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第一话《但愿重回往日 REFLECTION》

   高中少女真弓在潜水时拾获一台照相机，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将相机内照片冲洗出来，发现是自己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的合影；当她委托朋友的哥哥展开调查时，却被制造商告知该相机尚未问世……真弓再度跟朋友回到当初潜水的岛屿，又不知何故开始穿行于不同的时空中……

   由画风到叙事方式都相当80年代的作品，望月智充尽力抒情然而效果不佳，谁晓得他日后会在吉卜力拍出细腻无比的《听到涛声》。

第二话 《迷宫物件 FILE 538》

   不断发生客机失踪事件的同时，私家侦探受人委托调查一对古怪父女，随着调查的深入，私家侦探不仅没能捕捉到蛛丝马迹，反而渐渐地失去自我，直到有一天自己变成的少女的父亲，并且向私家侦探发出调查的委托……

   相对于望月平庸的表现，押井守监督的第二话足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这个才华横溢的变态在20年前就已经高度关注单一画面的表现力，画面中充斥着高对比的光影效果，大量的定格画面，整个故事则由角色的独白道出——20年前的押井守已经足够啰嗦。比画面更加令人激赏的是故事本身，这个中年男人陷入莫比乌斯环迷宫的怪异故事令人兴奋不已。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在编造这类“扭曲的故事”方面很有一手，村上春树如是，黑泽清如是，鸭嘴兽（押井守爱称）自然也是。

迷宫物件，一九八七年推出。由两段各三十分钟左右的短片组成：望月智充所导演的《时の结び目》（REFLECTION）和押井守自编自导的《迷物件 FILE 538》。这两部短篇动画各自独立，剧情和人物都没有连贯性，但故事主题却相互呼应。迷幻的时空、迷惘的人们，犹如置身於迷宫一般。

以下就稍微提及剧情概要，顺便简单述说一下心得，当然，身为一个押井守爱好者，理所当然会把目光焦点集中在本作的第二篇章，与前篇的感想不符比例，这点烦请见谅了。

首先是第一篇，《时の结び目》，这篇主要讲述一位少女在一次海岸旅行中，无意间找到一台陈旧的照相机，拿到照相馆检验后，惊讶得在里面发现了一张不符现实、无法解释的底片。而后展开一连串的寻找答案之旅。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部作品可说是《跳跃吧时空少女》的先行版本。但调性却天差地远。从头到尾，整部片都垄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气象巨变，时空纷乱，导演不只用了剧情和一些背景设定来强调混沌之感。细心一点的观众应该可以发现，导演在一些时空跳接的画面处理上，采用歪斜镜头来拍摄，更加展现其中的混乱与不安定。另外藉由秋千少女的形象化处理，来象徵时空跳跃，这有点押井守的味道，押井守在一九八四年的剧场版作品《倚丽梦中人》中，也有采用类似的作法。整体来讲，虽然就一些细节而言，难以在三十分钟之内娓娓道来，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本作的评价，作为一部与押井守作品同放一块的OVA作品，这种成绩应该已经算及格了。

再来是本文重点，《迷物件 FILE 538》，故事从离奇的飞机失踪事件开始说起，由一位落魄的私家侦探担纲口白，缓缓道出从受委托监视一对父女的生活起居，一直到局面无法控制的境地。步调是押井守一贯的陈缓，但慢慢诸加的压迫感，却是前所未见。昏暗的用色，直指剧中主角内心的旁徨与绝望。飞机失踪事件虽然引起不小的波澜，但大都会中的人们却似乎已经麻木，照常为金钱而奔走，劳劳碌碌，没有受其影响。唯有主角在一件看似毫无相干的调查事件中发现其中机密。只是在挖掘秘密的同时，主角也一步步陷入自己挖好的洞窟之中，慌乱、茫然，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里诉说的是一种存在主义的困境。

