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联时期的一部主旋律作品,但依然让以后从事教育事业的我备受鼓舞与感动。瓦尔瓦拉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到一个贫穷落后的小乡村里教书,从而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乡村教育事业,这看似是一个平凡的故事,但也是一个伟大的故事。
在历史上 , 西伯利 亚是 一个经 济文化都十 分落后 的地 区 , 萨满教和 原始的行 诬术盛 行 , 尤其 是俄 国的 传教士用 武 力强迫西伯利 亚各土著 民族 接受洗礼 , 大力传播东正教 , 作为统 治 各族人民的精神武器 , 致 使西伯 利亚长期 以来成 为沙俄文化上最 愚昧落后的 地 区之一。虽然随着1 8 6 1年的 农奴制 改革和 社会运 动 的不 断高涨 , 促 进了西伯利 亚文化教育 事 业 有所发展,但当地居民的受教育水平仍然很低。而影片的主人公瓦尔瓦拉就是去这个地方任教的。
20世纪初的俄国,乡村教师在俄国国民教育事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作为农村知识分子, 乡村教师是链接城市与农村文化的桥梁, 在农村社会的地位和作用极为特殊。其实,那个时候的俄国乡村教师工资收入很低,影片中瓦尔瓦拉为了帮助学生家重建房屋去请求村民募捐时,她的钱还没有这些村民多。此外,乡村教师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恶劣。影片中瓦尔瓦拉的教室是一个简陋的土坯房,最开始也只有一张木制的陈旧的长桌子和长椅子。受到高等教育的学生去农村任教前并不了解农村的情况, 只是受民粹主义思想的影响, 带着随时牺牲自我的思想从城市来到农村, 遭受到各种困难之后, 就希望回到城市工作。但是影片中的瓦尔瓦拉不一样,她是真诚地爱着这份事业,爱着她的学生。尽管条件艰苦,但她很坚强,肯吃苦。她会在刚来的时候就勇敢得站出来制止打女人的男人,她会用巧妙的方法去感染农民一起给失去房屋的人捐款,她会为了保护学校勇敢地与要杀她的人斗争到底。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
瓦尔瓦拉所处的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她所处的俄国经历了第一次俄国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苏联的成立。她的丈夫投身于革命,而她则一心一意专注教育事业,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让我感触很大的是结尾的同学会,真的是桃李满天下啊。瓦尔瓦拉的学生中有军人,有工程师,有老师等等,很多都成为了国家的栋梁。再回看瓦尔瓦拉的一生,突然觉得她的一生是非常值得的。
影片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农民对瓦尔瓦拉的态度。身处农村的瓦尔瓦拉渴望与农民接触, 但她作为异乡人很难得到农民的信任,虽然表面尊敬她,但其实是不怎么看好她的。影片中车夫说:“我们这儿的人整辈子都穷的要死,他们的手不是用来写字的,也许会有人会把他们淘气的孩子送到学校去,可到时候他们还是要他们去淘金子的。”这些农民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点自卑的,他们虽然表面上说“城里人就是城里人”“城里人就是娇气”等等,听上去是在嘲讽城里人,但这其实是底层人克服自卑的安慰剂罢了,其实质是自卑。他们知道自己没文化,所以对有文化的人是又羡慕又恨。当瓦尔瓦拉去请求农民给失去房子的学生家捐款的时候,那个满脸胡子的农民说:“别看咱满脸的胡子,没练过书,可有的是钞票。”然后他就开始烧钞票。其实,他烧钞票的举动是在维护他的自尊罢了,他不想被瓦尔瓦拉看不起。但其实,摆脱自卑的真正方式就是读书,可惜他们已经过了读书的年龄,而且对读书也产生了刻板的无用的印象。
