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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6日,农历新年第一天,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举行了世界首映。这是本届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唯一一部中国导演的作品,官方称赞它"极富视觉震撼力,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一个自私自利的社会",并授予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
影时长将近4小时,现场300多名观众几乎全都没有中途离场,放映结束后,导演的母亲上台作了简短致辞:"今天来到电影节,感到又痛苦又欣慰。痛苦的是,我儿子为大象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欣慰的是,大象能够在柏林电影节上映。"
四个多月前,《大象席地而坐》的导演胡波在北京自缢去世,年仅29岁。《大象席地而坐》是他的第一部长片,也成为他最后一部电影。很多人是通过他的自杀才第一次知道胡波这个名字,他迅速变成一种符号,承载各怀心事的人们的胸中块垒。
胡波去世后,作者采访了二十余人,包括他的父母、朋友、邻居、同学、师长、剧组同事,并观看了《大象席地而坐》的4小时版本与2小时版本。斯人已逝,每一个自杀者都会留下秘密与传说,但他作品中的愤怒表达,在他短暂一生所面临的内外困境中,皆有迹可循。
本文为《智族GQ》未刊稿,经同意,首发于真实故事计划。
一
2017年10月12日,王磊在家里做好了饭菜,想叫胡波过来一起吃饭。他们是新认识不久的朋友,是同行,聊天又投契,经常聚在一起。胡波是个单身汉,自己独住一套两居室,每天要么在外面吃饭,要么叫外卖,冰箱里堆满了各种速冻食品。自从两人搬到北京五环外的同一个小区后,王磊就经常叫胡波到家里吃饭。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王磊决定去胡波家里找找看。他有胡波家里的钥匙,因为胡波老是忘带钥匙,就放了一把备用的在他那里。推开门,没有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异样。王磊又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想问问两人是不是在一起,他边说边往外走,顺手推开了楼道里的消防门,看见了挂在那里的胡波,他对着手机说:"胡波上吊了。"
白色的绳子系在16层通往17层的楼梯扶手上,一直向下垂到通往15层的空间。这栋楼总共18层,一梯两户,平时很少有人走楼梯。胡波的对门当时没有住人,王磊过来时还碰到中介带人去对门看房,但都没有人发现。王磊马上报警,警察和救护车赶来后,胡波当场被证实已经去世。
消息很快传开,不少同学和朋友赶来,警察封锁了现场,大家都聚集在楼下。尸体被装进白色袋子拖上车带走,有人忍不住小声抽泣,大部分人沉默不语。
没有人清楚胡波的死因,只听到现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声地对周围人说:胡波这小子酗酒啊,这小子嗑药啊,这小子骚扰我们的女演员,经纪人都告到我这儿了。
她是刘璇,《大象席地而坐》的制片人。2016年,刘璇在西宁举办的FIRST影展创投会上看到胡波创作的剧本,介绍给了她的丈夫、著名导演王小帅。两人的公司冬春影业决定投资制作这部电影,这让胡波拥有了执导自己的第一部长片的机会。影片在2017年初完成了拍摄,后期制作却陷入僵局,胡波一度认为他将失去自己的处女作:
完成这部电影用了一整年时间,而最终,没有一帧画面属于我,我也无法保护它。它被外力消解掉了。(胡波,2017年8月26日,《牛蛙》后记)
胡波死后第二天,FIRST影展发布讣告,向这位年轻的导演表示了哀悼,还说,"警方现场勘验初步排除了刑事案件可能",除此之外就没有了。随后,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证实,胡波的血液中没有酒精或者药物。胡波的父母从家乡济南赶到北京,拒绝了解剖尸体及进一步检查的提议。
胡波自杀的消息传出后,网友们找到了他的个人微博。这是一个只发过132条微博的账号,大部分留言数量只有个位,但在10月12日之后,首页的留言数量猛增到4000条,其中一条微博的转发数量将近1万次。那是2017年9月3日,胡波写道:
这一年,出了两本书,拍了一部艺术片,新写了一本,总共拿了两万的版权稿费,电影一分钱没有,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几个月写封信过去人回"恶心不恶心"。今天蚂蚁微贷都还不上,还不上就借不出。关键是周围人还都觉得你运气特好,CTMD。
最近一直在跟一个朋友喝酒,喝了一个月,他教我呲妞,费老劲了也没用,某个关键时刻从面前横穿一辆超跑,他说:"开这个就分分钟的事儿了"。真给力,毕业那年,去接那个狗逼恐怖片拍,现在我也改装个排气筒横穿马路了。之后的几年还得攒钱,把自己第一部电影版权买回来,两辆超跑钱,以拍艺术片的收入来看,不去贩毒很难做到。
接下来拍下一个电影,弄下本书,看起来忙得跟晒咸鱼似的,但只要不跟朋友吃饭就得在家煮速冻水饺。
之前在南京先锋书店遇到一个师弟,我说你不要拍电影,也不要写作,人觉得我在害他。所以为了不害人,我觉得即便想做跟艺术有关的工作,美术和音乐就比较好,起码能装点下自己,自我感觉好点儿,哪怕去跳跳舞呢。
当那些人拍着网剧写着商业片剧本胡吃海喝换车旅游的时候,走过来说你运气真好啊真羡慕啊,我真想取出我珍藏的凿子和斧子。
什么都不能做,哪儿也去不了,还得收"恶心不恶心"的这种回复。MMP你才恶心呢你个文盲。
一个多月前看徐浩峰更新的博客,我盯着那句"一念之愚,千里之哀"愣了半小时。不是因为那会儿"千里之哀"了,是意识到这句话时,一切都已不可改变,早些年即便知道这个道理,也不会信,现在哀也没鸡毛用。三月份在剧组时就听说了好几个自杀的,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等我自己的电影在半年后没了才发现,都他妈完了。
人年轻时挺好,什么都不信,等岁数大了,信什么都没用。
留发之后也开始掉头发,同时佛珠子,大金链子,茶具,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契机了。
当时,这几乎是关于胡波本人生活的最丰富的叙述,许多媒体报道的焦点集中在胡波的经济状况上,暗示胡波自杀可能是因为不堪忍受"生活困窘"。胡波迅速变成一种符号,承载各怀心事的人们的胸中块垒。
几天后,网络上又开始流传一张胡波和王小帅的微信对话截图,王小帅对胡波说:"那个长版本很糟很烂。明白了吗?……你以为别人是傻逼看不出来你那要表达的肤浅的东西?"王小帅曾经担任《大象席地而坐》的监制,媒体报道的焦点很快转移到两人艺术主张的不同,以及电影行业的权力分配问题。
但很快,这张截图就被删除了。有记者联系到了王小帅的妻子刘璇,但她婉拒了采访,只表示希望"逝者安息"。
二
"满洲里的马戏团有一只大象,它他妈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欢坐那儿,很多人就跑过去,抱着栏杆看,有人扔什么吃的过去,它也不理。"
《大象席地而坐》以一个人的独白开头,有点没头没脑。这是一个看起来30岁左右的男人,瘦小,留着似乎是九十年代的分头,嘴里衔着一颗烟,嘴皮干裂。他坐在一扇窗前,旁边躺着一个半裸的女人,但灰暗的画面和倾斜的角度,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情欲的成分。男人和女人在说话时,眼神完全没有交流,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自说自话。
女人:"你快滚吧。"
男人:"我晚上再走。"
女人:"不行。"
男人:"为什么?"
