺便说说,我叫克莱门蒂娜。”
“我叫乔尔。”
“我的名字没有让你想笑吗?不过你不会开玩笑,你想要友善。”
“我不知道关于你的名字有什么好笑的。”
“动画片呢?”
“你说什么?什么动画片?”
“你怎么,是傻子吗?”
“就算是吧。”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克莱门蒂娜’,”她唱道,“不知道?”
“抱歉。很美的名字。意思是善心的。由‘clement’一词而来。”
克莱门蒂娜深受感染——
“啊哈。只是不适合我。实话说吧,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可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克莱门蒂娜“扑哧”一笑。
“不知道……只是……不知道……我觉得你很友善……”
“现在又是我友善了?你就不知道别的形容词吗?例如轻浮,厚脸皮,烦人,聒噪……忧郁。”
乔尔嗫嚅着:“知道,不知道……对不起。”
有一阵两人都沉默不语。然后克莱门蒂娜说:“我想,友善并不十分有趣。”
乘务员走进车厢——
“你们的票。”
乔尔递给他票。乘务员剪完票还给乔尔。
“说真的,什么叫‘友善’?嗯,形容词。有时好像也用作副词,”克莱门蒂娜继续说着。乘务员转向她。克莱门蒂娜在包里翻找,“它什么也说明不了。拉皮条似的一个词。畏畏缩缩的。生活可要有趣得多……或者应该有趣得多。上帝啊……真希望将来会……什么时候……(对乘务员)我有票。马上就找到了。”
乘务员和乔尔看着她翻找车票,克莱门蒂娜开始着急起来——
“我不要什么友善。我不想成为这种人,也不希望别人在我面前做这种人。”
“我明白。”乔尔安慰她。
“见鬼。见鬼。我知道票就在这儿。马上。”
克莱门蒂娜将包里的东西抖落在座椅上,慌忙地逐一查看。乔尔看见了她在小吃店阅读的那本书:《红色右手》,作者乔尔·汤斯利·罗杰斯。
“真是见鬼……啊,在这里!”
她开心地笑着将票递给乘务员。剪完票,乘务员继续往前走——
“下一站是南安普敦!”他通知着,关上身后的门。
克莱门蒂娜把东西塞回包里。双手颤抖。她从口袋拿出一小瓶酒——飞机上供应的那种,一口气喝下。乔尔装作没注意。列车停了。门打开。没人上车。门又关上。列车启动。
“乔尔?你是叫乔尔吗?”
“什么?”乔尔回答。
“对不起……我冲你嚷嚷……我嚷嚷了,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我今天真是不太对劲。”
乔尔想通过玩笑转移话题——
“听着,‘老叫叫’——很酷的染发剂名字吧,嗯?”
克莱门蒂娜显然没听见——
“说来惭愧,应该承认,我很喜欢你的友善。无论如何,目前很喜欢。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做什么。但现在我喜欢。”
“没问题。但我现在有点儿事要做……记录下各种想法……”
“好的,好的。我没什么……”她站起身,将包挎到肩上,“保重。”
乔尔从公文包里取出记事本——
“或者,哪天去您的书店。我们再见。”
克莱门蒂娜边走边说:“只要我没有换工作——构思颜色名字。顺便说说,‘老叫叫’——挺酷的。”
“那‘黑色克伦人’呢?”
“酷!我们可以当合作伙伴!”
他们相视而笑,但是乔尔首先垂下目光……
车厢里上了其他乘客。克莱门蒂娜换了个离乔尔更近的位置,注视着他。乔尔全神贯注于记事本——画克莱门蒂娜的肖像。
天黑了。车厢挤满了人。乔尔望着窗外,克莱门蒂娜看着他。
车站。乔尔和其他乘客一起走出来,在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克莱门蒂娜步行,显然,她快冻僵了。乔尔开车赶上她。他有些犹豫,减了车速,摇下车窗——
“需要的话,我送你回家。”
“没事。谢谢。”
“真的?天寒地冻的!”
“说真的,是挺冷的。”
她钻进车里。
“你住哪儿?”
乔尔问。
“问一下,你不是追求狂吧?”
“你有什么根据?”
“我了解你们。”
“顺便说说,是你先找我说话的。”
“追求狂的老把戏。得了。知道谢尔曼车道吗?”
“知道。”
“到谢尔曼车道。学校旁边。”
乔尔让车调头。沉默了一阵,克莱门蒂娜说:“听我说,请你原谅。事实上我不是那么神经质的人。”
“没关系。我明白。”
克莱门蒂娜沉吟着——-
“不,说真的,我是神经质。明白吗?”她突然指着一栋房子,“——那儿。”
乔尔刹车。
“非常谢谢。劳驾了。祝你好运。情人节快乐。”
“也祝福你。很高兴认识你。”
克莱门蒂娜下车——
“想喝一杯吗?我的藏酒很丰富。”
乔尔不知所措。
“行了。贸贸然干傻事了,现在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晚安,乔尔。”
几分钟后,乔尔已经身处克莱门蒂娜的公寓里。他显然很紧张,为了平复一下,他打量着房间,仔细研究书架上的书。克莱门蒂娜在厨房边准备喝的边絮叨着——
“谢谢,我也很喜欢。我已经在这里住了3年多。一点儿也不贵。一楼住着一位老太太,总是静悄悄的,这一点很好。房主非常可爱,这一点虽然奇怪,但很好。我还有个阳台,这也很好,我在那儿读书,听蟋蟀叫……”她端着放着两杯杜松子酒的托盘进来,“两杯‘蓝色毁灭’……”
乔尔在细细端详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飞翔的乌鸦。
“喜欢吗?”
“非常喜欢。”
“一个小伙子送给我的。就在前不久。我也很喜欢。我喜欢乌鸦。我前生大概是一只乌鸦。”
她递给乔尔一杯酒。
“谢谢。”
“你相信这种胡话吗?有关转世投胎之类的?”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瞧,反面写着什么——”
克莱门蒂娜从墙上摘下照片,指给乔尔看上面的署名。
“罗伯特·弗罗斯特?”乔尔猜测道。
“正是他。我简直太崇拜他了。他的诗让我想起学校的课程。为此我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也许,正是因为回忆起了中学时代。你明白吗?”
“很美的诗。”
“我怀念中学。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说‘中学’。我更喜欢这样的说法。40年代的时候这么说来着?我真希望生活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戴着帽子。好了,为你的健康干杯!”
“也为你。”
碰杯。克莱门蒂娜喝了一大口,乔尔慢慢啜饮着杜松子酒。克莱门蒂娜倒在沙发上,拽下靴子——
“见鬼,真舒服!你也脱了吧。”
“我没事。”
“是吗?那坐下吧。”
乔尔坐到对面靠墙的椅子上。克莱门蒂娜饮尽杯中的酒——
“再来一杯?”
“我够了。”
“我还要一杯。”
克莱门蒂娜走进厨房。
“打开音乐!”她喊道。
“放什么?”乔尔翻检着光碟。
“随你。”
“最好你决定,我不是很……”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看不见。选点儿好的。”
乔尔选中布莱恩·伊诺的专辑《机场音乐》。
“选得好!”克莱门蒂娜赞许道。
将光碟放进碟机里。梦幻般的轻音乐悠扬地响起。克莱门蒂娜闭眼躺在沙发上听音乐——
“唔……这才是生活,乔尔。选得好。”
乔尔默默地喝酒。克莱门蒂娜看上去心满意足,但他开始坐立不安——
“我好像该走了……”
“别走……再呆一会……”她睁开眼,“再来点儿?”
“不用了,我似乎该……”
“别吞吞吐吐的!”
克莱门蒂娜从乔尔手中抓过酒杯,走进厨房。从那里传来她的声音——
“上帝,要感谢酒精!没有它我该怎么办……耶稣,玛丽亚,约瑟夫,我大概连想都不愿想!”她嬉笑着。
乔尔再度打量房间。一些套着可爱的服装的土豆映入他的眼帘:土豆护士,土豆脱衣舞娘,土豆教师,土豆家庭主妇。克莱门蒂娜端着乔尔的酒回来,自己的酒杯也重新倒满了。
“谢谢。”
“干杯,年轻人。这会让勾引的过程没那么难堪。”
乔尔惊愕地抬眼看她。
“别,我开玩笑的!或许不是?”
她疯狂似地哈哈大笑,眯缝起眼睛,往后靠在沙发上。乔尔看着她的胸脯。克莱门蒂娜睁开眼,醉醺醺地笑着,向他使眼色——
“知道吗,我好像有超感觉……”
“真的?”
“关于这事我去找过一个人,她有超感觉,她总说我有潜质。她看得更清楚。你相信这些事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有时候我会有预感,所以……也许只是巧合,对吗?比如说,正想着什么,它就发生了,或者脑子里想到一个什么词,别人正好就说出来了。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很难说。”
“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么看的。很难说。好吧,那有多少次我们想到什么事,可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也就忘了!不是吗?”
“是的。人的理智可以在没有任何秩序的地方建立秩序。”
克莱门蒂娜陷入了忧郁的沉思——
“可我认为,我有这种神秘的秉赋。到底还是有。不过最好还是想着,世界是有秩序的。你不是很健谈,对吗?”