苏联电影学派第三阶段为数不多的经典电影,1947年由马克·顿斯阔依(顿时可以😂)导演,讲述了一个女教师为乡村教育事业奋斗一生的故事,跨越了一战、二战和苏联卫国战。影片情节比较平淡,情绪缓慢堆叠,最后达到峰值。最让我觉得戏剧冲突明显的是“面临被杀”那场戏,有种希区柯克式惊悚手法,不过处理比较草率,没看懂怎么结束的。
影片刚开头就来了个越轴,而且挺明显,感觉也不是什么艺术表现方式。影片中对人物特写大量运用局部光,突出人物性格,强调人物内心情感,手法感觉挺好,就是用多了有点泛滥,印象最深的还是“面临被杀”那场戏,感觉完全可以不用内心独白,直接用眼神就可以表现出从惶恐到勇敢面对的心理变化。
地球仪作为敲开孩子知识的大门,作为“共产国际”的象征,也多次出现,属于“暗示道具”吧,只是把他放在转场上,少了一些蒙太奇意境。
抛开政治角度来说,这部影片把人的真善美,描写的朴实生动,以至于在最后“善良终将被传承和铭记”也让我们内心得到舒缓与感动
瓦尔瓦拉,一位伟大的女性。
在她的手中,帮助多少孩子推开了知识的大门,更重要的是告诉他们生命的目标,以及如何对待他人。
这是一个有信仰的教师。她的爱人,也是一位革命者,跟随列宁参加革命。长眠在她教书的地方。
他们帮助这些贫穷的孩子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其实比《教育的诗篇》好。
随着一代代孩子长大,成家,并有自己的孩子们,瓦尔瓦拉也老去了。但她所去的西伯利亚乡村发展成了一座城镇,一坐有着丰富教育历史的城镇。
每个孩子都是正能量的,同时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学习!
挺正能量。但有些bug,这是沙皇时期去西伯利亚的,我理解当时应该民不聊生才对,但场景貌似很苏联,十月革命期间,那个村子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很平静....
类似电影 也可以看看
《滨河街之春 Весна на Заречной улице (1956)》类似故事
《姑娘们 Девчата (1962)》边疆的成长故事,特别好看。
《不驯服的人 Неподдающиеся (1959)》娜杰日达的作品,值得看。
瓦尔瓦拉还在沙俄时代就自愿到荒凉的西伯利亚去教矿工农民的孩子们认字读书,在那里,克服了种种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克服了心爱的丈夫被捕充军最后牺牲在与白军的战斗中所带来创伤;无比勇敢地面对恶人对她的加害,以她全部身心为社会为苏维埃国家培养出无数有用的人材。这都是出于什么信念?出于“一切为了孩子”,这是多么崇高的信念; 这种信念已超出了民族,国家,宗教的界限,是永放光芒的。影片中让人感动的还有当瓦尔瓦拉到了晚年,已成了一个设施崭新的中学的校长,她的无数的学生都不忘记她,来看望她,而当局授于她最高的奖赏列宁勋章,她流泪了。(从片中看,这是她第一次流泪。)由此,想到国内也有不少人坚持在荒漠山区在即将要倒塌的小学里教几个孩子读书认字,还只能挂着"代课教师“的名义,心里总有番说不出的味。
《乡村女教师》电影剧本
文/斯米尔诺娃
译/郑雪来
大城市的街道。富丽堂皇的住宅。春天的晚上。修剪得一般齐整的树木的黑影,斜投在人行道上。路灯的光线照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学生,他们正穿过大街。
“你瞧,又晚了,”姑娘焦急地说。“这都是你不肯快点走。”
“好妹妹,你别发脾气呀,”大学生温存地说,他的声音很低。“在这样的夜晚发脾气,简直是一种罪过。你瞧,这里树木长得多么快啊!三年前好像还没有围墙高。……瞧那个药房,还是那些玻璃球。知道吗,在那里我常常梦见它们。”
“啊,只有一刻钟了,谢廖审卡,我求你快点走吧。干吗你不肯坐马车呢?”
“因为我高兴和你这样一个好看的妹妹在人多的街上走。再说,我已经不习惯那种奢侈的享受了。”
“你真的认为我好看吗?”
