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沙漠》电影剧本
(1964年)
译/刘儒庭
红色沙漠
(Deserto rosso)
意大利杜维米拉公司、罗马菲德利兹公司、巴黎弗朗科利兹公司联合出品
制片:乌戈·图奇
编剧: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托尼诺·古埃拉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卡尔洛·迪·帕尔玛
美工:皮埃洛·波莱托
音乐:乔瓦尼·福斯科、维托利奥·杰尔梅蒂(电子音乐合成)
剪辑:埃拉尔多·达·罗马
主要演员:莫尼卡·维蒂、理查德·哈里斯、卡尔洛·德普拉
碳黑厂·外景·白天
时间已近中午。菲利浦工厂围墙外。这是一家生产碳黑的工厂。工人们的汽车停在围墙外,汽车几乎都是白色的。一群罢工工人静静地站在汽车之间。空气潮湿,一片灰朦朦。刚刚下过雨,偶尔还下一两滴,也许是阿尼克工厂的大烟囱冒出的蒸气凝聚成了雨滴。阿尼克工厂就在马路对面。
两个穿警服的警察陪着一名工人向工厂走来,显然,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人群向路边移动了一点,好看看这个破坏罢工的工人。后者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向前走去,一只手臂上挎着雨伞。
马路的另一端,朱莉娅娜带着儿子走来。当她看到那两名警察和那群罢工工人时,赶快把孩子拉到身边,同时加快了步伐。
一辆工会的汽车开过来,车窗上挂着横幅标语,车顶上安着高音喇叭。这辆车开到墙边停了下来。一名工会人士登上车顶,将高音喇叭转过来,喇叭口正好对准工厂院里。另一个人跳下车,把麦克风送到那个工会人士嘴边,后者开始讲起来。
工会人士:罗密欧·萨尔维亚蒂,你在里边干什么呢?你不是工厂领导者,你是一名工人,是一名干活挣钱养家的工人。出来吧,同我们一起罢工吧。你的妻子都没脸出门了,因为你她不敢见人……
那个破坏罢工的工人仍在厂内空场里向前走,厂内空无一人。他转过身,看了看高音喇叭,然后又转身向前走去,步子依然那么有节奏。
罢工的工人们这时涌向工厂大门。一个工人靠在汽车上正在吃面包。朱莉娅娜看到了这个工人,也很想吃点东西。难忍的饥饿使她的胃翻腾起来,像是连一秒钟也不能再等了。她死死盯着那个工人和他的面包,然后走了过去。
朱莉娅娜:对不起……请问,您的面包是在哪里买的?
那个工人吃惊地看着她。
工人:在食品店买的,就在交叉路口那里。
朱莉娅娜显然是在估计食品店有多远,脸上现出害怕的表情。她低声咕哝了一句。
朱莉娅娜:能卖给我吗?
那个工人更加吃惊了。
工人:可我已经咬过了……
朱莉娅娜:没关系。
朱莉娅娜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一把从那年轻工人手里抢过面包来,同时神经质地在小包里摸索着,最后掏出钱来。
工人:不……
朱莉娅娜:拿着,拿着……
她把两千里拉放到那个工人手里,拿起面包送到了嘴边。但是,她似乎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想找个人与她一起承受这种难堪,她转向儿子。
朱莉娅娜:瓦莱里奥!过来……吃吗?
小孩:不,不吃。
朱莉娅娜有点不知所措,但又难以控制她的冲动,只好向远处走去。
朱莉娅娜来到一个低矮的小松树林,树林周围是一片黑烟,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处,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的身边是一大堆黑乎乎的垃圾。她狼吞虎咽,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四周黑烟弥漫,到处是破盒子、筐子和碎纸片,中间也冒着烟气。
瓦莱里奥跑过来,朱莉娅娜匆匆把嘴擦干净,象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拉起孩子向远处走去。
乌戈的工厂·内景·白天
也是一片灰濛濛的景象,沿墙摆满了电动机器。中间是中央控制台。整个房间没有一个窗户。机器发出的噪声连续不断。一些人在机器旁操作,时而做些记录。
乌戈正在接电话,不时做出表示同意的手势,像通常一样,当他同意对方的意见时即做出这类手势。厂内的警报响起来,警灯闪亮,一个工人跑去看了看,然后向乌戈报告。
工人:工程师,蒸气温度太高。
乌戈把话筒盖住。
乌戈:把炉子的温度降低一点儿。
乌戈又转向科拉多,后者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接着刚才未讲完的话又讲起来。
乌戈:他说,他们每天都收到工作申请,但没有一项申请来自厂外。他们也发疯了,总想找到人手送往……
乌戈又对着电话讲起来。
乌戈:不,是为一个朋友……
萨罗姆工厂办公室·内景/外景·白天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两个黑色的大筒仓。办公室里一片雪白。一个人坐在金属办公桌后打电话,显然是在同乌戈通话。
职员:为什么不把你的人给他?(在听到乌戈的回答后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你是从贝尔特拉米那里听到的?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正好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同他谈。
职员按了一下电钮。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女人的声音:喂……
职员:给我接通菲利浦工厂。
女人的声音:马上接,工程师。
碳黑厂装袋大厅·内景·白天
这是一个黑暗的大厅。大厅正中,来自上面一层的管道穿过屋顶通下来,装碳黑的袋子套在管道下面,碳黑装进袋里。
贝尔特拉米头戴一顶白色安全帽,来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贝尔特拉米:喂,我是贝尔特拉米,您是谁?噢,是你啊,你好。
他听着对方的解释,然后摇了摇头。
贝尔持拉米:但愿能这样。
阿尼克工厂厂部办公室·内景/外景·白天
一个很大的玻璃窗,通过这个窗子可以看到全厂的情况。窗边,电话铃响起来,一个领导者拿起话筒。
领导者:喂,对不起。……那没什么。
他听对方讲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回答。
领导者:你疯了?我看你连提都不用提,我们是国营工厂,一个工人都不能裁减。
乌戈的工厂·内景·白天
乌戈又听对方讲了几句,然后放下了听筒。科拉多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
乌戈:阿尼克那边也毫无办法。我早跟你讲过了。我看你还是把这些人雇了吧。
他们向那个装有机器的厅里走去,乌戈把一份名单递给科拉多。
乌戈: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工人,本来都应该到我们厂的。可是,后来……都是很好的工人,比如,那个叫博尼的,是个工长。
科拉多正在审视那份名单。
科拉多:他在费拉拉?离这儿大概有七八十公里吧?
乌戈:如果有必要,就是在西西里岛我们也得去把他们请来。
玻璃门通向一个大厅,里面摆满了机器,一些白色的管子很显眼,还有些铝管。地板中间有个铁箅子,透过它可以看到下边一层的情况。噪音震耳欲聋。
朱莉娅娜从一个小台阶上走下来。她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吹得晕头转向。她用目光寻找自己的丈夫。乌戈向她走去。
朱莉娅娜:我正在找你。
科拉多看着她。乌戈马上来介绍。
乌戈:这是科拉多·泽莱尔工程师。这是我妻子。
朱莉娅娜赶忙上前握手,尽量显得不局促。然后又对丈夫说话。
朱莉娅娜:我在办公室等你。
说完,她没有再同科拉多握手,也没有同他打招呼,径自走了。两个男人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谈。
乌戈的工厂·外景·白天
乌戈和科拉多穿过大厅尽头的门来到院内,旁边是个铁锈斑斑的筒仓,筒仓嵌在工厂的围墙里。乌戈仍在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乌戈:也许是路结了冰……她踩了刹车……她刚拿到驾驶证不久……另外,开车的时候她总是心不在焉。好在对面的那辆卡车停住了。
科拉多:伤得很重?
乌戈:倒不是很重,有的部位挫伤。还有是休克,令人可怕的休克,不得不把她送进医院,她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他显然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仍然没有恢复过来。现在她想开个商店,我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她想到阿利基埃里大街开店。我想,那也不是一条很热闹很像样子的大街。
科拉多:为什么?
乌戈没有回答,像是有意要隐瞒什么。几声榔头敲击声使科拉多抬起头。筒仓上边,两个工人正在干活。乌戈笑了笑。
乌戈:你看他们也没用,这儿不许任何人拉走一个工人。
科拉多向前走了几步,站住,向前方望着。
科拉多:你知道吗,这些筒仓是我父亲安装的。
他指了指一排高高的筒仓。筒仓耸立在灰色的天空下。一排长长的筒仓立在围墙外,有几百米长。
乌戈:我不知道你同这些事也有关,你不是搞矿山工程吗?
