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瓦尔德的秘密》电影剧本
(1980年)
译/刘儒庭
上瓦尔德的秘密
(Il Mistero di Oberwald)
出品:意大利国家电视台、电视二台
编剧: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托尼诺·古埃拉(根据让·谷克多的戏剧《双头鹰》改编)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卢奇阿诺·托沃利
美工:米沙·斯坎德拉
剪辑: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弗朗切斯科·格兰多尼
主要演员:莫尼卡·维蒂、弗朗科·布朗奇阿罗利、保罗·博纳切利、埃莉萨贝塔·波齐、卢伊季·迪·贝尔蒂
第1幕·上瓦尔德城堡周围·外景·夜间
城堡周围的树丛,时而刮过一阵清风,树叶和草丛飒飒作响。
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闪电接连不断,但听不到雷声。
在闪电的亮光下,远处的山峰隐约可见。城堡中只有很少几个窗户透出亮光。在时而偏黄时而偏红的闪电映照下,城堡给人以一种童话境界的印象,或者说是梦幻似的印象。
几个士兵在树丛中摸索着前进,他们端着步枪,边走边搜索。突然,一个士兵看到什么东西在动,他立即开了一枪。他向射击的前方奔去,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自然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第一个士兵:(说德语)嘿,你看,是一只鹿!
第二个士兵:(也说德语)是什么?
第一个士兵:(说德语)一只鹿。
第二个士兵:(说德语)你打中没有?
第一个士兵:(说德语)打中了,我打中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另外一些士兵上了刺刀,在草丛中搜索,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名士兵向前扑过去,好象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鹿。另一个士兵走过来。前者抓着那只鹿的角。
抓住鹿的士兵:(说德语)你看,你把鹿打伤了!
另一个士兵:(说德语)这个家伙劲真大!
这个士兵说完之后向树丛中走去,另一个士兵把鹿放开后也跟着走过去。
小河对岸,一个人影闪过,他的脚踏过一堆蜗牛。
闪电依然,风声依旧。
第2幕·上瓦尔德城堡城墙垛口·外景·夜间
刚才跳过小河的那个黑影步行来到城墙垛口。这段城墙很象一片废墟。那个人开始攀登。他翻过城墙,消失在黑暗之中。一阵风起,树叶晃动,沙沙作响。
雷声大作。
第3幕·王后卧室及附近·内景/外景·夜间
卧室很大。卧室里有一张带帐子的床、一个大衣柜、一只沙发、一张桌子和窗帘等等。
卧室旁边是大厅,墙上那幅国王的黑白照片十分突出,但是,它看来已有些褪色。大厅里有壁炉,炉里火苗正旺。另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一扇门通向卧室。维廉斯滕的费利克斯公爵站在房内小窗口前,卧室里生火炉用的劈柴就是从这个窗口运进去的。费利克斯看了看火。他手拿一块劈柴,却一直没有投进窗口。
来自贝格的艾迪丝来到卧室门口,她是王后的伴读。她停下来看了一眼公爵,后者闷闷不乐,显出一副十分沮丧的样子。
艾迪丝:请问,您手里拿着那块劈柴在干什么?
费利克斯站起来,极力保持宫廷要人的高雅风度。他来到艾迪丝面前,然后穿过大厅走进卧室。艾迪丝跟着也来到卧室。费利克斯来到壁炉前停下,但仍然没有把那根柴投进炉里。
费利克斯:噢……我不知道点这些壁炉有什么用。外边电闪雷鸣,闷热得要死。
窗外,隐隐约约听到几声枪声和雷声。
艾迪丝:王后喜欢点上壁炉后把窗子打开。
费利克斯:可是,一开窗子就会飞进虫子,甚至蝙蝠也会飞进来。
一阵风吹进,整个房间变成了绿色。
艾迪丝:王后喜欢昆虫和蝙蝠。费利克斯,您喜欢王后吗?
费利克斯站起来,手里的劈柴掉到地上。
外面又传来几声枪响。
一阵风吹来,几乎将所有的蜡烛都吹灭了。两个人站在黑暗之中。
费利克斯:您说什么?您不能开口讲些得体的话?还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赢得您的欢心吧。
艾迪丝:那您就得循规蹈矩,按礼仪办事。在宫廷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艾迪丝走过去将窗子关好。
费利克斯:陛下才不在意那些礼仪呢。
艾迪丝:因此她的婆婆一大公夫人才命令我处处注意礼仪。
费利克斯:您在王后身边是出于大公夫人的意愿,我在王后身边则是出于国王的意愿。
艾丽丝:国王去世了,我亲爱的费利克斯,而大公夫人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费利克斯回到卧室,看着艾迪丝。
费利克斯:艾迪丝,你手里拿着那支蜡烛,真漂亮。
艾迪丝:(讥讽地)你现在觉出我漂亮了?
费利克斯:是的。
艾迪丝将蜡烛放到桌上。
艾迪丝:现在呢?
费利克斯:漂亮极了。
停顿。
雷声持续了好一阵。
第4幕·上瓦尔德城堡庭院·外景·夜间
那个黑影攀上墙头,穿过庭院。他一瘸一拐,受伤不轻。他的衣服全部湿透,浑身上下沾满泥浆。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周围,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建筑物和那座高塔,像是在察看这是不是他寻找的那座建筑。然后向前走去,隐没在城堡的庭院里。他沿着木梯向下走到一个小门口,一闪走了进去。
第5幕·王后房间及其周围·内景及外景·夜间
雷声依旧。
大厅里是艾迪丝和费利克斯,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艾迪丝燃着一根小木棍。
费利克斯:我不喜欢风暴。
艾迪丝:可王后会很开心。今天一早她对我说:“我真幸运,艾迪丝,到上瓦尔德来的第一夜就遇上了暴风雨!”
费利克斯:她只喜欢暴力。
外面又响起了枪声。
艾迪丝将墙壁上的一支蜡烛点燃。
艾迪丝:您还是学一学吧,我亲爱的公爵。
费利克斯:可是她喜欢的不是您的暴力,艾迪丝。
艾迪丝:她说过。在她身边,如果我表现出软弱顺从,她连一分钟也忍受不了我。
费利克斯:这就是说,连您都觉得我软弱顺从,她容忍我呆在她身边是很不情愿的。
艾迪丝:我亲爱的费利克斯,在陛下眼里,您只不过是一件家具,一样东西。您还是听天由命吧。
费利克斯:可我过去是国王的朋友啊。
艾迪丝:这是陛下能容忍您的唯一原因。
又一阵雷声。
费利克斯:可……艾迪丝,您大概是嫉妒了吧?
艾迪丝大笑起来。
艾迪丝:嫉妒?我嫉妒?嫉妒谁?真是!嫉妒!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十年前,正是在今天,弗雷德里克国王被刺杀,就在他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被刺杀。您是那次谋杀的见证人。今天晚上,陛下就要在国王的遗像前进晚餐。您看,您就是这样一个人,您可以爱王后,可以嫉妒国王的阴影。
费利克斯:您疯了?
艾迪丝:我是疯了,可是,是为了您才疯的!
费利克斯:(想使对方平静下来)艾迪丝……
艾迪丝:别打搅我。
费利克斯:是大公夫人反对我们的婚事。
艾迪丝:大公夫人比我更了解您。是她使我认识了您,她说:“那个傻呵呵的年轻人并不爱您,我的孩子他在想方设法接近王后。”
我原以为,大公夫人担心的是她的随身女侍成为国王朋友的眷属,她一直认为,国王的这个朋友应对她儿子同她不喜欢的那个女人结亲一事负责。可是,后来我懂了。
费利克斯:你懂了什么?
艾迪丝:我弄懂了,您把我当作敌人,把我当作您和王后之间的绊脚石,可是,您对我说并非如此。
费利克斯:如果我讲的不错,可以说我比您接近王后的机会更多,我又有什么必要利用您去接近王后呢?
艾迪丝:像我一样接近王后?可我是王后的伴读,是王后唯一信任的人。
费利克斯的脸色阴沉。艾迪丝看着他。
艾迪丝:王后并不喜欢您,费利克斯。您还是死了心吧。她不喜欢您,我也不再喜欢您了。
费利克斯:坦率地说,我也可以对您说,我也不喜欢您,不喜欢您充当大公夫人雇用的密探。
艾迪丝:您怎么敢这样说?
费利克斯:到了这种地步,咱们还是把话讲清楚为好。我爱过您,艾迪丝,也许我仍然爱您。可是,您说我不再爱您了,原因是我爱王后。也许是这样。我曾梦想过我们一起爱她,可是这不可能,因为您是个女人,她不是女人,她难以接近。我只能利用她来接近您。我的幸福就是,能看到她的笑脸。
艾迪丝:您忘了,自从国王死后,我是唯一能够看到王后的脸的人。
费利克斯来到艾迪丝身边。
费利克斯:我也看到过,艾迪丝。
艾迪丝:在哪儿?怎么看到的?