押井守一直是个用功的导演，所有他自编自导的作品，没有一部的主题重复，而且主题意涵悠远而深长。在这部短篇作品中，押井守挑战的是存在主义，一种后现代的思维。人如何能发现自己、认识自己、发掘自己，进而让自己的存在产生意义？这是一种知性与感性的追寻，但日常生活的种种会使人疲乏困顿，而都会丛林的水泥气息更是自我思考的一大阻碍。常常让人迷失自己，认不清方向。所以，回到主题，可能对剧中主角而言，飞机失踪和那对父女的身分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因为他在追查的途中，已经丧失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说到这边，就不得不提及我过去曾读过的一本小说，名为《纽约三部曲》，这是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在一九八七年推出的一大代表作，受到各方好评。很巧合的是，这部作品与押井守同年推出的《迷物件 FILE 538》竟有同工异曲之妙。不仅故事相似，同是侦探小说的变形，主题更是一致，都以存在主义来作推衍和解读的工具。流程一样是先有个明确目标，但行进却一步步走入死胡同或是无线回圈，到最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而梦呓般的自述也同样是两方的表现主力，藉此心力历程来彰显主题。因此，这边强烈建议凡看过《迷物件 FILE 538》的朋友，再去找《纽约三部曲》来看看，彼此做个互补与比较，相信会让这两部作品都更有味道。

顺道放上纽约三部曲第一篇的首段來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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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拨错的电话，揭启了故事的序幕。在死沉的夜里，电话铃响了三声，电话那头要找的人，并不是他。直到后来，回想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他才发现，除了是碰巧，所有的事情都不真实。不过，他有这样的感触，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刚开始，这不过是件单纯的事件及其后续发展。它究竟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或者在陌生人开口讲第一句话时，一切都已注定，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至於这故事是否具有任何意义，也并不是故事所要探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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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推出的两部作品，一部是小说，一部是动画，相似程度却如此之高，对於这么巧合的事情，我想已经不是英雄所见略同这句俗谚可以简单带过了，或许只能引用刃牙第二部的同步效应来解释。不过这只是押井守作品的另一个闲聊话题而已，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迷物件 FILE 538》拥有很好的开头，悬疑性很足，故事推展过程也颇为流畅，光影的运用更是一大亮点，而且味道浓郁，是押井守自编自导作品的一贯风格。只不过镜头运动稍嫌单调，画面也不活泼，虽然呆版而陈缓的运镜比较能突显主题，也带来些许压迫感。但毕竟是早期的作品，与零六年同类型的《立食师列传》相比，还是看得出生嫩之处，有欠火侯。但若论及思想高度，则完全不亚於押井守的其他知名作品。所以不要看它短小，其实里面大有文章。

最后总结，基本上，这部合辑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作品了，画面可能与如今那些绚丽作品难以相比。但相信我，大部分八零年代到九零年代的OVA作品都是品质保证，这部有押井守掺一脚的作品当然更不例外。而且有时候我们欣赏作品，多一份考古精神，也是相当浪漫的，不知大家同意否？

押井守:<迷宫档案538>(1987)

1987年推出的ova动画系列"the Twilight Q"本来是试图通过制作一系列互无关联，富于想象力的短篇故事为那些有实力的中坚动画人提供一个自我展现的舞台，其标题可以看作是对两档在60年代中期在日本影响巨大的电视系列的致敬：《阴阳魔界》（The Twilight Zone，美国经典魔幻电视剧）和《奥特Q》（Ultra Q，1966年圆古公司推出的特摄片，奥特曼系列的鼻祖），而它们神秘黑色的风格也为这一系列定下了基调。尽管因为押井的参与而受到业界关注,但是这个企划还是没有打开对于ova动画而言至关重要的中间层漫迷的钱袋，最终只产生了《Twilight Q 2》这一个成果.事实上,在1987年这一年里,前有共9话的ova<机器人嘉年华>推出,后有艺术气息更为浓厚的3话ova<迷宫物语>推出,如果算上《Twilight Q 2》,包括大友克洋,林太郎,望月智冲,押井守, 川尻善昭,久石让,贞本义行,森本晃司,梅津泰城,北爪宏幸,前田真弘,北久保弘之....几乎所有如今一线动画公司的巨头们在这一年都悉数推出了自己的动画短片,从此之后日本动画界再也没出现过如此疯狂的短片高潮,而这三部ova现在也皆被漫迷们奉为了经典.

《Twilight Q 2》的第一话于1987年2月推出，监督是之后以1988年《橙路》的首部剧场版和吉布力工作室1993年的电视动画《听见涛声》而获得广泛赞誉的青春派动画大师望月智冲，人设则是《机动警察》系列的高田明美,走的是清新神秘路线,讲述一个女孩在海边发现一台神秘的相机，里面有一张她和一个完全不记得的男生的合影，女孩发现她可以在时间之中来回穿梭，在迷惑中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情感，最后突然迎来了开放式的结尾，正是这个结尾让众多漫迷发出了“文艺悬疑调子打得震天响，到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清楚”的感叹。不过这一“赞誉”恐怕更适合押井于1987年8月推出的该系列第二话《迷宫客体档案538/Labyrinth Objects File 538》，一个私家侦探受托调查一个男人的神秘失踪的真相,而最后他发现男人身边的无知女童竟然可能就是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的上帝.......全片中现实和虚幻，主体与客体纠缠不清，而结尾之莫名其妙更是令人抓狂。