科拉多点点头。
科拉多:最初我的理想是到那下边去,可后来我到了它上边。有什么办法呢?
他先指了指大地,然后指了指那些高高的筒仓。
科拉多:我父亲去世后,公司的担子就落到了我肩上,于是,我就……
一缕烟冒出来,突然,随着这缕烟,出现了一大团强劲的烟云,蒸气从工厂侧面围墙后猛烈地喷射出来,发着咝咝的响声,遮住了灰色的天空、筒仓和栅子。咝咝的声音越来越响,突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科拉多用手把两只耳朵捂住。乌戈大声喊叫着,显然是在向科拉多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朱莉娅娜家·内景·夜间
朱莉娅娜猛地醒来。她坐到床边,神情紧张,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害怕,但也可说是比害怕还要严重的焦虑。她伸手摸摸前额,又摸摸脖子,显然是想知道自己的体温高不高。她很不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床头柜上许多瓶子和药盒中间找出体温表,然后夹到腋下。只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像是从走廊里传来一阵响声。朱莉娅娜站起来,披上薄薄的白色羊毛披肩,向楼梯平台走去。另一个房间传来嘀嘀嗒嗒的响声,那个房间的门半掩着。
朱莉娅娜走过来,轻轻将那扇门打开,那是儿子的房间。黑暗中,地板上有一点微弱的光在移动。原来是一个小机器人,正在前后移动,它的冰冷的脸上发着光,那是一个小小的红灯泡,玻璃眼珠也发出光来。朱莉娅娜走过来,关上机器人的开关。她来到儿子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他。她从床边走开,走出房间后将房门轻轻关上。她腋下始终夹着体温表,一条胳膊紧紧地夹着。
朱莉娅娜向楼梯走去,但突然停下来,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眼睛瞪得大大的,下面的黑暗使她怕得难以再迈步。她又返回楼梯平台,拿出腋下的体温表看了看,坐了下来。她将上衣衣扣解开,失望地同难以忍受的压抑感在搏斗。
乌戈出现在门口。他立刻明白,朱莉娅娜的病又犯了。他跪到她面前,看了看体温表。他在对她讲话,显然是用一种大事化小的口气。
乌戈:有一点点高……
朱莉娅娜:36度8,差不多37度了。
在她说这句话时,乌戈轻轻地抚摸她的腿。朱莉娅娜开始大声说起来。
朱莉娅娜:我正在作梦,我躺在床上,床开始动起来。我四处张望,我看到,我是站在活动的沙子上……在向下沉,向下沉……
乌戈笑了笑,像是在设法保护她,同时仍在抚摸她的双腿。然后,热烈地吻她的脖子。朱莉娅娜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乌戈仍在吻她,但越来越不那么亲切,而是更加富有性的挑逗意味了,朱莉娅娜站起来离开丈夫。然而乌戈仍不认输,追上她,拥抱她。朱莉娅娜仍在反抗,像是十分疼痛的样子,但是,被拥抱的快感,被亲吻的快感还是压过了那种疼痛感。
朱莉娅娜商店的街上·内景/外景·白天
科拉多开车来到这里。他把车停下来,来到一个不大的门前,这显然就是朱莉娅娜的商店的门。门关着。门上的玻璃很脏。科拉多想方设法向里张望,但又不让里边的人看到他。可是,玻璃这么脏,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人。于是,他把门打开一条缝,通过这条缝,科拉多看到了朱莉娅娜,她正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他马上把门关上,扶着墙轻轻走开。
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朱莉娅娜的身影。
朱莉娅娜:您找我?
科拉多很难堪。
科拉多:我刚才到这附近有……我看到您进了这个门。(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不,不是这么回事,我不想一开始就撒谎。
朱莉娅娜:开始什么?
科拉多难堪到了极点。
科拉多:没什么……开始谈话的时候。很抱歉……
他停比说话,因为他发现,朱莉娅娜对他已不感兴趣,她已转身进了商店。
朱莉娅娜的商店·内景·白天
朱莉娅娜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四周,她已完全集中于自己的心事。她穿一身很薄的衣服,在这样一种环境中这身衣服尤其显得单薄。她的肩上披了一个黑色披肩。她的大衣放在一张凳子上,这是房内唯一的一件家具。除去窗下地上散乱的一些杂色瓶瓶罐罐以外,房间里什么也没有。粗砖地面上有许多黑点。
朱莉娅娜转过身,语调非常平静,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眼睛盯着一面墙。
朱莉娅娜:也许天蓝色的更好一些。
科拉多恢复了平静,向朱莉娅娜走来。
科拉多:什么?
朱莉娅娜:墙壁。天花板是绿色的,都是冷色,这样就不靠色了。
科拉多不明白她的意思。
科拉多:不靠色?
朱莉娅娜:是的,同卖的货不靠色,卖的货是……
她停了下来。科拉多非常注意她的用词,而她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她问他。
朱莉娅娜:您认为我应该卖什么?
科拉多:怎么,您还不知道卖什么?
朱莉娅娜:我喜欢瓷器,但我又不想……我不知道……
科拉多:法恩扎离这儿很近,那是一座生产瓷器的名城。
朱莉娅娜:好,等一下……我得把它写下来。
科拉多:写什么?
科拉多为了保持礼貌,尽力不流露出自己的惊讶。朱莉娅娜的心不在焉和神经质使他感到吃惊。她在解释,同时从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
朱莉娅娜:法恩扎……得到那里去一次……
正要记下这句话时,记事本上的某些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失望地叫起来。
朱莉娅娜:我的天哪,我得打许多电话。
她一边继续看记事本,一边向角落里放在地上的电话机走去。科拉多注视着她的每个动作。
科拉多看着她拨号,为了分散一下注意力,他的目光转向房间,看着天花板和墙壁。朱莉娅娜突然挂上电话。她一个电话也没打通,向科拉多走来。
朱莉娅娜:乌戈同您谈到了我?
科拉多有点迟疑。
科拉多:没……没有。是这么回事……他对我说,你们有个儿子……我早就知道他结婚了,但不知同谁结了婚。
朱莉娅娜:别的什么也没说?
科拉多又迟疑起来。
科拉多:噢……还有商店的事。
朱莉娅娜盯着他,看他讲的是不是真话。但是,不一会儿,她离开他坐到那张凳子上。科拉多赶紧跑过去,拿起凳子上的那件大衣,递给朱莉娅娜。她站了起来,突然显出对科拉多很感兴趣的样子。
朱莉娅娜:请问,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拿过大衣,但没有穿上,大衣又掉到了凳子上。
她先是问有关她自己的问题,然后突然变了话题,出人预料地对科拉多产生了兴趣,这使他脸上有了笑容。
科拉多:今天早上到的,行李还在汽车上。为什么问我这个?
朱莉娅娜:您找到旅馆了吗?
科拉多:还没有。不过,不必担心。
朱莉娅娜:您干什么?
科拉多:什么?我干什么?
朱莉娅娜:您在哪里?在波洛尼亚?
科拉多:不,在米兰。是这么回事……我是的里雅斯特人,我还小的时候父母就迁到了波洛尼亚。后来,我到了米兰,现在又回到了波洛尼亚。但我现在得离开波洛尼亚。总之,挺复杂的。
说完,他笑了笑。
朱莉娅娜:为什么复杂?
科拉多:说真的,我既不愿意留在那边,也不愿呆在这里,我已下决心离开。
朱莉娅娜:您要去哪儿?
科拉多正要回答,朱莉娅娜突然显出了对他不再感兴趣的表情,动手收拾她的手袋,穿上大衣。然后,她向门口走去,科拉多跟在她身后。到了门口,她让了一步,请他先出去,然后自己才走出来,把门从外边锁上,拔下了门上的钥匙。
科拉多:里边的灯就开着?
朱莉娅娜:是的,这样更好些。
商店最里边,一盏小灯的光亮从天花板照下来。朱莉娅娜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这盏灯,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
朱莉娅娜商店的街上·外景·白天
科拉多看着朱莉娅娜认真地锁上玻璃门,陪她在这条小街上向前走去。微风吹来,一张报纸被吹到朱莉娅娜脚边。她低头看着那张报纸。
朱莉娅娜:您看,是今天的。
她看着那张报,脸上显出怜悯的表情。她用脚尖踩着那张报纸,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放开。报纸随风飘走了,她仍在目送它。朱莉娅娜又迈开步子,但走得很慢,不像刚才那么快,那么有力。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摊,卖豆子、栗子和水果。小摊旁边有个椅子空着。朱莉娅娜坐到那椅子上。摆摊的那个老头皮肤黝黑,脸上有很多皱纹,正在毫无表情地翻炒栗子。朱莉娅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科拉多:您累了?