墙上的镜子中现出费利克斯的回忆。王后在镜中出现,然后又消失了。
费利克斯:那次是在沃尔马,我正在走廊里,听到下边门响。只有她这样开门。我立刻藏了起来。我能看到整个走廊,王后从走廊的一端向我这边走来。她向我这边走来,艾迪丝,她向我走来,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蒙面纱,头抬得高高的,面色苍白,步履轻盈,好象她已从自己的身体中挣脱出来。她走得很慢,边走边向我藏身的地方张望。过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摇晃了一下,转身向刚才进来时的那个门走去。
一阵沉默。雨声大作。
又是几声枪响。房间里响起铃声。
费利克斯:她来了!快打开窗户。
艾迪丝打开窗户。她转过身,费利克斯仍站在那里。
费利克斯仍站着不动,他的样子表明,他想讲点别的事。
艾迪丝:您走还是不走?
她打开门,把费利克斯一把推了出去。
第6幕·上瓦尔德城堡长廊·内景/外景·夜间
城堡内部庭院的拱形长廊。女伴读同公爵面对面站着。他们的表情不同,艾迪丝的表情几乎是穷凶极恶。费利克斯则显得十分不安。
下面庭院里,雨下得很大。一个女仆走出取了一点什么东西。她好奇地看了看上面的艾迪丝和费利克斯。
艾迪丝:我已经说过了,请您走开!
费利克斯:不许您这样高声对我说话!听着,我在这个城堡的地位……
艾迪丝:您不要再让人感到耻辱了。
费利克斯:过去您不是这样同我讲话的。
艾迪丝:走开!
那个女仆和另外一些仆役静静地看着艾迪丝和费利克斯。
第7幕·上瓦尔德城堡厨房·内景·夜间
厨房很大,里面一片忙乱景象。
两个女厨师、一个刚从外边进来的女人和两个仆役正在忙碌。两个厨师将盛有食物的盘子放到升降机上,一个负责洗碗的人立刻拉动绳子,将升降机拉上去。
第8幕·王后房间及附近·内景/外景·夜间
大厅里,艾迪丝来到升降机前,升降机装在墙上凹进去的地方,运柴进来的那个窗口就在这堵墙上。艾迪丝打开窗户,把王后的饭端过来放到桌上。
在艾迪丝做这一切的同时,国王的照片动起来,很像一扇大门。王后走进来。她身着盛装,戴着手套,各种首饰一应俱全。她用一把折扇半遮住脸。
一声响雷,随后是一阵风吹进来。蜡烛几乎熄灭。
艾迪丝向王后行礼。
王后:就你一个人?
艾迪丝:是的,夫人。维廉斯滕的公爵刚刚出去。
王后手一挥将折扇闭合,然后将它扔到沙发上。她来到窗口,观望外面的暴风雨。她探身向外看了看,将手伸出窗外,试试外面的雨有多大。一个闪电将她照亮。
艾迪丝:(急急忙忙地)夫人!
王后:(边说边回到房间正中)你真烦人,我的姑娘。闪电会劈我吗?我总是能猜到你要说什么。
雨下得更大了。
艾迪丝:夫人,是不是把百叶窗关上?
王后:关上窗,拉好窗帘,藏起来,躲起来,不去享受这美妙的景色。这都是为了什么?这种天气是“我的”天气,艾迪丝。暴风雨的脾气很怪,我的脾气也很怪。
艾迪丝:可是,闪电会劈到窗外的树上,甚至会闯进来。
王后:可从来不会劈到我的家谱构成的那棵树上。那棵树老了,它自己就会死去。咳,还是让风暴进到我的房间吧,艾迪丝,让它进来吧!
艾迪丝:已经进来了。
艾迪丝指了指房间的一个地方。王后走进房间,看了看艾迪丝指的地方。她看到一大片墙壁已经湿透。她的影子从湿墙上反射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用手去抹墙上的水。水滴掉到一只瓷盆里。
艾迪丝:我等着陛下正是为了问您,是不是可以叫工人来。屋顶好象坏了一大块。当然,要修的话需要花不少钱。
王后:好吧,修吧。国王也喜欢这所房子。这房子不知道是谁建造的。
一阵响雷。艾迪丝吓得抖了一下。
王后:你害怕了?
艾迪丝:是的。
王后:怕什么?怕死?
艾迪丝耸了耸肩,意思是说,就是怕,别无其它可言。
王后:在我则相反,只有平静才使我感到怕。
一声响雷,然后是一阵风。
王后坐到床上。
王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暴风雨吗?因为它会推翻所有一切礼节。大公夫人就是礼节的代表,就是礼节的象征。我就是风暴。(停了一会儿之后)你可以去了,艾迪丝。你可以去祈祷了,如果你愿意祷告的话。祈祷后就可以睡觉了。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叫托尼。托尼也是一个害怕暴风雨的人。
艾迪丝:如果大公夫人知道我没有陪您,她一定会惩罚我。
王后:您是听大公夫人的命令,还是听我的呢?
艾迪丝:当然,我怕不能听从您王后的命令。我一定要守夜,只要您一有什么事,我马上就来为您效劳。
在讲这句话时,艾迪丝的形象成为重影。
王后:还继续说?我的礼仪是,我的礼仪要求,今天晚上,谁也不许进我的房间,就是响雷劈到这个城堡,也不许任何人进我的房间。晚安,贝格的姑娘!(王后笑起来)我是在开玩笑。晚安,我的小艾迪丝。
艾迪丝的重影消失。
艾迪丝行过礼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王后。她仔细听了一阵,在窗前呼吸着带有雨意的新鲜空气。一阵绿色的风又布满了整个房间。
王后来到大厅的桌边,仔细察看每支蜡烛。一切尽如人意之后,她挥了一下手臂。
王后来到国王遗像前。
(女演员在表演这一幕时似乎国王就在眼前。)
王后:咱们真该安安静静地单独呆一会儿了。
停了一会儿,王后又来到桌边。
王后:这是山民们吃的那种饭菜,这可以使我们摆脱那些繁文缛节。
弗雷德里克,您在装怪样子,真滑稽。您的头上不适于戴王冠,我亲爱的,大公把它戴到您的头上时您差点笑出来。大公夫人在旁边直对我说:“站好,别笑!”
我早站好了,站在人群中。那时礼炮齐鸣,花团锦簇。人们对我们大加颂扬。
王后把手伸向桌子的另一端,抬眼望着真人一般大小的国王的相片。
王后:那天晚上,我们坐上一辆马车……后来来到这个城堡。我们不再是国王和王后,只是一起进晚餐的一对恋人。
雷声大作,风狂雨骤。
王后:弗雷德里克,现在大公夫人不在场,她不能阻挡我,因此,我跟您玩玩纸牌。咱们曾经像吉卜赛人那样玩过纸牌,还记得吗?就是去打猎的那天晚上……
王后站起来去拿纸牌,纸牌就在国王遗像旁边的柜子上。她拿来洗了洗。
王后:好,现在您来切牌。
王后把牌放到桌上,似乎国王已将牌切过的样子。她坐下来,把纸牌打开,像一把扇子。
暴风雨中,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又是一声,然后是第二声。王后抬起头,静静倾听。
王后:有人在打枪,弗雷德里克也许出了什么事?
王后把手里的牌合起来。
王后:真令人吃惊,牌无论怎么洗都一样,您看!
王后:(边数边看)一、二、三、四、五,后。一、二、三、四、五,王。—、二、二、四,五……
王后把牌合起来。国王的相片在变化,好像成了真人。
王后:那是个坏女人,您还记得她吧,弗雷德里克!一、二、三、四、五……艾迪丝是个野心勃勃的姑娘……一、二、三、四、五,钱财没用,去它的!
王后手里拿的镀金纸牌一下子变成了红色纸牌。
王后:一、二、三、四、五,一个坏男人。喂,福亨伯爵,您也来了。一、二、二、四、五,死亡。
―声枪响。
王后:一、二、三、四、五。这是那个青年,我们揣摩过他,揣摩了好长时间。弗雷德里克是个什么人?他是个什么人?
王后起身来到桌边,从架上取下一瓶酒倒了一杯。然后来到国王遗像旁举起杯,象是同他干杯。
闪电雷鸣更加厉害。
闪电划过室内,照片动起来,像一扇门似地慢慢开了。
王后吃了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门口出现一个青年,他的衣服同相片上的国王的衣服一模一样,他同国王也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头发蓬乱,衣饰不整。他的右膝在流血。
王后:(轻声地)弗雷德里克!
两人相视,一言不发。青年人眼里充满痛恨的神色。
他们这样站了不多一会儿。他闭上眼,双手抓住门框晕了过去。
王后弯腰拍打他的脸颊,然后把他的头抱起来。
青年睁开眼,看着周围。
王后:站起来。听见没有?站起来。
青年吃力地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了两步又跪了下来。这时,有人在敲门。王后手伸到青年的腋下,想帮他站起来。她扶住他,只走了一步。王后赶紧把他拽到床后的角落里藏起来。
王后:快过来!快点。
外边又敲起门来。
王后:你的血弄到了床单上。
王后顺手拉过一件皮衣扔到床上,正好把血迹盖住。
王后:是你吗,艾迪丝?
