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 （国语版）

       《上海滩》在任何时候看都不过时，因为许文强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上海。

    也许你会说我错了：他的西服是30年代的上海最时兴的，他的翩翩的长围巾和故意压低的帽檐早已从人的视线里消失，他的机敏的眼神仿佛是要去触摸而不是去看那瞬息万变的局势和互相倾轧的人类，他古典的绅士的做派和风度更是早已被年轻人放弃。不错，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而许文强高贵的人格是时间在时代的一处沉淀，却不为任何时代和地域所独有。

    理解许文强的人格，在这部电视剧中最好与丁力做一比较。也许是直觉，在看前几集的时候，我就觉得丁力比许文强更适合“上海滩”。首先，丁力更无惧，更敢想。许文强在大学学得一身本领，才华横溢，智勇双全。加上有旧交马艳云的关系，他选择在上海打天下，是有充分的考虑和准备的。而丁力，一个生活在肮脏的棚户区，睡在老鼠出没的地铺上的卖梨小伙子居然保存着上海滩老大、20年前的冯敬尧的照片，比较自己和他的相貌，幻想自己的有朝一日。丁力不畏惧说出自己的追求，而许文强，预见自己不可能有爱情，一遍遍地说着：我和她没有可能。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在乱世争得立足之地，而许文强思虑过深。
 
    其次，许文强所秉持的道义不是在混乱的上海树立起来的。他与生俱来的智慧和一身本领使他能够适应上海混乱的局势，但这些却不是产生于多年上海生活的经验。丁力一开始很笨，不开窍，但是他眼见着上海的血腥和残酷长大，为了出人头地，他知道什么该放弃，什么不该做。所以丁力对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斩钉截铁，对于道义和权力地位的冲突也能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丁力跟许文强、冯敬尧学会很多处理事情的方法之后，他便后来居上。许文强处理事情更有眼光，也更纠结；他行事力求完美，但计划总被好友破坏，这并不是偶然。一次，丁力在理发店杀死一个帮派老大，使他苦心经营的事业拱手让人。一次是陈翰林多事，使得他与冯敬尧和日本人结下仇怨，仓皇逃离上海。他在上海的两次挫败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所追求的价值观和他的行事方法并不被理解和认可。他知道要在上海生存，就要“别人收五个保护费，你就要收十个”，他这么警告陈翰林；但他从不横征暴敛，对待生意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看护，兢兢业业以求发达。他在最后一集中对丁力说：“冯敬尧要是早像你这么做（指丁力吩咐别人铲平不接受十抽二的人），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但他待人很少主动攻击，更没有心狠手辣，他更习惯用外交的方式而不是暴力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在那样一个疾风骤雨的上海滩，却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供他周旋。

    许文强看上去潇洒，内心却有太多的牵绊。他有太多的放不下。他第一个放不下的是他善良、正直的本性。三年的牢狱生活真的让他“洗心革面”了吗？如果是，他就不会在面对冯程程的追求时，一味地拒绝，一遍遍说自己“不是好人”“跟她不是一类人。”这些话，是他对自己的暗示。正是因为他善良的本性，他才更敏感于自己的罪恶，不能忘记自己的罪恶，更不能原谅自己，所以他对程程说：“我早晚会像他们一样横尸街头，谁嫁给我都会变成寡妇。”他对阿娣说：“我干坏事太多了，被人砍的。”他抱着小克说：“是的，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他的心是温柔和脆弱的，所以厌恶面对和承受死亡。所以在程程看到杀人时，迅速地捂住她的眼睛，拥她入怀。

    他第二放不下的是爱国民主的担当。第一次他喊出爱国民主的口号，他的心上人死在他面前，他入狱三年；但在面对日本天龙会屠杀精武门志士之时，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因为背叛冯敬尧，就等于失去程程！他敏感的神经预见自己难逃一劫，于是在寒冷的雨夜蹒跚着寻找程程求婚，仿佛怕晚一步就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对程程的一往情深。但他“幼稚”了，他以为程程的应许会保住自己的爱情。在儿女情长与国恨家仇中，他毅然让前者冒了一个巨大的风险。他不是真的幼稚，只是他必须做出抉择，而他深知自己不能背叛同胞，哪怕是自己一直不愿扯上一点关系的精武门。最后一次，他在聂人王的家中，从火中抢出被烧了一半的写着“七点，格杀勿论”的纸条，他又深陷忧虑之中，不知道聂人王的魔爪将伸向哪里的同胞。他终于打了电话，要找聂人王，脑海里回放的却是他的痛苦的过往：为了杀死山田，他丢失了他的手指。他终于没有开口，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爱莫能助。

    他第三放不下的，他最放不下的，是程程。他最理智，最清醒，却在程程结婚当日，全然不顾个人安危，疯狂地冲进教堂，以求程程的回心转意。他从来没有放弃程程，可能，他一直都在奢望一件事情，那就是程程的理解和等待。所以，在他前途未卜之时，在他系国恨家仇于一身之时，他冷漠地拒绝程程。其实，他是断绝自己的后路，他要实现愿望，要报仇雪恨。他从程程婚礼现场回来绝望地对马艳云说：“现在没有意外了。”对于许文强，失去了程程，任何事情就失去了必然的意义。后来便改变主意：“我要杀了冯敬尧。”（起先只要搞得他身败名裂。）这一转变就来源于程程的嫁作他人妇。冯敬尧杀了他的亲人，他却并不一定要杀冯，他想给自己留一个机会，和程程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个机会随着程程的婚礼的举行变得没有必要。而他和程程的悲剧正是冯敬尧一手造成。程程结婚后，他割舍不掉对程程的一片深情；程程远走法国，他的心也随之去了法国。也许他真的就是张国荣《夜半歌声》中唱的那样：我祈求星辰、月儿来作证，用尽一生，也愿意去等。总会有一天，把心愿完成，带着你飞奔找永恒。我们能够相信，在他每次对程程优雅转身的背后，是无可遏制的心痛和对永恒爱情的虔诚地期待。只是时运，只期待愿望完成，便与爱人厮守终生，可就是阴差阳错，错过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生命的尽头，许文强张颌的双唇呢喃程程的名字，用尽气力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愿望，去法国找程程。一个人的愿望能有多少？又能实现多少？他在上海呼风唤雨了，杀了山田了，杀了冯敬尧了，也杀了聂人王了。他的愿望只差一个，却没有机会实现了。他爱自己，又不爱自己；有时候有的人的确不可战胜，他于是挥霍生命的自由，总把最深的愿望，放在最后。但是人世间，多少愿望就这样被埋在心底，让人空余一声叹息。