朱莉娅娜点点头。
朱莉娅娜:我老是累,不,不……不是总累,是有时感到累。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斜眼看了看那个老头。老头一声不响,默默地搅动火上的栗子。朱莉娅娜像是突然后悔了,不该停下来,于是,抬起身向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问了一句。
朱莉娅娜:咱们这是到哪儿去?
科拉多:不知道。我想,您……
朱莉娅娜放声笑起来。但是,她又突然严肃起来。
朱莉娅娜:那好吧,再见。
科拉多:我陪您……
朱莉娅娜一句话也没有说,沿着墙向前走去。她的身体几乎靠到了墙上。科拉多着迷地看着她。走了几米,朱莉娅娜又转过身来。
朱莉娅娜:您现在要做什么?
科拉多:我……我得去费拉拉。
朱莉娅娜:马上就走?我得回家一趟。下午,也许……
科拉多看着她匆匆走了,甚至没有等他回答。看着她,科拉多忍不住笑起来。
工人村·外景·下午
朱莉娅娜和科拉多向一片房屋走去,那大片房子建在土地的尽头,土地光秃秃的。那是费拉拉市的近郊。天气很冷。一座房屋前停了辆货车,车上装的是鱼。鱼贩伸手从大堆鳗鱼中抓起几条放到秤盘上的纸袋里。他身边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对鱼贩说着。
女人:我要那边的。
鱼贩:那边的贵。
女人:贵就贵吧,我还是要那边的,那边的新鲜。
鱼贩把纸袋从秤盘上拿下来倒空,装上些新鲜一点的鳗鱼。这时,几条鱼从他手里滑下来,几乎掉到朱莉娅娜的脚边,她赶快跑到那座房子的门廊下,又跳到了对面。对面,院子里的树枝从栅栏里伸出来。
科拉多笑着跟过来。
科拉多:有些东西很好玩儿,在海底……在海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些鱼是透明的,您听说过吗?
朱莉娅娜颤抖了一下。
朱莉娅娜:谢天谢地,千万别同我讲这些事。我害怕。我是多么害怕,你都无法想象。
科拉多:能吃的动物您应该喜欢吧……应该喜欢。
朱莉娅娜:是的,也许是这样。
科拉多:能举个例子吗?
朱莉娅娜:不,不能。
科拉多:比如,小鸡,小母鸡,又小又嫩,十分好看……
朱莉娅娜:算了吧!
他们走进这座房子的大门。
一个工人家里·内景·下午
朱莉娅娜开始上楼梯。
科拉多:您能吃掉我?
朱莉娅娜笑了笑。
朱莉娅娜:如果我喜欢你的话……
无缘无故地突然称你而不再称您,使科拉多感到意外,他严肃起来。
朱莉娅娜和科拉多在一个门口停下来。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面孔和身材还好看,但显得疲惫不堪。
科拉多:太太,马里奥在家吗?
那个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女人:不在。
科拉多:他几点回来?
女人转身看了看柜子上的钟。
女人:过一会儿就回来。不过,有时也很晚。
女人现在看着朱莉娅娜。
科拉多:我们可以等等他吗?
女人:当然可以。
家里很干净,家具很少,样式也不好看。角落里有一台电视机,门口沿墙放了一张沙发,颜色很鲜艳。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对面房子的墙,那些房子同科拉多和朱莉娅娜进入的这座房屋都是一种样式。这里静悄悄的,甚至有点孤寂之感。朱莉娅娜看着那个女人,后者在整理东西,一会儿把椅子挪一挪,一会儿又把窗帘打开一点儿,好让两位客人觉得这里更亮堂一些,一会儿又把刚才忘在桌上的一团毛线拿走。她做这些事时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这些事本身并不重要,只不过是便于更好地观察这两名不速之客。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好像突然想到她该作为主人招待这两个人。
女人:你们请坐吧。要不要喝点酒?
科拉多:谢谢,不打搅了。
朱莉娅娜:我要喝。
科拉多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但马上又变成开心的表情。那个女人到另外房间去取葡萄酒,一点声响也没有,像是从这个家里消失了。科拉多在看柜子上玻璃镜框中的一张照片,一名头戴白色安全帽的工人在攀登悬在半空里的高高的铁架。朱莉娅娜则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她转向科拉多。
朱莉娅娜: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给你讲那件事了?
科拉多:谁?
朱莉娅娜:乌戈,车祸的事。
科拉多:噢……噢,是的……但不太严重,不是吗?
朱莉娅娜摇摇头。
科拉多:他告诉我,因为休克,你在医院住了一段。
朱莉娅娜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朱莉娅娜:我认识了一个姑娘。
科拉多:在哪儿?
朱莉娅娜:在那里。
科拉多:你是说在医院?
朱莉娅娜:是的,她病得很重。
科拉多在等着她继续讲下去,但朱莉娅娜停下来不讲了。她站起来走了几步。
朱莉娅娜:她……她要所有的一切。
科拉多:所有的一切都是些什么?
朱莉娅娜:大夫对她说:“你得学会爱,你得爱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比如,你的丈夫,你的儿子,某一种工作,或某一条狗……但不能对丈夫、儿子、工作、狗、树木、河流等等统统都爱。”
她的声音突然变了。
科拉多:可她到底是怎么个感觉?
朱莉娅娜神经质地扭着自己的手。
朱莉娅娜:她感到脚下的地板没有了,她的印象是,她在慢慢地向下陷,一点一点地向下,向下……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什么都不能……
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什么都不能把她挡住。
科拉多:她的丈夫也不能?
朱莉娅娜:不,她的丈夫也不行。
突然,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朱莉娅娜:另外,他也不在……他走了。
科拉多:她的儿子也不行?
朱莉娅娜:儿子倒是行……可是,那个姑娘当时还没有儿子。
她又走了几步,然后坐到一张椅子上。
朱莉娅娜:等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的病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她问“我是什么人?”她需要别人给她解释,解释她是什么人……她要我来解释。
她说完这些马上又接着说。
朱莉娅娜:可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女主人拿着酒瓶和酒杯返回来。她有点不安,这表明,她是从外边拿来的。她把酒倒进一个杯子。朱莉娅娜喝酒。科拉多又继续说。
科拉多:您的丈夫现在在哪儿工作?
女人:在梅迪奇纳的一家电台工作。你们想给他推荐一份工作?
科拉多:是的。
女人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科拉多仍在坚持。
科拉多:这是一份很能赚钱的工作。
那个女人马上明白了。
女人:在哪儿?
科拉多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回答。
女人:如果他得离开家,说真的,我想还是让他就这样将就下去。
科拉多:他得离家,但时间不太长。
女人:不,不……有一次,他去为一个亲戚办丧事,我当时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我害怕。
科拉多:如果您愿意,可以跟他一起去。
女人:您的太太是跟您一块儿来的?
说着,她转身看着朱莉娅娜。
工人村·外景·下午
朱莉娅娜和科拉多从那片房子中间走出来。刚才同那个女人的谈话使朱莉娅娜显得很激动。但科拉多则在想着他的事。他停下脚步。
科拉多: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吗?我们到梅迪奇纳去,直接同他谈谈。你会看到,他肯定不说不行。
朱莉娅娜吃惊地看着他,她对他的自信是那么吃惊,简直没有勇气反驳他。
梅迪奇纳的旷野和一大片电台天线架·外景·白天
一大排电台的天线架,架子红白相间,背景是白色的天空。这是正在梅迪奇纳这个地方建造的一大片天线架。朱莉娅娜和科拉多从一辆白色的汽车上走下来,向工地走去。旷野一片寂静。科拉多问一名工人,马里奥在哪里,工人指了指很远的一个地方。
同马里奥的会面是在一条小路上,小路沿那排天线架铺成。科拉多走在前边,朱莉娅娜放慢脚步,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伸向天空的天线。一个工人向他们走来,他已走了一段。这工人像是那种比较热情的人。科拉多认真地看着他,朱莉娅娜也看着他,他仅距他们几步之遥。工人也好奇地看着他们,特别是朱莉娅娜。在科拉多还没有下决心同这工人说话时,朱莉娅娜已经同他谈起来。
朱莉娅娜:您好。
工人先是停下了脚步,在认出是她在同他打招呼时,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她伸出手来。
工人:您好。您是……
他们相对看着,像是对能在这里再次见面感到很高兴,他们相视而笑,而且有点不太好意思。科拉多很感兴趣地观察着他们。
朱莉娅娜:您怎么样?……近来好吗?
工人:是的,很好。您呢?