“当然。”
“我求你快点走吧……校长看见迟到,要生气的。”
“你还怕她啊?”
“当然怕,怕得心都发紧。”
“可你从昨天起就已经不是中学生了。”
“这有什么用!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到死,我还会怕她的。”
街道的全景。兄妹俩的身影逐渐消逝。
中学校大楼。
兄妹俩走进楼下过厅。
楼梯。盛装的姑娘们陪同她们的父母和朋友沿着楼梯走上去。
兄妹俩站在一个大镜子前。
玛莎一面整着鬈发和衣服的花边,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脸,一面在唠叨:
“我要把我的好朋女瓦连卡介绍给你。她简直跟你一样倔强。你别笑,是这样的。她跟她爸爸吵架,她爸爸就不给她钱。这都因为她给感染上了。她有个姑母,在国外做过扑灭鼠疫的工作,因为有成绩,不知道是波斯人还是土耳其人还给过她奖章。她就是从这个姑母那儿染上的。”
“染上鼠疫?”
“啊不,染上理想了。现在整个给染上了。你笑什么,校长会听见的。哎呀我的天,我真不懂,你为什么笑得这样厉害?”
“妹妹,你真……可爱。”
“你是想说‘傻气’是吗?干脆这样说吧,我求你。”
“三年来我都没有注意到礼貌了。”
“答应我,今天舞会以后你去送她。”
“送谁?”
“瓦连卡。”
“为什么?”
“我求你这样做。”
“要是她不高兴呢?”
“谢廖沙……为了我。”
“为什么你这样关心她的事情?”
“不是关心她,是关心我自个儿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要跟柯里亚谈谈。懂吗?”
“噢,原来这样!你想离开我?”
“轻点。她来了。要像个好哥哥样儿。你不是老想跟她认识,老想送一送她?瓦连卡!这是我哥哥谢尔盖·彼得罗维奇·马尔蒂诺夫,医科大学生,他很想跟你认识。”
瓦连卡走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动人的脸庞。长长的辫子。
他们互相点头。
“马尔蒂诺夫。”
“瓦里雅。”
华尔兹乐声起。
灯火辉煌的大厅。一对对舞伴在跳舞。
圆柱旁站着女校长——沙皇中学校僵死的标志。开头几秒钟她活像一座雕像,她那穿着紧身衣的身子直挺挺的,很不自然。高傲、干枯的脸。灰白的头发卷得很精致,罩在额上,看起来就像装在纪念碑上的铁花。
一对对舞伴从她身旁滑过,经过的时候都要缄默一会,甚至音乐的声音在这里都低了下来。
全景。一对对舞伴在跳舞。
第一对。
她:(高个子,下巴突出,声音像银铃)爸爸要带我上庄园去住。知道吗,在奥尔洛夫省,我们有个大庄园。
他:(小个子,满脸酒刺,讲话结结巴巴地)要在那儿等个未婚夫吧?
她:干吗要等?早有了。说实在话,我还没有见过他呢,不过爸爸说,他的庄园是全县最大的。
他:真幸运!
第二对。
她:请您别笑。我得上修道院去。
第三对。
她:(玛莎·马尔蒂诺娃)我最爱的就是舞会。哎,我要跳舞,跳舞……跳舞。我决不放过一个舞会。
他:(充满柔情,大担地)啊,您今天多么可爱呀!……
第四对。谢尔盖·马尔蒂诺夫和瓦连卡。
瓦连卡:为什么您老这样看着我?
马尔蒂诺夫:有人对我说,我们俩很相像……
瓦连卡:哪一点相像?
马尔蒂诺夫:性格上。说是您差不多跟我一样倔强……
瓦连卡:(笑)哎呀,这一定是玛申卡!她也跟我谈过您。
马尔蒂诺夫:您跟她很要好吧?