    许文强最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是他对自我的肯定和对幸福的不屈的追求。他不是为国民甘愿肝脑涂地的人，他是个有血有肉，感情饱满的人。他蹲监狱的耻辱，他丢手指的痛楚，都是他心底难以抚平的伤疤。他也要救国救民，也追求财富和地位，但他不愿意失去尊严和为人的底线。他不愿意死，不愿意残疾。死了，或者失去了道义，他认识到他所追求的其他价值便毫无意义。这不是退缩，而是自我意识的自觉。在那个所有人都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的年代，高喊着爱国民主的人把生命葬送于黑洞洞的枪口之下，为权为利奔走的人把灵魂葬送在一桩桩交易之中。珍惜自己的生命，尊重自己的人格，变得无可比拟的宝贵。而这宝贵的精神正是许文强所具有的品质。他多次处于两难的境地，始终没有背叛灵魂，没有放弃追求幸福。他不是自私，他是最值得爱和尊敬的人，因为他有颗真正慈悲的心。所以他一次次救人性命，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他从未放弃幸福的追求，他在陈翰林的车里远远地向程程默默地道别，他在异乡娶妻成家，都是他在生存的夹缝中追求幸福的表现。但他的追求被冯敬尧一次次地破坏，终于被逼上绝路。马艳云两次问他是否后悔回来报仇。他第一次说：“我不后悔。”第二次他杀了冯敬尧，却伤了程程的心，他绝望地回答：“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终于他的追求为人所知，那就是和程程过平静的生活。但是“想到归去但已晚。”