朱莉娅娜:我也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看来两个人都想谈一谈,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而且都想了解对方更多的情况,两人对不期而遇尽量不显出吃惊,尽管在这个地方相遇,感到意外是自然的。但是,科拉多的在场使他们无法再谈下去。于是,在停顿了一下之后,朱莉娅娜指着科拉多,说明了这次来访的目的。
朱莉娅娜:这位先生想同您谈谈。
那个工人转过身,朱莉娅娜趁机走开,好让他们能自由交谈。走了几步,她停下,站在那里。一个天线架的齿轮在转动,天线横梁跟着转动,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响声使她抬起头来。这个天线的横梁越过那条小路慢慢地转到了地面。一个工人站在天线的横梁上正在检查什么。
朱莉娅娜上前问那个工人。
朱莉娅娜:这些都是谁的?
技术工人:您问这些?是波洛尼亚大学的。
朱莉娅娜:您在上面不害怕?
技术工人:不害怕,已经习惯了。
朱莉娅娜:可这些天线是干什么用的?
技术工人:这些组成一组天线,收听各星球的声音。
朱莉娅娜高兴地笑起来。
朱莉娅娜:能让我听听吗?
那个工人也同她一起笑起来,用玩笑的口气对她说话。
技术工人:您试试看能不能上来。
朱莉娅娜:不,不……
科拉多来到朱莉娅娜身边,笑着指责她。
科拉多:你认识他,可你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朱莉娅娜以为说的是横梁上的这个技术工人。
朱莉娅娜:不,我是现在才认识他的。
科拉多马上解释。
科拉多:我说的是刚才那个人。
朱莉娅娜认真起来,马上解释。
朱莉娅娜:过去他是我的邻居。(她换了一种口气)他怎么说?
科拉多:毫无结果。
他边说边走。
科拉多:说到离开家,他说我讲的太可笑了。
朱莉娅娜:什么?
科拉多:是这样说的,他说,给他那么多钱让他觉得可乐。
朱莉娅娜忍不住大笑起来,科拉多也在笑,但笑得不太自然。他们向远处走去。
纵横交错的污水沟和乌戈的棚屋·外景/内警·白天
天上浓云密布,地下沼泽地一片溟濛。朱莉娅娜、科拉多和乌戈来到一个钓鱼人搭的棚屋前,棚屋搭在一条水沟边,这是工业区附近的污水排水沟。周围依然是通常的那些工厂、烟囱、炼油厂。不太远的地方是另外一些钓鱼人的棚屋,样子也都同乌戈的这个差不多: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朱莉娅娜把大围巾裹好,她看来很冷。天空依然灰濛濛的。科拉多正在拉一根绳子,这是系在棚前一根杆子上的绳子。绳子在动,动了几下之后断了。
科拉多:真遗憾。
乌戈:所有工厂的排水沟都汇集到这里。
三个人看着水沟中冒着泡沫的污水,那是像石油一样的黑水,沟边的草和泥土也是这种颜色。这水很脏。朱莉娅娜走过来,指着科拉多。
朱莉娅娜:前天,我和他到梅迪奇纳一家饭馆,想买点面包吃。有个人说……你还记得吗?
她先是对乌戈讲的,问话时转向科拉多,后者马上接上她的话。
科拉多:记得,他在抗议,因为鳗鱼有一股石油味。
乌戈向棚屋走去,科拉多和朱莉娅娜也跟过来。
乌戈:我有两年没来过这儿,反正也已经破烂到这种地步了。
乌戈拉开门的插销,门轴已经脱落,吱吱嘎嘎响了几下。乌戈走进棚屋。另外两个人没有进去。屋里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许多处墙皮脱落,一片片掉在地上。一面墙上的一幅旅游广告依然完整,画面是一片热带森林中的空地,有几匹斑马。这幅画几乎占了整个一面墙。这幅画使人感到,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是另外一种气候。科拉多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幅画。
科拉多:有时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根本没有权利到我想到的地方,可能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我才总是想离开我居住的地方。
朱莉娅娜很感兴趣地看着他。然后,她动了一下。乌戈从棚屋走出来,看着冻僵了的妻子,他亲切地转向她。
乌戈:把我的手套给你吧?
朱莉娅娜:谢谢。乌戈……就这样我也感到很暧和了。
乌戈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她的鞋已经很旧,已破了一个洞。
乌戈:你看你穿了一双什么样的鞋出门,你的鞋多得很。
朱莉娅娜向他笑笑,像是在请求原谅,但一直没有回答他。
乌戈: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吗?我们还是到汽车上等着吧,可以打开车里的暧气。
朱莉娅娜朝大路走去。乌戈把棚屋的门关上。科拉多站在他身边。
乌戈:咱们走吧?
两个男人向朱莉娅娜那边走去,她距他们有30多米远。科拉多一边走一边说话。
科拉多:朱莉娅娜出车祸那天你在哪儿?
乌戈转身望着他,有点惊奇的样子。
乌戈:我在伦敦。为什么问这个?
科拉多:你回来没有?
乌戈:没有……他们对我说,没有必要回来……说我可以……朱莉娅娜向你埋怨过这个?
科拉多:没有,绝对没有。
乌戈:那你为什么问这个?
科拉多没有回答。
乌戈走开了,去找他的朋友们。科拉多来到一个池塘边,池塘里的水很稠,冒着泡沫。
科拉多捡起一块石头投进池塘。
朱莉娅娜还在前边。科拉多向她走去。
科拉多:菲利浦工厂那边有烟,罢工已经结束了?
朱莉娅娜:不知道,我想可能是。
沉默了一阵。
朱莉娅娜:你是左派还是右派?
科拉多:你怎么想起问我这种事了?你搞政治?
朱莉娅娜:不是,谢天谢地,我可没有……就这么回事。
科拉多:你这种问法就好像问我“你信仰什么?”这是很重大的问题,朱莉娅娜,这问题得做出确切的回答。从根本上说,人们说不清楚究竟信仰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相信人类,对正义的信仰可以说差那么一点儿,对进步的信仰多点儿,人们信仰社会主义,也许还有……最重要的是,认为怎么对就怎么办,对自己对别人都公正,要这样去做,也就是说,自己的良心得过得去,永远问心无愧。我是问心无愧的,你问的大概就是这个。
朱莉娅娜解下围巾,口气中带着讥讽。
朱莉娅娜:你堆砌了一大堆好听的词句。
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听到汽车在鸣喇叭。
朱莉娅娜:他们来了。
新来了几个朋友:一个40来岁的男人、一个30多岁的女人——腋下夹着一本书。乌戈赶紧上前介绍。
乌戈:这是科拉多·泽莱尔工程师,受勋骑士……
他还没有说完,马科斯就打断了他。
马科斯:是德国人?
科拉多:不,不是……如果您想听的话,我可以介绍一下我的族谱。
马科斯向科拉多伸出手。
马科斯:不过,我的姓也是半个德国姓氏,我叫马科斯。
科拉多也伸出手,马科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马科斯:这是我的妻子。
科拉多向琳达伸出手。
科拉多:太太,认识您很高兴。
琳达:我也很高兴。您好吗?
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又有这么多肮脏不堪的污水渠道,乌戈感到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把朋友们带到这里。
乌戈:到这儿来不是个好主意。
科拉多:责任在我,我没有想到是这种样子。
他指着那些排污水沟。
马科斯:可我早就知道是这种样子。而且,我还在那边准备了鱼。
他转向科拉多。
马科斯:我的棚子在海边,鱼也是从海里打上来的,是在海湾打的。都准备好了,我已同一个人讲过。
朱莉娅娜离开这伙人,正在看一艘船,那艘船像是从松林中驶过似的。事实上它是在树林后边的河中静静地行驶。琳达的说话声引起了朱莉娅娜的注意。
琳达:咱们走吧?
马科斯看看手表,然后同其他人一起向汽车走去,边走边问。
马科斯:米莉呢?
琳达:她直接到那儿。
乌戈:朱莉娅娜,你来吗?
朱莉娅娜没有动,站在路边,看着沼泽地,那里只有红乎乎的一棵草,真是一个荒凉的地方。
科拉多来到朱莉娅娜身边。
科拉多:你在看什么?