瓦连卡:是的,我们共一张书桌已经八年了。她总是很快乐的。
马尔蒂诺夫:您呢?
瓦连卡:我?玛莎不是对您讲过,我很倔强。我要到乡下当教师去。
马尔蒂诺夫:所以跟您父亲吵了嘴?
瓦连卡:这个您也知道?您怎么说呢……责备我吗?
马尔蒂诺夫:不,哪儿的话,瓦连卡!您的志愿是崇高的。
瓦连卡:谢谢!
马尔蒂诺夫:已经派定地方了吗?
瓦连卡:是的。到乌拉尔去。沙特嘉村。
马尔蒂诺夫:啊!我知道那个村。我流放的地方就离那儿不远,前年才从那儿跑了出来。
瓦连卡:他们把您抓到了?
马尔蒂诺夫:是的。
瓦连卡:还把您流放了?
马尔蒂诺夫:怎么?
瓦连卡:后来您又……
马尔蒂诺夫:玛莎不是告诉过您,我很倔强。
瓦连卡:是的,不过倔强也得有个限度!
马尔蒂诺夫:不。您听说过蜘蛛的故事吗?
瓦连卡:没听说过。
马尔蒂诺夫:有一个苏格兰人,名叫布鲁士(注1),他是人民与义的领袖。有一次他受了伤,躺在山洞里,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他心境很坏,甚至想死。突然间他看到头顶上角落里有个蜘蛛。它已经结好了网。布鲁士一动手,就把蜘蛛长时间努力的结果铪破坏了。蜘蛛马上又开始工作。当它做完了的时候,布鲁士又把网弄破。蜘蛛再结网,布鲁士再把它弄破。蜘蛛就这样连续结网,结了十一次。布鲁士心里想:小小的昆虫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失败,都不肯屈服,那么我,一个有理智有力量的人,为什么要悲观失望呢?于是布鲁士又去组织起义,终于取得了胜利。
“很有趣,”姑娘说。现在她才发觉他们俩不是在跳舞,而是手牵手站在那里。她很不好意思。
“瓦连卡,瓦连卡!”玛申卡跑到他们跟前来,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们找你找了好半天。该你唱了。快到钢琴那边去。真讨厌,看你把她拖到哪儿去了。”
“玛申卡……”哥哥带着责备的口吻说。“玛申卡,玛申卡……你知道,我们谈得多有劲……快去吧,瓦连卡,祝你成功!”
“谢谢您。”
铜琴。瓦连卡在唱歌:
在舞会的喧闹声中,
世俗的纷扰叫人心烦,
我偶而遇见了你,你的面容
却又让神秘的色彩罩上,
谢尔盖听着。瓦连卡美妙地、动人地唱着。……
夜间。寂静的街道。瓦连卡和马尔蒂诺夫慢慢走着。他激动地望着这姑娘。
“您唱得真好!太好啦!”
“玛申卡怪我唱得不好……说我的声音不好听,”瓦里雅亲切地微微一笑。
“她们什么也不懂,瓦连卡,”马尔蒂诺夫认真地说。“您唱得太动人啦。……今天晚上多么美啊。……您闻到紫丁香的香气吗?您怎么会决定离开这么一个好地方,到乌拉尔去呢?”
瓦里雅:难道那儿不好吗?
马尔蒂诺夫:不,当然不。不过那儿是我们的同胞们——流刑犯们去的地方。他们往往冒着生命危险从那儿跑出来,可您却自愿去……您是坚强的。
瓦里雅:哪儿的话!我只是觉得那边很需要教师。比什么地方都需要。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去。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去。我要教孩子们……我这么想,假使我们真心诚意,长时期来感化人,使他们成为好人,那么,就是最坏的人也都会变的。可是一定要真心诚意。您别笑我。
马尔蒂诺夫:我不笑您。您的信念正合我的心意。但愿乌拉尔的风暴别把它连根拔掉,别吹断它,别冻坏它。
瓦里雅:您怎么样?