艾迪丝的声音:夫人!
王后:进来。
艾迪丝走进来,将门关上。她面色苍白,张惶失措。
王后正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
王后:怎么啦?你不舒服?
艾迪丝: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我想,您会允许我……
王后:您看到了魔鬼?不听我的话可不好。
艾迪丝:王后,您听到枪声了吗?警察……
王后:警察?
艾迪丝:是陛下您的警察开的枪。他们都在下面。
王后:你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明白。福亨伯爵在下边?
艾迪丝:不是,夫人。您的巡逻队队长根据福亨伯爵的命令带人来到这儿。
王后:他要干什么?
艾迪丝:他们在抓一个坏人。这人潜入了城堡。
艾迪丝显得犹豫不决。
王后:说下去。
艾迪丝:巡逻队队长希望陛下给他权力,搜査花园和仆役们的住处。
王后:好让这些人用荒唐的行动烦扰我?
艾迪丝:不是荒唐事……陛下允许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吗?
王后:我早就让你把事情讲清。
艾迪丝:他们正在抓一名凶手。
王后:他杀人了?
艾迪丝:没有,夫人,他想要杀人。
王后:他想杀谁?
艾迪丝:想杀您。
王后:真是越讲越有趣,你忘了,艾迪丝,我从一个城堡转移到另一个城堡,事前从未宣布过。昨天我才决定今晚到上瓦尔德城堡过夜。真有趣,警察和凶手都知道了我绝对保密的意图。
艾迪丝:巡逻队长说,一个危险集团正在阴谋向您下毒手,他们选了一个年轻人来执行这个命令。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您,他去找他的母亲,她住在上瓦尔德的一个乡村里。福亨伯爵预见到您会到上瓦尔德,他因此设想,凶手来到这里想要下手。可是,巡逻队包围了乡下的那所房子后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逃走。也许他就藏在花园里。
艾迪丝激动地扭着手指。
王后: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死了吗?还没有嘛。福亨伯爵的人还守卫着这城堡。
王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想她自己的事。
王后:这样说来,是有人要谋杀王后,福亨伯爵不该亲自来,他给我派来了巡逻队!我能不能知道,巡逻队长知道凶手的长相吗?
艾迪丝:陛下您认识他。
王后:是福亨伯爵?
艾迪丝:陛下在开玩笑了。凶手就是偷偷出版诗集的那个诗人,陛下您好心地同意出版他的诗集,还背下了其中的几首。
王后:好了,我的好艾迪丝……我还好好的,风雨也停了,巡逻队在巡逻,你可以回去睡觉了。你的脸色很不好,去睡吧,再不要来打搅我了。
艾迪丝准备出去。
艾迪丝:陛下至少允许我把那个窗户关好吧?
王后:当然可以,关上吧。现在没什么事了。
艾迪丝先关好百叶窗,然后把窗帘拉好,又轻轻把房门关牢。王后听着艾迪丝走远后向床边走去,塞巴斯蒂安藏在那儿。
王后:你能起来吗?
塞巴斯蒂安吃力地站起来。他站着不动。他的膝盖仍在流血。
王后:你听到了吧?我想,在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秘密了。
一阵沉默。
王后:你叫什么名字?
王后激动地在床和瓷火炉之间走来走去。
王后:还是让我告诉您吧,您叫塞巴斯蒂安。出版过了一本诗集,书名是《王权的完结》,作者笔名是阿扎雷尔,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它的含义是“死亡天使”。您想用这本集子来击垮我,它也确实燃起了人们的怨恨。不过,你的这部作品既非散文又非诗,而是一种全新的文体,一种什么都不像的文体,确实什么都不像,谁的文笔也不像。诗集里没有一句颂扬性的话语。(停了一会儿之后)您过来。
塞巴斯蒂安一动不动。
王后:你过来。
塞巴斯蒂安吃力地向前走了几步。
王后:那是国王的相片。
年轻人抬眼望了一下遗像又低下头来。
王后:这是他确定为我的未婚夫时照的,那时他25岁。你多大了?
塞巴斯蒂安一言不发。
王后:我想,你一定是想利用你同国主的相貌相似这一点。我是想,你的同伙大概认为你这么像国王,一定有助于实现你们的计谋,事情往往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我说得对吗?
塞巴斯蒂安仍然一言不发。
王后:我这已经是第三次问你了。
年轻人态度依旧。他的伤口确实很疼,但还没有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观察着王后,目光中除审视外也包含有赞赏的意思。
短暂的停顿。
王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瓦尔德城堡的?(又是一次短暂的停顿)他们把你的嘴给封上了?好,我亲爱的,我已经沉默了十年,这些年来,我只能沉默不语,不在任何人面前露面,只有我的女伴读除外。今天晚上我说话了,我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我一直在埋怨,上瓦尔德为什么不出点什么事儿。现在终于出了。我可以说话了,我可以露出自己的面容了。这很好,不是吗?
她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王后:好了,把你的冒险讲给我听听。
她坐了下来。刚一落座,又改变了主意,从一个十分精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块餐巾,走向年轻人。
王后:把你的膝盖包扎上。
塞巴斯蒂安仍一动不动。
王后:这就是说,我得亲自动手了。把腿伸出来。
塞巴斯蒂安动了动,不让王后靠近他。
王后:你这个人真不好交往。
她把餐巾扔给他。
王后:沉默我能够忍受,但我不能见血。
塞巴斯蒂安拿过餐巾,开始包扎膝盖。
王后回到椅子边坐下。
王后:好,讲讲你的冒险事业吧。怎么,还是让我来给你讲?他们给你的命令是把我杀死。他们让你先来侦察,看看我在哪个城堡,因为我不断更换住所。也许他们对你说我在沃尔马,也许说是我在上瓦尔德。就算是有人猜到——我对这一点表示怀疑——我今天晚上住在上瓦尔德,但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住在哪个房间里。要知道,我有四间卧室。可你直奔我的卧室而来。
塞巴斯蒂安缠好餐巾,向上拉了一下,结好结。他仍然十分小心。但是,他看王后时的目光已经与刚才有所不同,显得更刚强。
王后站起来。
王后:我不能不祝贺你的好运气。(停了一会儿之后)今天晚上的事使我想起了国王的忌日。那张椅子是他的椅子。他喜欢吃蜂蜜和羊奶做的奶酪。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狗叫起来,又是一次行刺。你还在攀登,我不知道你要攀到哪里。你到了我这里,不知道你是怎么……一开始我甚至以为见到了国王的阴魂。
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塞巴斯蒂安。
王后:靠近火炉些,你的衣服都湿了。
塞巴斯蒂安终于动了。他穿过房间,来到火炉边。
王后站在国王的椅子旁边。
王后:国王是在他的马车里被刺杀的。那天,我们举行了婚礼,婚礼结束后我们乘车到上瓦尔德来。一个手拿一束鲜花的人跳上踏脚板。我以为他要把鲜花送到国王胸前,我笑了。我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国王就已经死了。拔出刀子时,鲜血喷到了他的膝盖上。
桌子正中的那束鲜花突然变成深红色。
王后:你一定饿了,吃点东西吧。
塞巴斯蒂安仍在火炉边,炉子噼啪作响。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王后:我不要求你说话,只要求你坐到这边来。
她拉过一把椅子,递给他。
王后:这是国王的椅子。我把它递给你,这是因为我想平等地对待你。至于说到我,我再也不能把你当作一个男人来对待了。你就是我的死神。我要把我的死亡掩盖,我要自己来处理我的死亡。一句话,我要自己来处理自己的死亡。这是很清楚的。
塞巴斯蒂安站起身走到椅子旁。她看着他。
王后:我认为,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王后来到国王遗像前。
王后:国王被杀,是因为他要建一些剧场和城堡。他们现在想把我也杀死,因为我同国王一样行事。如果我们的家庭对艺术万分酷爱,那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停顿。周围是一片沉寂。
王后:自从国王去世后,我感到自己也死了。但是,这种想象中的死亡现在对我来说也不够了。现在,我需要的是,像我的国王一样真正去死,也像国王那样突然离开人间。
王后让塞巴斯蒂安看她用小链挂在腰间的一枚大胸章。
王后:这里面有毒药,我总是随身带着。这看来也许有点怪。
胸章的胶囊会慢慢溶化。到时我会把它吞下。我穿上骑马的服装,骑上马,策马远奔。等到药力开始发作时我会从马上掉下来,马把我拖走,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命运自有安排,你就是我的命运。我喜欢这样。
塞巴斯蒂安好象要说什么,王后表现出认真听的样子。可是,年轻人改变了主意,重新现出严峻的表情。
王后:我说,你不能总这样一言不发了!你可以喊叫,可以诅咒我!你不懂出了什么事?