女人:"我得去单位交报告,下午可能要开会。"
男人:"你点烟,有时候会沾上嘴唇的皮,然后烟蒂上会有血,看见了吗?"
女人:"所以呢?"
男人:"因为你刚才没给我水啊。"
女人:"我真得走了。"
电影并没有交待两人对话的来由,导演也不急于向观众解释,两人发生了什么。胡波把镜头推进,脸部特写占据了画面的大部,他用这种方式,让观众直接体会人物的心理。荒芜的世界,冷漠的人们,理解难以达成,这种气质在影片里一以贯之。
男人名叫于城,他和自己哥们的女人上床,被发现后哥们跳楼自杀。但在由他主导的偷情故事中,看不出他有任何悔意,他甚至都不愿意和女人一起收拾残局。到此为止,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害怕,一个无名之辈,身处无名之地。但在之后,正是由他串联起三个人发生在一天之中的"失去"和"逃离"的故事。
韦布,高中生,他的好朋友被污蔑偷了校霸的手机,韦布为好友出头却不小心把校霸推下楼梯,让人受了重伤,随时可能死去。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中,韦布逃离了学校。
黄玲,韦布喜欢的女孩,她和酗酒的母亲生活,在学校,她和教导主任有一场秘密的师生恋情。但她无法从任何一个人身上获得慰藉,恋情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丑闻,这个城市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老金,韦布的邻居,他蜗居在自家的阳台上,女儿女婿以买学区房为由,想要把他送到养老院。陪伴他的只有一条老狗。老金和追堵韦布的混混发生争执,胆小怕事的女婿把老人关在门外,老金只能去漫游。
一连串的生活琐事,让三个人都变成了各自生活中的局外人,他们只好逃离。在逃离的一天中,他们一直在失去。
韦布回家准备逃亡时,发现自己积攒的压岁钱被赋闲在家的父亲拿去。他想去找奶奶躲一躲,却发现奶奶已经在家里独自死去。为了凑够车费,他把自己心爱的球杆押给了老金,随后又亲眼撞见了黄玲和教导主任在一起。他不满朋友被污蔑偷手机才打伤了校霸,后来朋友却承认自己确实偷了手机。就连他好不容易凑够的车费,也被换成了票贩子手里的一张假票。
黄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迅速传播开来的丑闻,她的母亲仍旧只会谩骂,恋人为求自保独自离去。面对找上门来的教导主任的老婆,她无所适从,离家出走。
老金被家人关在门外,陪伴他的老狗被另一只狗咬死了。老金找到那只狗的主人,却被他们当成讹钱的羞辱一番。
在这一天的末尾,三个局外人终于登上了开往满洲里的大巴,他们想去看看,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
三
2017年春节刚过,胡波带着剧组一行人到达河北井陉,简单的开机仪式过后,就开始了《大象席地而坐》的拍摄。
井陉位于河北省西部,与山西相邻,这里曾经遍布大大小小的煤矿,是历史上著名的"百年煤都"。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煤矿资源逐渐枯竭,遗留下很多塌陷的土地和开裂的房屋。胡波选中井陉,还因为这里的雾霾,冬季尤其严重,天总是灰蒙蒙的。胡波心目中的《大象》,就是那样的色调。
但剧组抵达后,井陉的空气质量明显好转,每天都是大晴天。为了捕捉想要的色彩,胡波只能抢拍。早上5点多起来,拍到太阳出来之前,然后下午3点多再出工,拍到黄昏,只有这两个时段的光线是晦暗的。
制片方冬春影业给的拍摄时间总共只有30天,后来又减到了25天。时间紧急,胡波还决定全部用长镜头完成拍摄,更不容许出错,胡波就利用白天的时间反复排练。等到开拍时,他总是紧紧跟在监视器后面,经常一路小跑,这样发现错误才能及时更正。
和他对光线的要求一样,胡波希望演员的表演也没有任何"色彩"。 影片中,于城的朋友跳楼自杀,朋友的母亲赶来事发现场,站在楼下抬头看自己的儿子一跃而下的阳台。剧本里,母亲当时只有一句台词,三个字:"太高了。"一开始,演员说这句台词时带着哭腔,被胡波纠正了好多次,他要演员没有任何情绪地说出来。胡波说:小猫小狗死了,你会这么难过,但是人死了你不要那样说。
这是胡波第一次做长片导演,剧组成员也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拍摄时总会遇到问题。
有一场关键的戏,原本应该在井陉火车站拍,但被火车站管理人员制止了。这场戏既不可能删,也不可能改,胡波就带上剧组成员,跑到石家庄火车站去偷拍。他们把摄影机装在包里,跟在演员后面,不光拍下了演员的规定动作,还拍下了演员与现场售票员的真实对话。这种操作其实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所幸胡波成功了。
更大的困难来自胡波和制片人刘璇的博奕。采访中,我得到一份标题为"青年导演的死亡"的文档,是胡波的一位朋友在他去世后,从他的电脑里找到的,写作日期不详。胡波在里面提到说:
开机后,公司对我的拍摄方式进行严重干扰,每日监视我所拍摄的素材,并通过威胁"随时都可以换导演"来让我妥协(一般其他电影制作的情况是,只要按时没有差错的完成,公司就不会提出意见,现场事情繁杂压力巨大),我均没有听取他们的建议,最初靠造假场记单来掩盖,他们发现已经在一周以后,换导演会影响制作,所以作罢。
拍摄第四天因为受到大雪天气影响了工作进度,公司不问前因后果以"每天拍不完该拍的就换导演"威胁我。并在后续制作中与制片主任一起多次蒙骗我"场景有问题了不让拍了",我均是在滞后几日才知道是为了省钱。
拍摄到中后期,制片人又突然来到剧组,对拍摄计划指手画脚,严重影响剧组工作节奏,其认为我制定了不合理的拍摄日程,但当时我已经在规定日期内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电影内容。
2017年3月14日,《大象席地而坐》顺利杀青。接着就进入后期制作阶段,剪辑、调色、配乐,一切顺利的话,胡波马上就将拥有自己真正的处女作。
胡波很快就完成了剪辑,对于他来说,这不是难事。早在开拍前,他就打定主意,《大象席地而坐》将是一部全部由长镜头连缀而成的影片。一场戏一个长镜头,只要长镜头拍好,把素材放在剪辑台上搭好就是全片了。
监制王小帅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对于一个没有任何长片经验的年轻导演更是如此,直到电影开拍前几天还在劝胡波放弃。看到胡波仍然坚持,王小帅又提出,至少要增加一个备选的常规机位,以防万一。等到电影开拍后,这个保障方案也迅速被胡波放弃了。为了赶进度,胡波决定调动剧组一切资源,拍出他想要的《大象》,没有备选,也没有退路。
"剪完了",只用了十来天的时间,胡波就宣布。王小帅和刘璇兴致勃勃地去看,看完后,他们告诉胡波,根本不行,必须重新剪。
胡波觉得为难,但还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剪辑出一个约2小时的版本。在这个版本中,剧本设定的发生在从早到晚一天中的故事没有了。为了压缩时长,胡波珍视的长镜头被剪碎后重新拼接,不得不加入很多"某年某月某日"的字幕作转场,看起来有些生硬。影片时长确实变短了,但并没有让《大象》变成一部精彩的情节剧,碎片化的剪辑方式稀释了人物本身的情感,原本通过留白、迟疑、停顿、静默烘托起来的独特气质不复存在,电影最动人的部分没有了。
但是,冬春影业的一位前员工回忆说,王小帅和刘璇看过2小时的版本后,觉得"终于有样子了",让胡波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完成剪辑。就在这个时候,胡波不干了。
四
4小时版本的《大象席地而坐》被王小帅和刘璇否定后,胡波自己也对影片的质量产生了怀疑。他还是不甘心,于是将影片寄给一部分专业人士观看,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其中就有廖庆松。
廖庆松,人称廖桑,台湾著名剪辑师,和侯孝贤长期保持合作关系,近年颇受好评的《踏血寻梅》、《八月》、《二十二》等影片的剪辑工作都出自他手。2014年,胡波到台湾参加金马电影学院时认识了他。
《大象》剧组的场记瑶瑶说,2017年5月初,胡波交出2小时的剪辑版不久以后,收到了廖庆松的回复。廖庆松对胡波4小时的版本表示赞许,这让胡波很兴奋,一下"证实了他的直觉"。
胡波马上找到刘璇,提出想要重回4小时的版本。在冬春影业的北京办公室,两人因此爆发过激烈的争吵。刘璇明确拒绝了胡波的要求,但还是让他继续配合完成后期工作。
5月28日,正值端午假期,王小帅、刘璇请大家吃饭,席间胡波又提出了重回4小时版本的请求。王小帅再次拒绝,胡波当场反驳道:你这不就是在干涉我的创作吗?