马尔蒂诺夫:我吗,我完全不同。首先,我是个男人,年纪又比您大。我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我可以说是……内心有了依靠。艰难困苦吓不倒我。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有党的支持。瓦连卡,您知道我心里现在想着什么事情吗?今天妹妹介绍我跟您认识,真是太好了。(他十分突然地结束了他的话)
瓦连卡很窘。
“我们到了!”她说。
“到了吗?”马尔蒂诺夫感到惆怅。“我们还没有谈什么话呢……我还没有把您要去的那地方的情形讲给您听。再在街上走走,好吗?”
“会晚的,”她朝自己家里的窗户望了一眼,犹豫地说。
“可您现在已经成人了,何况舞会还没有完。就假定您这时还在跳华尔兹,还在打旋。”
“就这样假定吧,”瓦连卡笑了起来,于是他们又从这条街走往那条街,从暗处走往暗处。
“乌拉尔是个富裕的边区,”谢尔盖谈了起来。“挺富裕的边区。过不了几十年,那些没有人注意的可怜的乡村都会变成繁华的城市,宽阔的街道上会跑着马车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车子。……现在您去的是乡村,到您四十岁的时候,说不定您过的是城市生活了。……不过您讲话会带着乌拉尔的口音:Пойдемпоскорей,потораппивайся(注2)……
瓦连卡愉快地笑起来。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荡漾着她的笑声。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马尔蒂诺夫说,“好像每走过一条街,对您就多了一层了解……好像我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
“我也是这样,”姑娘亲切而又惊异地说。
瓦里雅和马尔蒂诺夫默默地在大街上,在静悄悄的巷子里走着。
他们走到了空旷无人的十字路口。
“跟您谈话真是太好了,就是沉默也是好的,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很宁静。……”姑娘说。
桥。静静的河水。铁栏杆。
他们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脸孔,轻轻地问:
“您想什么?”
“我在幻想……”马尔蒂诺夫回答。“要是有这么个可爱的姑娘……她很爱我,也答应等我一个时期……那么无论到哪里‘我都会相信……不……我都会确实知道,她是爱我的,而且会永远等着我……”
“永远……”瓦连卡答应了一声。这听起来就是诺言。
马尔蒂诺夫温存地握住她的手。
早晨。阳光照在地板上。桌上摆着一副餐具。一条狗躺在椅子旁边。钟打了九下。最后一下打过后,那狗就站了起来,走出饭厅。
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狗沿着螺旋梯走上去。它用脚爪把门推开,走进卧室。瓦连卡正在睡觉。它把脚爪放在被窝上。姑娘醒来了。
“是你呀!”她问,看了一下手表,惊叫起来:“九点钟了!涅伦,刚才你在哪儿?干吗不早来叫醒我?我今天多么幸福啊!哎呀,你干的什么事呀,涅洛契卡!”
那狗温顺地望着她。
她很快穿好了衣服,打开窗户。窗外花园里百花盛开,露水晶莹,发散着香气。她站在窗前,那怒放的花朵,晶莹的光辉,新鲜的气息,使她心旷神怡。
她轻快地跳过窗台,朝着紫丁香树跑去,足迹留在濡满露水的草地上。
紫丁香树。
瓦连卡手里拿着一小束潮湿的紫丁香花。
紫丁香花戴在她头上。
佩在她胸前。
这时候她毛里已经不是一小束,而是一大把紫丁香花了。
狗在笑眯眯的瓦连卡周围跳着,想去舐她的脸。
阳台的门。门口站着玛莎·马尔蒂诺娃。
“玛申卡……”瓦里雅从远处喊着。“玛申卡,亲爱的……我完全没有料到你会来。啊,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我告诉你……我今天真是幸福……幸……”她看到玛申卡满是泪痕的脸和她可怜的瘦小的身姿,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
“玛申卡!”瓦里雅心里发慌。“你怎么啦,玛莎!发生了什么事情啦?玛莎,你是怎么啦?……”
玛申卡呜咽着,很难过地说:
“昨天夜里……谢廖沙……又被逮捕了。”
花从瓦连卡手里掉了下来。
遥远的路途。大车。车上坐着瓦连卡和学校看守人叶高尔,他从外表看来并不怎么聪明,身体羸弱,拐手,三十五岁的模样。
他那双漆黑的小眼晴狡黠而锐利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女教师。
“这么说,你打算来教我们这儿的孩子罗?”