朱莉娅娜什么也没说。她又突然把自己封闭起来。她向丈夫和朋友们那边走去,科拉多跟在后边。
马科斯的汽车已在松林中加快了速度。乌戈在自己的汽车前等着朱莉娅娜和科拉多。
马科斯的棚屋·内景/外景·白天
棚子里炉火正旺,立即给人以暖和的感觉。
但里面一片混乱:到处是盘子,盘子里是吃剩的鱼、鸡和水果;桌上、地板上是一些圣乔维塞牌和阿尔巴纳牌葡萄酒瓶子,还有咖啡壶和烟灰缸,烟灰缸里有许多烟蒂,另外就是香烟盒和几盒雪茄。总之,刚刚有人在这里大吃大喝了一番。
埃米莉娅双腿叉开坐在一张椅子上,在火边烤着双脚。埃米莉娅,人们叫她米莉,是个32岁的女人,一脸淫荡相。
除去朱莉娅娜站着以外,所有的人都像埃米莉娅一样坐着,满棚屋到处都坐着人。
琳达来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躺到床上,这个小房间和大房间仅用一堵很薄的墙隔开。小房间很小,面积比一张双人床大不了多少,那张双人床也确实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一进屋就得上床,床头有一面镜子,可以反映整个房间的情况。琳达正在着迷地读一本书,她趴在床上,裙子提得很高,露出两条大腿。
乌戈煮好了咖啡,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儿。
在他和米莉中间是马科斯,他在开一瓶葡萄酒。
朱莉娅娜来到窗边,想听听马科斯在讲什么。
科拉多坐着,离她只有两步远。他手拿酒杯,里面只有半杯酒,但他仍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他也隐隐约约有点头晕,因为吃得太多,喝得也不少。
马科斯边开酒瓶,边转向埃米莉娅。
马科斯:我说的没错,是鹌鹑蛋。
埃米莉娅:去你的吧!
马科斯倒满一杯酒,把瓶子放下,然后又端起一个盘子,盘子里有3个很小很小的蛋。
马科斯:就是这个?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养过鹌鹑。
他喝了一大口酒。
马科斯:鹌鹑蛋里含有一种刺激性的物质。
他喊乌戈,想让后者来证实他的说法。
马科斯:乌戈!
乌戈:对,是一种壮阳的物质。
马科斯:比受精的鸡蛋的劲头大得多。
朱莉娅娜:什么?
科拉多:鸡蛋怎么啦?
埃米莉娅显然不信这些,但对这话题又很感兴趣。她站起来,来到小房间,往床上一躺,头枕着琳达的臀部。
马科斯显出出乎意料的表情,他的朋友们竟然连这些都不知道。
马科斯:你们生活在哪个世界上?不知道什么是受精的鸡蛋?就是受精后孵化的鸡蛋。
马科斯拿着酒瓶也来到小房间,跨过两个女人的身体,把酒瓶放到搁板上,坐了下来。在迈过她们时,他失去了平衡,或许是假装失去了平衡,摸了一下埃米莉娅的乳房,她用劲打了一下他的头。最后,在找到了更舒适的位置之后,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谈起来,尽量想使埃米莉娅高兴。
马科斯:有一种办法,必须在春天或者秋天,连喝9天快孵出小鸡的鸡蛋。
为了听得更清楚,朱莉娅娜也走过来,在小房间找了个位置。现在这张床上已经是4个人了,琳达和埃米莉娅不得不挪了挪,好让4个人都有位置。埃米莉娅在挪动的时候自然触到了马科斯,他也赶紧挪了挪,好不离开琳达。他一边挪动,一边仍在不停地说着。
马科斯:我就喝过,是修士教给我的,我还记得,可以看到两个黑点……我问:“修士,这是什么?”他说:“我的孩子,那是眼睛啊。喝下去,不要看,喝下去。”
朱莉娅娜:你就这样喝下去了。
人们大笑起来,这一笑,教乌戈也无法再那么一本正经了。他也来到这个小房间,分开众人的身体挤了进来。他终于在琳达旁边找了个空位,她的裙子已经完全提起,两条大腿全部露出来。
埃米莉娅:你那些个鸡蛋我连碰都没有碰过。
琳达:不管鸡蛋不鸡蛋,米莉,从你的眼睛可以看出,你是越来越不行了。你看那边……
大房间里只剩下了科拉多。他靠着椅背,一直在听着墙那边的谈话。他不想作局外人了,想进去加入谈话。他把酒杯放在柜子上。琳达的声音又从隔壁传来。
琳达:你怎么不把奥古斯都带来?
埃米莉娅:我把他甩了。
琳达:那可真不应该。
埃米莉娅:我不能跟一个比我挣的还少的男人上床睡觉。
大家又笑起来。埃米莉娅动了动,好给刚进来的科拉多腾出一点地方。她很愿意给他腾地方,尽量让他靠自己近一点儿。但是,科拉多却向朱莉娅娜走去。埃米莉娅并不甘心,在床上又动了动,好尽可能靠他近些。
埃米莉娅:您会玩这个游戏吗?
科拉多:什么游戏?
在众目睽睽之下,埃米莉娅抓住科拉多的一条腿,用力一推,使他的膝盖高高抬起来。她伸出手指,在这个男人的膝盖上轻轻抚摸,手指一点点伸开,使他的膝盖慢慢落在自己的整个手掌中。她这样反复了三四次,同时紧紧盯着科拉多的脸。她知道自己的这套把戏起了作用,这才向他提问题。
埃米莉娅:感觉怎么样?
科拉多竟无动于衷。
科拉多:没什么感觉。
马科斯挪过身子来,他想试试这陌生的把戏。
马科斯:给我也来两下,给我也来两下。
他把膝盖抬高,同时看着埃米莉娅。
马科斯:你看着吧,我会使你满足。
埃米莉娅的手开始在马科斯的膝盖上抚摸。
马科斯闭住眼。朱莉娅娜在笑。她紧紧贴在科拉多身上,装作是地方太小而不得已的样子。她同时还显出无所谓的神情。
在埃米莉娅的把戏暂停时,外面传来一声呐喊,那是一声痛苦的呐喊,从远处传来。朱莉娅娜马上转向隔墙,想听听是不是还会再次传来声音,琳达也转过身,但不那么专注。然而,朱莉娅娜只听到这么一声,她又看着自己的朋友们,带着有趣的表情。她含糊地笑了笑。埃米莉娅的游戏结束了,大家都看着她,对她的这种毫不掩饰的寻开心的做法感到有点出乎预料。朱莉娅娜抬起手,她的手握着拳,手心里可能有点什么东西。她古怪地笑着。
马科斯:你手里是什么?
朱莉娅娜兴高采烈,象个开心的小姑娘,她准备开个玩笑。她张开手,原来手里藏的是一个鹌鹑蛋。她向马科斯发问。
朱莉娅娜:马上就能生效?
马科斯:当然马上生效!吃下去,把另外几个也吃下去。
朱莉娅娜没等马科斯再说第二遍,即从朋友们的身上跨过去,下床走到大房间的桌边,吃了另外一个鹌鹑蛋。琳达透过门看着她。
琳达:给我一个行吗?
她转向马科斯,口气中带着责备。
琳达:马科斯,你应该早告诉我……
马科斯:你还是住口吧,在这方面你已经够厉害的了。把那个小收音机打开。
朱莉娅娜回到小房间,站在床边,慢慢嚼那个鸫鹑蛋,同时品味着自己的感觉。收音机传出激动人心的乐曲。
琳达:有什么感觉?
朱莉娅娜动了动嘴,像是为了更多地品尝这个小蛋的滋味。
朱莉娅娜: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她仍在品味着自己身体内部的感觉,像是在等待着某种事情的发生,大家也都在等着。马科斯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不动声色地解开米莉背后的衣服扣了。他伸进手去摸着,米莉轻轻动了一下。
朱莉娅娜:你们等一下……我不想把这种感觉说错,我确实觉得想要……
她停了一下,在停止说话时,她闭起眼,然后又睁开,非常平静地讲了下去。
朱莉娅娜:我想作爱。
朱莉娅娜的这句话使大家又笑又叫又跳。马科斯十分高兴,自然是极力向埃米莉娅表示他的高兴。琳达转身大笑,她的头碰到了乌戈的大腿。科拉多的目光一直不肯从朱莉娅娜身上移开。小房间里一片混乱。马科斯手里的酒杯滑落下来,弄湿了琳达的衣服,她大叫起来。马科斯抓起酒瓶,逃出小房间。科拉多笑得前仰后合,一伸腿碰到了隔墙,一块木板应声掉下来,科拉多的脚伸到了隔墙外边。他赶紧向马科斯道歉。
科拉多:对不起……
马科斯:不用怕!
在一片混乱和兴高采烈中,门响了一下打开了。马科斯伸头看看是谁。他马上叫起来。
马科斯:喂,快看谁来了!