    他在枪林弹雨中倒下了。我不知道谁，会参加他的葬礼。

结局在开始之前——吾观《上海滩》
                             2015年7月28日
看完经典的《上海滩》，着着实实惊艳了一把。首先是花痴式的惊艳，许文强实在是太帅了，一举一动，一蹙一笑，眉目含情，风衣飘飘，睿智淡定......真真是理想型的男神。从前没觉得他有多帅，看完这部剧，沉沦在文强的浅笑中，穿越般的感受当年万人空巷的轰动，咀嚼上海滩的经典。
再看剧情，此剧情就距当年二十几年的现在看来都有其亮点。剧情深深体现了大上海那种你将唱罢我登场的气势，表露了当时吸引万千有志青年投奔于上海的豪情万丈，这是个名利场，这是一道龙门，这更是一个万花筒。而其中淹没不了兄弟情与爱情，两者绽放的烟花闪耀于夜上海，也消失于夜上海。
伴随剧情刻画出的人物饱满，有可爱可怜的一面，有可叹可敬的一面，也有可恨可憎的一面。先说许文强吧，从组织学生革命的热血青年到三年的牢狱之灾，还失去了一个爱恋之人，他对人世间失望，这让他有了第一次改变。于是他来到了上海，他通过朋友方艳云的关系想要加入上海上流社会，通过黑吃黑的方式，他有了一家赌场和歌厅，还有了一个共生死的朋友——阿力。但好景不长，阿力的冲动打破力这种不断生长的美景，把他们打回了原形。迫于形势，及阿力的邀请，他加入冯敬尧的麾下，开始了第二次改变。在这里他有工作上的飞黄腾达，也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冯程程。对于冯程程而言，对许文强一见钟情。而对于许文强而言，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程程，又是如何爱上的，我暂时还没有明显感觉。也许当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家世与气质皆有的女子对你有所好感，渐渐的，渐渐的，你也会沉沦其中。或许许文强对程程也是一见钟情，只是他认为他的经历与过往，他的工作与未来，不容易给，也给不了承诺。正如许文强对程程说，我说不定哪一天就横尸街头，你跟了我，就只能做寡妇了。这种宿命式的未来，让许文强想爱又不敢爱。这种爱听上去是一种悖论。这种爱往往是爱的深沉。最后往往也是一种伤害。
第三次改变的起因还是许文强那颗善良又爱国的心，使他背叛了冯敬尧，迫使他远走香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家庭，让他看到了生命的另一个可能性，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平静与美好。飞倦了的鸟不再渴望蓝天，而是一枝可供栖息的树桠。
人生的滚轮不会在此刻就停止的，它太懂人性了，它知道只需要一个蝴蝶翅膀微微的煽动一下，就可以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尾随程程杀手终究将许文强栖息的鸟巢毁灭。在这里有一个片段，很有意味。杀手来到许文强家，许不在家，他妻子热情招待了他，妻子的爷爷也盛情邀请他共进晚餐，那一刻我在想杀手的心是否会有片刻的柔软。应该会有吧！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的等待，直到妻子的弟弟小克拿着小刀射苍蝇那一刻开始。杀手的本能瞬间凸显，消融了前一秒的温情。
一场杀戮。一场复仇式的改变。仇恨比爱很深沉，比爱更有生命力。仇恨带领着许文强断绝朋友、恋人关系，只为复仇。以许文强的智慧，他知道复仇不能带来什么，但强烈的仇恨感不能容忍他无所作为，他的内心不能面对这一场血腥，所以杀冯敬尧成为一个发泄的出口。当冯敬尧终于死了，我想许内心不一定是痛快的，更多的是一种空虚之感吧！这就是爱与恨的区别，爱让心饱满，恨则空虚。仿佛是猛力过后的虚脱。
恨无了，爱则来。不然心何以悬浮。但爱情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还要看爱的对象给不给面子。这时程程不给面子了。从最开始的一见钟情到全身心的投入到得知情人已筑小家再到情人要杀自己的父亲，一颗心从空中跌到地狱也不过如此，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份爱情承载的东西太多，以致最后无法前行。当程程决意去法国时，许文强想要同行，程程一句：你不值得。道尽了心中的酸楚与绝望。再炽热的心也有冷却的时刻，很多情况只是时候未到。不过临行前，程程从许文强那里拿回了许曾经送给她，她又送给许的书《家》。女人对心爱的男人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包容，这式给自己一个念想也是给许一份希望。所以当许文强倒在枪林弹雨，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去法国。
镜头再回放，回到第四次改变，许文强和丁力通过各种手段站在了上海滩的顶端，实现了他们最初来上海的梦想。在平静的上海滩中，许文强一种看透人事的睿智，他懂得一山不容两虎，懂得适时放手，在名利和兄弟面前他选择后者。或者说他认为更重要的是去法国跟随最爱那个人的脚步。而这个改变成为他最后的变化。他早已预言了他的结局：像我们这种人会横尸街头。
纵观许文强的一生，跌宕起伏，辗转反侧，他身上有一种矛盾。他善良，同时冷血，他温情，同时残忍，他行走于黑道，同时爱国，他想要荣华富贵，同时又放手。他的命运亦是由他的矛盾造成的。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亦如他人说结局已在开始时注定。
再说丁力。这也是个性格决定命运的典型。底层出身，没有文化，想成为人上人，这些特点就塑造了他是个自卑，不够智慧，疑心重，心又大的人。所以他会选择跟随冯敬尧，因为这是他的榜样，他会喜欢冯程程，不仅是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的背景，但这样的人有义气。最后他成为了上海的老大，他身上开始散发出王者的气息，他实现了从底层向上的英雄梦。虽然他不够睿智，但他够果断，不似许文强的犹豫。最后他的女神冯程程成为他的妻子，于他而言，她是他的附属品与门面，是应酬的花瓶。他对她好，但是不理解她，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思想，出去抛头露面的女子。阿力身上映射的是旧社会男人的品性与价值观，这一点在他家庭受挫时寻找外面的女人来安慰展现的淋漓尽致。上海滩是阿力的一部成长史，从开始的毛头小伙，到结局时的独当一面。一开始，他是许文强的跟班，到后面能与许文强平起平坐，这中间是他的奋斗。我也从一开始对他的不顺眼到后面的理解甚至敬佩。一个人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终归是值得赞赏的。总觉得冯程程对他的感情是感激多余喜欢，丁力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暖男加直男型备胎。
接着该讲讲最佳女主角冯程程了。美丽不可方物。在介绍前面两位男主角时，已谈及其气质，美丽，智慧，有思想。这种美也是一个生长的过程。未遇到许文强之前，她是一个有思想夹杂着小姐式娇气，经过一番世事变更后，她对自己，对社会，对他人都有了重新认识，所以最后她毅然选择一个人远走法国。欣赏她，敢于在最美丽的年龄奋不顾身的去爱，去付出，去相信世间的美好，去体谅，尝试体谅许文强的复仇，体谅她父亲的凶狠，体谅丁力的嫉妒。出生于富贵之家的她却没有母爱，只有父亲觥筹交错的应酬，也许没有母爱的滋润，也许才更渴望爱，才更坚强。人生就是这样，外面的人只看得到你的光鲜亮丽，只有自己才懂得内心的苦楚。她带着回忆登上去法国的船，她说希望漫长的旅途能够让她忘记上海发生的一切。这样在法国开始新的生活，开始新的人生。上海的一切只作为年老时给孙儿们讲的故事。想像着这样的画面，一个银发满头的奶奶坐在院子花架下，遥望着远方，风吹过散落的丝缕白发，仿佛翻动着过往的记忆画面。曾在漫天雪花中有一个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为身边那位玉树临风的男子。雪花依旧吹，故人已无踪。
上海滩，一个大舞台，你我皆是过客。正如张国荣在电影《新上海滩》里所说，对于上海，我只是一名过客，事情办完了，我就走。所以这位过客离台了。
 

初遇
“在上海就是这样，一个起落，以前什么都没有，变成什么都有了”
—— 落难大学生许文强，与水果小贩丁力，相识于上海街头。风云际会，潮落潮起，成就万般梦想。
“你觉得很奇怪，人是会变的”
“我讨厌以前的一切”
—— 面对旧相识方艳芸，许文强已不是昔日热血青年，他被时局改变了人生。
“可是有的人，你只要看他一眼，就已经够了”
“等机缘不如自己去找”
—— 敢爱敢做的大小姐冯程程，遇上潇洒英俊的许文强，共同演绎一段经典荧幕爱情。

名利场
“你有心事？”
“我整天都在想赚钱，不知道这算不算心事”
——“看透”了所谓人生，许文强一头扎进了世俗的纷扰，芸芸众生，有几人可以超脱？
“如果你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么你就只有去适应这个社会”
“靠人不如靠自己，有时候很多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阿力，有人在利用你的时候会对你很好，不利用你的时候会怎样？”
—— 许文强的内敛自省，也是对丁力的言传身教，他使丁力完成了街头小贩向流氓大亨的蜕变。
“其实在上海，死一个人和死一条狗有什么差别？”
—— 花花世界蕴含着腥风血雨，名利场有时候就是屠场，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起。
“想要留条命，就要改变它们，去适应他们。他们收三块保护费，你呢就收五块；他们烂得不像样，你比他们还烂。在上海这个流氓社会，你越卑鄙越能飞黄腾达。”
—— 陈翰林初进官场，不识潜规则，许文强以自己血的教训，向他揭示了乱世中的生存法则。
“有的时候，你明知道有些事没有结果，但你还要去做”
“你信命吗？我也信。我不怕做寡妇！”
—— 许文强挣扎在江湖和情感的漩涡中，极力掩饰对程程的感情，可是再冷酷的心也无法抵挡程程的款款温情。