“是的……”瓦连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事情是好事情,就恐伯……”叶高尔有点突然地说。
“恐怕什么?”瓦连卡不明白。
“恐怕孩子也要干活啊。我们是在矿上。谁手里要是拿起筛子,大家就都会跟着去找金子的。当然,兴许有哪个傻瓜把淘气的孩子送进学校,不过……金子嘛,总更实在些……”
“这个我不同意,”瓦连卡生气地说。
“谁管你同意不同意。嘟噜,嘟噜,快点跑!我们这儿的人很野。全是些强盗。你看到路旁边的十字架吗?前不久有个淘金的在这里给宰了。留下了孩子无依无靠……我们这儿,这种十字架有的是。读书嘛,我没有说的,事情是好事情,就恐怕……”
女教师怀着一种奇怪的心情留神听着他那满口乌拉尔土音的讲话。她仿佛是在做梦,这梦有点骇人,却很有趣。
急剧变化的景色加强了这种幻梦的印象。一会儿是森林,一会儿是广阔无边的平原,平原上蓦地出现一座陡峭的石山,近旁又是一座,接着路就变窄了,甶峡谷中蜿蜒而过。
“我们这儿的宝石……大概,你也听说的吧?那种紫水晶……你点起蜡烛来看,可以看到里头有一股红通通的火在烧,它本身却是淡紫色的。真是无价之宝啊。还有一种宝石是天蓝色的。我们这儿的人几乎全是找宝石的,爱宝石比自己的命都厉害。我就是这样弄成残废的。手拐了。我们这儿的人得风湿病死的很多,许多小孩的手也这样。这样子的手扼都扼不死人,实在话,”他笑了起来,用那黑漆漆的、有点斜的小眼睛瞅着瓦连卡。“你得习惯起来……跟狼一起住,就得像狼那样嗥。”
“你叫什么?”她问。
“叶高尔。”
“父名呢?”
“谁也不叫我父名。”
“我可要叫你。”
“你真是!我叫叶高尔·彼得罗维奇。”
“叶高尔·彼得罗维奇,我们还有多少路啊?”
“还有刚才走的一半,不过要比一半少一点。要是没有大风雪,煞黑就能到啦。嘟噜,嘟噜,快点跑!你冷吧?”
“不冷。”
“冬天里,我们这儿过尼古拉节的时候,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教堂执事爱上了神父的老婆。……他把毒药下到面包和酒里给神父吃……咳……”
大车在崎岖不平的草丘上颠簸着,发出吱吱的响声,逐渐走远了。
小丘,三棵小松树。车子在树旁停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不大的村子,村子中心有一座小教堂。
“瞧,那就是我们的村子。你就要住在那儿,那个绿顶底下,那就是学校。”叶高尔解释着。“嘟噜,嘟噜,快点跑!”
“多么小的村子啊!”瓦里雅感到惊讶。
木牌,上面写着:
公立初级小学
宽大而空荡的教室。瓦连卡站在教室中间,茫然若失,很惆怅的样子。她在板条桌间走来走去,接着就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试了几下,看看好不好写。
“谢尔盖……”她写了又拭去。
她走到窗前。窗外是阒无人迹的街道。酒店。柳树。女教师郁郁沉思的脸靠着窗户的边沿。
看守人的声音:
“你盼着孩子们来呀?”
“是的,”她回答。
“盼吧,盼吧,”他把柴拿到炉子旁边,略带讥讽地说。“要生火吗?”