刘璇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胡波大骂:你把话说清楚,谁干涉你创作了?你要这么说的话,你就是一个臭傻X!你想一想当时你那个项目在FIRST,谁理你?没有我们理你,你能有今天吗?!
当时在场的一个人回忆说,刘璇"骂了很久很久很久,所有人都惊呆了,王小帅也没有站出来制止她,胡波也没有回应,一句话都没有回应"。我曾多次联系王小帅和刘璇求证,但都没有得到回复。
这不是胡波第一次听到刘璇的辱骂了。在井陉拍摄时,胡波因为场地问题和制片组产生争执,刘璇一个电话打到剧组,让工作人员把手机放在胡波耳边,一顿臭骂,胡波也只是闭上眼,一句话都不说。剧组杀青后,在北京举行的庆功宴上,刘璇当众数落胡波在拍摄期间的种种问题,也是同样拍桌子,爆粗口。
端午节的这场饭局,以胡波提前离场告终。那晚过后,胡波跑到冬春影业的办公室,想把素材偷偷复制出来,但被刘璇发现了。刘璇没收了胡波的钥匙,锁上剪辑房的门,对全公司说:这片子我不做了,如果这个片子入围任何电影节,我就拒绝,我不去!
胡波开始积极联系其他电影公司,希望能找到人把影片从冬春影业手里买回来。影片的预算是90万,实际花费73万,冬春开价350万,其中"王小帅的监制费就是200万",这让胡波感到难以接受。
我所签订的导演合同中,前期制作费为九十万,整个拍摄过程公司不考虑质量只考虑省钱,导致大量场景和演员不能按照导演要求来选择,这样制作成本控制在了七十三万,依靠损失成片质量莫名省下百分之二十的制作费,这些钱省下来干吗了呢?省下的十七万也没有用于后期制作。
整个过程我最困惑的一点就是,如果目的是省钱,那八月份为什么要说服我拒绝另一个公司来这里拍摄这部电影?不拍不就一分钱不用花吗?
进入后期阶段后,公司不认可我最初的剪辑版本,通过长达半个月的羞辱与打压,打击我自信心,之后我用了两个月时间剪出他们所认可的版本。
在五月底,我将两个版本对比后认为后者没有体现我所拍摄电影的本意,向公司提出用最初的版本,但他们不给任何回旋余地,拒绝我的要求,同时提出"拿来三百五十万,你拿走这部电影。"我知道制作费只有七十三万,询问"为什么是三百五十万?",他们答复说"因为监制费和公司运作费用"。(胡波,《青年导演的死亡》)
没有人愿意接盘。半个月后,胡波对一位朋友说,他准备重新找冬春影业沟通:"装孙子,不然片子就没了"。他向王小帅和刘璇分别道歉,并表示自己将全力配合完成2小时版本,"唯一的想法是保留一个导演剪辑版"。
王小帅回复说:"如果你以二个小时是为配合我们的话,请你不要配合了,因为我尊重导演,但不尊重一个导演的痴念。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刘璇回复说:"明天就会给你发律师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了,请你不要再找借口拖延了。你自己做事不负责任,恕我们也不能再奉陪了。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6月27日,冬春影业向胡波发送违约行为沟通函,"提出损害赔偿请求"。几天后,冬春影业向胡波发送第二次沟通函,直接要求解除导演聘用合同。
解除合同后,除电影剧本的署名权归于你之外,现在已经生成的所有电影素材、剪辑工程、剧本其余著作权等电影相关物料的著作权、收益权及所有权归于制片方冬春。(冬春(上海)影业有限公司,2017年7月7日)
五
"我不接受把一种油腻的虚伪当作所谓的复杂真实性与生动,不接受人际勾连为核心的规则,不接受存在中功利性的那部分。"(胡波,2017年8月26日,《牛蛙》后记)
在电影《大象席地而坐》中,每个人都和自己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无法从任何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温情,所以他们逃离。在逃离的一天里,他们能够凭借的东西,只有一个擀面杖,一根台球杆,一支棒球棍。
一间幽暗的房间里,韦布用胶带一层一层地缠着擀面杖。他咬断胶带,狠狠挥舞了几下。上学路上,韦布对朋友说:"我爸以前用这个审犯人,不留伤。"他决定用这跟油条一样的擀面杖为朋友出头。
逃离的韦布没钱买车票,他拿出自己珍藏的台球杆换钱。那是一根公爵,上面刻着WB。韦布在路上碰到自己的邻居老金,准备向老金开口借钱,碰到了纠缠老金的大白狗的男主人。韦布拿起砖头,想要保护老金,被男人一脚踹倒,站起来,又一脚踹倒。
老金从口袋里翻出一小摞钞票,递给韦布,他不要韦布的台球杆,但韦布还是硬塞给了他。后来,韦布的台球杆意外地变成了老金打赢小混混的武器。
教导主任的妻子找到了黄玲家,隔着门破口大骂,教导主任什么话都不敢说。黄玲抓起棒球棍,朝着主任的肩膀狠狠抡过去。
面对无情的世界,胡波的主人公选择了暴力。他们认死理,一根筋,不愿转弯,不计后果。但暴力无法解决问题,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在遥远的满洲里有一只席地而坐的大象。他们无力改变现实,只能选择远方的奇观作为微弱的希望。
在北京,胡波经常骑一辆白色的小摩托车,右边的后视镜早就被撞没了。从他租住的小区到市中心,经常需要走机场高速,胡波骑着这样一辆摩托车,速度能达到120迈,有时候甚至到150迈。
对于胡波的自杀,他的几位高中同学,都觉得并不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他总是特立独行,"上吊也是够标新立异,像他"。
那时他天天顶着个大油头,头发又长,像铲子一样。总有老师特别欣赏胡波,但也有老师特别讨厌他。高中第一节体育课,他和体育老师吵了一架,之后三年没上体育课。他写过一篇文章交给语文老师,想让老师点评一下,结果回来后对同学说:这老师没文化。数学课老师嫌教室太乱,说不想听的可以出去,胡波就和同学去操场玩去了。
他爱睡觉,有个绰号叫"睡神"。他家里为了他上学,搬到学校附近,也就200米的距离,但他还是天天迟到。
他办过一期主题是"中国文化"的黑板报,偏偏把黑板中间的一个"性"字突出放大,变成了"中国性文化",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忍俊不禁。
有一阵子,胡波喜欢看韩寒,看《萌芽》。上不喜欢的课,他就看小说,晚自习的时候写小说。后来,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台相机,先是给同学拍一些非主流的照片,后来还拉着同学们拍过一个短片。短片讲的是一个身体有残疾的男孩,每天坐在窗边看别人在楼下玩,有一次他扔了一个纸飞机,被另外一个男孩捡到了,然后把他从楼上背了下来,和大家一起玩。
上高二时,胡波突然对同学说,从今天开始,他不说济南话了。同学问为什么,他说他要考北京电影学院,现在就要练习普通话。高三时,他去北京蹭课,买了几麻袋电影盘回来看。他考了三次才考上,中间干过几天婚庆摄像,又从山东的一个专科学校退了学。2010年,他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时候22岁,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学生。