低谷
“都是命运的安排。阿力，动手吧，我不会怪你的。”
—— 丁力只留下了许文强一只手指，出生入死兄弟情，每每在关键时刻，他都会帮许文强一把。
“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上海了”
—— 人在香港，许文强对上海仍有着无尽的眷恋，浮生若梦，在顷刻间失去所有，残留心中的，只有无尽的悲情。
“有时我想过过安静的日子，但对我来说，可能这是个奢望”
—— 江湖是一艘靠不了岸的船，站在风口浪尖的弄潮儿，永远得不到憩息的机会。

复仇
“我第一次讲国家民族，结果我坐了三年牢，我第二次讲国家民族，使我没了这根手指。这样的痛苦，一辈子经历两次还不够吗？”
—— 一腔热血，化作满腔怨恨，国家大义纠结着个人恩怨，而致命的打击更接踵而至。
“有很多事情，没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 复仇成了许文强的使命，面对程程，他只能保持沉默，江湖的事，有谁能说得清。
“那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们生长在这个社会，没有选择的余地”
—— 欧阳汉一语中的，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许多事情也不是情感和理智可以控制。

英雄落寞
“当两样东西摆在你面前时，你不能两样都要，这不公平”
—— 程程无法接受杀父之仇，当许文强想要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东西无可挽回。
“许：无边无际的大海可以帮助你的！”
“冯：只有时间可以帮助我!”
—— 世间的悲伤，只有时间可以治愈，可是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
“丁力，你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要去法国”
—— 英雄落寞，许文强最后时刻所留恋的，只是那一片温情。

80年《上海滩》在香港上映时，我还没有出生，之后引进内地，我是在数年之后，刚刚懂得看电视时才看到的。在黑白电视机唱主角的年代，《上海滩》造成了万人空巷的效应，引领一时的风潮，许文强和冯程程成为一代荧幕经典。我们80后这一代人，脑海里深深烙下了赵雅芝优雅从容的微笑，和发哥长风衣黑礼帽、大背头白围巾的酷照，并伴随着叶丽仪“浪奔，浪流”的激昂歌声成长。20年后重看《上海滩》，我仍然感动于许文强和冯程程的不渝恋情，折服于发哥豪气干云、潇洒成熟的魅力，迷醉在赵雅芝雍容典雅、浅浅迷人的微笑里。无论岁月流转轮回，无论世间变化沧桑，这份感动于最初的记忆，都将深深的烙印在我们这代人的心间。是的，旧时代的许文强和冯程程，80年代的《上海滩》，已经成为一代绝响。

最近又把这本经典剧作翻出来看。明明已经过去三十年，斑驳的影像，简陋的布景，和当今时代的作品相比过于落后。可是每一帧胶片，却一直闪烁在时光的河流里，从不曾褪色。
 
第一次完整看全剧是十多年前，虽然很是伤心，却从不曾认真思考过里面所表现出的人性。如今十多年过去，也许是阅历变深，再看全剧，满怀惆怅，久久无法释怀。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论是许文强还是冯程程，他们都在那个时代的旋涡下不断重复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写文字之前，我一直在思考到底什么成就了一部剧的经典，以至于三十年过去它依然没有失去魅力。思来想去，除了演员精湛的演技外，大概就是全剧最具普世意义的关于人性的揭露。剧中的每一个角色，许文强，冯程程，丁力，冯敬尧，方艳芸等等，他们都是那个大背景下一类人的代表。他们人物形象复杂又饱满，最为难得的是，全剧没有一处发生过任何角色的三观崩皮。尤其是男主角许文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伟光正。他亦正亦邪，亦黒亦白，好人做不了，坏人也做不了，普通人更做不了。他的一生都在矛盾重重的理想和现实中反复挣扎。
 
悲剧是把好的东西毁给人看。所以，两个美好的人，充满遗憾扼腕的结局，才会让无数人至今念念不忘。
 
从剧情来看，此剧戏剧意味较浓，不合常理的地方还有bug不少，不过都不影响它的经典。纵观全剧，大量的镜头都着眼在风云诡谲的上海滩局势。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奇怪的是，最后留在众人印象里的反而是其中的情。
 
这篇评，我也想主要说说这个情字。
 
1. 许文强&方艳芸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许文强只要回到上海，总会第一站去找方艳芸。这种类似于红颜知己的存在，哪怕在他心里没有丝毫爱情的成分，也永久地为她开辟了一个位置。
 
我很喜欢方艳芸。我一直觉得她所代表的一类女性才是那个大时代下真正的牺牲品。她聪明睿智，懂得分寸。她有学问，有见识，本来应该有光明的人生，却和许文强一样被这个乱世逼到了一个腌臜角落不得不改变。所以也难怪他们之间有共同语言，可以互相理解。换句话说，许文强也足够幸运，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他太需要一个情感出口了。
 
方艳芸对许文强的感情近似于守望。只要你回头，我便永远在你身后。只可惜，那个人这辈子都不曾回头过。
 
从某种角度说，她和贾伊人可以归类于差不多的圈子，但有趣的就是，无论在什么时代，聪明人都会活得更高级一些。
 
全剧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情节是去巡捕房劝说冯程程。这俩人的对手戏我一直很期待，不过遗憾的是，没有拍出来。其实她劝说的内容多少也能猜到。那时的冯程程钻进了牛角尖儿，但她真正的想法其实和许文强一样：不做无谓的牺牲。所以只要有人能够让她冷静下来，她自然就想通了。
 
而最后方艳芸的死亡，总给我一种强行下线的感觉。
 
2. 许文强&阿娣
 
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了合适的人。
 
阿娣是个普通人。我想当时那个社会，这类女人比比皆是。她和许文强相逢于微时，相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
 