“抱歉。我的生活中实在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上班。回家。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你读读我的日记。太无聊了。”
克莱门蒂娜寻思着他的话——
“这会令你感觉沮丧吗?或者引起不安?我就常常精神紧张,总是在想,自己活不过这一辈子。所以,要好好利用每次机会。清楚知道自己没有白白浪费所拥有的短暂期限里的每一秒钟。”
“我也这样想。”
她紧盯着他的双眼。乔尔尝试了一下,但无法避开她的目光。克莱门蒂娜轻声哭泣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很友善。我为什么要冲你嚷嚷……我真是个浑蛋!”
“我也喜欢滥用这个词。相当含糊的一个词。”
“我喜欢你。这是我的超感觉天性。我能感觉别人。但问题在于,我不相信自己。但就你而言,我真的感觉到,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谢谢。”
“可你对自己估计不足。我看得出来。你想得太多。你瞒不了我。我的目标……要不要跟你说说我的目标是什么?”
乔尔装出生气的样子:“为什么不?”
“我的目标,乔尔,就是希望一切从我身上流逝。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所有这些情感,思想,它们快速产生,变化,消失,又以另一种形式产生。我们被教导要有始有终。爱上某个人——就这样,爱到永远。决定了人生要做什么,那就只能干这个。成熟的标志就是将一切进行到底。可我觉得,这简直是要命,因为你不再听从真实想法,而真实的想法总是不停地变化。你明白吗?”
“是,我想,是的。很难……”
“例如,我想跟你交谈。我不需要任何理由;谁知道那些伟大的理由?”
“是啊。”
“我要嫁给你!我知道!”
“嗯……好。”
克莱门蒂娜哈哈大笑——
“你真是太好了。上帝,这话我重复得够多了。我让你不安了吗?”
“没……是的。好像是。不过总体上说,没有。”
“我有点喝高了。你没必要为我感到不安。我喜欢你。你觉得我胖得难看吗?”
“瞧你说的!一点儿也不。”
“我不胖。以前胖。但现在不了。你知道,如果我不喜欢自己的体型,我会减肥。你明白吗?那些皱纹,伤疤,感觉日渐虚弱——这会毁了一个人。”她郁闷地接着说,“我遇到了一个小伙子……”
乔尔微微一震,但克莱门蒂娜没有发现——
“乔尔,你真是个宝儿!”她亲吻他的脸颊,“我和他才认识一个礼拜。很年轻,却爱上了我!我感到挺得意。况且谁会不喜欢呢?当然,有点傻头傻脑的,可令人感动,有时说出来的话简直令我心碎。那张乌鸦的照片就是他送给我的。”
“明白。”
“我甚至忍不住哭起来。我们一起去了波士顿,我突然觉得非去不可——就想躺在查尔斯河的冰上,如此而已!现在河己经结了冰。”
“不害怕吗?”
“说得正是!读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干过这事,突然强烈地想再去冰上躺躺。我拉了帕特里克出来,两人坐了一整夜车,他跟我说了一些话,真是动听!但随后却开始觉得遗憾,我竟然是和他一起躺在冰上。失望。你明白吗?又是因为我的超感觉:就觉着,他不是那个人,如此而己!你明白吗?”
“似乎明白,两年前我也有一个女朋友,昨晚还……”
“我一点也不相信什么心灵相通,但是……帕特里克给我讲的那些事……我们喜欢同一位作家。是他让我知道了乔尔·汤斯利·罗杰斯。”
“也是我欣赏的作家之一……我看见你包里有他的书……”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男孩,没得说的。不过却不是那个人。情人节,可我没办法逼自己给他打电话。听我说,乔尔,你无论如何应该和我去一趟冰封的查尔斯河!”
“好。”
“太好了!”克莱门蒂娜靠近他一点,“我带上野餐所需的东西,夜间野餐,因为夜里野餐可完全是另一回事。”
乔尔有些发窘——
“听起来不错。但现在我得走了。”
“留下来。”
“我明天要早起,所以……”
“好吧。”克莱门蒂娜嘟哝道。
乔尔穿外套。克莱门蒂娜拿起笔——
“给我打电话。会打吗?我会很高兴的。”
“一定打。”
她把自己的号码写在他的右手心。他犹豫不决,勉强才挤出话来——
“我觉得,在电话里没法感觉到你。你的秀发……必须亲眼看见才行。”
克莱门蒂娜扑向他,亲吻他的脸颊。乔尔竭力保持镇定——
“很高兴我们能认识。”
“那么给我打电话?”
“是的……”
“什么时候?”
“明天?”
“今天。试试电话号码有没有记错。”
“好吧。”
乔尔离开。他上车时,克莱门蒂娜打开窗户向他喊:“在电话里祝我情人节快乐!”
乔尔驾车回家。他激动不已。将车停到屋后,他转过屋角向大门走去。
一辆篷车静静地行驶在黑夜的街道上。车里有两个黑色的身影。
斯坦埋怨着——
“一个号码也看不清。”
“137?”帕特里克在黑暗中眯着眼,猜着。
“就是他,对吗?”斯坦很高兴。
“有点儿像。”帕特里克认同。
汽车尾随乔尔。乔尔回头看了看,进了屋。篷车停到马路的对面。
门又打开,乔尔再度朝篷车的方向望去。车窗玻璃摇下来,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挥动——
“谢谢,乔尔!”
隐约传来帕特里克的声音和笑声。
乔尔从信箱里取出邮件。在灯光下可以看见,他的鬓发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弗兰克走进来。他们相互问候。弗兰克打开自己的信箱,查看信件——
“见鬼,上帝。唯一的情人节问候还是来自母亲。很悲哀吧,嗯?”
乔尔心不在焉地含糊应着。
“你真走运,有克莱门蒂娜,伙计。她很酷。”
乔尔抬眼看看弗兰克,后者继续查看自己的信件。乔尔注意到一个在左上角署着“拉昆纳”的信封。
“你和她在情人节有什么大计划?”
“没有。”
乔尔仍然不眨眼地盯着信封。
“就剩一天了,所以,如果你不想到时候去麦当劳的话,就到哪里订个位子吧。”弗兰克笑着说。
乔尔回报一个无精打采的笑。
“不然的话你们就得去麦当劳了!”弗兰克一直没有停嘴,“汉堡包和炸鸡翅的浪漫套餐!”
“我想睡觉了。”乔尔说。
弗兰克看看手表——
“才八点半!”
乔尔耸耸肩,朝自己的房间走——就在一楼。
“你头上的蓝点是什么?”弗兰克好奇地问。
乔尔在家换上崭新的、刚拆包装的睡衣。从床头柜的小瓶子里把一片粉红色的药片倒到手心里,看看药片,飞快地吞了下去。他在房间里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好像在检查是否一切正常。他走近窗户,试图看清马路对面的篷车里坐着的人。
他们在观察乔尔。
帕特里克小声哼哼着:“她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追求狂……”
“住嘴,帕特里克!”——斯坦打断他。
一片寂静。
帕特里克又开始唱:“她旁若无人地跳舞……”
乔尔离开窗户。灯灭了。
“‘阿波罗’表演时间到!”帕特里克嘟嚷道。
斯坦(他戴着嬉皮士的眼镜)和帕特里克打开篷车的后门,拖出几个装着仪器的盒子。向房子走去。
斯坦打开乔尔的房门。两人进屋,开灯。帕特里克还在哼着歌——唱来唱去总脱不开“追求狂”。
……现在房间稍微有些模糊。乔尔换上崭新的、刚拆包装的睡衣。从床头柜的小瓶子里倒出一片粉红色的药片到手心……瓶子上印着字,但看不清。他飞快地吞下药片。忐忑不安地环视四周,好像在检查是否一切正常。
声音:“没问题吗?他们在这儿?”
走近窗户,试图看清篷车里的人。除了黑影,什么也看不见。他站了一会儿,走到床边,坐下,拨电话。
自动应答机回答——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检查后再拨……”
“再见。”乔尔几乎要哭出来。
放下听筒,关灯躺下。望着天花板。药效开始发挥,乔尔睡意朦胧……房间暗下来,变得模糊。他瞪大眼睛,想看清楚这奇怪的事,但没成功。他闭上了眼睛,房间陷入黑暗中。可以听见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房门打开,然后是“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哼哼着“追求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低,完全消失。
乔尔从自己的车里下来,发现马路对面的篷车,车里有两个黑影。
声音:“是他们。”
篷车的车窗打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挥着。笑声。乔尔急忙进屋。响亮的脚步声。
乔尔从信箱里取邮件。入口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你好,乔尔。有什么事吗?”
“噢,弗兰克。”
弗兰克取出自己的邮件,逐一查看信封。
“只收到妈妈的情人节问候。不怎么让人开心,嗯?”
乔尔笑笑。
“你很走运,乔尔,你有克莱门蒂娜。”
乔尔发现了他手上拿着盖有“拉昆纳”印章的黄色信封。
“情人节有什么大计划吗?”