 

押井守在完成自己第一部真人电影<红眼镜>的同时,还亲自完成了《迷宫客体档案538 》的剧本和小说版，科幻味浓厚的故事足以说明他受到经典科幻小说的影响有多么巨大－－特别是英国新浪潮科幻派，如巴拉德和奥尔迪斯的那些玄妙作品－－这使得本作更适合用短篇小说而非影像的形式来表现，押井自己曾表示，他在青年时期受到国外科幻作家的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三岛由纪夫和川端康成这类本国的主流文学大师。事实上5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正是"御三家"星新一,小松左京和筒井康隆携手眉村卓,光濑龙等实力派作家,以早川书房为中心将日本科幻带入黎明期的时代,大映和东映公司与科幻名家合作推出的一批豪华电影,以及科幻电视剧的热播和致力于介绍国外优秀科幻的<早川科幻系列>,<早川科幻文库>的出版都为此推波助澜,直到70年代中期日本科幻迎来了第一个黄金时代.这对处于少年期的押井无疑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甚至还曾经把成为科幻作家当作自己的理想。巧合的是《迷宫客体档案538 》推出的1987年正是日本因为威廉.吉布森<神经浪游者>的出版和<角川sneaker文库>的推出而掀起了塞伯朋克科幻热潮的一年,而押井也是在这部作品之后才开始踏入塞伯朋克科幻的领域。

《迷宫客体档案538》也可以说是押井守的半自传作品，电影中的侦探形象正是押井的父亲，一个经常得不到委托的半调子私家侦探的真实写照。（虽然我们最好相信押父从来没有真的接过如片中这样奇妙的委托。。。)而这也不是唯一出现了侦探的押井作品－三井侦探在机动警察系列中，尤其是两部剧场版中就是戏分极重的角色，还有《御先祖样万万岁》中的搞笑侦探和《立食师列传》中的民俗学者都带有浓厚的侦探特质，而以此为契机，押井把好莱坞黑色犯罪电影的风格也一并引入了作品之中，并在之后将其逐渐发展为东方式的颓废与空灵。

在本片中,押井用怪异的结构和台词将观众本身变成了叙事的参与者。故事建立在好几个不同的叙事人之上：侦探，男人，还有女童，无数暧昧细节给我们的感觉却是角色包括迷宫般的情节本身都只是另一个更大更复杂的谜团的一部分。它还展现了如何用最简单的动画手段来讲述一个最有趣的故事，开头飞机转化为巨鲤的场景异常精美细致，这很明显是在借用《福星小子剧场版》的点子，用错位的事物来暗示观众已经进入了扭曲的现实,而在主体部分则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奢华的画面，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配上叙事性声音的静态图像和简单的平移，人物动作是少之又少。但这并不表示它没有有效的表现出气氛，主题和细节。押井之后在<攻壳》系列中就已经明确表示不管CG技术能够制作多么高速流畅的运动画面，他还是更喜欢缓慢平滑的图像，而且他有本事用最少的帧数来表现出最流畅的效果，并让观众沉醉其中。本作中侦探进入公寓的场景就是个好例子，玄关的鞋

，俯视楼梯，漆黑的走廊和门口射出的光，一系列几乎静止的画面就把我们观众完全带入了神秘莫测的氛围中，而且使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故事而不是画功上。(但这种手法在他06年的《立食师列传》中用的过于泛滥，几乎已经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片中在破旧公寓周围生长的麒麟草（加拿大一枝黄花，别名黄莺,主要分布于北美洲，少数分布于欧洲和亚洲）则是在押井作品中极少出现的"纯自然景色”。作为在东京出生并长大的城市男儿，他的作品和宫崎峻式的田园牧歌相比几乎从来都是发生在冷漠的水泥丛林中，押井曾在一次和宫崎峻的对谈中提到在本片中他用“麒麟草”的形象来暗示人类是一种失控的存在。“麒麟草”在日文中的全名是“セイタカアキノキリンソウ(高秋之麒麟草）”，是一种在二战后不久才从北美传播到日本的外来植物，通常被认为是一种不良的杂草，尤其在废弃的空地上生长的最为茂盛，这不仅是在暗示人类像杂草一样蔓延遍布了整个世界，而且也是押井对自己喜爱的那个老东京的一种怀念，因为甚至连这片长着麒麟草的荒地也只是东京湾填海工程的一部分，城市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被改造被翻新，以至于留不下半点过往的痕迹，所以麒麟草虽然是自然的象征，但是是一种由人类自己创造的，漫无目的向四周扩张吞噬的异化了的自然。