在北京电影学院,大一,胡波气得张建栋老师踹过桌子,大二,气得姜伟老师离开教室。毕业时,他拍的短片被老师批评太艺术,让他模仿韩国人那样拍商业片,他照做了一个,一家电影公司看过后直接邀请他做商业片导演,但他拒绝了,他对自己的妥协感到烦怒。
他总是记得,在网吧通宵看《十诫》、看《红白蓝》时的震撼,他决心创造一种新的电影语言。
六
和冬春的矛盾激化后,胡波在家里喝了二十多天的的朗姆酒。2017年7月,他到西宁参加青年导演训练营。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拍摄了一部短片,得到贝拉·塔尔的肯定。
返回北京后,胡波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起来。他跟很多人说,事情过去了,接下来他要准备新的工作。他甚至有些斗志昂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将来王小帅去参加哪个电影节,他也去参加哪个电影节,他要用作品压倒王小帅。
那段时间,他忙着和出版社联系,出版第二本小说《牛蛙》。FIRST已经确定投资他的第二部长片《天堂之门》,并且提前向他支付了6万元稿费。他重新开始写作,除了小说,还在写话剧,这是全新的文学尝试。他发疯一样地工作,感觉自己已经"从黑暗中生还"。
与此同时,FIRST还在帮忙斡旋他和冬春之间的关系。9月底,FIRST组织了小规模的电影放映,请一些行业人士观看《大象席地而坐》,希望有公司能够接盘。电影放映一场后,被刘璇阻止,不得不换到另外的场地。
当天,胡波就听说了放映被刘璇阻止的消息。那天晚上,胡波和朋友王磊一起喝酒,回来的路上胡波情绪激动,反复说:我恨死他们两个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认为,冬春和他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是从上自下一条龙的欺诈服务"。
2016年7月,我带着《大象席地而坐》(当时名为《金羊毛》)的电影项目参加FIRST西宁影展的创投会,回京时有一家公司联系到我,同意按照我所申请的三百万人民币预算投资电影,冬春影业的刘璇女士也在同一时间联系我。
当时我以为冬春影业的核心王小帅导演一直在做艺术片,所以对其完全信任,刘璇女士以"投资你电影的那家公司做商业片的,以后肯定会干扰你创作"为理由说服了我。
之后,以"立项需要剧本版权协议书"为理由,让我签了版权转让合同,再之后,以"新导演经验太少"为理由强制性签了没有定剪权与演员选择权的合同(当时剧本版权已经被他们全部拿走,没有了其他选择,原因是我个人的,对行业认识不清,电影学院也从没有教学生要提防前辈)。
这样,这部电影启动,同时启动的还有另一位青年导演的电影。我最初的要求是三百万制作预算,四十五个拍摄日,公司在签第一份合同之前没有否定我的要求,随着一份份合同的落实,每一份之后均没有任何选择,这个项目最终只有几十万预算,二十五天拍摄日。
事实上当把剧本版权无条件签出时,这部电影整个制作就开始不受导演控制的缩水,而最初促使我放弃其他公司更为良好条件的理由是"不干扰创作"。
至今,我仍无法了解到这部电影的融资状况。去年九月份,公司鼓励我发朋友圈免费招美术和其他组员,导致该项目在电影学院美术系毕业生中成为笑柄,这种不正常的免费招人状况只适用于个人筹拍电影,但从公司的合同,到流程,已经是标准的电影制作流程。
绝大部份主创几乎以零片酬来参与这部电影的制作,我靠去年夏天得到的奖金撑过下半年,但因筹备期无法进行其他工作,之后也没有任何收入。但整部电影的流程不是独立电影制作体系,从融资到宣传均属于商业行为,同时公司强制要求零片酬来拍摄剧照与视频的两位工作人员签订版权转让合同,均被拒绝。(胡波,《青年导演的死亡》)
10月8日晚,胡波自杀前四天,他和一位朋友约在望京的一家酒吧喝酒。那天胡波穿得特别整齐,一件毛茸茸的灰色卫衣,天蓝色背心,新球鞋,戴着顶渔夫帽。
胡波一边埋头吃鸡翅,一边对朋友说:"我最近在写戏剧的间隙买了很多潮牌。你看,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你是干什么的了。像我以前,老穿得黑黑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是个落魄作家。谁都能过来说你一嘴。烦不烦啊……"
两人从晚上一直聊到凌晨,从电影、戏剧聊到写作、生活,从贝拉·塔尔聊到《百年孤独》里的奥雷里亚诺上校,最后还是聊到死亡。
"以后我的墓碑上要刻一个吊死的人。"胡波说。
"墓志铭上写什么?这里吊着全宇宙最孤独的人——吗?"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事,就是像工具一样,写作,拍电影。但创作本身是去经历几何倍数的痛苦。"
闲谈间,胡波还问起朋友最近在忙什么,朋友答说在休息,胡波就一边笑一边说:"你等着啊,过两天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四天后,胡波上吊自杀。
七
胡波去世四个月后,我到济南看望他的父母。正值寒冬,他们租住的房屋里没有暖气,客厅里虽然放着两台电暖器,但还是感觉很冷。胡波生前养的一只白猫被带回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套房子临近济南高铁站,胡波的父母告诉我,当初选择在这里租房,就是为了方便胡波去北京上学。朝北的一间卧室是胡波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写字台上放着胡波的遗像。
他们不愿意多谈胡波的过去。既是因为害怕回忆伤心往事,也因为那时《大象席地而坐》的后续事情尚未确定,他们担心和我的交谈会影响电影版权的交接和收益。胡波出事后一周,冬春就答应把电影版权"捐赠"出来,但直到我到济南时,仍然迟迟没有解决。
"王小帅真的能一手遮天吗?"胡波的父亲问我。他说,他们不愿意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希望他和胡波妈妈的后半生能有个指望。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重复表达自己的采访立场。
胡波的父亲有点不耐烦,对我说:"我们接受你的采访,能有什么好处?"他是想知道,这篇采访能不能帮忙解决钱的问题。儿子已经去世了,他们需要钱来养老。
胡波的母亲劝他不要着急,她的精神尚佳,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和FIRST的工作人员联系,夫妻俩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她还在张罗找新房。她听别人说,胡波养的猫值8000块钱,如果真值这么多钱,她就把猫卖了。"7000我也卖。6000我也卖。"
现在,电影版权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上映时,结尾的字幕出现了电影版权归属者的名字,其中一位是胡波的母亲。
去年过年的时候,胡波在家没待几天,就去井陉拍《大象》了。临走前,胡波还和父亲说,让他提前准备好时间,至少6个小时,下次回家好好和他聊一聊。那是胡波最后一次回家。
胡波的父亲对我说,他至少看了四遍《大象席地而坐》,就是不明白:电影里的人为什么都不笑呢?