塞巴斯蒂安不回答。
王后走到窗前,转过身,站在窗帘前。
王后:象你那样蹒蹒跚跚,你能认出我来?能把我杀死?你成了什么人?你说你成了什么人?你是凶手。可是,你晕过去了。这能怪我吗?我帮了你的忙,把你藏了起来,是我救了你。当然,现在再刺杀我就难了,就是另一回事了。乘人不备时行刺易如反掌。要冷酷地去干这件事,还是另派一个人更好。可是,现在你不能后退了。任何人都不能使这件事不这样结束,任何力量都不能使这件事有另外的结局,只有一种力量除外,这种力量不是别的,只能叫它软弱。可是,我不想伤你的心,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在侮辱你。
塞巴斯蒂安趴在桌上,把裹在腿上的布拉到后边。
王后:你总算活动了!
她专注地望着他。
王后:(突然变了语调)你认识警察司令福亨伯爵吗?那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图谋反对我。他梦想摄政,大公夫人在袒护他。我相信,她爱上了他。如果你不知不觉成了他的秘密武器,那就太可笑了。我说的这些恰恰能说明,为什么警察那么无能,特别是你竟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以往福亨伯爵是从来不会放过他的猎物的。可怜的伯爵!他还在想,他给我提供的是什么样的服务呢!
在王后说话时,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到处扫视,最后回到桌上,盯着桌子。
王后:好,不谈这个人了,还是来谈谈咱们之间吧。你是我的俘虏,但是,是个自由的俘虏。你带着刀,我看到了。你的刀掉了。
王后俯身把刀捡了起来。
王后:你是不是还有一支手枪?我把它们都还给你。我给你三天时间,在这三天中,你应为我做一件我所希望的事。也许你能保护我,可将来我保护不了你。你只能同我接触。我就说你是我新请来的伴读,为了把你弄进上瓦尔德城堡,我设计出了如此浪漫的夜晚。明天一早,来自贝格的那个姑娘就把这件所谓丑闻传开了,她是大公夫人派来的密探。您看,我们没有时间再等。总之一句话:如果你不杀我,那我就杀你。
王后把刀子放到桌上,转过身看着别处,好像故意把背对着对方。塞巴斯蒂安令起武器,那是一把折刀。在王后走向窗户正要说话时,他猛地将折刀打开。
王后:风暴已经结束。树木散发出的气味真香。(短暂的停顿)天上的星星,还有那个用其遗迹来欺骗我们的月亮……
她望着天空,望着黑暗中的山峦和天上的月亮。月光有好几种颜色。
王后:冰雪象风景一样,持续的时间太短!暴力持续的时间也短!一切已经过去,一切都在熟睡。
王后听到背后的声音,原来是塞巴斯蒂安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他又晕了过去。
王后转过身。她以为塞巴斯蒂安睡着了。他的头低下去,一直碰到桌面。他的一只手垂了下来。王后做了个手势,她的聋哑佣人托尼从一个暗门走进来。他行了个礼,站在门边。王后动了动嘴,托尼来到塞巴斯蒂安身边轻轻摇动他的肩头。塞巴斯蒂安一动不动。托尼更用力摇他。塞巴斯蒂安被惊动了,睁开眼,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看了看周围。他看着托尼,嘟哝了几句什么。
王后:不必害怕,托尼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她向托尼示意,托尼伸手撑住塞巴斯蒂安的腰,扶他来到通向走廊的那扇门。刚要出去塞巴斯蒂安又转回身。
王后:晚安。你要想法治好病,好好睡一觉。明天将是十分辛苦的一天。
托尼和塞巴斯蒂安走出去。王后将墙壁上的蜡烛熄灭后坐到火炉边的一张椅子上,用毯子盖住双腿。这时,一丝月光从窗口射进,先是照在地板上,然后慢慢爬到王后身上。
第9幕·上瓦尔德城堡四周·外景·早晨
天色渐亮。上瓦尔德城堡四周。农田。太阳升起。城堡高居峭壁之上。远处,农民们在深黄色的田里耕作。
大地万物从昨晚的大雨之后渐渐变干。
树林里,一簇花朵附近是那头被打死的鹿,身上爬满苍蝇。
农妇:约瑟夫!
城堡的庭院里,仆役们各自干自己的活计,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仆役们都停下手来,走向一扇小门。只有女厨师仍在干活,她一刀将一只鸡的头剁了下来,把它挂到架子上。架上已挂了几只鸡。鸡血滴下来,形成一片血污。
第10幕·上瓦尔德城堡内女王的图书室·内景/外景·下午
这里与其说是图书室,不如说是一个放满书架的大厅,书架上摆满各种书籍。许多书放在地上,其中一些被火熏黑,这里显然发生过火灾。书架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一架木梯通往上面的走廊,那里也放着书架。
在窗户附近的一张大台子上放着望远装置和许多蜡烛台。旁边是世界地图,每张图都用架子支撑着。
大台子旁边是一张很大的沙发和一把椅子。
再向前是一个可移动的三脚架,上面挂满靶子。旁边还有一个架子,挂满卡宾枪和手枪。另一面是镶着花瓷砖的火炉。火炉边摆着些舒适的沙发和椅子。地上铺着地毯。
费利克斯将卡宾枪和手枪装好子弹,然后放回架上,托尼在一旁帮他。费利克斯将三脚架沿着轨道向前拉,然后再拉回来。托尼将靶子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到架上。
艾迪丝走进来,不高兴地看了托尼一眼,托尼赶忙退出。
艾迪丝:(轻声地)您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费利克斯:我知道,城堡里一片混乱,因为昨天晚上发了警报。那个人找到没有?
艾迪丝:那个人就在城堡里。
费利克斯:您说什么?
艾迪丝:那个人就在上瓦尔德城堡,是她把他藏起来了。他在花园里受了伤,这至少是我们的猜测。在她的床罩上有血迹。
费利克斯:警卫呢?您忘了警卫?
艾迪丝:巡逻队长站在王后一边。他的警报是假的,他们呼喊、开枪,但真正的命令是,不要打他。他们只是伤了他。
费利克斯疑惑地望着她。他不相信她的话,在审视她。
费利克斯:您想怎么办?告诉大公夫人让她来干预?
艾迪丝:(冷静沉着地)重要的是,不能昏头昏脑,得让所有的人不能有半点儿疑心。
铃响了,说明王后来临。王后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托尼。艾迪丝深深鞠了一躬。费利克斯站在她旁边,双脚一并,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
王后穿一件下午穿的肥大衣服,脸上罩着面纱。王后一边向前走,一边说话。
王后:你们好,艾迪丝,费利克斯,我也有消息可告诉你们了。
费利克斯走到王后身边。
王后:我在上瓦尔德找了一个新伴读,我有一切理由认为,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他是个大学生,就出生在这里。他很像国王,像得简直令人觉得奇怪。正是由于这一点我才允许他来伴读,决不是由于其他任何原因。他真可怜,他没有任何贵族头衔。不对,我说错了,他是个诗人,他出版过一本反对我的小书,可是我喜欢这本书。年轻人总是抱有许多无政府主义的观点,总是为反对现存的一切而进行所谓斗争。他们梦想的是另外的东西。如果我不是王后的话,连我也会成为无政府主义者。正因如此,宫廷才怕我,而人民则热爱我。这就是那个年轻人能同我保持一致的原因。你们是为我服务的,我决不希望你们错误地理解我的行动。所以,我希望你们要向那个青年表明,在我们这里依然存在……内心的高雅。(停顿)就这些,你们没事了。
费利克斯鞠了一躬后向门口走去,他打开门,望了一眼艾迪丝,她依然站在那里。
艾迪丝:陛下还需要我吗?
王后:我已经说过,你们没事了。
艾迪丝十分恭敬地退到门口,在费利克斯面前走过,后者将门关上。门刚刚关上,王后就把面纱拉开。装有子弹的卡宾枪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眼前现出一片蓝色。她取下一支卡宾枪,退离靶子,站定,瞄准,开枪。她来到靶前观看,又拿着枪回到原处。这次她使用了手枪,练习完毕她将手枪放回原处时,塞巴斯蒂安穿着国王的服装从梯子上慢慢走下来。显然这身服装不太合身。他下到最后几级时,看到王后正持枪射击。
王后:我在打靶。我越来越不喜欢打猎,但我喜欢打枪。你打靶行吗?
塞巴斯蒂安: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坏的射手。
王后:请你试一试。
王后将手枪递给他。塞巴斯蒂安瞄准、开枪。王后来到靶前,将靶卸下,观看着。
王后:恭喜你,几乎是正中。我打的偏左了一点儿。
塞巴斯蒂安放下手枪。王后手拿纸片当扇子扇。她向他示意,坐到火炉前左边的椅子上。
王后:你的膝盖可好些?你睡觉了吗?
銮巴斯蒂安:我睡得很好。膝盖也越来越好。
王后:嗯,人们已经整整睡了20年。
塞巴斯蒂安:25年。
王后:同你相比,我已经老了。你上过学吗?