押井曾说：“（在影像作品中）我们总是会过于关注人类，连动画也不例外。事实上当两个人在交谈的时候，鸟儿可能正飞过他们上空，鱼儿正在池塘游动，而低头时你会发现一只狗正望着你。就我而言，动物之眼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片中的男人和女童都穿着印有动物图案的T恤，前者念出“鸟”的时候，后者却说出了“鱼”这个词，这直接变成了片头飞机化为锦鲤的狂想和最后侦探意识到缸中的鱼就是自己调查的男人时的混乱。鱼在押井作品中一直是个重要元素，尤其是在前作《天使之卵》中，尽管与之相比《迷宫客体档案 538 》中的鱼有了更多的叙事功能而不只是空泛的象征。通过将上帝描绘为一个痴迷于鱼的小女孩押井在神性和鱼之间建立了直接的联系，但又故意将这种联系处理得毫无道理可言，上帝（女童）把飞机变为鱼只是因为纯粹的心血来潮，她对自己非凡的力量毫无自觉，对身边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也是毫不在意，只是沉浸在快乐无知的儿童世界里。虽然与《天使之卵》相比处理得更为轻松而少了悲观气氛，但基本的主题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上帝即使存在，也是不可依靠的。在这两部电影中，上帝根本不会庇护人类，相反还需要人类不断的维护和监督，在本片的结尾"上帝"甚至不知道如何上厕所，虽然她似乎已经逐渐学会了力量控制的方法，却依然需要人类的细心照料。

另外,开头我们看到男人和女童在吃面，当女童向男人要鱼吃的时候，男人却相当习惯这种乞求似的只是给了她更多的面条，尽管当时就有一条鱼浮在房中的水槽里。在男人写给侦探的信中曾提到希望侦探能吃掉他所化成的，以及他的上任，上上任，还有鬼才知道到底可以回溯到多少代之前的上任所化成的这个鱼的身体，但是当侦探承担了女童保护人这个角色的时候，他也像所有的前人一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没有吃掉鱼。这几乎是基督教中变体论，即“五饼二鱼”故事的变形，我们主角并不想吃掉自己（正如结尾显示的,侦探和男人就是同一人的两面）或是和上帝分享血肉，因为后者还远未成熟，还不能承担人类深重的罪孽。

（此处可参考我的旧文《押井守：天使之卵（1985）》中关于鱼的部分
http://www.mtime.com/group/jpcinema/discussion/256320/)

在结尾我们被告知前面的整个故事原来不过是一个落魄作家创作的科幻小说，这真是令人大失所望，这种避重就轻的结束方式简直就是作弊，因为它能够让监督把所有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都一笔勾销。但这其实是监督设下的陷阱，随后当作家在厨房处理一条大鲤鱼的时候一架客机竟然被神秘地切开然后片片飞散。真实可能存在不同的层次，我们就像剥洋葱一般无论如何挣扎也找不到它的核心，而只能满足于自己所看见和所相信的真实，这是押井所有作品中最基本的母题。“对我而言，无论是真是幻都不重要，”在一次采访中押井说，“你不能相信记忆，所以无论何时，是你观察自己的方式定义了“你”－－你观察世界的方式决定了你的真实。”所以本片的结尾应该说是极为合理的，对于这位作家来说，他的真实当然就是融合了自己苦心完成的作品和现实世界的真实。这种结构在《福星小子之美梦成真》中同样玩的得心应手。有趣的是，结尾电话中编辑对作家说他不喜欢这个关于侦探和女童的故事，还说他不要这种看不懂的故事而是需要更加”正常”的故事，这是不是以晦涩难明而著称的押井对自己多年来四处碰壁的一种自嘲式的幽默呢？相比《天使之卵》里板着脸的长篇大论，这似乎是一种更为成熟平稳的心态的体现。在《迷宫客体档案538》后押井就暂时离开了幻想领域，从感性的思维迷宫踏入了更为理性冷酷的逻辑迷宫并完成了几部使他在西方获得崇高声誉的作品，首先就是紧跟本片的《机动警察》系列，而这也是押井和无敌的productionI.G动画公司合作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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