回到北京后,我重新翻检胡波手机里的100多张照片。以前,我只注意到,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他和王小帅、刘璇的对话截图,一些合同文本、往来信函的照片,或者就是他的新书封面、扉页。只有3张图片和他的作品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篇文章的截图,讲的是作家沈从文的经历。
我在网上找来了这篇文章,里面有一段写道,沈从文初到北京,写信给文坛大佬们希望得到赏识,其中有一封信寄给了郁达夫,两人因此相识。郁达夫去见沈从文,看到他大冬天躲在一间没有火炉的小房间里取暖。后来,郁达夫请沈从文吃了午饭,还把身上的零钱都交给了他。临走时,郁达夫对沈从文说:"我看过你的文章。你要好好写下去。"
我忽然想起,《大象席地而坐》里是有人笑的。影片末尾,韦布、黄玲、老金都登上了开往满洲里的大巴车,那时已经是晚上。大巴车在中途停下的时候,韦布下车,独自走到荒野中,踢起了毽子,慢慢地,黄玲和老金也加入进去。他们围成一个圈,一起踢毽子。
(文中王磊为化名,部分细节取自水鬼和王凯的纪念文章,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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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署名作者 | 康路凯 原署名编辑 | 曾鸣 原署名摄影师 | 潘图
世界是一片荒原,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句台词,贫瘠而无聊。在我最丧逼的时候看完了进四个小时的导演剪辑版,木讷的坐在电脑前,陷入思考,郁结难解。说起来我也算他们其中的一员,原生家庭的痛和越活越窄的人生路,到头来发现又能怎样呢?有他妈个屁用!可还是想,想挣扎,却不断地被打击是无用而无力的。也想和他们一样去我向往的“满洲里”看看,即便心里明知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看到有些评论说胡波眼界是狭隘而极端的,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个沮丧压抑的困境中钻牛角尖,结果把自己给葬送了,换位思考审视自己的观点就会发觉缺乏包容本身也是一种思维的局限。很多原因的确会不断地压缩生活的积极面,一堆破事不断袭来,有的人想开了妥协了,有的人偏要执拗地抗拒着,却没有机会,最终造成无力扭转的局面。胡波为我们展现了生活中非常真实和刺痛的一面,一种原生态般致郁影像的魅力,赤裸裸,没有光彩,没有希望。
死灰一般的基调,末日般的沉重,暗黑孤寂,没有生机,莫名的会被牵引进去。老中青三代像是一群失去了正面情感力量的游魂,徒留愤懑和忧郁。配乐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给的一剂强心针,振奋,提神。镜头的设计花了不少心思,角色的跟拍和不同视角的纪录,多个长镜,行云流水,两个人的组合镜头中背景人物的虚化,多线叙事交替行进,彼此产生关联和影响,人是绝对主体,讲究的是状态,剔除干扰。大家殊途同归,最终都成了无路可走的人。
氛围、运镜、叙事手法,容易联想到贝拉·塔尔的长篇巨作《撒旦探戈》,塔尔的深度和层面会显得更广阔和深刻些,这部当然有难掩的青涩和瑕疵,但作为处女作来说还是超出期望太多。假设或如果,未来确确实实有无限可能,能为国产电影增添一笔夺目的精彩,可惜早早的被现实给抹杀掉了。可能也是太理想主义或太完美主义,当我们无力改变环境时,只能融入,发现硬着头皮也无法融入时,要么咬牙切齿的苟活,要么头也不回潇洒的离开。
演员都很棒,彭彭、老爷子…抽烟的章宇太他妈有魅力了,大家的那种麻木和冷漠,积蓄着一种暗流涌动的情绪,偶尔会发泄,当头一棒的狠劲,愤怒的呐喊,最后无所畏惧的开枪,很有冲击力。片中反应了社会的很多面相,原生家庭中不可调和的矛盾和鸿沟,这是几个人的共同点,再分开来看,韦布对应校园欺凌,黄玲对应“非主流师生关系”,老爷子当然就是赡养问题,在牢房一般的养老院里孤独终老应该会是未来发展的主流趋势。俩同学出于环境的伤痛、偶然性和不稳定因素,加上身处青春期的迷茫和叛逆,将他们推向了生路的边缘和绝境。
记得后面韦布对于诚说他并非有意而是一场意外,一个是坚信同学的无辜造成的误杀,一个是因为女人问题睡了朋友的老婆还眼看他送了命,他们俩导致的后果构成了一种相似性,于诚特别淡然的回了句:“有区别吗?”有意和无意都是一回事,洗不白,也挽回不了什么,结果成了铁一般的事实,任何理由都撼动不了。各自身上都被缠上了一团乱麻,理不顺,剪不断,成了死结,所以想逃,逃离这块是非之地。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居然是偷手机的同学做了最极端的抗争,联想到了牯岭街。躁动的青春,无处安放的痛和伤。
胡波借角色之口说了很多直白的道理,都他妈的明白,但依旧糟糕。特别是开头的隐喻,现实中有大把的人都是满洲里动物园里被圈禁起来的大象,受限停滞没有自由,一直就坐着,别人用叉戳它也不会动,别人扔吃的也不理,麻木不仁,最后惊现的叫声是反抗还是觉醒?但又能改变什么呢?有些事终究努力了也没用,或许可以得到暂时的缓解,但到头来会发觉结果大同小异,这不是丧不丧的问题,就是残酷而无奈的现实。
之前还和朋友聊起胡波,因为他的决定一时让他名声大噪,这片也被赋予了另一层意义,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想来还是有些讽刺和太过遗憾。但金马的褒奖很值得也很有分量,安叔的拥抱非常动人,最佳影片不单单是对于胡波的肯定,还有力证我们需要这类电影的存在,难能可贵,又不胜唏嘘,同时也是对所有青年电影人的鼓励。
希望这玩意,就像一种虚无飘渺的幻觉,看不见、抓不着、猜不透,如同自我催眠和欺骗,得盲目的相信才能活下去,只不过面对所谓的“真相”,有的人选择了糊涂,有的人选择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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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席地而坐》新获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此片29岁导演胡波于一年之前悬梁自尽。此番遗作获奖,作者身事已及各种好评瞬间铺天盖地。从豆瓣到特评,世间的冷漠和羞辱逼死了孤独的天才,是所有评论的一致重点。因对作者的境遇的唏嘘和对影片的期望,本人立即决定熬夜观看,然而四个小时看完却呆若木鸡。
大失所望--是我对影片的所有观感。
先说影片本身
作者用不厌其烦的长镜头,自始至终的灰暗色调,用四个小时的时间,极力刻画了一个无比压抑的氛围和所有人都无处可逃并且无法可解的空间。然而众多逻辑硬伤让故事本身从基础就不成立,所有的情节也就成了无病呻吟,甚至没病找病。
再说人物和情节