合适这个词挺可怕。如果说爱情归根结底是内啡肽多巴胺尽情释放，三个月后激素水平回落，激情与亢奋也随之消减，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相处时光。合适一直都是白头偕老的必要条件。许文强和冯程程合适么？合适。他们有着类似的思想深度，人格平等，互相理解，三观并非完全一致，但根本上没有分歧。他们可以讨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也可以聊聊流行的时尚和舞步，同样的，他们也会在生活上彼此关心。所以，冯程程自始至终都是许文强心底的白月光，甚至最有可能成为那可遇而不可求的soulmate。
 
但是造化弄人，当他逃到香港，什么都没了。他不关心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舞步和时尚也与他永久绝缘，他想要的，只是有个人问问他，冷不冷饿不饿。人在活着都成问题的时候，精神食粮都是奢侈品。
 
阿娣是个传统的贤妻良母。没读过书让她很难有什么思想境界，好在生活教会她不少。不过许文强自己也一直在说读书无用。这句话挺讽刺。试想他周身的潇洒儒雅，举手投足的绅士幽默，处理问题的见识睿智，哪个和读书没有关系？他写稿子，做体面工作，哪个不是读书来的？
 
许文强不在乎她有没有文化，那个年代大多数女性都没什么文化。他只是迫切的想要一种安定的生活，而阿娣刚好可以给他安定。
 
许文强是个十分现实的人，并且是个异常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他特别能放得下，所以才能在三年牢狱之灾后好像变了一个人。这种改变无异于一种自我放逐，结果是，他改变良好。所以他当再一次一无所有，他又变了，依然，改变良好。可能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出现高雅的艺术和智慧的幽默，但没关系，能让他安稳地睡一觉，放心地吃一顿饱饭就行了。他和程程已经没可能，又何必执着呢？丁力有句话说得好，身不由己的时候无所谓忍不忍心。
 
香港的日子是许文强一生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但要说彻底归隐心如止水，却也并不见得。当陈翰林突然出现说上海有人可以助他报仇时，许文强的态度第一时间多少有些动摇，甚至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可是冷静下来，他最终选择了继续平静的生活。我时常会想，如果这时候他依然是一个人，他会回去么？
 
在阿娣身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似乎是她对冯程程的态度。她不在乎丈夫的过去，只看当下。这无疑是个聪明的做法，甚至现在依然具有教育意义。试想网络上总会出现吐槽男友不忘前女友的帖子，而评论里大多数都在劝分。不分留着过年？其实阿娣也有吃醋，否则许文强不会略显焦躁地问她想不想知道。但阿娣很会自我安慰。她说，我比不上冯程程，但我有个好丈夫她没有。这句话可谓是一语成箴，后来冯程程的丈夫，我就不多说了。
 
所以老天很公平。冯程程拥有千万种好，而阿娣却拥有她最想要的那个。
 
阿娣的骄傲点很传统——好男人。这种家庭至上的观念，在那个年代应该是很多女性的共识，是雌伏在男权钢翼下的女性们自发产生的自我安慰和调剂。其实现在，有这样想法的女性也不在少数。那个年代，真正稀少的是思想独立的女性——此剧中独一无二的冯程程。
 
中国近代史第一桩西式文明离婚案是徐志摩和张幼仪。离婚后的张幼仪简直成了笑柄。由此可见，身处那个年代，阿娣做的一切不过是大多数女人都能做的事罢了。
 
真正的独立，并非是生活所迫的工作赚钱，而是思想和观念上的解放。
 
关于许文强到底爱不爱阿娣。我想应该是爱的。结婚是不是报恩。有，但不完全是。他在香港的生活大概是全剧里恋爱脑唯一上线的时候，那对阿娣一系列的撩妹举动打了观众一身血窟窿。其实我觉得这多少是编剧的锅。也许是因为篇幅所限，上海的笔墨过多地落在各方势力尔虞我诈上，留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谈情说爱太少了。但是文程之间偶尔的聊天，又能大概推断出他俩相处的小片段。其精彩甜蜜的成分绝不比许文强和阿娣少，甚至因为冯程程本身的性格和她开放的思想，估计会更妙趣横生一些。例如当着前男友面毫不避讳的吻别（心疼陈翰林两秒钟）。只是很可惜，没演。所以，许文强在独自一人回忆上海时光时，会露出那样怀念，甜蜜，而遗憾的表情。有些爱情，可遇而不可求，他终究没有那个幸运。
 
记忆是个挺奇妙的东西。明明上海的经历如此痛苦，可回忆却温暖如初；香港的生活温馨甜蜜，回忆起来却满是痛苦。
 
关于许文强为了阿娣一家的死报复冯敬尧的事。无论阿娣是不是他妻子，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他都会报复。这是他的性格决定，也是他心底那真正无法死去的责任和善良所造成。他说他不会再有幸福，不是因为阿娣死了他不再幸福，而是她的死是因为冯敬尧。
 
3. 丁力&冯程程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丁力是个流氓，彻头彻尾的流氓，所以也别奢望流氓能优雅。关于这个人我觉得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蜕变。
 
从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儿蜕变为上海滩的大佬，他走了一遍冯敬尧的路，最后将冯敬尧踩在了脚底下。解读这个人物，不仅是在解读丁力，也是在解读冯敬尧。
 
任何一个时代，最狂热的总是学生，比如北平时期的许文强。他们一方面很闲，一方面思想早早解放，另一方面又过于天真。知识分子，永远都是最先醒过来的一批。但丁力和冯敬尧不是。他们的人生里，能好好活下去就行。温饱之上，再谈尊严。
 
那个时代的上海，弱肉强食。谁的爪子锋利，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所谓适者生存，是时代造就选择了他们。试想许文强，如果没有挂逼一般的空手夺剪刀，也就没有后来一系列惊才绝艳的独闯龙潭虎穴我自毫无色变了。
 