“生火。”
“用不着生火吧?”
瓦连卡猛地把头转到看守人这边来,严厉地注视着他。
“叶高尔·彼得罗维奇……”她清楚明白地说。“每天早上,你都要把教室炉子的火生着。只有在三种情形下,你可以不生火。那就是柴没有了;或者是春天来了;要不然就是天不保佑,学校给火烧了。”
叶高尔胆怯起来。
她又望着那空旷无人的街道,望着桥、酒店和柳树。
突然间,从远处一所小木屋里跑出来一个没有戴头巾的女人,一个魁梧的男人跟在她后面。他手里拿着一根缰绳。他挥舞着缰绳,追赶那女人。女人吓得不得了,拼命跑着,躲避着,口里直喊“救命”。
“怎么回事?”瓦连卡吃惊地问。
“沃洛恩跟他老婆讲话啦。”
“什么讲话?”
“很简单。喝醉了就跟老婆讲话。总是这祥的。不喝酒的时候,脑子清清楚楚;一喝醉了,就大动肝火。”
“为什么事?”
“家务事。”
女教师看到那男人快追上女的了。人们却都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
“为什么没有人去解劝?”她问。
“他会揍死人的,”叶高尔很有把握地说。“他力气大。有一次马车陷在泥里,他把车辕套在身上拉起就走。他只要一喊:喂,孩子妈,你在哪儿?他老婆一听见就吓得死去活来。你还说为什么没有人去解劝呢。他当场会给颜色看的。不行,好心的老师,跟狼一起住,就得像狼那样嗥……”
沃洛恩追上了他的妻子。
瓦连卡震惊而又愤怒的脸。她向前冲去。
“上哪儿?上哪儿?”叶高尔喊起来。
但她已经跑出了学校台阶。
沃洛恩和他的妻子平齐了。站在旁边看着的人脸色都很紧张。有一个老太婆哭了,另外一个忍不住把头偏过去。
女教师在路上跑着。
沃洛恩打了他妻子一下。她倒下地去。他又挥起缰绳。
“住手!”瓦连卡抓住他的手,用她自己都认不出的声音喊着。
沃洛恩出乎意外地呆住了。
“什么?”他那充血的眼晴盯住女教师。
“我不允许!”她喊着,用力把男人推开。
他晃了一晃。
“你是什么人?”他愈来愈莫名其妙地问。
“我?我是女教师,”她说。这听起来就像是“我是女皇”。
姑娘命令式的语调和眼睛的表情,使这醉鬼向后退了几步。
“我是女教师,”她带着进攻的口气重复了一句。“我不允许你有这种野蛮行为。”
沃洛恩向后倒退了。这时人群围了上来。女教师用她锐利而愤怒的目光对所有的人扫射了一下。
“把他拉走!”她命令站在旁边的两个小伙子。
那两个小伙子走上来挟住沃洛恩,可是他使劲一挣,就把他们推开好远。随后,他沿着街道踉跄地走去,边走边用嘶哑的声音唱道:
那可恶的樱桃酒啊,
它教会我喝伏特卡,
那该死的姑娘啊,
她教会我谈恋爱。
女教师还在气喘连连,就对周围的人讲起话来:
“老乡们……你们明天……把孩子们送到学校里来。我要开始上课了,不送来会后悔的。”
人们让开路。
女教师走了出去。
她走到台阶上。
走进自己的房间。
往床上一躺,就孩子般伤心地哭起来:
“噢,妈妈呀!噢,亲爱的妈妈呀……我怕……我怕……”
空荡荡的教室。女教师站在黑板旁。她看了看自已的心形挂表。走到炉子边。炉子烧得很旺。她充满着绝望的情绪。一个学生也没有。……
她走到黑板旁,咳嗽了几声。
“喂,孩子们,”她用一种缺乏自信的声调说,“现在开始上课。是的,开始上课。孩子们,我们先来介绍一下。我叫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要记住: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你们说说看。”
空教室里,突然传来孩子们参差不齐的声音: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女教师转过头。门口站着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对啊,孩子们,”瓦连卡对他们微笑着。“进来,坐吧。”
他们坐下来。
“现在告诉我,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回答的时候,每个人都应该先站起来。跟大人说话是要站着说的。懂吗?”