韦布的绝望:家庭贫困,亲情不睦,暗恋的女同学黄玲却深陷师生恋,替朋友出头对抗校霸,失手伤人。过后得知原来是被朋友利用和欺骗,因此身心都深陷绝境。
可我很纳闷,穷孩子多了,但没谁在青春期就穷疯了。人人只要有荷尔蒙都暗恋过,没谁暗恋就能导致对社会绝望。有过青春期的男孩都有过朋友,可真没听说过谁觉得随身带着手枪的朋友软弱,需要自己出头相帮。从起因到逻辑,所有情节和人物刻画纯粹是为了绝望找绝望。
黄玲的绝望:单亲家庭,亲情不睦,父亲远在千里,母亲自私自利,和教师关系暧昧而纯洁无比的好女孩,手持棒球棍伤人的无助受害者。身心都深陷绝境的女主一号。
我不懂,我冷漠。我体会不到这种绝望何来。当真师生恋曝光,绝望该是男老师,上门闹事的也该是女孩的妈。男老师敢带着媳妇上女生家闹事,女孩的妈居然还唯唯诺诺?我不知道作者跟我生活的是不是一个国家,或者说是不是一个地球。即使为了绝望找绝望,我都找不到。
王金的绝望:家庭贫苦,女儿和女婿无德,费劲心机要把他轰出家门送进养老院,养了条狗还被别的狗咬死了。一个爱管闲事的平静老人,一个打得过流氓的社会弱者,一个爱心满满上门去丢狗人家讨说法被误解的社会底层,一个心系家庭不打招呼就带孙女离家出走的身心都深陷绝境男配角。
可我还是很纳闷,儿女不孝是你家教无方的后果,养的狗打不过别的狗是你的狗品种长的小。我更纳闷,明明知道人家的狗都丢了多天,到现在满世界贴条没找到,你非上门跟人家说“你家狗把我的狗咬死了”,然后觉得别人冷漠,误会了你是去讹钱敲诈。那你到底是干嘛去了?你想让对方说什么?你想得到的正确回应和满意结果是什么?这不纯属于吃屁噎顶了,浪风抽的难受,上门找啐嘛!这样的人如果生活不郁闷,那“生活”都该受处分。
于城的绝望:睡了朋友老婆,导致朋友受刺激自杀,因此自己心情失落,却没有得到应有安慰,所以这个世界太冷漠了。弟弟在学校被打,,满世界找不到对方,身体疲惫,所以这个世界太沉重了。等找到了对方韦布,发现对方和其实自己处境和心情跟克隆一般的完全一样,对世界,对社会,对未来,对眼前只剩一句“我能怎么样”!太特莫的无助因而瞬间落泪,给朋友母亲打电话坦诚朋友死亡真相,然后挨了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软弱中学生一枪。
这是一个伪装成流氓的哲学家。集青春期,更年期,贱货兼二逼的思想家。我的层次太低,无论他的博爱与深刻我都无法理解。
最后说说导演:
从观影前,看到很多关于死者的评论,尤其是名导演和老板双身份的王小帅夫妇,对这个年轻天才导演,恶毒打击侮辱以及由此自杀的种种陈述。从头对导演夫妇就先充满鄙夷,尤其看到爆料的死前双方微信截图,言辞之蔑视,态度之粗暴,简直让人发指。
然而看完电影,再重新看看这封“恶毒”的留言,感觉完全不同。针对影片而言,这只是一篇客观的陈述。当然,在这个世界上,说实话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种恶毒和恶行。自诩艺术的导演,死后被商业了一把,荣获了金马奖,这种恶毒却被交口称颂,喜闻乐见。再回头看看观影前甚至影响了我情绪,勾起我唏嘘和期望的那些评论,简直要吐了。然而死者为大,捧死者是一种善行,即使以此作恶,也必须配合气氛,否则就是最大的恶,因为这种情况下,是尤其不能说实话的。
而我在浪费四个小时的期待后,能做的也只有恶了。结巴不等于有思想,只是嘴笨。四个小时也不等于深刻,只是陈述能力太差。全灰色调不等于有深度,只是表达手法太笨重,全片单长镜头更不等于艺术性,只是婚庆摄影习惯影响太深,音效杂乱不等于写实和特点,只是技巧太粗糙,大象当真席地而坐--真有这事那就是它腿不好使,没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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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被误解成疯子,傻子和偏执狂的天才,是对不幸天才的侮辱。被吹捧成天才的疯子,傻子和偏执狂,是对天才的更大侮辱和更大不幸。
最后说句,我知道评论死者这种事会受到“正义人民”的无情反驳,我只希望反驳前,你能真的花四个小时像我一样把电影看完。如果你连四个小时都看不下来,就粘贴几句豆瓣影评,显示你有艺术细胞,那就成恶心了。
除了叙事手法、部分镜头设计及配乐之外,整体很平庸,四个小时的故事除了各类负面元素的强行堆砌外无任何主题的延伸,唯一的"丧"也经不起推敲。生活本是一个复杂且丰富的整体,导演却被其浅显且污秽的表面障目,而把生活本身当做一个假想敌,在与其毫无意义的抗争中无尽地消耗了自我。基于这样的世界观,不会产生有价值和深度的作品,只有个人情绪的无意义夸大。
去年在柏林看了马莉导演聚焦精神病院的纪录片《囚》(后来获得金马奖最佳纪录片),今年在柏林看了青年导演胡波的遗作《大象席地而坐》,两部华语片的共同点是长,前者近五个小时,后者四个小时,都是体能和精神上的一场马拉松,且看完心情都会很低沉。 提前一天就去媒体中心申请了《大象席地而坐》的票,没想到被告知已经售罄,后来辗转通过其他渠道才得到一张票。我走进影厅的时候,主持人正在台上请观众帮忙寻找身边是否还有空余的座位,直到全部座位都被填满。看见外国普通观众们兴奋期待的面孔,我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故事,以及它诞生的背后又有怎样的心酸。可能很少有过这样的情况——电影节本该是一名导演最荣耀的时刻,观众翘首期盼,而后报以尊敬和掌声,可惜导演已经看不到了。 1,《大象席地而坐》讲述了四个人的困境: (以下四段为剧透)
第一个人是社会混混A,他睡了朋友的老婆,被突然回家的朋友撞见,朋友一时受刺激跳楼了。他觉得不是自己的责任,隐瞒事实的同时想去满洲里避避风头。
第二个人是少年B,他为了帮好友摆脱校园霸凌,失手将霸凌男孩推下了楼梯。男孩有个混社会的哥哥A,少年害怕他哥哥来报复,便离家出走到处躲藏,想去满洲里看传说中整日坐着的那头大象。
第三个人是少女C,她和母亲关系恶劣,却渐渐和学校副主任产生不正当的感情。C和副主任的绯闻传遍学校,濒临崩溃之际,她决定逃去好友B提过的满洲里。
第四个人是老人D,是少年B的邻居。儿子儿媳以学区房太小住不下为由,要送他去敬老院。老人机缘巧合被卷进了A与B的争端,再加上对子女的失望,便擅自带着小孙女前往满洲里,去看看他年轻时当兵的地方。 男女老少四个人之间有着种种复杂奇妙的关联,他们四个都在遭遇接连不断的麻烦,仿佛掉进了逃不掉的人生怪圈。眼看四个主角都无路可逃的时候,传说中满洲里那头整天坐着、不为威慑和食物所动的大象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情感出口。 2,技术层面先营造出压抑氛围: 这部电影刻画了众多底层小人物,故事以一座并不发达的北方小城为背景,再加上非常粗糙的制作——完全不打光,多数时候画面都是偏暗的,接近消色调的,甚至看不清人脸;不怎么稳的手持镜头,嘈杂的同期声,一些素材看似并未被精剪过,很多地方的混音都出现了严重问题……首先在技术层面就营造了一种十分压抑的氛围。这一方面可能是受限于成本,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导演个人风格的选择,以及后期部门出于对导演的尊重进行了全盘保留。