其实这一点，我还蛮想吐槽。三年前许文强不过是个大学生，搞运动被抓起来了。三年后他变成了007。求问，狱友是有什么未出世的高手么？
 
冯敬尧对冯程程说过，人在江湖上混，讲的是个义气。老冯有义气，手下不乏忠心耿耿的跟班。丁力有义气，所以他始终记得许文强对他的恩情。我一直对许文强再来上海和丁力在剧院偶然相见时，那脱口而出的“文哥”念念不忘。丁力做过很多毁了许文强的事，甚至后来他俩分居两派立场不同彼此争斗。但丁力对许文强，始终留有一份情谊，而这也是他这个角色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之一。还记得老冯死后那根基情满满的“事后烟”么？
 
讲义气的人往往仇恨背叛。所以冯敬尧骂许文强忘恩负义，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国家没给过他什么好，他也没有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他的一切是自己赚的，眼里也就只有个人利益。丁力说许文强，过去为国家，现在为自己，没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念，伴随他们成长一开始就被时代种植在骨血里。
 
丁力出道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带着脑残粉的天真，靠着一身的蛮力，跟在许文强身后亦步亦趋。许文强说，我带你发达，赚的钱一起花。他教他做生意，他成为他的左右手，他们一文一武一起打天下。许文强缺少丁力的果决狠辣，丁力缺少许文强的运筹帷幄。所以他们合在一起才天下无敌。
 
这事许文强明白，冯敬尧也明白。所以老冯对待他俩，始终在分化。
 
从某种角度上看，许文强也很天真。他根本就低估了人性的蜕变，也或多或少低估了老冯的偶像光环。
 
市井的出身，以暴制暴的三观，造就了丁力狭隘的格局。他会蜕变得奸诈，却很难变得睿智。就像冯敬尧，心胸狭窄，对待许文强又是欣赏又是提防又是嫉妒。他们的手段说白了不过是下九流，所以怎么都斗不过许文强。这一点丁力自己很清楚，于是也在时刻刺伤他的自尊心，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在冯程程身上。我一直觉得后期丁力的很多着装打扮都是在东施效颦。
 
女人对丁力来说不过是件衣服。冯程程是爱马仕纪梵希，是放在专卖店橱窗里引得众人艳羡流口水的奢侈品。许文强在的时候丁力穿不起，所以他去淘宝买爆款。而许文强走了，他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奢侈品专卖店了，他就要得到那个最好的。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也理解不了所谓的婚姻责任。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需要左拥右抱，女人不过是玩物，是附属品而已。他可以将结婚作为筹码，作为争取上游的手段。他不会去在意冯程程的思想和事业，他需要自己的妻子做一个在家乖乖听话，带出去倍儿有面儿的花瓶。他根本不明白，程程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程程曾经对许文强说，我觉得上海不适合我，在上海我除了看书还能做什么呢。
 
冯程程的失望来得合情合理。说到底，他们根本就三观不同，走不长久。而程程的美丽在于，她清醒地及时止损，哪怕有碍名声也要终止这段婚姻。
 
冯程程到底喜不喜欢丁力？婚前应该是喜欢的。丁力是不是备胎？不是。她想不想和丁力好好过？想。许文强说得对，如果程程依然没对他死心，她不会嫁给丁力。但是她和丁力之间巨大的差异和无法调和的三观磨平了她的喜欢也根绝了她想好好过的愿望。
 
她喜欢丁力无可厚非。因为许文强太让她失望了。我一直觉得一个人的感情是不可能在没有回应并不停捅刀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不动摇的，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爱情来得毫无道理，有的人只需要一眼就够了，但是它依然需要培养和呵护。
 
她和许文强在一起的时候闹过别扭说，你的正事里有没有什么是要陪我或是需要我陪着的。许文强不是合格的男朋友。他经常放女朋友鸽子，约会还总迟到。程程要的不多，她只要两个人能一起做点儿事就行。哪怕去她不喜欢的舞会，心中也异常欢喜。
 
可是呢，许文强在香港自顾自就结婚了。无论他的选择是不是可以理解值得同情，他的行为都是一种对爱情的背叛。然而事情还没完。阿娣死了，许文强回上海，放了一堆狠话，声称和她断绝关系，还要找她爸报仇。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如何滚烫，这回都要拔凉拔凉了。
 
程程是有大小姐脾气的。她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举手投足无不带着小骄傲。秋白写文章黑她，说她男女关系混乱。这里头应该不是凭空捏造，却也不是完全如此。试想，这样长相漂亮家境优渥接触新思想的女孩子，热情大胆，身边不乏追求者。那么传来传去，很多东西也就变味儿了。
 
谁不喜欢被宠着呢？丁力做了很多许文强做不到的事。他对程程向来诚实，从不像许文强那般抑郁和欲言又止。表衷心的时候不说，甚至后面吵架都很直接。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丁力这种人都会让人觉得轻松。许文强太沉重了不是么？而且换一种角度，丁力本身长相也挺好，有事业有地位，还把自己当女神，送花接送不断，铁石的心肠都会被捂热乎了。
 
这里有个细节很有意思。许文强当总经理的时候忙得整天不见人。轮到丁力当总经理，竟然有时间在冯家等程程一整天。这多少也表明冯敬尧对这两个人的态度。他很明白许文强和丁力的斤两，或者是因为许文强前车之鉴，轮到丁力他便不敢轻易放权。
 
丁力说，我除了没读过书，其他都好。也许冯程程自己也觉得，这样就好，她爸不是也没读过书？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想过，她喜欢许文强的那些无一不和修养学识有关。所以当婚后，丁力彻底暴露出他的劣根性时，冯程程也才真正看清楚这个人。好在她不是一般人，她用离婚来为自己及时止损。
 
当一个人心里爱着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不可能喜欢上另一个？如果爱情终究没有结果，是殉道一般至死不渝还是收拾心情开始新的生活？我们总希望爱情归结于前者，可大多数人都是后者。
 
或许一个稍觉安慰的解释是，许文强选择阿娣也好，冯程程选择丁力也好，他们都是无可奈何退而求其次的妥协而已。
 
4. 许文强&冯程程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许文强的一生几乎都在努力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他第一次到上海，试图和北平的自己告别；后来去香港，他要和上海的自己告别；等再回上海，他又要和香港的自己告别；最后决定去法国，他要和过去的一切告别。只是，人最不可能告别的就是过去的自己。
 