塞巴斯蒂安:我自学,或者说几乎是自学。
王后站起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她的目光落到桌上一本书的封面,上面印有这个家族的徽号。她拿起书来。
王后:从贝格来的那个姑娘能勉强用当地语言来读书。我不会换掉她。你成为伴读后,我喜欢听你朗读。好,请你坐到这边来。
王后指了指她对面桌边的一张椅子。塞巴斯蒂安仍然站着。王后起身把书递给他,又坐下来。塞巴斯蒂安拿起书,打开,放到桌上。
王后:请不要拒绝为我朗读你的诗。我想从你口里听到这些诗作。
塞巴斯蒂安重新拿起那本书。他依然在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把书放到桌上。
王后:你害怕了?不要忘记,你到上瓦尔德城堡是为了刺杀我,也不要忘了我们两人之间签订了协议。
塞巴斯蒂安:协议?您也许以为,我的生活是在上瓦尔德开始的,过去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可是,过去就有那些诗,那些诗作署的我的名字,那些诗使您激动,使您好奇,也许甚至使您迷上了它们。正因为这样才使您认为我是个特殊人物,一个不知来自何方、为了置您于死地的幽灵。多么迷人的故事!
王后突然站起来。
塞巴斯蒂安:后来,我果然来了。您认为我从哪里来?(讥讽地)从阴暗的地方来?是谁从阴暗的地方把我找来的?
王后来到那台望远装置前,转动它,向远处了望。
塞巴斯蒂安:是谁一直陪我到了那个门口?是您,因为您不是那种做什么事都随随便便的女人。您发布命令,您颁布法令。您安排将来要干的一切,即使是您认为不该干的事也要安排。是您给了我造反的念头,这一点您自己不知道。是您使我认识了那些我希望能在他们那里找到暴力和自由的人,这一点您自己也并不知道。是您使我的那些朋友们下定了决心,使我走进陷阱,这一点您自己依然并不知道。这些事,任何法庭都难以设想,可是,我把它们讲出来了。我已经15岁。我是从山上下来的。
窗外,一片山区景色,有树林、河流。
塞巴斯蒂安:山里什么都好,可在您的国家首都我看到的是阴谋诡计、贫穷、忌恨和凶暴,还有警察。我还遇到一些人,他们觉得造反是可恶的,可他们都把这一切归罪于您这个王国。连我也觉得羞耻。您在哪里?您在您的梦中生活,在遥远的梦中生活。
墙上的一副假面具慢慢化成了云朵。
塞巴斯蒂安:好像生活在云朵之上,您把好运气抛得远远的,也故意不关心我们的不幸。是他们杀死了您的国王。这能说是我的过错吗?是您的行为造成了这些危险。
王后:他们杀死了国王,同时也杀死了我。
塞巴斯蒂安:这样您觉得还不够,还想再被杀一次。是您让国王吃了苦头。那算什么爱情?您从小就预定要执掌王权,他们按王权的需要养育您,将您培养成一个桀骛不驯的人。一天,他们把您带到了那个男人面前,这个人您根本不认识他,可是,他要坐王位。您喜欢他,可是,即使您不喜欢他也无关紧要。你们一起去打猎,一起骑马,你们结了婚。他们把您的新婚丈夫杀死了。(停顿)我从小就被爱情所折磨,但是,我可不会只见到一个女人的面孔就爱上她。我的原则是,总得有点值得爱的理由才会爱她。刚才我进入您的房间时,是被一种疯狂的想法所催促,那真是一种疯狂的想法。刚才不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而是一种思想面对另一种思想。我刚才太虚弱,晕了过去。我醒过来之后变成了一个进入一个女人房间的受伤者。可您仍在维护您的梦幻,把我当成一个置人于死地的装置。
王后站在壁炉前,炉内火已熄灭。
王后:我让你讲的太多了,住口吧。
塞巴斯蒂安:我觉得,您主要是想撕毁协议,撕毁我们平等地达成的协议。
王后:那是不可思议的协议,是给我带来死亡的人同我达成的协议,而不是一个王后同一个深夜闯入城堡的陌生人达成的协议。
塞巴斯蒂安:我闯进了您的城堡!您为什么不喊叫?为什么不按铃?让他们把我逮起来,把我送交您的法庭,这都是一个王后喜欢干的事。
王后:现在是你在喊叫!你惊动了整个城堡。
塞巴斯蒂安:我毫不在乎。您没看出我已经发疯?!
王后拉过桌上的一个盒子,拿起一颗子弹,装进手枪,递给塞巴斯蒂安。
王后:开枪吧。
塞巴斯蒂安握着手枪,两人相对而视。年轻人慢慢抬起手臂,将手枪对准王后。
王后:开枪!(停顿)再过一会儿就晚了。
塞巴斯蒂安看着她,显然,他不可能开枪,但他仍将手枪对着王后。
王后:我还得再次重复我所讲过的话?如果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了。
塞巴斯蒂安放下手枪,将手枪放回桌上。
塞巴斯蒂安:好吧,您杀我好了。
王后拿起手枪,指向塞巴斯蒂安胸口。
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艾迪丝走进去偷听。一声枪响。艾迪丝颤抖了一下,按响了门铃。
王后突然转身瞄准靶子。
她紧紧握着手枪,枪指向靶子。她又转向塞巴斯蒂安。
王后:你坐下吧,假装正在读书。是艾迪丝吗?
艾迪丝:夫人……
王后:什么事,艾迪丝?进来吧。
艾迪丝走进来。
艾迪丝:夫人,请原谅……我听见一声枪响……我怕……
艾迪丝站住。
王后: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害怕呢?是我在打靶。如果你敢再靠近一点,你会听到善于阅读书的伴读是如何朗读的。
王后转向塞巴斯蒂安,艾迪丝走进来时他已站起来,正将一本书放回书架。
王后:我极感不快——注意,极感不快——的是,有人在门外偷听。
王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托尼从靶子对面的小门里走进来。王后伸出手指向他示意。托尼走出去。
王后:艾迪丝,我对你很不满意。你的行为越来越不慎重,我只能把你关在你的房间里。你需要什么东西时托尼会送去的。
艾迪丝鞠躬,登上台阶向外走,转身关上房门。
王后转向塞巴斯蒂安。
王后:现在你藏起来,过会儿有人来见我。希望你听我们谈话时不要漏掉任何话。来人走之后我们再详谈。
塞巴斯蒂安慢慢走过去,藏了起来。这时,门开了。托尼走进来,用目光向王后请示,后者向他示意。托尼站到一旁,让福亨伯爵走进来。托尼退出去,门关上。伯爵穿着旅行服装。福亨现年45岁,举止优雅,显得十分机灵,显然是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他在门口向王后致敬,向前走了几步。
王后:您好,我亲爱的伯爵,过来,过来。
伯爵的头上罩着一圈紫色的晕轮。在以后所有画面中,这一晕轮一直罩在他头上。
伯爵:陛下,请原谅我穿这么一身衣服来见您。路程很远,路又太难走。
王后:我早就要求好好修一修路。当然,开支由国家支付。可我们的大臣们认为是我的私事。因此,那条路依然如故。
伯爵:国家很穷,夫人,我们得节俭一点。
王后:您讲起话来像是我的财政大臣。
伯爵:沃尔马的城堡在悬崖上。雇用民夫要花很多钱。人们都说,那个宝贝花了陛下不少钱。
王后:现在您说话又像是大公夫人了。
伯爵:可能大公夫人很痛心,很关切,因为陛下欠了许多债。大公夫人不安的是,她不能帮您的忙。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些债只是陛下个人的债,这些开支仅仅由您个人支付,别人从来没有因此而遭受损失和灾难。
王后:大家都知道!这使我感到很高兴,伯爵。可有关我的那些流言蜚语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蔑视大众,我要毁掉他们,因为他们传播污蔑我的流言,煽动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
伯爵:第一个对这种状况感到痛惜的人是大公夫人,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福气来这里向陛下表示我这微不足道的人的敬意了。
王后:(换了另一种口气)这就对了,我知道。您是到这里来指责我的。
伯爵:陛下您在开玩笑。
王后:对,就是周年祭那回事。我没有出席祭扫仪式,给人们造成了……用报界的话来说:给人们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伯爵:大公夫人认为,王后应尽可能参加那次纪念她儿子的仪式。
王后站起来向大座钟走去。福亨伯爵紧紧跟上。
王后:我之所以自愿把自己关起来,之所以闭门隐居,正是因为她儿子的死使我感到极为悲痛。可是,我的哀悼方式不是坐车去参加祭奠仪式。
伯爵:大公夫人知道这一点。
王后:那么,她还要怎么样呢?