门口,一个穿戴整齐的工人,他看到棚屋里有这么多人,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同他一起来的是个姑娘,也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工人想解释一番。
工人:马科斯先生,您得原谅我……我真不知道……
马科斯没让他讲完。
马科斯:奥尔兰多,没什么,进来吧。
他从床上探出身,以便同那个姑娘讲话。
马科斯:这位是谁呀?小姐,您也请进来吧,请进,请……你们至少得喝杯酒……你自己拿吧,你看,就在那边桌上。
说完,转身向自己的朋友们解释。
马科斯:是我的一个工人。他像个刺猬,每天换个新女伴,真能干!
那个姑娘很漂亮,略微有点黑,很健壮。马科斯想尽量使她不拘束。
马科斯:这位漂亮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工人:她叫乔莉。
马科斯又转向他的朋友们,他们来到小房间门口,想看看这两个新来的人。
马科斯:啊,叫乔莉,我的船也叫乔莉。
他又转向工人。
马科斯:我们正在谈一些你们两个也感兴趣的事。奥尔兰多,你不是给我讲过肥肉的故事吗?
工人:什么肥肉?
马科斯:黑人吃的那种肥肉,为的是……为的是,这么说吧,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些。那是什么来着?
工人不好意思地笑着。
工人:噢,那是……没什么,是鳄鱼的肥肉……鳄鱼肥肉和别的东西……还有他们的特产——辣味的草。先涂上一点儿,然后再……
他停下来,尽力想找一个既说得出口,又能把意思表达清楚的词儿。
埃米莉娅:往哪儿涂?
琳达:米莉,别出洋相。
工人:总之,效果很好,可以使你一干好几个小时。
马科斯:米莉,听到没有,好几个小时!
埃米莉娅:可我不相信。
科拉多——他感到在这种场合真舒服——也很感兴趣地插进来。
科拉多:真的,是这么回事……你们简直想象不出有些国家的男人是怎么干的。在约旦,我亲眼看到,他们的早饭是肥公羊肉,外加两勺蜂蜜。
马科斯:还有中国人,他们吃切碎的犀牛角,对吗?
乌戈:干鱼翅也很有劲。
马科斯:对了,我向你们坦白一件事。我试过蜂王浆。效果真好,琳达,对吧?
琳达:去你的……
朱莉娅娜问乌戈。
朱莉娅娜:蜂王浆是什么?
乌戈:就是蜂王吃的蜜。
马科斯转向乔莉。
马科斯:也能使人恢复青春,如果您能记住的话,小姐,等您老了可以服用。
科拉多:它使你总想作爱。
马科斯:听到没有?……您说怎么样?
姑娘:如果要我说,有些事我愿意做,但不愿在嘴上说。
大家哄堂大笑。
琳达:好样的!
埃米莉娅:那又为什么?我可不一样,我既想干,也愿意说。
琳达:因为你是一头母猪。
大家又笑起来。奥尔兰多又倒了一杯酒喝起来。
防波堤·外景·白天
棚屋掩映在雾中。防波堤外传来嘶哑的汽笛声。奥尔兰多和那个姑娘走出来。
马科斯的棚屋·内景/外景·白天
6个朋友在床上睡着了。朱莉娅娜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好像都不存在。科拉多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她。乌戈醒来,抬起头问了一句。
乌戈:这儿怎么这么冷?……朱莉娅娜,你不冷?
朱莉娅娜:我?……是的,有点冷。
乌戈抬起身,迈过琳达的身体,后者也已醒来。乌戈来到门口,从床上下来。他走到火炉边,炉里的火快灭了。他看了看四周,想找点儿劈柴,但没有找到。
乌戈:马科斯,劈柴在哪儿?
马科斯:好像在那边。
乌戈仍在找,但只找到一点点。
乌戈:这么一点儿顶什么用!
马科斯:那我来找吧。
马科斯从床上下来,进入一个小小的贮藏室,从中取出一些劈柴,向火炉走去。
在乌戈和马科斯找劈柴的同时,小房间里,朱莉娅娜动了一下,从床上下来。因为她离科拉多非常近,在她起来时,像是不可避免,她的身体触到了科拉多的身体。后者一动不动。显然,他很不愿意让她离开,目光一直追着她,显出有点儿失望。
朱莉娅娜拿过她的手袋,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片药片,溶进半杯水中。她站在窗前,窗口对着防波堤。当她的目光从杯子上抬起时,突然叫了起来。
朱莉娅娜:你们快看!
马科斯和乌戈来到窗口向外张望。
马科斯:在这儿停下来了,怎么回事?
乌戈:可能是因为有雾。
雾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如巨大的幽灵一般向这里游来,像是直接对着这个棚屋而来。朱莉娅娜本能地躲开窗口,其他人则围了过来。汽笛声打破了沉寂,一共是三响,嘶哑,凄凉。这是一艘黑色的旧船。棚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船停了下来。科拉多也来到门口,探头张望。船的出现勾起了他的职业兴趣。
科拉多:从南美洲来的?
乌戈:当然是。这是一些大船,中途在萨罗姆岛停靠过。
科拉多像在思考。
科拉多:我想出个办法,可以在这儿就把那些材料都装上,而不是到热那亚港或者那不勒斯港再装,这样也许快一些,花费也少一些。回来的时候都是空船吧?
一个水手从船上伸出头,正好对着这里的窗户。
马科斯:米莉,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那边那个家伙有两个月没见过女人了。
埃米莉娅耸了耸肩。马科斯来到她身边,低声说起来。
马科斯:刚才那个小把戏真不错,还有别的吗?
埃米莉娅:那个,多着呢。
马科斯:你在哪儿学的?
埃米莉娅讥讽地盯着他。
埃米莉娅:你说我能在哪儿学?
马科斯:坏家伙!
埃米莉娅走开了,马科斯偷偷地笑。埃米莉娅来到琳达身边,满脸怒气,两人低声说话,但距她们不远的朱莉娅娜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埃米莉娅:我恨他!
琳达:恨谁?
埃米莉娅:你的丈夫呗。面对一家倒闭的工厂,或者一个处于困境的女人,他总是像一只鹰似地……你看着吧,对我,他也会达到他的目的。
朱莉娅娜吃惊地望着她。
埃米莉娅:他不失时机地把我弄来,你懂吗?
朱莉娅娜转向琳达,期待着她的反应。但琳达只是动了一下,可能是无动于衷,也可能是听天由命。朱莉娅娜仍盯着她,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坐下来,转过脸,这才想起刚才准备好的药片。她站起来,端起那个杯子来到窗口。科拉多仍在这里同乌戈谈着。
科拉多:一般都是些油轮。不知道是不是满载。
乌戈:可能是满载,但总会留一个空舱。
朱莉娅娜把杯子递给丈夫。
朱莉娅娜:拿着。
乌戈:谢谢。
乌戈开始喝,科拉多观察着朱莉娅娜,后者又在仔细地看着正在喝药的丈夫。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夫妇俩这种亲热劲使他感到自己是局外人,他走开了。他刚走,朱莉娅娜就向丈夫身边靠了靠,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朱莉娅娜:知道吗,刚才我说想作爱,那是真的。
乌戈笑了,既是对她的这种坦率感到意外,同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乌戈:噢……可怎么可能呢?
他看了看四周,意思是,这里根本不可能。朱莉娅娜也笑了。这时,马科斯和科拉多的话声传来。
马科斯:我有一句秘密话,您想听吗?永远不要跟着买卖转。我就总是不动,是他们在到处跑。
他走进那个小贮藏室,在雨衣当中摸索什么。
科拉多:我根本没有跟着任何人转,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喜欢那样,是因为,我认为,人到一定时候应该换一种新的生活,换一种新的事业……只有,只有……只有换一换……怎么说呢,只有主要的生活环境换一换,出门远行才有意义,要不,有什么用呢?
他的口气完全像一个生意人,但他在同马科斯这样说时语调中又有一点点信任对方的成份。马科斯从小贮藏室走出来,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马科斯:我在两年中买了两块地,后来又很快出手卖掉了,以便买下一个罐头厂。这个棚屋……
科拉多:也要卖掉?
马科斯:已经卖掉了,就是卖给刚才来的那个工人,只要了他不多几个钱。买下来,马上再卖掉,就这样循环……
马科斯说话时,朱莉娅娜来到窗口,伸头向外张望,外面是船和大雾。埃米莉娅坐在隔墙旁边,正在拆卸科拉多刚才蹬坏的那块木板。马科斯看到后叫起来。
马科斯:你在干什么?