当他第一次踏足上海地界时，他这一生就注定与血雨腥风结缘。《笑傲江湖》里刘正风金盆洗手，最终也没洗成。江湖这个地方，一旦进去就身不由己。
 
许文强孤独，众人皆醉我独醒却要把酒共沉沦的孤独。坏人看不到他的好，好人也只能看到他的坏。曾经的战友指着他鼻子骂他是条狗，当年的同学痛斥他和走狗来往，唯一自始至终了解并深爱他的只有冯程程。
 
许文强初到上海时那种自我放逐感十分浓烈。他几乎全然改变了过去的行事作风，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说自己一身铜臭，他觉得自己全身是罪恶，可是冯程程说，你是好人，你总是这么说自己，不要这么说自己。
 
冯程程真的是第六感？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什么都好？我看不见得。
 
她第一次对许文强有好感是英雄救美。那时他对杀手做的事让程程非常惊讶，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好人。后来许文强吓唬她，说自己坐过牢，冯程程向丁力打听，发现坐牢是因为运动。程程说，搞运动是光荣的事。那一次他们聊了很多东西，无一不触及许文强心底，让他第一次情绪失控。之后他们劳燕分飞，程程坚定的说，许文强一定会来见她再走。再后来，冯程程得知许文强在香港结婚，心灰意冷却又万分理解，说他终于得到了宁静。等到许文强基督山归来，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争斗只会两败俱伤。欧阳汉事件，冯程程在牢里怒斥欧阳汉，几乎每个字都敲在了许文强的心上。
 
许文强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北平的自己。看他和鲁秋白对骂时候的暴跳如雷，他最怕的就是被人质问，你是不是中国人。鲁秋白也好，欧阳汉也好，他们根本不懂许文强的改变到底经历过多少痛苦。他们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助纣为虐。可是程程说不是的，当了烈士，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许文强的一生是压抑而悲观的。这种压抑，多少因为他性格里的抑郁，也造就了感情上的优柔，脆弱和纠结。本来这些东西，也许可以被冯程程的热情温暖所融化，奈何冯敬尧不给活路呢。
 
如果送给冯程程一个词，我想应该是成长。
 
冯程程的成长，根自于一个现代女性的觉醒。转折点，便是许文强香港结婚，欧阳汉成为话剧社社长。在这之前的冯程程，是个大家闺秀。她接受新事物，喜欢浪漫，热衷爱情，大胆热情。对于家庭，她有一种本能的渴望，奈何她从头到尾都得不到一个家。她是鸵鸟，一头扎在沙子里，对父亲的事堵住耳朵听不到也看不到。
 
许文强出事，是生活抓着她的脖子从沙子里拎出来正视父亲的所作所为。可是那终究是父亲，她改变不了这个原生家庭，只能妥协。后来许文强结婚，她对爱情心灰意冷，欧阳汉让她演海鸥，她念着对白，心有触动，思想上的解放才真正开始萌芽。她对汪月琪说，女人可以不结婚的，把汪月琪吓坏了。试想，那个年代，有哪个女性敢说这样的话？
 
欧阳汉是冯程程成长路上一个关键性人物。是他告诉她，你不仅是丁太太，也一样是冯程程。程程结婚后，她在思想人格上的成长越发明显。冯敬尧上报纸，冯程程终于明白他爹身后最黑的一幕，估计也明白了当年许文强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有那数秒间的四目对望。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可眼神间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话。
 
许文强说过两次程程你太高看自己了。可是我倒觉得，他们都看低了这个姑娘。无论是冯敬尧，还是丁力，还是许文强，他们都号称爱她，却都没有真正倾听过她。
 
程程说，钱不是万能的，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许文强笑了笑，当她是大小姐钱多了烧的。她和许文强说，你报了仇你的家人就能复活了么，你就真的能快乐了么？许文强撂了狠话把她赶走了。冯敬尧躺在病床上，程程让他结束上海的一切，去过平静的生活，冯敬尧坚决不走。
 
最后呢？许文强腰缠万贯，爱情没了亲情也没了。他一枪崩了冯敬尧，却落寞地坐在一边半晌回不过神。冯敬尧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却走不了了。
 
冯程程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家。就像那张夹在《家》这本书里她和许文强的照片。她对钱并没有过多执着，甚至我觉得她最大的愿望就像许文强在香港时那样，和爱人经营一个小店。生意不好不要紧，家庭温暖就好。可是许文强的人生里尚有这样的悠闲时光，而她这辈子却没过过一天这样的日子。
 
所以纵观全剧，冯程程才是最悲催的一个，阿娣完全可以骄傲自豪。
 
她后来潜心剧团，把这作为她的事业，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她按照自己心意自主选择的路。她挣脱了过去的桎梏，认为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哪怕她嫁做人妇，她始终保留着属于她的独立人格。这样的女性才是可爱的，美丽的。
 
许文强自始至终都深爱她，也许只有在最后才真正了解她。
 
文程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有种不逢时的意味。无论在什么阶段，总有什么不对。以至于冯程程不断地心冷，许文强不断地后悔。他几乎是身体力行的实践了什么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开始时候吊着人家，后来觉得不行就摊牌了。程程伤心难过准备去法国，结果许文强后悔地躲在办公室亲吻领结。而让人无奈的是，这个领结他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从抽屉的最深处挖出来。可见他当时不过随手一扔后来就再也没然后了。
 
他在香港结婚，以为程程就此把他忘了。他想她会结婚，会成为妈妈，会过舒服的生活，却从没想过她会来香港找他。他不敢见程程，一方面是深知自己对她不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害怕见到后悔。所以见面之后，那声满怀惆怅的珍重，潸然泪下。
 