“没有。”
乔尔仍然不眨眼地盯着黄色信封。
弗兰克说:“只剩一天了,你最好……”
拿着信件的人渐渐模糊淡去。乔尔盯着模糊不清的人影。
罗布和卡里的客厅。晚上。
弗兰克的声音:“……订个位子……”
乔尔在房间踱来踱去,手里攥着一个包装好的东西。罗布和卡里——他们40岁左右——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乔尔:“……我直接从公司来的——这见鬼的事让我烦透了,我打电话给她。想着,好吧,再过3天就是情人节了,必须弄清楚我们的关系。我打算先给她打,搞搞清楚等等。谁知道……”
乔尔的公寓。晚上。
乔尔在拨电话号码。
自动应答机回答:“您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如果您……”
乔尔不解地放下听筒。
“老阁楼’商店。晚上。乔尔站在橱窗前,里面摆放着晶亮夺目的项链。
乔尔的声音:“我想,何必呢……我跑到商店,‘老阁楼’商店,给她找礼物。”
售货员用红纸包起一只盒子。
乔尔的声音:“我想,去上班的地方找她,提前把情人节礼物送给她。因为不然的话我简直要发疯了。”
一只手在一张心形卡片上写着:“克莱姆,我错了,但是我爱你。乔尔。”
“巴恩斯和诺布尔’书店。晚上。
乔尔走在书店里,眼睛搜寻着克莱门蒂娜。现在她的头发是鲜艳的棕红色。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问道:
“你的电话怎么了?”
克莱门蒂娜回转头,笑着——一种热情的售货员的笑容——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乔尔吃惊地看着她。她依然笑着等候他回答。帕特里克——一个脸部模糊不清的年轻人——从她身后走近。乔尔无意中注意到,他呼吸很急促。帕特里克扫了他一眼,然后才开始和克莱门蒂娜说话——
“你好,克莱马托!”帕特里克叫她。
“噢,小朋友!”
他们亲吻。乔尔又惊又惧地看着他们。
“你在这儿做什么,小——朋——友?”克莱门蒂娜拖长声音问。然后转向乔尔,补充道:“稍等,先生。”
在罗布和卡里的客厅,乔尔停止踱步,看着他们——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知道,亲爱的。”卡里叹了口气,“真糟糕。”
“有谁要抽烟吗?”罗布问。
“去你的!”卡里斥责道,“你歇一会吧。”
“她想惩罚我的诚实,”乔尔说,“得去她家一趟。”
“我怀疑你是否有必要去她家,伙计。”
“好吧,我不想表现出很绝望。”
“也许,你应该把这视为一种信号,”卡里思索道,“表明你该继续前进。翻开新的一页。”
“听着,乔尔,问题在这里……”
“罗布!”
“有什么奇怪的,卡里?你有什么建议,见鬼?你有什么卓绝的、深思熟虑的解决办法?”
“上帝啊,你一定要把我们卷入这乱七八糟的事里吗?这不是我们的问题。”
“我同意。这是乔尔的问题,而且他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卡里妈妈的小宝宝。”
乔尔惶恐不安。卡里又愤怒又无能为力,“砰”地一声甩上门。
罗布和乔尔在厨房。罗布在抽屉里翻来找去,终于找到一张黄色的卡片,递给乔尔。乔尔读——
“亲爱的罗布和卡里·埃金夫妇:
“克莱门蒂娜·克鲁琴斯基将乔尔·巴里什从记忆里清除了。请你们不要再向她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
“此致,
“拉昆纳公司,
“纽约,纽约大街424号。”
乔尔看着卡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黄色的卡片和他之前看见的邻居手上拿着的来自“拉昆纳”公司的信封颜色一模一样。
乔尔走在街上。眼前出现了幻象:他双手拎着两个垃圾袋横过马路。差点被一辆货车撞到。真实的乔尔停了一下,然后推开一扇挂着“拉昆纳公司”招牌的门。
在接待处,他坐到女秘书的桌旁。玛丽——她25岁左右——认真地在打电话,准备邮寄的“拉昆纳”公司的信函。
“早上好,‘拉昆纳’公司,”她对着话筒说,“不,非常抱歉,但那一优惠仅在年前有效。是的。当然,我们可以把您登记到第二期。要到礼拜三。好极了。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说……好极了。请留下能在上班时间找到您的电话号码。很好。祝您一切都好。”放下听筒,头也不抬地问乔尔,“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乔尔·巴里什。我约了梅兹维克医生。”
乔尔尾随玛丽。她没有回头,问道:
“您今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
斯坦——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从实验室探出头——
“嘿!”——他吓唬玛丽。
“现在不是时候,斯坦。我在工作。”
“对不起,我无意……”
“这边请,巴里什先生。”玛丽打开梅兹维克医生办公室的门。
医生将黄色卡片在手上翻来翻去。乔尔把目光转向站在他所坐圈椅后的玛丽,她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医生。后者没有察觉。
“您本来不应该看到这个,”医生对乔尔说,“请接受我的歉意。”
“这是个游戏,对吗?克莱姆想出来的……”
“我向您保证,不是。”
玛丽也摇摇头,附和着梅兹维克。
“但这是不可能的!”
“您要知道,巴里什先生,我们的档案是保密的,因此我不能向您提供证据。我只能说,克鲁琴斯基小姐不……”
罗布和卡里的厨房。
卡里在煮咖啡,而乔尔在厨房走来走去。隔壁传来用锤子敲打的声音。
梅兹维克的声音:“……不太开心,想改变自己的生活。”
“‘……不太开心,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们为人们提供这种可能性’”,乔尔重复着,“什么东西?她的生命里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了!就是说我想说……”乔尔回头一看,罗布已经去了隔壁。他边吸烟边钉一个鸟笼。
“看在上帝的份上,罗布!”卡里叫着。
“我给自己做个鸟笼!”
敲打声继续。卡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乔尔说:
“乔尔,克莱门蒂娜在超市遇见了一个女人,她跟她说了这个‘拉昆纳’公司。于是克莱门蒂娜决定清除有关你的记忆。纯粹为了好玩。”
“为了好玩?!”
乔尔继续与卡里交谈,与此同时回想起自己在梅兹维克的陪同下走在“拉昆纳”公司的走廊上——
梅兹维克的声音:“巴里什先生,我们这里不勉强任何人。这完全是个人的决定,但我想建议您至少仔细考虑一下不断遭受同一个问题折磨时,是否有潜在的精神障碍。”
卡里的声音:“你也知道克莱门蒂娜,乔尔。嗯,她就是这样。怎么跟你说呢?很冲动。”
乔尔在自己的车里哭泣,车停在一家露天电影院前。玻璃窗里面蒙上了一层雾,周围的一切沉入黑暗中。
“拉昆纳”公司。
乔尔闯进医生的办公室,玛丽追在他后面——
“不关我的事,霍华德!他自己跑进来的……”
“好吧,医生!给我做吧!”乔尔要求着,“马上!”
“我对他说了,”玛丽解释着,“情人节前我们这儿总是人特别多,可他……”
“没关系,玛丽。”梅兹维克安慰她。
“可这怎么行?我们有预约,大家等着……”
“巴里什先生状况不佳,我们也有部分责任,这应该考虑到。”
“当然。您说的对,霍华德。”
玛丽走开。医生对乔尔说:
“那么,巴里什先生,首先——您得回家……”
乔尔在屋里拖着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梅兹维克的声音:“把与克莱门蒂娜有任何关系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收拾起来。一定要全部。照片、衣服、礼物、日记、香水、她给您买的书、你们一起买的碟、我们要清除干净您的住所……把克莱门蒂娜清除出你的生活。”
乔尔从架子上把书抽出来,从厕所拿出盛洗用品,从衣柜取出衣服,收拾小摆设、画、相册里的照片(看到一张克莱门蒂娜小时候的照片,她头戴一顶粉红色的牛仔帽,抱着小狗)、香水瓶、《雨狗》专辑、穿着女性服装的土豆、化装舞会穿的骼骸装、装着克莱门蒂娜写的信的鞋盒、来自“老阁楼”商店的礼品。他从日记里撕下数页——有记事,有克莱门蒂娜的画像。公寓里空落落的……
梅兹维克的声音:“我们利用这些物品……”
乔尔拎着两个大垃圾袋走在马路上。当他过马路时,差点被一辆卡车撞到。他之前幻觉所见的场景又重新上演了,但现在是在现实中。
梅兹维克的声音:“……处理您头脑中有关克莱门蒂娜……”
“拉昆纳”公司的接待处。
乔尔拎着自己的垃圾袋坐着。对面——一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女人腿上放着一个装满狗玩具、食盆和其他东西的纸盒。
梅兹维克的声音:“……的记忆。”
玛丽在打电话。然后,她朝乔尔点点头——
“您今天觉得怎么样,巴里什先生?”
乔尔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再度埋头于工作了。梅兹维克从办公室往外看——
“巴里什先生?”
乔尔慢腾腾地尾随梅兹维克走,拖着自己的垃圾袋。玛丽在往黄色卡片上盖“拉昆纳”的印章,当他们经过她身边时,她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因为情人节,二月是我们最繁忙的月份。”
梅兹维克停在实验室门口。乔尔向里面张望,看见斯坦在接待一位顾客,正给他放映爱情老片。
“斯坦·芬克,”医生介绍道,“我们最优秀的技术员之一。今晚就由他照顾您。”
斯坦走过来,和乔尔握手——
“很高兴认识您,巴里什先生。”
乔尔扫了一眼实验室的设备。
在办公室,梅兹维克让乔尔坐下。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放着录音机。
“就在这儿开始。我们聊聊。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将打开录音机,以便您对想清除的记忆有个概念。”
乔尔点头同意。医生客气地微笑,打开录音机,将一盒纸巾挪到乔尔跟前——
“那么,说说您的名字以及要从记忆里清除的人的名字。”
“我叫乔尔·巴里什,我来是为了从记忆里清除克莱门蒂娜·克鲁琴斯基。”
“好极了。讲讲克鲁琴斯基的事。”
“该讲些什么?”