【FIRST二刷补充:柏林版是调色、混音均未完成的“半成品”,后在FIRST的仗义支持下,后期制作得以全部完成,二刷技术层面的观感提升了很多】 3,一部悲观厌世的作品,但流溢出作者才华: 死者为大,我很难以客观准确的语句来评价这部电影。但看的过程中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部电影实在太沮丧了,太悲观了,每个人物身上都萦绕着一股厌世情绪。但作为一部影像作品而言,它又时闪现出作者的非凡才华。 电影里每个人物的台词多少都是有些深沉和文艺的,连两个中学生都是,口吻相当成年化。这些人物不停地拷问自己一些抽象的问题,也直言不讳地表达着对身边人和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与绝望:“我什么都不是”,“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我是最后一个看透你是个狗X的人”,“人渣!狗屎!恶心的玩意儿!”,“这世界可真恶心”,“你什么时候感到舒服过吗?”,“人生就是一桩接一桩的麻烦”……这样的台词比比皆是。 尽管在价值观念上我不全然倡导,但不得不说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融汇成了一股颓废、堕落、歇斯底里的气质,使得这部电影别具一格。尽管也是相互穿插的多线叙事,但并没有刻意营造昆汀和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那种戏剧性的冲突和巧合,张弛有度的叙述,隐隐的情绪高潮,让四小时的片长并不觉得煎熬。片中用了很多跟在主人公背后的手持长镜头,很多场戏干脆就是一镜到底,除了人脸外几乎没有特写,很克制,还是有一些作者性的设计思维在里面的。据说导演在拍之前跟摄影师一起做了仔细的分镜,并非肆意而为。 几个主演的形象都很接地气,但演技一点都没被掩盖,尤其是彭昱畅,从《闪光少女》里的靓丽男闺蜜摇身一变,成了北方小城土里土气的中学小混混,年龄和气质竟然都毫无违和感,真是相当厉害了。个别配角演员略微出戏。 4,影片结尾向胡波致敬: 此次《大象席地而坐》开始放映之前,FIRST青年影展负责人高一天上台介绍:“这部电影可能会是今年大家看到的最长的一部,但是一点都不沉闷,它讲述了四个人的生活,生活往往比我们想象得更长一点。希望大家可以多一点耐心,共同度过接下来这四个小时。”电影开始了一段时间、交代了主角们各自的故事开头后,银幕上才打出片名,没有主创名字。 在影片结尾,屏幕上出现“原著/编剧/导演:胡波”字样,然后放了一张胡波的黑白照片,写着英文“纪念胡波”和他的生辰逝世年月;再然后打出了这部电影的版权归属者(胡波的母亲和父亲);最后才是主创人员名单的滚幕。可以看到演职人员名单中有一个后期部门,有“后期制片人”和“后期统筹”等等,他们义务帮忙做了一些胡波没能完成的收尾工作,最后还有一长串鸣谢名单。 近四小时的电影结束后,我惊讶地发现,现场依旧几乎满座,没什么人提前退场。胡波的母亲在掌声中被请上了台,她表示能来到柏林电影节既高兴又悲伤,悲伤是因为儿子为了这部“大象”失去了生命。简短的发言后,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被搀扶着下了台,有人为她献了一束花。 花伦乐队的配乐非常出色,与影片相得益彰。片尾曲的人声采样是基督教赞美诗,颇有洗礼和升华的意味。片中四位主人公最终都在那头坐着的大象身上获得了解脱,可惜在比电影更加残酷的现实世界里,胡波却没有。
(何小沁/文)
补充短评:
柏林首映:影片摒弃了一切主流的,工业的,取悦的表达,在作者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长篇影像作品里,进行了一次极端的,彻底的,自我的释放。尽管外表粗陋,内里的戏剧结构、场面调度、演员掌控都颇为出色。//FIRST二刷补充:后期补完后观感提升很多,不再因为技术瑕疵偶尔出戏,没有一分钟是多余的,如章宇所说,这个片长本身就是胡波的一种语言,这种情绪需要漫长的积累,最后时刻爆发。一刷看故事,二刷看视听语言,胡波力求每场戏一镜到底,剥离出主体,配角都是失焦的,但画外音画表现空间又很丰富。章宇和彭昱畅太好。其实几个主人公都在问为什么,人怎样看待自己的痛苦处境,到底什么因造就了什么果。坐着的大象真的很有看头吗?出路到底在哪里?可惜胡波也无法作答。结尾黑夜里那束天堂一样的光,还有基督赞美诗,大概就是无解之解吧。
PS:这是一部极其适合大银幕沉浸体验的电影,四小时真的没那么长,平时你可能聊会儿微信、刷会儿淘宝、打几盘游戏就过去了。相信我,只有你尊重它的篇幅和节奏,看到导演在各方面调度的用心,才能感受到内在层层递进的情绪积累,也才能理解片中主人公和胡波的最终选择,这个过程需要必要的时长。
电影很不迎合商业市场需求,但这些特质都是胡波用生命捍卫住的东西。如果你是真心爱这部作品,求你不要传播它,不要下载(蓝光都出了别跟我说不下盗版就没地方看的鬼话了),更不要快进瞄上几眼就轻易否定,这些对你走近这部电影毫无裨益。在中国的语境下我并不抵制盗版,我只是说这一次是作者拒绝妥协、抗争而来的应有结果。
有很多喜欢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导演没有再抵御这个世界的严寒更久一些。若他活下去,可能就不会这么狭隘,不会把经验和常识不足当作外界加诸的苦难,把故作深沉当作青春姿态,也不会把父母和成年人都当作敌人。他再也没机会理解挣扎熬过去是什么感觉,是更苦涩,还是更宽广。
因为导演去世了,所有人就把焦点放在导演身上,忽视了作品本身,部分观众熬了四个小时可算看完了电影,开始大笔一挥批判导演心理阴暗目光狭隘,甚至说他卑鄙无知,“这个国家的人怎么都这样邪恶?”这句话还真说对了。部分观众太把自己当个人了,站在上帝视角指责导演抗压能力差,作品呈现的三观太狭隘,所有人必须热爱这个世界吗?所有人都必须乐观吗?凭什么呢?他拍电影就是一次彻底的释放自我,不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吗,因为这就是他眼里的世界,他拍下来给我们看,然后你双手叉腰开始喊:世界才不是这样的!生活处处充满希望!有什么用呢?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也不一定要每个人都理解。你的世界是彩色的那是你的荣幸,以此来指责嘲笑黑白世界里的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结尾剧作和台词都露了馅,陷入一种偏执的无路可走,但这个死胡同其实是假的,是作者自己给自己按上去的,他当然知道出路或许是可能的,但他不相信,不相信事情和人是会变的,他更愿意相信那个死胡同,那个速朽的永恒。无论是电影还是真实生活。
你总是不高兴,跟个诗人似的。
社会问题的根源都是家庭问题,父母如此,子女便如此。家庭如此,社会便如此。鲁迅早就说过: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关于胡波的死,我觉得是看透了,他用他的电影和自杀回答了加缪所说的哲学的根本问题:生活不值得经历!