许文强二度回沪，和冯程程彻底决裂，甚至还把她托付给丁力。结果呢，人家结婚那天，他又后悔了。后期他俩但凡见面，许文强看向她的那个专注又含情的目光，刻骨铭心。冯程程不让他报仇，他们远走高飞离开上海去法国，许文强不肯。等到他大仇得报，冯程程心死，他追悔莫及又请求再给一次机会。
 
写到这里我都要仰天长叹，冯程程给了他无数次机会，许文强但凡能有丁力在爱情上十分之一的魄力，他们都不是这个结局。或者他像在香港撩阿娣一样撩程程估计结局也不一样。上海生活的压抑紧张造成了他在这段感情里的表现也总是在隐藏和口是心非。不过，依着许文强的性格，正因为在乎所以才仔细思量，也正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反复纠结。
 
他重情重义，满腔情义给了国家，给了同胞，给了朋友，给了妻子家人，却把全部的残忍留给了自己和程程。
 
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情感历经过几个阶段，每一阶段，他都在低估程程在他心里的分量。
 
最开始他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拒绝人家示好，一边说不想害人害己还总也狠不下心来彻底拒绝。这个阶段，他一边享受着佳人追求的优越感，又在等着对方无聊了自己死心。等他意识到必须要狠下心了，又难受的要命。程程用那句“我不怕做寡妇”勇敢地打破他的不安全感，才最终让他们迈出艰难的第一步。这段感情一开始许文强就处在一个被动的境地。上海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他不敢去主动，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香港会对阿娣那么主动。
 
这个阶段他的情感爆发在雨夜求婚。关于这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我个人觉得这个求婚有一点儿利用的意思，但无伤大雅。
 
这个情节前面不久，冯敬尧就和冯程程说，你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然后，镜头换到许文强，说冯先生打电话找他。我感觉这个时候老冯应该是要旁敲侧击点拨他俩是不是可以结婚了。但是真正把结婚这件事提出来的是丁力。他觉得这时候，和程程结婚，可以解决许文强目前纠结的状况。但是许文强表示，我从没想过结婚。
 
丁力震惊，我也震惊。然后许文强又说，更何况因为这个原因结婚。
 
这里，其实可以看出许文强和冯程程一样，对婚姻是理想化的。婚姻来自于爱情，应该是两颗心的互相吸引。而丁力则觉得，如果可以，婚姻是能够作为一种获益手段的。
 
但是后来事情不妙了。冯敬尧不信任他了。和老冯在办公室闹不愉快后，许文强纠结良久，最终想起丁力那个结婚的主意。他约冯程程在公园见面，谈谈我们俩的事之后急忙转移话题。他之前应该是打定主意求婚来的，但是半途又犹豫了。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对结婚还没有完全想好。情感尚且没有战胜害人害己的不安，也不想真的利用她。
 
谁想到剧情急转直下，很快冯敬尧就来了第二次生死存亡的试探。这一次许文强慌了，喝酒的手都在发抖。他走在雨里找程程，又是害怕又是纠结，最后一根稻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影射，让他发疯一样冲过去求婚。
 
这个求婚里既有寻求庇护的利用也有害怕分别的真心，而这两种情感其实是一回事。
 
感情的第二阶段是在香港。平静的生活让他和阿娣结婚了。他觉得他和程程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了，可是程程竟然又主动来了。一个女孩子只身到香港，要来和他私奔。程程的主动真是叹为观止。而让人遗憾的是，许文强竟然还没有陈翰林了解她。
 
感情的高潮发生在许文强家。修罗场见面没有火花四射，竟然全是惆怅。没在沉默中爆发，竟然在沉默中灭亡了。
 
许文强二度回沪，仇恨冲昏了头脑。程程来主动求他，试图化解仇恨，无果，还被勒令离他远远的。之后，程程就再没主动过。
 
这里程程确实低估了她在许文强心中的分量，也没分辨出来那些狠话全是言不由衷。奈何，这么多刀插下来，已经再没有什么理由让她高估自己了。她能做的都做了，主动的也够多了。
 
这一阶段的高潮在教堂。
 
这个时候陈翰林的死让许文强开始对他的复仇行为缓过味来。程程说的一点儿没错，他需要的是血。只有血才能让他清醒。
 
他出现在教堂，情感彻底战胜理智。那一刻我都要给他跪下叫哥了，您早干什么了。程程望着他的那个眼神，有那么一小撮希望，但更多的是在问，你这时候来做什么呢？大概许文强也在问自己，来了做什么呢？所以他含着眼泪最终转身走了。他们也就再无可能。
 
至此，文程开始正式进入熟悉的陌生人阶段，之后一系列的交流全用眼神传递。嘴上放狠话，目光却柔情而缠绵。话剧社里，许文强侃侃而谈，目光却一刻没离开过冯程程。亏他还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
 
仇恨是这段期间许文强的精神支柱。等到他一枪崩了冯敬尧，精神支柱轰然坍塌，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一无所有。
 
他最后去恳求程程机会，其实心里多少也明白程程不一定会给他机会。所以才紧张地连根烟都点不着。冯程程结婚后，他开始真正地了解她，对她也始终带着种尊重和不敢冒犯的心态。所以哪怕程程望着他，就差开口求他主动了，他也不敢。
 
关于最后程程到底能不能放下仇恨和许文强在一起。我觉得能。只要许文强去法国，她一定能再度接受他。许文强放不下仇恨，但是冯程程可以。事实上，她要回书，在船上默默翻看，就表示遗忘仇恨，开始怀念过往了。许文强明白，所以他听到丁力描述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去法国了。
 
可惜可惜。
 
我想如果许文强真的到法国，新的生活能够让他恢复活力，甚至转而开始主动起来。因为他这个人，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被动者。
 
法国在这本剧里一直是个象征性词汇，代表着遥远的世外桃源，也代表着一个理想的家。家最后被程程带走，却最终没有等来家里的另一个人。
 
不过很快，欧洲大陆就会陷入一场滔天战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全剧的悲，许文强的悲，冯程程的悲，到底是谁造成的？冯敬尧功不可没。可冯敬尧的悲又是谁造成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