伯爵:不是要……而是建议,建议陛下稍微改变一下闭门隐居的习惯,因为在傻瓜们看来——傻瓜多的是,这种习惯好像是不尊重大公夫人的儿子。
王后:要改就不能稍微改变一下,要么抛头露面,要么闭门隐居。在我的词汇当中,我把“稍微”这个词抹掉了。不管做什么事,如果是“稍微”做一下,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做。如果我信守的格言不是“强为力所不能的事”,那么我情愿选择那个印度王的格言,人们指责他在一家使馆的宴会上吃得太多时,他的回答是:‘太多对我来说是刚够。’
伯爵:陛下允许我将印度王的这句格言转告大公夫人吗?
王后:您就把它当作回话去报告吧。
伯爵:(改换了口气,同时看着周围)上瓦尔德是个漂亮的……陛下是昨天到的吧?
王后:上瓦尔德城堡只不过是个茅舍,我的伯爵。我昨晚住的房间在漏雨,这个图书室失过火。可我觉得住在这个城堡很舒适。我是昨天上午到的。我累得要死,好好睡了一觉。
伯爵:那太好了,我怕我抓人时惊动了陛下。
王后:唉呀,我怎么不动脑子呢?贝格的姑娘确实来向我请示过,请求不允许您的警察到花园里搜查。可是……您咋天不在这里?
伯爵:我不想因我的抵达使那件事显得很重要,那是一件不值得重视的事。我在乡下停下来,住在一个小客店里。
王后:您找到您要找的那个人没有?听说,他要杀我,我没弄错吧?
伯爵:(微笑着)我手下的那些警察都是些饶舌者。
王后:我不知道您的警察是不是那样的人,可贝格的那位姑娘可真是个饶舌者,她总是关心那些与她无关的事。
伯爵:我也在寻思,怎么让那个人弄清了陛下住在上瓦尔德城堡。连我都不知道这一点。不管怎么样,我们得组织一场名副其实的围剿。
王后:您失败了,您找的那个人依然在逃。
伯爵:我的巡逻队不用陛下指责,他们已将那个人逮捕。
王后:真有趣。
伯爵:清晨,他企图逃往山区,因为太累晕了过去,后来就被抓住了。
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工人?
伯爵:是个诗人。
王后:什么?
伯爵:陛下您……如果容我直言,您不应对诗人们太感兴趣。诗人们总是把他们的混乱思想投入社会内部。
王后:您是说,一个诗人企图刺杀我?
伯爵:是的。可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我手下的警察说,不到5分钟他就坦白了。他讲出了所有的一切。讲出了他的同伙,讲出了开会的地点。我们钓到一条大鱼!
王后:福亨先生,恭喜您。昨天我为您不出面而感到吃惊,今天下午,我不能不问,您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检查一下我是否已经去世。
伯爵:(微笑着)陛下真厉害。
王后:有时候确实如此,特别是对我自己。
王后:(伸出手)亲爱的伯爵……
伯爵正要去吻王后的手,她将手缩回,放在肩上。
伯爵:我来的不是时候,请陛下原谅。在这种思考和工作的气氛中来拜访陛下,肯定会使陛下不快。
我可以问一下关于贝格的那位姑娘的消息吗?
王后:她不太舒服,但没什么大病。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会告诉她,您惦念着她。托尼可以陪您出去。
托尼出现在门口。
王后:再见,伯爵。
伯爵鞠躬,经过托尼面前向外走去。
托尼看了一眼王后,跟着伯爵向外走,同时将门关上。
塞巴斯蒂安从另一个门走进来。
塞巴斯蒂安:真是个怪人。
王后:这是在宫廷里。我给大公夫人带来些麻烦。福亨支持一个凶手,凶手没有成功,福亨把他抛弃了。你懂了吧?要不是你躲进这个城堡,你的那些同伙根本不会想一想怎么让你躲起来。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伯爵知道你能躲藏起来,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向我谈到了你。
停了一会儿。
塞巴斯蒂安:也许我该去投案自首。
王后:别讲傻话了。
塞巴斯蒂安迟疑不决。
王后:福亨在找你。他这次拜访我的原因是试探我,是搜查。因为我早有提防,不让他见贝格的姑娘,所以他有点疑心。我知道,维廉斯滕的公爵不会走露风声,而且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警察来打搅。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现在轮到我来把事情讲清了。
塞巴斯蒂安:我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危险的东西,对吧?
房间一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些冰的痕迹。
王后:你是一个孤独寂寞的人,面对的是另一个孤独寂寞的人。事情就是这样。这场悲剧美就美在这里。你作为一个人……不,作为一个超人,你关心的是,将超越于法律之外的人们拉上舞台。今天晚上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还是用你的一句话来说吧,我们是一种思想面对另一种思想。现在,我们是什么?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两个人都在被人追寻。两个相同的人。
塞巴斯蒂安从台阶上走开,王后紧跟在后边。墙上的冰已融化。他向王后指了指窗前的望远装置。
塞巴斯蒂安:我们为什么不到外边谈谈?
王后低头看着他……
第11幕·有花的草地·外景·下午
塞巴斯蒂安:我同我的那些同伙相处时,最不能忍受的是大家的沉默。
王后:沉默?我以前认为你们的每项活动都是经过长时期讨论,都是有计划地进行的。
在他们谈话时,草地上的花不断变换色彩。
塞巴斯蒂安:是的,我们是要讨论,但从不谈个人的事。个人的事无足轻重。我们谈的是,例如,我们同大自然的关系,大自然就是人,是可恨的人,只有这些才是值得重视的。
王后站在草地上。塞巴斯蒂安站在她旁边。这一场面也许是幻想,也许是现实。
王后:你的母亲住在乡下?
塞巴斯蒂安:我已经没有母亲了。上瓦尔德的那个农妇就是我母亲。我藏在那里一些纸,我得把这些纸烧掉。
王后:你躲藏的那个地方可以看到福亨伯爵吗?可以看到他的脸吗?
塞巴斯蒂安:是的,我看到了他的脸。
王后:你能坚持忍住不动,真是谢天谢地。
塞巴斯蒂安:我尽力控制自己不要暴露,我真想掐死他。
塞巴斯蒂安双手折断了刚从地上捡起的一根树枝。
王后:那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他认为我是个疯子,你则把我看作傻瓜。昨天在上瓦尔德那个小旅店里,也许他笑着自言自语:“王后爱读诗,凶手自认为是一名诗人。这一切真是有意思。”你不要忘记,你的同伙几乎也是这样看的。你昨天为什么要烧掉那些纸?
塞巴斯蒂安:我怕被搜查。
王后:上面写的是诗?
塞巴斯蒂安:(迟疑地)并不都是诗。
两人沉默了一阵。王后看着塞巴斯蒂安。
王后:烧掉这些诗……或者说文件之后,你的计划是什么?
塞巴斯蒂安:杀死王后。
沉默。王后向前走了几步。
王后:哎!报纸会写道:“王后成为一次残忍的凶杀的牺牲品。”大公夫人和福亨伯爵会出席处决你的大会,他们会穿上丧服。
你只会看到一场葬礼,敲敲打打的葬礼。完了之后会按照现行法律建立王权,大公夫人成为女王,但事实上掌权的是福亨伯爵。这就是政治。
塞巴斯蒂安:谁知道……也许情况正好相反。
大自然、树木、树叶在变,改变了它们的天然色彩。
王后走到塞巴斯蒂安身边,搂住他,深情地亲吻。
王后:(不听对方的)那么,你必须杀死王后。好,你执行了这一命令,你真的把我杀死了。你杀死了这个王后。塞巴斯蒂安,不会有比这再大的事了。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们就把我培养成宫廷里的人,这使我感到无法忍受。他们要我将来成为王后,而不教我拼写方法。对我来说,弗雷德里克国王完全是个意想不到的人。过去我只想到爱情。我就要结婚成为少妇了,可是,最后还是未能如愿。我没有经历过少妇的生活。弗雷德里克国王在他一生中最不平凡的那一天被刺杀。我被埋葬在我的城堡里。后来,你来了,你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阵长长的停顿。
塞巴斯蒂安:暴风雨之后真安静。
王后:这样的宁静过去我是很不喜欢的,现在我喜欢。我希望这个城堡就在这一刻像受了魔法似地凝固下来,就这样生活下去。
城堡在一瞬之间改变了颜色。
沉寂了一阵。
塞巴斯蒂安:这是由许多难以了解的事构成的平静,甚至使人不能不问,这可能吗?是不是用力一吹就会将这平静打破。
他不再说下去。过了一阵之后,王后的语调非常温柔。
王后:塞巴斯蒂安,我爱你。
塞巴斯蒂安:(同样亲切地)我也爱您。
王后:到我跟前来。
塞巴斯蒂安来到她身边。
王后:你一进入我的房间我就爱上了你。后来,我感到害羞。
这时,走进来一个小孩,送来一封信。他将信递给王后。
小孩:是托尼叫送来的。
王后:谢谢。贝格的那个姑娘从窗口扔给福亨伯爵一封信。所以,伯爵对所有一切都很清楚。今天晚上你不用害怕。等一会儿我会采取措施,贝格的那个姑娘将呆在她的房间里。除她之外,任何人不能进我的房间。明天一早,托尼带你穿过山区到我过去打猎时住的一所楼房,离楼房不远有一所庄园,那里的警卫很可靠。然后……
塞巴斯蒂安:没有什么“然后”。
王后:塞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请听我说。我信任您,您也应该信任我。您生活在社会生活之外,现在该我来帮助您了。您救了我,我必须救您。王后必须治理这个国家,必须承担这个政权的重担。他们密谋反对您,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您必须改变您的生活方式。您应该回首都。您同大公夫人谈话时应该像一个王后,而不该像一个儿媳。您应任命维廉斯滕的公爵为大将军,取代福亨。您应当相信这位公爵的士兵。您既无需解散内阁,也不必任命新大臣。他们会服从一个强有力的人,您的能力我已经了解。没有一个人敢动您一根毫毛,这一点我敢保证。我将到山里生活,我从小就熟悉山区的一切。没有一个警察能找到我。如果您想叫我,您就开炮,那样我就知道,您胜利了,到时我就会来找您。
塞巴斯蒂安和王后手拉手向远处走去,背景是城堡。
第12幕·上瓦尔德城堡图书室·内景·傍晚
两个仆人正在点燃蜡烛。维廉斯滕的费利克斯走进来,对两个仆人下令。
费利克斯:快,快点出去。
铃响。王后走进来。
王后:(戴着面纱走进来,后边跟着塞巴斯蒂安)好了,费利克斯……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什么事使你那么吃惊?啊,对了……我忘了,我面前是两个男人。我要扔掉这幅面纱,费利克斯,我要回宫廷。我们明天下午一点一起动身。你让他们准备好双轮马车和长途旅行用的大车。贝格的那个姑娘不再为我伴读,大公夫人将使唤她。一进城你就赶快占领各个重要地点,你带150人在我之前抵达首都。明天中午,你要把我的骑兵都集中到宫廷里,我一走出,你就下令奏国王之歌。那将是我真正治理这个王国的起点。我非常看重你对我的虔敬和对我事业的忠诚。你可以走了。
维廉斯滕的费利克斯吻过王后的手之后走出去。
王后来到塞巴斯蒂安身边,长时间地盯着他的眼睛。
王后:你对你这个女学生满意吗?