埃米莉娅:冷死了,冷死了。
她把拆下的隔墙木板扔进火炉。在走过科拉多面前时,她向后者提出要求。
埃米莉娅:来,帮我一把。
她又来到隔墙旁边,拆卸另外一块木板。略微迟疑了一下,科拉多也开始拆起隔墙上的木板来,他觉得埃米莉娅干的这事挺好玩。马科斯这时的口气不那么坚决了。
马科斯:别拆了,米莉,别……
旁边又响了一声,是科拉多在拆木板,这一响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琳达放下书,也来参与这一破坏活动。她边拆边高兴地喊叫。
琳达:好,就这样……
巳经有4块木板被拆下来,然后是一把半旧的木椅,再接着是另外几块木板。渐渐地,大家都疯狂地拆起来。
科拉多和埃米莉娅最为活跃,他们把木板递给琳达、乌戈、朱莉娅娜,后三人再投进火炉。马科斯则坐在一把椅子上,也忍不住笑起来。人们在他周围来回传递木板,他边笑边咕哝。
马科斯:别拆了,孩子们,别……这已经是奥尔兰多的了……是延期付款买……
半堵隔墙已经被拆下来。墙壁的红色映衬着那张巳经被压坏的床,现在从这里也可以看到里边了,这使人想起了刚才那种不必要的疯狂,这使朱莉娅娜为大家感到羞愧。确实,刚才是她第一个停手的,科拉多马上模仿她也停下来。停了一会儿之后,大家都笑累了。纷纷坐下来,只有朱莉娅娜站着。她突然严肃起来,走到窗口望着海面,只有一小团浓雾消散开来,可以在鱼网与钓杆之间看到海面。
朱莉娅娜:不要停,永远不要停,永远永远不要……
她这句话是低声说给科拉多的,他也来到她身边。她又说起来。
朱莉娅娜:我不能长时间看大海,不然,就对陆地上的一切再也不感兴趣了。
科拉多喝了一口葡萄酒之后才开口。
科拉多:可我……有时我问自己,这……这是不是有用……我是说,工作中的认真严肃是不是有用。你不会觉得可笑吧?
朱莉娅娜仍在望着大海,但又在低声地对科拉多说着。
朱莉娅娜:我觉得我的眼睛好像湿了。
她突然转向室内,望着另外几个人。
朱莉娅娜:为什么要跟我的眼睛过不去呢?我应该看什么?
科拉多:你说“我应该看什么,”我说“我应该怎么生活?”两句话是一回事。
外边,防波堤上来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上面走下两个人,其中一人提个小包,向那条船的舷梯走去。
乌戈来到窗口,指着那个正要上船的人。
乌戈:是个医生。
琳达站起来,也来看这一场面。
琳达:他们是来接刚才喊叫的那个人。
马科斯也来到窗口。
马科斯:刚才谁喊过?
琳达:不知道……刚才,是有个人喊了一声。
乌戈:对不起,怎么能有人喊呢?刚才那条船还没有开来。
琳达:怎么没开来?
乌戈:是没有开来,我去看火炉的时候才开来。
埃米莉娅:你疯了,早来了半个多钟头了。
马科斯:您听见有人喊过?
科拉多:我没有在意。
琳达:可我……我们这是在开玩笑?
马科斯:那是你编造的。
琳达马上让步了。
琳达:你说什么?……也许是那么回事。
琳达又继续读她的书。朱莉娅娜站着一动没动。
朱莉娅娜:我听到了。
大家都吃惊地望着她。乌戈赶紧来打圆场。
乌戈:算了,不要谈这些了,喊还是没喊,有什么关系?
朱莉娅娜:不对,有关系!刚才确实有人喊过……真的,是喊过,不是琳达编造的……
大家都对朱莉娅娜讲话时竟这么激动感到意外。乌戈又来打圆场。
乌戈:朱莉娅娜,好了,就算有人……
朱莉娅娜又激动地打断了他。
朱莉娅娜:不对,你们得对我说,是有人喊过,就是说……好像我是个……
她没说完,好像她忍住不肯说出来的词句使她害怕。
马科斯:对不起,朱莉娅娜,你想,谁能在这儿喊叫呢?我们几乎是在海上……
朱莉娅娜:我的天呐,琳达,你怎么能说也许是呢?
琳达从她的书本上抬起头。
琳达:我说过也许是?
船上传来一阵响声。琳达放下书,打开大门。她不禁叫起来。
琳达:啊呀!
雾中,船的旗杆上挂出一面黄色的旗帜。
马科斯:没错,不是天花、霍乱就是麻疯病。
埃米莉娅:不不……还是不要夸张为好。
乌戈:表示传染病是挂一个还是两个旗子?
马科斯:一个。
这时,这一发现使大家一时都諍止了,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僵在那里。
乌戈好像后悔了,他现在才明白,不该在他的妻子面前说这种话,因此看了看她,似乎是安慰她。
朱莉娅娜:咱们走吧,快走吧,行行好,快……
乌戈:不要急,可能只是一种小心谨慎的措施。
马科斯:可能仅仅是某个人肚子有点儿疼。
科拉多:要我说,只不过是在等大夫。
乌戈:对,是这样,而且是我们认识的一个大夫。朱莉娅娜,你也认识。让我们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朱莉娅娜难以控制自己,开始在棚屋里到处找她的大衣。
朱莉娅娜:不,你什么也不要问他……我求求你们,咱们走吧……我的手套在……
别的人也开始匆忙地准备走,每个人都在收拾自己的大衣、手套、帽子。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不协调的动作发出的响声时而打破这种寂静。
朱莉娅娜第一个冲出房间,她连大衣也没穿好就冲了出去。
防波堤·外景·白天
朱莉娅娜从棚屋冲出来,紧跟着是科拉多和其他人。忙乱中,她甚至找不到大衣的袖子在哪边,手袋从她手里滑下来掉到小台阶上。她终于穿上了大衣。她马上跑起来,别的人也跟着跑起来,她的恐惧传染给了所有的人。大雾在防波堤和沟渠上空飞奔,笼罩着黑乎乎的那条大船。
朱莉娅娜和一群人来到汽车房,她转身对着乌戈。
朱莉娅娜:我的手袋在你那儿?
乌戈:没有。
朱莉娅娜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朱莉娅娜:在小台阶上。
科拉多:我去取。
说着就要走,但朱莉娅娜坚决反对。
朱莉娅娜:不,不……不要去……我不要了……没什么重要东西。
科拉多:所有的预防针我都打过,所有可能的血清……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朱莉娅娜:那也不要去,我不要了。
乌戈来干预,语调非常平静。
乌戈:朱莉娅娜说的不错……你上车吧,我去拿。
大路上,一辆救护车飞快地向大船开去。朱莉娅娜的目光追着救护车,脸上露出感到恐怖的表情。科拉多要跑回棚屋,乌戈说话了。
乌戈:不要去,科拉多,等一等,我去。
说完,乌戈要去追他的朋友,朱莉娅娜拉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步。朱莉娅娜又转过身,跑到科拉多身边,把他也抓住了。大家都看着她,一言不发。在众人围成的半圆中间只有她一个人,众人以吃惊的、询问的目光望着她。只有科拉多站在她附近。
朱莉娅娜看着她面前的这四个人。在他们背后,一切景象几乎全被风吹过来的大雾遮盖了。渐渐,这些人的轮廓也模糊起来并混到一起,仅剩下的一点点颜色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朱莉娅娜向汽车走去,开门上了车。她发动了车,但没有调头向陆地开,而是直向防波堤方向开去。
浸在海水中的防波堤非常窄,仅能通过一辆汽车。同时,大雾又使人很难看清哪是它的尽头。车刚一启动,这伙人马上动起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人们都担心,由于大雾,朱莉娅娜可能搞错方向,可能掉进海里。
琳达向汽车追去,后面跟着乌戈和科拉多。后者最先跑到防波堤的尽头,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汽车在灯塔旁边停着,距防波堤的尽头只有几米远??