“所有的事。我们要知道所有的事。开始吧,必要的时候我会引导谈话。”
“是……两年前我和一个女人同居。内奥米。我的朋友罗布和卡里邀请我们去海滩野餐。内奥米不能去。她正好在写学校的报告。我一个人去的。事实上我并不想去,我不喜欢这类聚会。但最终还是去了。克莱门蒂娜就在那里。穿着橘色的绒线衫。还有她的头发。她身上有很特别的地方……”
晚些时候。
“头发就是她的全部事业吗?简直是胡扯!3O多岁的女人了,可她怎么也不能放弃这点破事,看着真是可怜。”
什么东西掉了。乔尔朝声音看去——
是帕特里克弄掉了文件柜里的夹子,现在正从地上一一捡起来。
“对不起……”帕特里克走出去。
“海边那天的她让我非常钟情。但我本来就是个多情的人。”
实验室里。
乔尔坐在圈椅上,斯坦给他的两鬓画上一个个蓝色的小圈。
梅兹维克在一边做说明。这时,周围的颜色都暗淡了下来。医生的声调也变了,变得冷淡、单调:
“让我们从最近的记忆开始,往前追溯……每段回忆都有情感的核心点……当我们渐渐远离核心时,衰退的过程就开始了。到早上您醒来,我们锁定的记忆将全部消失。就像醒来后回想的梦境那样模糊。”
乔尔看着斯坦把电极贴到蓝点上。
“对人脑有伤害吗?”
“从技术上讲,疗程本身就是对大脑的伤害,但伤害程度和饮酒作乐一宿差不多。不会更大。”
乔尔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圈椅旁,看着坐在圈椅上的自己。而房间差不多消失了。
站着的乔尔问:“为什么我……我不明白看到的是什么。”
斯坦回答站着的乔尔:“我们准备分析您脑中的记忆图……”
“可我怎么……站在这儿……噢,上帝,记忆错觉!记忆错觉!”,他捂着头,“就是这样……”
“开始干活,”梅兹维克插话,“如果我们想让疗程……今晚就完成,那就得做点儿工作了。”
“……今晚完成,那我们就得做点工作了,”乔尔重复他的话,“我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大脑,是这样吗?”
梅兹维克环视渐渐昏暗的房间:“我想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理应如此。斯坦,请吧……”
斯坦从乔尔的垃圾袋里拿出一个雪球,给乔尔看。
“研究一下这东西。”梅兹维克建议。
乔尔看见,在实验室的显示器上,他的神经结构图渐显复杂。
“非常好。”斯坦评论着。
接着斯坦取出一个扮成脱衣舞娘的土豆。乔尔留心细瞧。仪器记录下他的反应。
“完成后我们会销毁这些纪念品,”梅兹维克说,“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它们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里而摸不着头脑了。”
“完成后我们会销毁这些纪念品。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它们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里而摸不着头脑了……’乔尔重复着。
斯坦取出一个印有克莱门蒂娜照片的瓷杯。乔尔看着杯子,仪器记录下他的反应。
“好,”斯坦称赞道,“我们收到的反应很好。”
实验室。
斯坦和梅兹维克现在看上去像幻影一般。
斯坦的声音:“帕特里克,劳驾……”
“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帕特里克。”乔尔努力想回忆起来。
帕特里克的声音:“什么事,斯坦?”
乔尔望向斯坦——后者的嘴唇没有翕动,但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检查一下电压,这里清除得没有我想的那么干净。”
乔尔抬眼看。斯坦的声音从上面某处传来。乔尔透过斯坦看见玛丽领着他走过走廊,看见自己坐在接待处,拎着垃圾袋走在街上,往袋里塞东西……乔尔叫出声来。
乔尔的公寓。夜晚。
乔尔穿着崭新的睡衣,睁大双眼躺在床上。他头上的电极连接着数个仪器。斯坦在操作仪器,现在他相当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帕特里克协助他。其中一个监控器追踪着正在连续扫描乔尔大脑图像的光标。斯坦按按钮,推动操纵柄。帕特里克注视显示器——
“电压正常。”他说。
“你检查一下接口。”斯坦建议。
帕特里克调节着换向器——
“好点没有?”
“好了,谢谢。”
“拉昆纳”公司。白天。
斯坦从袋子里取出零散的纸张。梅兹维克笑着说:
“瞧,你的日记。对我们来说这是宝贵的资料。”
斯坦平淡无味地念起来:“今天晚上认识了一个姑娘。天,上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叫克莱门蒂娜,她真令人惊异。生活充实,率真,热烈,敏锐。对比和内奥米一起的那些事——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和她混日子。”
斯坦的声音:“这些我们好像己经锁定了,可以继续往前。”
站着的乔尔寻找声音来源,而坐着的乔尔在倾听斯坦单调的朗读。
帕特里克的声音:“简直不是家,像垃圾场。对不?”
乔尔的公寓。夜晚。
帕特里克打量着房子。斯坦注视监控器——
“公寓就是公寓。”斯坦漠然地回答。
“好吧,就算不是垃圾场,这住所终究是毫无趣味。死气沉沉。还散发着霉味。什么东西烂了?”
“帕特里克,干你自己的活吧。我们一整晚都有工作要做。”
“这倒是。”
帕特里克走到床前,调试仪器。扫了一眼毫无知觉的乔尔——
“你怎么认为,我和这个男人谁更可爱。”
斯坦斜睨帕特里克。
……乔尔坐在自己的房间倾听,房间里模糊一片,黑黢黢的。
斯坦的声音:“听着,玛丽准备过来。”
斯坦推动操纵柄。帕特里克挨着乔尔坐在床上——
“真的?”
“我想提醒你一下。”
“我喜欢玛丽。”帕特里克说,“她过来我很高兴。不过她可不喜欢我。”
“她对你很好。”
“我在想,要不要打电话把女朋友叫过来。我现在有女朋友。”
“想叫就叫吧。”
“我跟你提过我的新女朋友吗?”
斯坦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
“好,这已经是历史了……我们继续往前……”
“问题在于,斯坦,情形挺怪异的……我女朋友……”
“帕特里克,我们必须集中精神。”
乔尔的公寓。夜晚。
乔尔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看看手表,然后试图接着读。门打开,克莱门蒂娜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醉醺醺的——
“哟——嚯——”
“3点了。”乔尔说。
乔尔的声音:“见鬼。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亲爱的,我闹着玩的。别骂人,我把你的车给撞了……”
“醉酒驾车。可恶。”
“不算太严重。嗯,轻轻撞了一下。这有什么可恶的?”
“可恶。而且极不负责任。你可能会撞死人。”
“上帝,我谁也没撞着。挡泥板撞瘪了一点,如此而已!可你就像一个胆小的老太婆,马上吓得发抖……”
乔尔的声音:“真的!她称我是胆小的老太婆!我记得,我对她说……那你是什么?酒鬼!”
“酒鬼?50年代的老太婆用语,”克莱门蒂娜哈哈大笑,“是的!你钻牛角尖是因为我一个人出去了,现在你的龌龊脑筋又试图揣测:她是不是跟谁干了?”
“不,克莱姆,我毫不怀疑你是不是跟谁睡了一觉。难道你还有别的方法讨男人欢心吗?”
一语正中软肋。克莱门蒂娜“腾”一下起来,开始狂乱地收拾自己散落在屋子里的东西。乔尔蓦然悔悟,追着克莱门蒂娜——
“我错了,克莱姆。好吗?实际上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大概是太生气了。”
克莱门蒂娜“砰”地甩上门,乔尔跟着她冲出去。
他跑出门,看见撞坏的车顶在消火栓上,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
乔尔开车追上克莱门蒂娜——
“我送你回家。”
“滚开,去你的!”克莱门蒂娜头也不回。
乔尔叫道:“看看这儿!全都碎了!我要清除你了!真高兴。”
克莱门蒂娜加快了脚步。
“但是是你先这么做的。我难以置信,你竟然这样对我!”
他停车,下来……
此时的街道只能在梦中看到,更像是萧条的街道留下的映象,而不是真实的街道。黑暗掩盖了细节。远处是克莱门蒂娜离去的身影,她虽然在走,却像停留在原地。
“等到早上就没有你了!哈!乔尔冲着她的背影叫,跟在她身后跑,“听见没有?没有你了。这段狗屁历史的最佳终结。”
停下脚步。他仍然站在起跑的地方。
帕特里克的声音:“听着,你记得那个女孩吗?我们上个礼拜受理的那个?带土豆来的那个?”
乔尔抬眼,因听到这陌生的声音谈到克莱门蒂娜而感到吃惊。
斯坦的声音:“她是个很少见的女孩。记得。”
斯坦注视监控器。帕特里克慌乱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看看毫无知觉的乔尔,忍不住颤抖——
“我应该告诉你……那晚我好像爱上她了。”
“她那时没有知觉,帕特里克。”
“她很美。那么可爱……我真是爱上她了。她的头发。我偷了她的内裤。”
“你说什么,帕特里克!”