塞巴斯蒂安:很满意。
他向她微笑,双方都现出内心感到幸福的表情。
第13幕·上瓦尔德城堡的树林·外景·白天
远处,一个人影,从服装可以看出是王后。她正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骑马奔驰,周围是翠绿的树林。镜头摇近,但人影越来越不清楚,几乎只有一个轮廓,或者说象是剪影。最后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是骑马奔驰的声响。
树枝在向后倒退。飞鸟众多。几个农民脱帽、鞠躬。
第14幕·上瓦尔德城堡的图书室·内景/外景·早晨
上午11点。朝花园的窗户洞开,室内也充满绿色。仅塞巴斯蒂安一人在这儿,他腋下夹着几本书。过了一会儿,贝格的姑娘走进来。她是从塞巴斯蒂安背后走进来的,后者没有发觉,他在专心致志地读书。
艾迪丝:您好。
塞巴斯蒂安合上书,转过身。他将合起来的书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拿起另外一些书。
艾迪丝:我打搅您了?
塞巴斯蒂安:王后刚把一些书拿走,我正在挑选。
艾迪丝:她骑马出去了?
塞巴斯蒂安:是的。她在树林里骑马。她说中午才能回来。您还没有见到她?
艾迪丝:我被关起来了,亲爱的先生。托尼10点钟才把我放出来,对正在准备的这次特殊的旅行我一无所知。
塞巴斯蒂安:是的,我以为,王后准备回首都。
艾迪丝:像您这样一个年轻人,天天在王后身边自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谁知道您心里是多么高兴啊。
塞巴斯蒂安:陛下没有给我那样的殊荣,她并没有让我一起走。我仍将留在上瓦尔德。
塞巴斯蒂安又从架上拿下一些书,放在桌上。
艾迪丝:我了解陛下,过不了三天她就会返回来,要么去沃尔马,要么到湖边去。
沉默。塞巴斯蒂安又去整理那些书。
艾迪丝:您认识福亨伯爵吗?
塞巴斯蒂安:不认识。
艾迪丝:那可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塞巴斯蒂安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好像是要弄清,她究竟想要说什么。沉默了一阵。
艾迪丝:您可能感到有点吃惊,福亨伯爵让我转告您一件事。
塞巴斯蒂安:转告我?
艾迪丝:是的,转告您。
塞巴斯蒂安:我以为他已离开上瓦尔德。
艾迪丝:他应当在一大早离开。但是,由于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不得不留下来。人们指责我好奇心太强,可是,伯爵的好奇心更大。他留在上瓦尔德,刚才我还看到了他。他在找您。
塞巴斯蒂安更加认真听对方的话。
塞巴斯蒂安:我真不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人,怎会令福亨先生感兴趣。
艾迪丝:他没有向我解释,但他确实想要见您。
塞巴斯蒂安:这对我来说真是太荣幸了。可是,王后知道这件事吗?
艾迪丝:是这么回事……您看……福亨先生不想因为简单的调查打搅王后,他委托我告诉您,他想同您谈谈,这是您对他的帮助,王后对此是会放心的。
塞巴斯蒂安:我不了解宫廷里的情况,这就是警察首脑发布命令的方式?
艾迪丝:(微笑着)差不多就是这样。
塞巴斯蒂安:我想,福亨伯爵不愿我们的……我们的对话——象您所说——被王后听到。
艾迪丝:不愿让她听到。
艾迪丝从外边的台阶下去,塞巴斯蒂安跟在后边。
他们一起走出图书室。
第15幕·上瓦尔德城堡过道·内景·早上
两个年轻人并肩而行。
塞巴斯蒂安:可是……如果王后回来找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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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在地上,他的子弹射中了她的身体;他也倒在地上,她的毒药已经在他体内发作;她的手伸向他的手,他的手也在奋力接近她的手;但是两种死亡却一起到达:她的手留在那里,他的手也不再动弹,他们之间只有一只手的距离,就像他们的爱情,在这个风雨过后的日子,在这个权力争夺的城堡,一切都归于寂静,死亡和死亡在一起,无限接近,却无限远离。
他和她,一个是叫塞巴斯蒂安的农民,一个是想要在权力争斗中最后一搏的王后,只有当他们以死亡的方式无限接近,只有当他们以爱的名义呼唤对方,他们身上所附有的身份属性才被彻底解构,“原谅我,我爱你。”这是王后在死之前对塞巴斯蒂安最后说的话,“否则你绝不会杀我。”如果塞巴斯蒂安在射出那颗子弹之前听到这句话,他会不会放弃这次行动?会不会以保护者的身份回应这份爱?会不会实现王后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如果我为你放弃王权呢?”塞巴斯蒂安最后毒药发作而伸出那只手,似乎才是最后对于爱的回应,而对于他来说,服用了王后为准备自己的毒药,剧毒在体内运行的时候,他或者也感觉到了一种安慰:她死在他的子弹之下,他死于她的毒药,似乎他们最后的死亡都带着对方的影子,像一种爱深入其中。只是,那一只手的距离再也无法消弭。
一个奥伯瓦尔德的秘密,最后被揭开而走向死亡的时候,也许也是最好的归宿。是什么阻止了一只手的爱情?权力横亘在其中,他们无法在活着的身份里走在一起,即使王后喜欢他写的那些关于无政府主义的诗歌,即使塞巴斯蒂安有过将阴谋推翻而一起出走的决心,但是强大的权力体系依然成为最大的束缚,那个叫伊迪丝的女人,那个叫费恩的伯爵,那些拿枪的保卫队,以及那个还没有出场却控制着全局的大公夫人,他们组成了有形无形的权力世界,这个王后用来逃避的奥伯瓦尔德城堡,也永远无法成为庇护所:外面狂风大作,外面倾盆大雨,阴谋论的世界足以摧毁柔弱的两只手,足以毁灭萍水相逢的两个人。
王后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是权力体系的下一个牺牲品,当十年前国王费雷德里克被人刺杀在马车上,看上去像是民众对于权力的一次反抗,但是国王也一样是牺牲品,因为真正置他于死地的就是由费恩、大公夫人组成的权力世界“他们杀了国王。”王后说出这句话,她其实知道谁是凶手,那就是“他们”,“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也是他们,而不是闯进来的无名氏。”所以十年前和十年后,其实根本没有区别,“国王死了,我也像死了一样。”所以她会随身携带都毒药,所以她不和别人说一句话,所以她要蒙着面纱,一种拒绝,是想远离权力,是想逃离阴谋。但是,“他们”却在散布谣言,并且想用民间的力量制造暗杀者,塞巴斯蒂安便是那个被他们制造出来的谋杀者,他写作了讽刺王室的诗歌,他赞颂的是无政府主义,当他把矛头指向王后并且雨夜冒险闯入奥伯瓦尔德的时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杀死曾经和国王在一起的王后。
但是,王后之存在,从来不是权力的代表,在权利之外,王后所想要的是纯粹的爱情,十年过去了,对于她来说,无法忘怀的是和费雷德里克的相遇,是和他的结婚仪式,“我从小就被控制,我渴望成为一个女人。”仅仅想要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是被男人爱着的女人,是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女人,但是当马车上的谋杀发生,当鲜血流到了她的身上,她身边的男人死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故事也结束了。十年后,在奥伯瓦尔德城堡里,当王后点燃蜡烛,倒好美酒,和费雷德里克的画像对面而作的时候,她还是想回到女人的世界,这一幕王后和国王的幻影共进晚餐的场景成为她最后的怀念。
“你崇拜国王,这难道是爱?”这是塞巴斯蒂安发出的疑问。对于王后来说,对于女人这一身份的追求是她回归自我、回归爱情的表达,但是嫁给国王,无可避免成为权力的一部分,塞巴斯蒂安不是在质疑他们的爱情,他所质疑的是王后身份的无法选择性,所以最初的爱情早已经在十年之后成为了一种虚幻,就像在这个暴风雨之夜的仪式,国王的画像,国王的幻影,如何也不能让她真正在一个女人的世界里得到安慰。暴风雨来临,是权力世界的一种隐喻,而王后却喜欢打开窗户,喜欢让大风大雨进来,她的这一举动又像是迎接一种力量摧毁权力本身。这似乎就是一种悖论:爱情不存在变成了幻影,权力无从逃避变成了摧毁的力量,在这个悖论世界里,王后其实已经走到了沦为牺牲品的地步。他知道,大公夫人在支持费恩伯爵,让他成为摄政王,从而取代王后的权力,她也知道,国王十年前就死于权力,十年后自己难以逃离这个阴谋——到底谁能解救?