这个故事太真实了,就是我身边发生过或在我成长过程里看到过的,电影中的那些事件对峙、心理对峙,没有生活经验和内心思考过的人是做不出这样的电影的。大量的长镜头、跟拍,镜头虚实结合,在物理上它们不是景深镜头,可它们在叙事层面上却是极有深度的。导演原本有机会成为华语电影最有影响力的导演。
说句气话:死的怎么不是王小帅啊!
别拍电影,别当作家,学个绘画,或者音乐,哪怕跳跳舞也行。——胡波。
以为爱犬不会伤人,却在四处狂吠;相信朋友不会撒谎,却是真的窃贼。无法用水灭火,不能肉身挡枪,钻不出笼子觅食,跳不下高楼殉道。韦布捡起一枚毽子,于城抖落一身烟灰,黄玲背上一包风雪,老王扛起一根球杆,从肮脏的世界出发。于是满洲里多了一只坐着的大象,再没人拿叉子去扎它,它也再无法站起。
这电影不行。导演过于自恋:所有的角色其实是同一个人,就是导演自己。不管角色年龄职业经历性格心性,说话办事一个调调。都因他缺乏阅历所致。他戾气太重:所有的角色在面对任何问题时,全部在发泄情绪,没有一个人是去解决问题的。如果全世界都欠你的,可能因为你是中二吧。在表现方法上,他表达的东西就那么点儿,浅薄得很,观众一眼就明白了。完全用不着这么冗长,浪费大家时间。人品不知,作品真不行。违心叫好,才是对艺术和对他的不尊重。
香港艺术中心的空调冷的我骨头缝疼,尽管如此,我还是睡过去了3次。对不起了导演,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觉得自己这四个小时应该去爬太平山。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远算不上完美的作品,无论是粗糙的混音还是略显稚嫩的台词,但调度与运镜实在是太出彩了。这几年不少国内独立制作都喜欢去塑造这种一片死灰、丧到极点的环境,这部片无疑是最成功的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四个人终究在坐着的大象身上求得了解脱,可惜在比电影更残酷的现实世界里,胡波却没有。影片摒弃了一切主流,工业,取悦的表达,在作者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长片作品里,进行了一次极端,彻底,自我的释放。尽管外表粗糙,戏剧结构、场面调度、演员掌控都颇为出色。//FIRST二刷补充:后期补完后观感提升很多,不再因为技术瑕疵偶尔出戏,没有一分钟多余。一刷看故事,二刷看视听语言,胡波力求每场戏一镜到底,剥离出主体,配角都是失焦的,但画外音画表现空间又很丰富。章宇和彭昱畅太好。其实几个主人公都在问为什么,人怎样看待自己的痛苦处境,到底什么因造就了什么果。坐着的大象真的很有看头吗?出路到底在哪里?可惜胡波也无法作答。结尾黑夜里那束天堂一样的光、基督赞美诗,大概就是无解之解吧。这是一场梦,谢谢你,胡波
4.5 如果粗暴地想象,可以把这个脱胎换骨的彭昱畅,看作是胡波的“代言人”,去见“看不见的大象”。《大象席地而坐》在彻底寒凉的绝望中,显露出导演本人的愤怒和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温存。他那惊艳绝伦的镜头调度与叙事上的才华,被一股子“社会即暴力”般麻木的笃定,使劲拖着向前走,没有尽头、也不见后路。其实,哪怕“生”没有意义,寻找意义的路径也不该被封堵、丢弃。活着不是一个关于撑不撑得下去的幻觉,它也不会在哪个时刻或不同的地方就会变得有多不一样——即便是痛苦,也只能被“生”所感受到。哪怕是陷入绝境的人,出路也永远会有的。自由赋予处境意义,而非处境决定人的选择。这是这部电影想说的,但很可惜,胡波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不要让自我被这个社会的暴力所埋葬。能活住这样一个念头,便足够了。
即便是张艺谋、冯小刚这样的导演,一旦创作受到资本的干涉就会严重影响影片质量。胡波的电影经历那么多风浪还能完成度很高,已经非常不错了。我们无法想象,假如制片人、监制多给胡波一些自由和空间,电影是不是会更好。可惜,我们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PS:11月17日,《大象席地而坐》获得金马奖最佳影片和最佳改编剧本,这应该是对当初不看好导演和这部电影的人们最有力的回击。
在UCCA看完大象席地而坐,回到家里,吃了个饭,昏昏沉沉睡到现在,感觉昨天的一切就像一整个梦一样。胡波这四个小时,太纯了,几乎没有什么污染,除了最大限度的影像,其他都是最低限度,事实上我连丧也没感觉到,关于生活,关于生命,人与人的关系,明明就是这样的,全都是大实话,生无可恋是一种恰当的态度。也正因如此,结尾那些踢毽子的人,难道不让人感动吗?他们是多努力地在无可避免的黑暗中,寻求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啊。
你听过人类这种丑恶的东西吗,所以他们才要编造一个大象的故事;你见过人间这个丑陋的地方吗,所以胡波才要消失变成一只大象;你经历过人生这件丑诞的事情吗,所以孤独的人才都要去满州里看那头动物园的大象。可是火车都开走了,我们发现自己还被留在原地。
一股原始生猛的影像力量。
华语电影的确很多年没有出现这样单纯展示愤怒与绝望情绪的电影了,这在很多过来人眼中的确还是一个稍显幼稚的表达。但对生活不满,纯粹骂街式的态度是青年人绝对必要的一个阶段。集体性理中客式的青年状态对于一个民族来讲甚至是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