《Il deserto rosso》
影史第一部色彩带有主观色彩电影
巨大的烟囱,犹如一根根工业文明的阳具,疯狂地向人类世界吐泻着污秽;刺耳的噪音,唱着一句句现代生活的礼赞,不断地向精神乐土宣示着主权。红是原始的情欲暴力,黄是欺骗伤害的秘密,蓝是渗进气质的阴郁,三原色任取其二组合搭配,红加蓝得到紫,是初约会的衣裙,哄儿子的画作,做爱时的天花,是被混凝土围绕之下,少有的温情和幻梦;蓝加黄得到绿,是开头结尾的外套、酒店房间的笼罩、暧昧酝酿的草地,是身处泥泞废墟之中,克制的理性和希望;红加黄再加红得到粉,突破道德的双重爱意加上背叛家庭的一份谎言,以一朵粉花的点缀开始,用一屋粉墙的惨淡收场,冷淡的爱让生活陷入虚无,热烈的爱又让生活加速燃尽。三色相加得到黑,与其对立面白色,占据颜色的两端,一头是数不清的罪,象征着死亡的冰冷,一头是填不满的空,象征着精神的病态。黑加白得到灰,介于生存和死亡,介于精神与肉体,是横亘在情感间的高墙,毒害灵魂与生命的瘟疫,城市和人就这样沉溺在孤独的死寂中,被有毒烟雾和酸雨薄雾隐去。
跑上孤岛,没赶上回归的船,并非不愿长大。
超越杰作。#1964#宛若奇迹,有无数个谜,为安东尼奥尼的巅峰。可感不可解,如安的拍摄技法之无从所知。重新思考安东尼奥尼的高度。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真正地在创作电影艺术。其它太多片都太没分量,浪费时间。PS:此为第二遍,第一遍完全无感,只记得“红色沙漠”的故事。CC版牛逼画质,直逼胶片!
#资料馆留影#Antonioni的意图不言自明,工业污染,爱人间疏离,环境对人的异化,还有如影随形的病症。一个时常幻听的女病人置身一个病态多变的社会,大地似乎时刻在震动,她永远不安想要逃离,甚至已经走到了港口的船头,却语言不通。这种迷乱感觉于当下的我们来说是不陌生的,在每个剧变的时代,人永远只能像在沙漠里独行一般,却不知道哪里是出口,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平静。
或许是对于加缪的荒谬哲学的一种影像化表达,因工厂烟雾和灰尘而各种掺杂不同灰度的颜色恰好勾兑出了一系列冷淡而脱欲的莫兰迪色,更突出了人与环境之间、人与人之间永远的疏离感,人类像是被放置于环境中的物件,既无目的也无勾连,电子噪音则更加重了这层无目的的西西弗式荒谬,犹如海妖塞壬的美妙歌声则象征着越过荒谬尽头后或可抵达的虚幻希望,朱莉安娜是唯一一个体察到生存之荒谬的人,却又寻找不存在的希望而不得,因此才会在人群中显得像谵妄癫狂的疯子。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所背负的文化无法与科学的发展保持同步。科学人都已登上了月球,然而我们还生活在荷马时代的道德概念中。这种混乱与失衡使弱者变得焦虑惶恐,难以适应现代生活的机制。”(安东尼奥尼)……英意格截然相反的民族性格常常被文艺作品用来借彼之石攻己之弱。看风景房间里的朱迪丹奇主张,一个人要对自己的身体感受持开放态度,(十九世纪的)年轻英国女孩可被意大利所改造;安东尼奥尼则认为意大利人太过享受生活安逸自满,缺乏科学理性和冒险精神,所以他找来了一个叫理查德哈里斯的英国人,伸腿就踹破了那堵象征着自我禁闭不思进取的红色朽墙……https://www.douban.com/people/hitchitsch/status/1840276449/
工业化使人对自身状况产生不安定感。颜色扭曲、焦点转移、无序剪辑、电子音效。“如果我离开,我会把东西全都随身带走,包括烟灰缸。”讲故事一段海景是片中唯一未经由滤镜或油彩加工过的场景,但相对于整体灰暗压抑的基调却显得虚幻,那里有粉色沙子,缓慢引诱的行船,有血有肉的岩石,塞壬的歌声。
先锋派喜欢拍神经质的人,因为任何异常的反应和行为都是合理的。对于画面构建而言,也更容易摆设出效果。我不喜欢,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没意思。我还是喜欢看逻辑合理、思维不断裂,所有动机和行为均在常理可解释范围内的电影。
导演说工业化不是神经症起因只是导火索,人工风景有时比单调自然更美(哪怕它有毒)。煞风景的风景,景象即心象。厂区浓烟像巨大生物,吃水浅的海轮如路上行舟。男女主首次共同外出时固执入画的一株花和事后房间是同一种粉红。与如此运动生涯只差一年,理查哈里斯像是成熟了十岁。
本片大量运用表现性色彩,被誉为第一部真正的彩色电影,获威尼斯金狮奖。1.灰暗阴冷,关涉工业化图景,生态破坏,精神危机,冷漠孤独;2.噪音与失焦晕眩色团;3.首尾绿衣少妇携棕衣儿子游荡于灰蒙工厂之景,醒目至极;4.浓雾中的静止群像,妙不可言;5.五彩管道,橘红里间与天蓝外墙;6.海景乌托邦。(9.5/10)
#北京国际电影节#哪怕影史上有再牛逼的地位,还是当下的观感更为重要。即便知道有很多值得“深挖”的闲笔,知道那些电子声、有毒废气、浓雾甚至那个恐惧得神经质的女人都有许多象征的可能,但还是切切实实被耳鸣的错觉笼罩,以致于在缺乏演技的沉闷中如坐针毡。弄懂之前,先保留及格分吧。
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漫长寡淡,孤岛美女一幕被映衬得活力四射。人类的感性遭遇工业社会而产生的负面状态,被导演刻画得析理入微。将疗救的良药武断为回归蛮荒的自然,这种因噎废食的逻辑也是感性动物所常有的。【8】
#重看#@电博;弥漫着不安的噪音,空旷无人的街道,废弃的工业用地,宛如幽灵的船只,一切外象世界都如同是女主内心的镜像反射;惊惶如她在荒漠中挣扎,在迷雾中逃亡,在海洋里迷失,颜色运用与情绪变化的搭配堪比教科书;最爱「海妖」唱歌段落,母子/家庭关系可窥其一斑。
安东尼奥尼装修流美学开山之作。
是的,乏味至极。
如果说音乐作为艺术形式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掩盖自己指涉的对象而对其直接进行长篇描摹,又凭着因此获取的空间而被默许了不守逻辑的权利的话,安东则在影像上复制了同样不羁的自由度。围绕一种未被挑明的触发作两个小时的展示,而一刻不曾抽离心理上的合理性,红色沙漠一帧帧割开来看,是迷幻的视觉碎片,一段段割开来看,是迷惑的电影散文,一场场戏连起来看,就是一场迷人又痛苦的现代艺术大展,它无视电影作为叙事工具引导人共情和获取在场感所必须堆积的细节和元素,反而不厌其烦地干扰和打断他们的形成,而把全部被阻碍形成的段落都聚敛在一个拥有强大普适性的背景上,以至于在这个背景上可以随时进行任意形而上的阐述。细想起来大师手笔又无迹可寻,宛如神之创造。
或许这就是忧郁症的定义。对颜色和声音的运用真是不得不服(除了大家都在分析的颜色,给我印象更深的其实是声音啊!),难怪说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影——用颜色来描述心理啊。莫妮卡·维蒂是真女神,理查德哈里斯一改英国流氓本色帅得面如雕像。。。
用嘈杂的流水线声盖住人声,电影从一开始就营造出诡异的不舒适感,间或出现的电音和刺耳的摩擦声更是将这种不舒适感推向高潮,后又以自然声做背景,而画面却满是工业污染痕迹,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声画“分离”;用外在形式(如小屋)将人物分割,用不同站位体现“他者化”过程,“所有爱我的人都在这里,围绕着我,像一堵墙”,雾气氤氲的背景暗示着难逃被“破坏”的宿命(身体与心理的一体两面),就像不合时宜的渡轮,就像各行其是的对话;而直到电影最后朱莉安娜说出她害怕色彩时,影片则完成某种近乎恐怖的呼应,偷窥也好,预言也好,其实质都是在破坏,对象是无所适从的现代人群。
每个黑白电影大导刚开始转型彩色,都毫不吝惜地用大色块和高对比。电影里众人在大雾中逃离一场瘟疫,男人说自己打过疫苗;电影外观众戴着口罩扫了三个码进入资料馆,看到中途我忽然接到社区的电话,通知明天统一去做核酸——那时候我短暂意识到大家同处于一片沙漠之中。看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心底的恐慌乃至排斥都来自于那种永恒的不确定性:生活的支离破碎,情感的扭曲挣扎。莫妮卡·维蒂极度敏感而痛苦的神经,似乎在不断提醒着观众某种现代性的溃败。
其实觉得,整部电影就是,女主角需要来一发。受不了文艺电影。
天是紫色的,街是蓝色的,海是黑色的,烟是黄色的,在一片白雾中,走出一个红衣女人,心是灰色的
8.0 安东逝世十周年。第一部彩色片,并不喜欢主角精神真存在问题的设定。或许有隐喻,但意图其实很明显。现代文明其实并没有压迫人的精神世界,只不过是将其自身的荒芜暴露出来。无法进入安宁的孤岛,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绕过浓烟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