在昏暗、模糊、并且越来越模糊的马路上,乔尔听见帕特里克和斯坦的谈话。他一次又一次地经过同一些房子,而克莱门蒂娜还在不停地走着。
帕特里克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为了要怎么样……我是说,内裤都是干净的……”
斯坦的声音:“听着,我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也不想知道。”
帕特里克的声音:“好吧,好吧……”
斯坦的声音:“该干活了。”
街道完全陷入黑暗中,乔尔来到……自己家。乔尔和克莱门蒂娜坐在电视机前吃晚饭。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两头,显然很无聊。画面很快变模糊。消失。
帕特里克的声音:“好吧,但还不止这些……(乔尔听着)第二天早上,我跑到上班的地方去找她,约她散步。”
“我的上帝!”乔尔看着沙发那一头的克莱门蒂娜。
斯坦的声音:“帕特里克……你知道,这不太道德……”
“有个小子偷了你的内衣……”乔尔说。
“在哪儿?”克莱门蒂娜不解。
乔尔向上指指。
克莱门蒂娜索然无味地看看天花板——
“我谁也没看见。”
晚些时候。乔尔在看电视。听见克莱门蒂娜的声音,忙躺倒在地板上,装死。克莱门蒂娜穿着内裤胸罩,扫了一眼屏幕,没有注意乔尔。她穿上裙子——
“你怎么会看这种垃圾?简直令我作呕。”
乔尔睁开眼睛坐起来。他感到尴尬。房间开始变模糊。克莱门蒂娜穿上鞋走向门口——
“应该把你放到旧货市场去!”她说。
旧货市场。白天。
乔尔和克莱门蒂娜在市场里逛,但根本没瞧柜台。克莱门蒂娜不时瞧瞧带着孩子的一家人。
“克莱姆,想走吗?”
“我想要孩子。”
“我们过些时候再谈这个。”
“不。我想要孩子。我要孩子。”
“我认为,我们还没准备好。”
“是你没准备好。”
“克莱门蒂娜,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养育一个孩子吗?”
她怒气冲冲地转向他——
“什么?!”
“我不想在这里讨论这个。”乔尔嘟哝道。
“听不见!一点儿也不明白你在叽咕什么!说话的时候张开你该死的嘴巴!见鬼的腹语!”
“我不想在这里讨论这个。”乔尔一字一字地说得很清楚。
“就不!我们要讨论!”
乔尔看见有人在注意他们。
“管他呢!知道吗,他不想谈!可你怎么对我说的?”
“克莱姆,不要……我信口开河……”
克莱门蒂娜泣不成声,拚命喊:
“我可以当一个出色的母亲!我喜欢孩子!我有创造力,我手脚麻利,我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母亲!是你自己什么都不行,是你要躲着所有人!我在你身上得到了什么?是你走运!”
周围的东西在蒙眬中消失。克莱门蒂娜没有停止叫喊,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我要结束这一切,现在就要。让你和这些可笑的饰品留在旧货摊吧。说不定你能找到一把老摇椅,躺在上面等死!”
克莱门蒂娜还在恸哭,但动作有些机械,就像电脑动画里的人物,没有真实的情感。
“我要走了,克莱门蒂娜。这见鬼的一切,见鬼,怨恨、失望。这一切马上就要被清除掉了。”
克莱门蒂娜抬眼看他——
“我很高兴。”
他们的目光相遇。她在他眼前消失。
“我也很高兴。”
在人群拥挤的酒吧,乔尔两手各拿一个杯子挤到桌前,克莱门蒂娜和一个年轻人坐在那儿。
“乔尔,这是马克。他喜欢我的胸脯。特意过来告诉我。很可爱,对吧?他可不认为我胖。”
酒吧开始变得模糊。马克站起来——
“听我说,朋友,我不知道她有伴侣。”
“她好像也不知道。”
“没关系,马克——马克,乔尔不喜欢我的胸脯,”她故作耳语状继续道,“他好像根本不喜欢女人。”
酒吧变得静悄悄、模糊不清。
“你喝醉了。”
“多聪明的男孩子。这么有观察力,这么……”
克莱门蒂娜在说话,可语音己经听不清楚,就像刮过一阵轻风一般。
门铃声。乔尔回头一看。酒吧侍应低声问:
“乔尔,是找你的吗?”
乔尔的公寓。夜晚。
帕特里克打开门——是穿着冬季大氅、背着背包的玛丽。
“你好,帕特里克。”
“你好,玛丽。怎么样?”
她从他身边走过,和斯坦亲吻。脱掉大衣,看着乔尔——
“真可怕,冷得要命。”
“不难找到这儿吧?”
“一下就找到了。”她朝乔尔那边摆摆头,“可怜的小伙。”
发现标有“拉昆纳”字样的一个瓶子里装着啤酒。
“没有更烈一点儿的吗?”
“没看到。”斯坦说。
“好吧,让我来履行女主人的职责。我快冻僵了,要喝一点。”
玛丽向厨房走去。
“玛丽不喜欢我,”帕特里克抱怨道,“从来没有女人喜欢我。”
“也许,如果你不再偷她们的内裤,会有人喜欢的……”
“我还没跟你讲事情的全部,斯坦。”帕特里克面有愧色地承认。
斯坦回头看帕特里克,但此时玛丽拿着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进来了。
“真没想到,”玛丽倒酒,“哦,帕特里克,你不喝的,对吧?”
“不知道……好吧……”
玛丽递给斯坦一杯,举起自己的那杯酒:
“‘健忘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甚至能从自己的错误中受益。’这是尼采在《善恶之彼岸》里说的。是我在《巴特勒特》(注1)里找到的名言。”
“很好。”斯坦说。
“我一直想有机会读给霍华德听。”
斯坦的脸色变阴郁了:“是句好名言。”
“《巴特勒特》是什么?”帕特里克感兴趣地问。
“名人语录集。”斯坦回答。
“我特别喜欢名言。温斯顿·丘吉尔也喜欢。我在《巴特勒特》里找到了丘吉尔给《巴特勒特》的致词。很酷吧?”
帕特里克试图跟上他们的话题——
“没得说。真酷。”
“铭记在脑海中的名言能激发出优秀的思想。”玛丽念道。
“好。”帕特特里克响应,“说得妙。”
“我喜欢读智者说的话。那么多优秀的作品。人类不断在同自我对话。懂吗?”
“唔。”斯坦答道。
“你觉不觉得,霍华德也是这类人?智者?”
“唔。”
“当然!”帕特里克支持她。
“总有一天,霍华德也会名列《巴特勒特》。”玛丽宣告,并给自己斟上酒。
“当然。”帕特里克说,“霍华德说话可是地道的《巴特勒特》。”
乔尔的卧室。夜晚。
乔尔和克莱门蒂娜躺在床上。记忆已经清除了一半。克莱门蒂娜的声音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平淡。她在用印着自己照片的杯子喝茶。
“你什么也没有对我讲,乔尔。我像一本摊开的书。什么都告诉你。包括最不好说出口,最不堪的。可你却不信任我。”
“不要惧怕沉默,克莱门蒂娜。当人们夸夸其谈的时候,未必在交流。”
克莱门蒂娜沉思着——
“我不是那种人。我想了解你。怎么,我很唠叨吗?上帝,人需要谈心。那才是亲近。你刚刚说的甚至让我有点伤心。”
“我不想让你难过。只是我的生活乏善可陈。”
“你撒谎,乔尔。你本身就是一个笼罩在黑暗中的谜团。我要你给我读你的日记,你老是匆匆忙忙写几笔的那些……如果你没有想法,没有恐惧,没有激情,没有爱,那你记的什么?”
周围一切最终消失。克莱门蒂娜刚刚放杯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中餐馆。晚上。
乔尔和克莱门蒂娜默默地吃着晚饭。乔尔看看餐厅里其他成双成对的人。有人看上去很愉快、很兴奋。有人显然很无趣。
乔尔的声音:“我们也是这样吗?两人在一起闷得要命?真讨厌,如果我们也被视为无聊的一对……”
“很正常。”克莱门蒂娜回答。
她饮尽自己杯中的葡萄酒,又斟上。将酒瓶递给乔尔——
“还要吗?”
“不,谢谢。”
乔尔的声音:“她要喝醉开始胡闹了。”
一阵沉默。
“顺便说说,”克莱门蒂娜打破沉默,“劳驾你,洗完澡后把肥皂上沾的头发冲掉。行吗?”
“哦,好。当然。”
“不然有些不雅……让人恶心……说真的。”
他们继续吃饭,而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消失……
帕特里克的声音:“你好,克莱门蒂娜!”
乔尔吃惊地向四周张望——
“你的熟人?”他问。
克莱门蒂娜没有回答。继续机械地吃东西。
帕特里克的声音:“怎么回事,克莱马托?”
乔尔回头,然后……
……看见自己在“巴恩斯和诺布尔”书店和棕红色头发的克莱门蒂娜说话。帕特里克从后面走近她。坐在中餐厅餐桌边的乔尔试图看清他的脸,但他的脸隐在黑暗中。
“你好克莱马托!”
“帕特里克!你好,小朋友!”