塞巴斯蒂安闯入了进来,作为批评王权的无政府主义者闯入了进来,作为谋杀者闯入了进来,也作为无名氏闯入了进来,但是在这个暴风雨之夜当他躲开保卫队的子弹冒险从围墙外进入奥伯瓦尔德,当他带着受伤的身体躲在王后好和国王共进晚餐的房间,当他出现在费雷德里克画像身后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成为了某种投影:塞巴斯蒂安和十年前逝世的国王长得一模一样,这是从外形上成为国王的影子,而他的受伤,他的沉默,他的困在奥伯瓦尔德这个充满权力斗争的地方,在王后看来,他也成为十年前那场谋杀事件的复活者。所以在投影意义上,这个和国王的幻影共进晚餐的仪式又具有了某种现实意义:王后为他疗伤,让他烤火,保护他,一个前来杀自己的人却成为自己的保护者,“你是我的死神,我要保护我的死神。”王后这样说,在她看来,在这一刻,她作为王后的身份和那个十年前的国王一样死了,但是作为女人又和这个像国王的男人在一起又复活了。
“如果你杀了我,你是凶手,但我救了你,你再也回不去了。”王后救他不让他成为凶手,让他不再回去成为所谓的谋杀者,这便是王后作为一个女人的努力。而塞巴斯蒂安,再闯入之后也不再是那个诗人,那个农民,那个想要杀王后的谋杀者——他完全可以用王后递给他的刀或者枪将王后置于死地,但是面前的王后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人,是同样沦陷在阴谋中的牺牲品,所以他放弃了计划,所以他接受了爱情,所以他站在了权力的对面。王后因为崇拜一个男人而爱上国王,塞巴斯蒂安因为敌视权力而接受了王后,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爱是自外而内的,它是脆弱的,它是易碎的,它甚至就是一个秘密,“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们只是可怜的孤独者。”
所以孤独者和孤独者在一起,除了相互温暖相互保护,还能做什么?他们想到过通过王后手上的权力对大公夫人和费恩以及伊迪丝发起攻击,破除笼罩在奥伯瓦尔德上空的阴云;他们想要以爱情的名义放弃权力永远离开城堡,但是权力体系太过强大,他们只有个体的力量,只有脆弱的爱情,所以当费恩对塞巴斯蒂安施以重压,当王后左右为难,一切又注定了最后的结果:“你背后的一切会毁了你。”——她永远无法一个女人,他也永远无法给她以爱情。那一串项链里的毒药,成为塞巴斯蒂安死于权力世界的象征,但是这个本来是王后自杀的工具,被置换成了一个男人的放弃,所以王后说他是懦夫,骂他“背叛了”自己,最后激怒了他,当塞巴斯蒂安射出那一颗子弹,他又成为了谋杀者,又成为了诗人,又成为了闯入者,在回恢复了自我身份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也不再是一个女人,而是王后,是权力世界的实施者和牺牲品。
回到了那个夜晚的起点,并非只是一种单一的回返,杀人计划最后实施,对于王后来说,却是一种安慰,因为自己死在了爱人之手,而不像十年前的国王被权力谋杀,所以那最后一句“我爱你”成为一个女人最后的心声,她无法逃避,她无从选择,但是可以用一种不是牺牲的死亡来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命名,只是一只手和另一只手,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是一种死亡和另一种死亡,永远无法走向一体的世界,空留着的位置,似乎是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秘密被揭开又被封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請牽一牽掛試驗愛的殘忍
改编自谷克多的历史剧《双头鹰》。但安东以现代人的情感方式重铸原作。将现代人的困境放逐到一次近代的政治谋杀之中,并以主人公的双双死去直接应对他在怀疑立场之后的恐惧。安东还尝试用当时刚刚出现的电子录像技术进行拍摄,使影片影像风格色彩有别于传统方式。这是突破自己对于电影思考的新的尝试。
能指是动态的,从类似达尔文主义的生成观而言,并不存在所指。能指的原初动机是傲慢。本片导演的一系列把戏,如胶片色彩的变化,如叠印,etc,有蔑视观众之嫌。
实在想不通安东尼奥尼怎么会拍这样的电影。。。。。。没有办法与其作品谱系中任何一部产生联系,也没有办法将其划分到任何一个创作时期,可能仅仅只是一次对摄影机的实验而已吧。自《红色沙漠》以后,安东尼奥尼就在场景颜色的运用上别出心裁,这一次直接在镜头上做文章,利用调色曝光等科技手段在影片中大幅改变视觉效果,呈现出如梦似幻的光影变换,契合人物内心与情节发展。
这么风骚的色调打光一度以为是在看法斯宾德
谷克多的故事凝聚诗性之美,又呈现散淡和神经质。安东尼奥尼的影像是最好的诠释。一出古典悲剧,在宫廷权力漩涡中,在胶片变色的显影中,意味复杂。要知道,这是一部小成本室内剧。
根据谷克多话剧改编,这个故事很不安东尼奥尼(守寡王后与革命青年..正统少女漫画历史罗曼的感觉)但看一对长得十足性冷淡的男女谈家国存亡要死要活的爱感觉很棒。尝试了画面调色等video技术(比如把坏大臣覆上蓝色)查了一下虽然制作方是RAI台但倒不是在电视上播的
主演: 莫尼卡·维蒂 / 保罗·博纳切利 / 佛朗哥·班塞罗里
后期安东尼奥尼很大胆的创新尝试,突破了自己以往的固有风格,色彩分割和变换除了辅助叙事以外还营造了一种很强的割裂现实感。最后两个孤独者的爱情只隔了一只手的距离有种很凄惨的浪漫色彩,安公+维蒂的组合就此落幕!ps: 现在想好好地看这片太不容易了…
观影过程,非常煎熬。
我伟大,所以你渺小;不是你渺小,所以我伟大
像一首长诗。
谷克多的本子是没啥问题的,之前看《O侯爵夫人》的阴影犹在,对电影化戏剧感到害怕。安东尼奥尼尝试了不少新东西,很不适,整个影像风格都变了,看的难受。
3.2眼下等同于过去?安东尼的后现代主义遇上过往奥伯瓦尔德,是成功实验?还是一无所有?我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影像不一定会去选择尊重历史,赋予时代新理念或许才是最佳方式。算是一次比较不喜欢的安东尼奥尼了,不过技术突破与颜色使用非常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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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安东尼奥尼用电视摄像机代替传统胶片拍的电影 色彩独特
英美游荡了一圈,大师回到了意大利,再次合作了缪斯女神莫妮卡·维蒂。这一次的安东尼奥尼竟然这么话唠,竟然是古装宫廷剧,结尾剧情一再的翻转是亮点。亮点还有大师尝试用当时刚刚出现的电子录像技术进行拍摄,使得影片的影像风格和色彩有别于传统方式。
安东尼奥尼接近舞台剧的电视电影,爱情总要有个归宿,包括死亡。
色彩的变换造成超现实感,女性意识为主体。
是怎么做到让一帧画面同时拥有那么多种色彩的?而且时不时的镜头切换和色彩变幻真的看起来是如此虚幻缥缈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