他们亲吻。乔尔从餐厅走过来,想靠近看清楚帕特里克,但即使在近处也看不见他的轮廓。
帕特里克的声音:“对不起……可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现在过去……我无论如何也要准备一下考试……”
乔尔的公寓。帕特里克坐在乔尔床边的电话旁。斯坦注视着电脑显示屏上的信号。
“等等,我问问和我一起准备的朋友,”帕特里克用手捂住话筒,“斯坦,我能不能离开一会儿?我女朋友现在……”
“帕特里克,我们有重要的工作……”
“可她就住在旁边。心情很遭。你也知道——女人!”
“让他去吧,斯坦。我帮你。”
“去吧。”斯坦叹口气。
“玛丽不喜欢我,”帕特里克小声说,“希望我快走。”又对着话筒:“牛仔,我就来。”
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乔尔震了一下。
从一片空白的画面上渐渐显出克莱门蒂娜鲜艳的橘色针织衫……她向乔尔展示衣服。她的头发现在也是橘色的。
“喜欢吗?我挑了绝配这件衣服的颜色。”克莱门蒂娜在乔尔面前转圈。
“喜欢。你就像一个橘子。”
“橘子克莱门蒂娜,太棒了。”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外号?”
“谁知道?”
乔尔看着她,依稀开始明白过来……
“我的上帝……”
房间变了……
克莱门蒂娜的公寓。夜晚。
灯亮着。乔尔和克莱门蒂娜盖着被子躺在地毯上,听音乐。
“乔尔……”
“什么事,橘子?”
“你有没有读过《长毛兔》?”
“没有。”
“是我喜欢的一本书。从小就喜欢。讲一个玩具兔的故事。里面有只皮马,向兔子解释怎样才能变成真的。”
她啜泣起来,然后也觉得好笑——
“我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哭起来……”
克莱门蒂娜大声朗读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要花去很长时间。因此很少发生在易碎品身上,或者那些棱角锋利的,那些需要小心呵护的。在你变成真的之前,你已经满身疮痍,眼睛掉了,到处都松动了,你看上去破破烂烂。但这毫无意义,因为,成为真的后,你不会再丑陋——除了在不懂你的人眼中……”
克莱门蒂娜放声大哭。乔尔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们亲吻,在被子里紧紧相拥,柔情地、甜蜜地。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梅兹维克!梅兹维克!”乔尔大叫。
他向下一看——克莱门蒂娜哭泣的脸庞消失在黑暗中。
乔尔赤身跳起来,对着天花板大喊:“不要!求求你!我改变主意了!”
看着下面正在消失的克莱门蒂娜,他又仰头向天花板:
“我不想!叫醒我!停止程序!求求你了……”
乔尔的公寓。
乔尔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玛丽和斯坦边抽大麻边注视着监控器。玛丽打破沉默——
“很惊人,是吧?霍华德为人类创造了多么重大的奇迹。”
“是的。”斯坦感叹地说。
“让人们有机会重新开始。多好。看看婴儿们:那么清新,那么纯洁,那么……自由……成年人呢……混乱,愤怒,恐惧和痛苦……霍华德能把这一切从他们身上清除掉。”
“你……你爱上他了,是不是?”斯坦问。
玛丽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沉吟良久,回答:
“不。再说霍华德己经结婚了,斯坦。他是个严肃正派的人。我不想怂恿他做出背叛的事。”
“还不错。”斯坦不客气地说。
他深吸一口大麻烟,递给玛丽。
帕特里克被一个大背包压弯了脊背,他走在街上。克莱门蒂娜从窗口注视着他。她在哭。
帕特里克走进房里,克莱门蒂娜对他撒娇。
“你怎么了,亲爱的?”他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有点心烦意乱。害怕。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消失。一天天老去,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噢,橘子!”
“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挣出他的怀抱,盯着他的脸——
“我们去波士顿?”
“好!下礼拜去……”
“现在!就现在。我要看结冰的查尔斯河。马上!”
“那我给一起学习的同学打个电话。”帕特里克心慌意乱地说。
“太好了!我去收拾东西。”
克莱门蒂娜跑进卧室。帕特里克拿起话筒,这时才想起来不知道电话号码。想到自己不久前从乔尔家往这边打过电话,于是拨了来电显示里的最后一个号码。
乔尔的声音:“我是乔尔。请在信号声后留下您的口信。”
“斯坦,我是帕特里克。接电话。”
斯坦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现在和女朋友有点儿小别扭。或者,你一个人能应付?请原谅。没办法……”
斯坦拿着话筒在乔尔家。他已经处于迷幻状态。他看看迷迷糊糊的玛丽,她正随着轻响的音乐跳性感舞。
“好吧,能应付。反正他现在由自动程序控制。”斯坦对着话筒说。
克莱门蒂娜的公寓。
“谢谢,斯坦。算我欠你的。”帕特里克回答。
他放下电话,急急忙忙地在背包里翻找。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红色礼盒——就是乔尔准备在情人节送给克莱门蒂娜的那个,塞到衣袋里。然后掏出一叠信,翻??
5 )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在世界崩塌前和你一起逃亡
“纯洁的维斯塔处女是多么快乐!
遗忘了世人,也被世人遗忘,
美丽的心灵闪烁永恒阳光!
每次祈祷都被接受,每个愿望都可以放弃。”
——亚历山大·蒲柏
电影的名字来自英国18世纪诗人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的诗《埃洛伊斯致亚伯拉德》(Eloisa to Abelard),这首诗来自法国12世纪的一个真实的爱情悲剧。
哲学大师皮埃尔•亚伯拉德(Pierre Abelard)爱上了小他22岁的学生埃洛伊斯(Heloise),由于怕影响自己的地位,亚伯拉德只是在乡下和埃洛伊斯结婚,并未公开这段婚姻。埃洛伊斯的叔叔闻讯大怒,雇用了两个人趁夜深人静把亚伯拉德阉割了。身心受到重创的亚伯拉德出家当了僧侣,埃洛伊斯也进了修道院。在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两人没有一点联系。在第十一个年头的某一天里,亚伯拉德得知朋友生活遭遇不顺,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安慰他,其中回忆了与埃洛伊斯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共同讨论哲学、诗歌,永不烦腻的亲吻、拥抱,甜蜜的争吵,去发掘爱情的未知。当埃洛伊斯看到这封信的抄本后,心潮澎湃,因为就算光阴飞逝,她对亚伯拉德的爱情从未消失一丝一毫。他们之间一共写了七封信,讨论爱情、婚姻还有哲学。虽然之后他们再未谋面或是有交集,但是他们的故事感动了无数人,包括亚历山大•蒲柏,写出了这首充满质询和忧伤的诗歌。
电影跟诗歌看似并无干系,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每对恋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像上述的故事一样,相爱的时候纵然美好,但是总有些现实的阴霾遮住了恋人的眼睛,于是他们争吵、疏离直到最终分开。但是当记忆回溯,却都是难以忘怀的美好碎片,在某个时刻将人击垮。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讲的是一个关于记忆删除的故事。不同于以往的“忘情水”、“孟婆汤”,导演用一种戏谑怪诞但又极其迷人的手法描绘一个拼图般的世界,那些拼图都是每个人丢弃的关于恋人的画面,他用独特的方式重新将他们组合,加上时而飞奔时而低沉的节奏,最后让主角和观众去找那最后一块拼图,连接起整个电影,击中心灵。
电影从乔伊突发奇想的早晨开始,他厌倦了每天按时上班,做同一班列车。今天他想要爱上一个陌生的女人,这根本就不像他。
在此之前,乔伊和女友克莱梅特删除了彼此的记忆,想以此解决相处时带来的痛苦回忆。删除记忆的医院里坐着人都面容憔悴、神情悲伤,怀抱着关于记忆的物品。情人节的礼物、共同购买的商品、一起画的图画……每个记忆都从这里累积,也从这里被抹去。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一段感情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也必定带来过多大的快乐。乔伊在删除记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生活中已经全是克莱梅特的影子。除了那些不欢而散的交谈,让人无法忍受的缺点,竟然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图书馆的对话、吃饭时的打闹、拥抱时的温暖……
第一次见她,是在沙滩上的那次聚会,她一身醒目的橙黄。天啊,他在心中暗想,有谁会这样打扮?她跑过来,笑说感谢上帝她不是唯一一个不善交际的人,然后不经他同意抓起他盘子里的鸡腿就吃,那一刻空气中充满了奇妙的亲密。就这样,她像一阵旋风似的刮进他循规蹈矩的生活。她总是让他有着坐过山车般的刺激,像个小魔女般玩弄着自己的诡计,为着每次都能把他耍的团团转而开心不已。后来,这些让他宠爱的原因都变成了让他难以忍受的缺点。争吵、醉酒、赌气、伤人的话语。一切都发生的自然而然又无法挽回。其实,她只是需要有个人真正理解她,给她关怀,不只是把她当作人生的附属品,她是那么的没有安全感。
凯特•温斯莱特的表演得很用心也很耀眼,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克莱梅特是美丽的,美丽的东西其实都是脆弱的,需要用心去体会去关爱。她有着强烈的自卑感,渴求着被人真正的发现她的美丽,而不只是被她的容貌迷住。
金•凯瑞再次证明了自己收放自如的演技,乔伊的内敛和羞涩还有一些踌躇,被他诠释得很是生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导演选择他而不是尼古拉斯•凯奇是对的。他那有些神经质的小动作让人感到他强烈的不安与不知所措,这回他扭曲的面容不再是嘻哈搞怪,而是深深的伤痛。
当乔伊在回忆中第一次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美好时,他可怜兮兮的对着那些删除他记忆的人说,能不能让我保留就这一点点呢?
可惜没人听得到他。
周围的世界在崩溃,明天早上他就会完全忘记克莱梅特。他开始带着记忆中的女友逃亡,逃亡到他小时候——那些让他羞耻的时光,那些每个男孩长大时候都要面临的问题。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也是两人的表演最出彩的一段。
童年的厨房。
乔伊钻到桌子底下。对于小孩子来说他们总是孤独的,没有人会理睬他们的意见。桌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避开整个世界,翘起双脚晃来晃去,看着妈妈的一双脚走来走去而不被发现。金•凯瑞的表演充满了矛盾却又那么合情理。他演小孩子时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稚气未脱,可是身上却有种难以抹去的悲伤与恐惧,那应该是经历了成长磨砺的人才会有的感情。而当他以成人身份表现出孩子气的时候,却又真的让人觉得他总有一种感情是停留在了童年——那种不被认同感。那个穿着袍子用锤头砸小鸟的镜头,让我想到了有关于“杀死一只知更鸟”的歌谣。知更鸟是无害的鸟类,他们却杀死了它。孩子们总以那种残酷的游戏来证明自己的勇敢,那是一种天性中的残忍,让人不禁背脊阵阵发冷。
场景不停地切换,从一个回忆走向另一个,周围的景物从寒冬走向盛夏再走向另一个隆冬。没有任何慌乱的感觉。他们渐渐发现,相处了这么久,原来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他们只是描绘了自己心中理想的形象,并没真的走进对方的内心。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海滩,乔伊终于和克莱梅特说了再见,他明白了一次又一次抱紧她并不能挽回什么,下次一定要住进她的心里才行。
那栋别墅开始坍塌,他的女孩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中。就像电视被关上了一样。
黑色的屏幕。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消除乔伊记忆的同时,还有另一段感情在同时发生。记忆删除医院的护士玛莉爱上了年长她很多且有家室的医生霍华德,蒲柏的诗句也是出自她的口中,她念时,像在唱一首歌谣。她每次鼓起勇气向他告白,都会发现他们早已相爱过很多次,每一次她删除了记忆还是会像向日葵望向太阳一般爱上他。
是的。在那些纯洁的人心中有一种永恒的光芒,不会同记忆的泯灭一起消失——那是爱的光芒。所以,就算是忘记了那个人的一切又能怎样?遇见他的时候,还是会再次爱上他,为同一个人的同一个微笑心动不已。因为,他们抹去的是记忆,不是她的心。那一刻,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却不知道彼此深深相爱过。
那该是怎样一种悲哀啊。
影片的最后,又回到了开始。乔伊无缘无故的翘了班,想要爱上一个陌生的女人,这样疯狂的举动根本不像他。其实,如果曾经有个人来过你的世界,那么总会有某些东西渗入到你的身体,成为你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那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影响融合的结果。经过这么多,每个人都会学到一些事情,如果一味地逃避那些事情所带来的痛苦,那么那些痛苦将永无止境的缠住你,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梦。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没有关系,那会教你怎样更好的去爱。
电影的扫把^^
本片的编剧查理•考夫曼是好莱坞不多的优秀原创作者之一,曾经编写过“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和“改编剧本”,对这种时空交错的故事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改编剧本”是一次多条故事不断交叉的尝试,虽然有尼古拉斯•凯奇的精湛表现,却难以掩盖整个故事的空洞,如果没有那些安排巧妙的场景交错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了。而这一次的“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则饱满的阐述了作者对男女感情的看法,感伤却又充满着幽默。那些奇妙的梦境,像是女巫的魔法扫把,带观众游荡了整个异想世界。当然了,来自法国的导演米歇尔•甘德瑞也绝对功不可没。和汤姆•提克威的“罗拉快跑”相似,他们的作品都有着浓烈的音乐录影带风格,碎片的拼接,恰到好处的节奏,但是米歇尔和提克威不同,他喜欢把一个故事敲碎,看似无意的把它们重新组合,但是看起来却毫不费力,导演紧紧抓住了观众的感情走向。现在有很多拍音乐录影带出身的导演都跻身大银幕了,但是很多人不会利用所学反而被之所累。
电影每个演员表现都很出色。让我惊讶的是看到了扮演医生的马克,不管是在“四月的碎片”、“XX/XY”还是“无我生活”中他总是有一种独特的羞涩气质,永远停留在自己的世界,永远会犯错误,永远长不大。也许这是作为一个偶像的特质,但是他在好莱坞要想打出一片天地还是应该有些突破。
最后,再温习一遍那句话吧。在这个被遗忘的世界,在那些纯洁人的心中总有永恒的阳光在照耀。
转载请注明作者:九尾黑猫
http://www.mtime.com/my/LadyInSatin/blog/423334/ 6 ) 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可能和爱情没有关系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的精神分析解读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是由曾两度提名奥斯卡的著名编剧查理·考夫曼和导演米歇尔·冈瑞合力创作的电影,于2004年上映后就被评为百部最佳爱情电影。它讲述的一对情侣兜兜转转,甚至选择用机器消除恋爱记忆,但最终还是回到对方身边的故事令观众如此倾心,让他们甘之如饴地一次次掉进爱情与这部电影的陷阱中,甚至差点忽略了片尾的小小质疑——片尾那对重新来过的情侣在不同景别中,三次在堆满雪的沙滩上玩耍嬉闹,可那真的是同一次恋爱吗?换句话说,这个兜兜转转,以爱情重新连接的破镜重圆又能持续多久?本文章旨在运用精神分析的相关理论,来解读影片中人物的爱情态度,最终发现这些兜兜转转的分离聚合,可能和爱情没有关系,而是来自欲望的移置。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解析这部电影绝不是析梦,尽管电影中很大一部分是以男主角的梦境方式呈现,但基于片中的设定,男主角只是在被删除回忆,因此片中的梦境是纪实性地反应男主角Joel与女主角Clementine相恋的记忆,隐喻与二次修正是没有作用于这些回忆的。这也是导演处理梦境时,尽管在部分地方使用了特效、升/降格镜头、黄色光、慢/快速音效等手段,但仍然没有严格区分梦境与现实的原因。所以,本文运用经典精神分析的方法,从影片人物的心理压抑分析起。
片中唯一有直接呈现童年经历与家庭关系的角色,就是男主角Joel,从他带女主角Clementine所经历的记忆中可以发现,他最早的记忆来源于婴幼儿时期——也就是拉康所称的“想象界”,此时婴儿刚经历了镜像阶段,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整体,同时产生了一种幻想,即周围的世界与他都是一个整体,被他所掌控。如片中Joel的母亲正在哼着“Clementine”的儿歌,把他捧在水盆里为他洗澡,他便从母亲对自己的需要与自己对母亲的需要这种双向满足中,产生了自己能够掌控母亲的错觉。就像他自己的台词所说,“我感到那么的安全”,Cle也补充“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样子”。这种在前语言阶段产生的幻想会使一个人铭记住与母亲的亲密结合,并且终生追求这种连接的重现。而使他能不时重温这种连接的补偿物——如水、母亲哼的“Clementine”的歌或是有母亲形象的人,都被称为小写的他者客体,在Joel今后的生活中反复出现,成了他真正的追求。
当婴儿学会语言后,主体就进入了拉康所说的“象征界”,此时“我”终于从“你、我、他”的象征系统中意识到了自己的独立存在,感受到与别人的分离并且经历失落。影片中对处于这个阶段的Joel有两个片段展示,一是他母亲将他拜托给一位邻居照顾,他感到了与母亲分离的焦虑,非常悲伤地控诉“她甚至都不看我一眼”;二是他站在房檐下欣喜地看雨,伸出舌头去品尝雨,这就是他通过小写的他者客体——水,重温与母亲的亲密连接的表现。有趣的是,影片通过把女主角Clementine也塞入这段回忆中让我们发现,女主角与男主角的母亲有惊人的相似点,比如略强势的性格、热爱做家务、喜好厨房的布置等。
当Joel进入少年时期时,我们已经能从他身上完完全全看到长大成人的Joel的影子了。在他成长的阶段中,男性的形象,特别是父亲的形象缺失,使他特别依赖于母亲,俄狄浦斯情结明显。他害羞、敏感、内向,还有些许自卑,自卑却又导致了他拥有强烈的自尊心。他不想杀死受伤的小鸟,但在小男孩们的辱骂下他又抡起锤子动手,唯一能使他感到真正安慰的是他的女性玩伴——一个如他母亲一般能够强势地解救他,同时又能放下身段让他“杀死她”来建立自尊的小女孩。
现在再来回看Joel与Clementine的爱情故事,我们会发现Joel会爱上或离开Clementine简直是如宿命般早已注定。他们在海边第一次相识的时候,水的小写他者客体充满了环境,Clementine耀眼的运动衫一下子就吸引住了Joel的注意力,也是Cle主动打破了僵局,强势地“甚至没有等我回答就拿走了我的鸡腿”,一如他母亲般强势的性格跃然眼前。他们开着有关Clementine名字的玩笑,唱起那首作为小写他者客体的歌,“就像已经是恋人了一样”。但当晚,他们游荡闯进别人家的别墅时,Cle一句略带挑衅与不屑的“那你走啊”,立刻让感到自尊心受挫的Joel转身离去。分手的那夜,为了回应Cle那句“害怕她出去和别人上床”所伤害的自尊心,Joel把Cle彻底划分到“坏女人”的行列,用“你只能通过和男人上床来让他们爱你”回敬,对Cle进行性形象攻击。在情人节前三天,Joel想要主动与Cle修好,特地去买了礼物,在发现Cle竟然通过动手术忘记自己后,又立刻愤怒地也去动了手术,要忘记她来报复。更有喜剧性的是,在两人都失去记忆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第一次相识的海边上,还是通过Cle的主动,两人又重新认识开始约会。Joel内心“对每一个多加注意我的女性,我都感到好感”,正是他喜欢以女性帮他树立了自尊心的最好写照。而亦如以前一样,当在Cle在车上放起她动手术前录下的辱骂Joel的录音带时,Joel立马感觉自己被耍了,自尊心受损,尽管Cle反复强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赶下车,疏远了亲密关系。
每一次的爱上与分离,原因都很简单,说Joel追求的是浪漫的爱情,还不如说他追求的是与母亲的重新连接,一个如他母亲一般既能强势解救他给他安全感,又能放低身段让他树立起自尊心的女人,才是他所要的。Clementine性格与母亲相像,两人相处中经常会有小写的他者客体出现,这些一定程度上满足Joel欲望的移置,注定了他们的一次次相爱;但Cle仍然是有缺陷的,他们的亲密关系有时候会伤害Joel的自尊,不足以弥补他失去与母亲亲密连接的失落,这注定了他们的一次次分开。
影片中女主角Cle的形象,虽然不如男主角形象如此完整,但我们还是可以从诸多细节中观察到她的欲望——她其实渴望被改变,变得平和,虽然她口中说出来的一遍遍都是不会为了谁而改变。才出场时,她“蓝色废墟”的张扬发型与主动出击的强烈个性,在一瞬间抓住了所有人,几乎很难相信她这样一个人会被Joel这样内向到有点无聊的人吸引。可到了后来,我们才发现,她能在一家书店当整整四年的收银员,她喜欢在同一家中餐馆吃饭,她甚至渴望当一名母亲,就如她所说,“我只是一个混乱的女孩儿,想要寻找内心的平静”,她的欲望是一个能够组成“家”的安定的依靠。Joel能满足她移置的安定欲望,却因为他自身的原因难以满足家庭的欲望,这是他们的矛盾点。而工作人员Patric是个性格柔弱而幼稚的男孩,他身上没有可供Cle依靠的安定性,所以即使他能模仿Joel与Cle相识的过程、情话、礼物,却依然无法满足她的欲望成为她的恋人。
同样,男孩Patric对Cle一见钟情似的爱,其实是建立在他拥有全面掌握感基础上的,如Patric所说,“从来没有女孩子喜欢过他”,Mary到Joel家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在他们眼中,Patric只是个孩子,而不是可以交往的对象。而当Patric掌握了Cle的全部资料与过往时,他忽然得到了一种掌控感,他沉醉于被女人正视的滋味,并将这样的欲望转移到与Cle的关系中。
除了Joel、Clementine与Patric之间的三角关系外,影片还有一条副线,讲述了Mary、Stan和Howard以及他妻子之间的四角关系,并且与主线的恋爱关系一样,遗忘又重复。Mary对Howward的恋爱出自于她对自己无知、无能的自卑与愤怒,这是抹掉记忆也无法改变的欲望,因此她才会在所有人前一遍又一遍地赞叹Howard医生的成就与聪明,拼命读深奥的书籍以求能在与Howard医生谈话时说出,但当Howard医生的妻子告诉她真相后,她耻于自己被像白痴一样隐瞒,甚至不惜偷出档案并公布。而Howard则是沉迷于年轻的Mary崇拜他而带给他的力量感中,这种欲望的移置无法在已经深知他本性的老婆身上,所以才会一次次出轨。
综上所述,通过精神分析,我们可以从片中的每一个人物身上看到,他们是如何一次次将自身的欲望移置到他恋之中,同样也正是这些欲望的不满足,又会使他恋终结,自我回归。
影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主线的爱情结局与副线的爱情结局却明显不同,作为一个金牌编剧,查理·考夫曼显然不会犯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故事的主线与副线没有为同一个主题服务。那为何同是兜兜转转的爱情,副线里的爱情以顺序叙述,讲述了它重复两次的悲剧,而主线却偏偏倒叙,剩下爱情最开始的美好以给人充满希望的未来?据后来查理·考夫曼在多个采访中解释,他本来要给这个电影一个别样的结局——60岁的Cle又一次拿着与Joel有关的东西前来做记忆消除手术。后来他认为这个结局实在是太黑暗了,决定还是给删掉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结尾三个不同景别的雪地玩耍镜头,留给人无限的悬念。或许查理·考夫曼最终还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固执地使用自己喜爱的诗句“遗忘了世人,也被人遗忘,美丽的心灵闪烁永恒的阳光”来作为这部电影的名字,是不是也意味着在他心中,两个人的爱情就像这首诗歌的两个主人翁——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的爱情一样,在现实世界里根本没有出路,只有死后才能永不分离。
看了三分之一,然后失去了兴趣
想象不到的桥段一个接一个,利用他人日记把妹,躲藏记忆,羞耻里的意识,知道真相的暗恋者,对彼此的抱怨,即使老套的消除记忆再次钟情也被用的恰到好处。I’ll get bored of you and feel trapped, because that’s what happens with me. OK. 这个OK的语气和表情,拿捏的好到我竟然冒出了眼泪
我旧blog的模版底部一直写着一句话,只是我用白色字体把它隐在白色背景里,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搜我的那个blog。那句话就清楚显示在blog名的旁边:「没有选择刻意忘记你,是我认为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爱可以触摸物化,记忆可以抹去重置,唯有对你爱的感觉,经年难忘。当日复一日的庸常、性格相异的琐碎击败了我们引以为傲的美好,来一粒遗忘做解药。却为何眼含热泪,恍如隔世。我记不得没有你的其他回忆,因为遇到你之前我的生命都毫无意义。房间坍塌海水倒灌雨倾盆而下,爱你,却如燎原之火生生不息。
与其说是爱情电影,不如说是哲学。
第二次看,妙,一些有趣的段落当时没察觉。首先剧作厉害,探讨的问题严肃,与戏剧性结合的好,然后在记忆删除的过程中东躲西藏多有想象力,记忆和现实影像有微妙但无明显分界,手持摄影很酷(虽然前排大银幕把我晃惨了)。温姐和kik都是经得起大荧幕大特写考验的大美人。but 暖暖内含光是特么啥鸟翻译
有多少人知道这片儿其实叫“暧暧内含光”,暧昧的暧,语出东汉崔瑗诗《座右铭》在涅贵不缁,暧暧内含光。意谓“表面暗淡不明,而内在蕴含光芒”,切合电影主题,一直觉得大陆的电影译名实在比港台好——太——多!
他乏味、无聊、内敛、行为老派、做事谨慎;她冲动、敏感、肤浅、生活刺激、缺乏安全感。他们之间有争吵,有磨合,有甜蜜,有苦涩,因为相爱而互相折磨,因为分开而苦苦思念。但只要还在一起,还记得对方,看得到你眼中的自己,就一切都好。
太墨迹了
“我现在就可以死去”
美国当年最智性的主流影片之一。彻底扭转我对Jim Carey的态度
获得2004年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借用科幻外壳来探讨爱情本质的哲学电影。全片叙事近似意识流,而这种支离破碎的结构将人心深处的各个角落都呈现给观众,恰似我们对生活的点点滴滴记忆的重现,真正是形散而神不散~片名来自蒲柏长诗,隐喻性很强。永恒的主题——爱情的矛盾与困境 ...... | 【20200119重温】将梦境的流动性、跳跃性与反逻辑性悉数还原,既与《盗梦空间》构成对位关系(梦与记忆的操控,无尽的逃亡与梦中的诀别),又是对“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的别样诠释。一会儿笼罩于绝望时如影随形的黑暗之中,一会儿又置身冰雪海岸,暖融融的床兀立其间。逃入humiliation之中,遁入童年里,躲到饭桌下,在水槽中沐浴后淹水——重回母腹后的重生与死亡相交织。(9.5/10)
完全成熟而冷靜的編劇。大家都是來看編劇的吧?
让今敏去拍,肯定又是另一种味道,更加动感一点的,更加活泼一点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记忆被删除掉,你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爱我,就像我们之间没有彼此伤害过一样?
如果失去记忆,能否再一见钟情?
无痛,岂不很无趣。
You can erase someone from your mind. Getting them out of your heart is another story
披着奇幻外衣的爱情哲学,删的了的回忆,删不了的爱情。爱死凯特那一头张扬的红发了,觉得这是她最美的时期,胜过肥螺丝时期。
时隔多年再看,却不再认同里面的爱情观点。两个人在一起纵使拥有再多再多的甜蜜回忆,也抵不过理性分开时发现的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也许你又一次会爱上这个人,但是这个人依然是不对的人,就算躺着一起看星星,也只是无意义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