“懂啦。”
“你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
那个蓝眼睛、头发剪成圆形的男孩子站了起来。
“我叫普罗夫,”他说,那双聪明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女教师。“采金工人沃洛恩的儿子。”
瓦连卡有点窘。
“你父亲好吗?”
“他好,在泥潭那儿找宝石哩,”普罗夫恭敬地回答。
“代我给他问好,”女教师说。“坐下吧。”
那男孩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另一个男孩。这孩子眼睛是黑的,样子很淘气。
“叶菲姆·崔冈柯夫。”
“坐下吧,叶菲姆。把头发理好。你叫什么?”
“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胆怯地回答,她的声音很脆。
“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女教师说,把手放在小女孩头上。“坐下吧,杜尼雅。孩子们,先让我来祝贺你们能来上学。从今天起,你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孩子,你们是学生了。孩子们,这有多么好啊!这是一种幸福!你们要学会念书,写字,算算术。你们将要成为识字的人,将要成为有智慧、有力量的人。那时候,坏人就不能欺骗你们,因为你们已经懂得很多事情。我要告诉你们,为什么白天会变成黑夜,谁住在海那边,为什么风会吹,河又往哪儿流。我要使你们有理想。”
教室。三个学生。
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学生。
叶高尔摇上课铃。瓦连卡走进教室里来。
孩子们从位子上站起来,同声向她问好。
“坐下吧,孩子们,”女教师打开点名册,开始点名……
“伊万·斯特列柯培托夫。”
“到,”一个胖胖的男孩回答,向他左边的人做了个鬼脸。
“叶菲姆·崔冈柯夫。”
“有,”叶菲姆抖动一下鬈发,用那双快乐的眼睛凝视着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
“到,”小姑娘尖声应着。
“克林姆·布柯夫。”
“有。”
“普罗夫·沃洛诺夫。”
“有。”
一只孩子的手摇摇晃晃地在黑板上写出了字母“A”。
节日的钟声。街上挤满了盛装的人们。
女教师在街上走着,她头戴一顶小圆帽,身穿黑色天鹅绒袄。
长长的发亮的辫子。这是她头一次出来“见世面”。
人们很不客气地瞧着她,有的轻声细语,有的扯起喉咙谈着自己的印象,一点也不考虑她会不会听见,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和不痛快。
男女老少都死死盯着她。
瓦连卡觉得在这种目光之下完全无法自卫。
她步履艰难。
手也颤抖起来。但是必须克服这种委屈和惶惑不安的心情。
必须显得镇静、庄严。她抬起头,把背伸直。
左右传来响亮的谈话声。
“这就是女先生啊,多娇嫩。”
“她手里拿着个啥玩意儿?城里人到底是城里人。”
“她把沃洛恩弄得服服贴贴,这是什么道理?”
“她会念咒。”
“没穿毡鞋……”
“老乡,城里人就是这个样儿。”
“嘿,好长的辫子!”
“你瞧什么,费多尔叔叔,爱上了她不成?”
“别瞎扯,淘气家伙。她袷我做女儿倒合适。模样儿没有说的……挺标致,……我给儿子挑媳妇一定要挑个这样高鼻子的。”
“是不是给儿子挑,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不要脸的家伙……”
“你还是少吭声。……不管在教堂里做多久礼拜,过后还是要破戒,要动刀杀人的。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阿门。”
“瞧,这就是女先生。……”
“就是那个女先生啊。……杜尼雅说过,她挺严……”
瓦连卡让自己的脸尽可能显得严厉,心里却很乱。
“天啊,在这儿走我真是害怕,”她想,“简直就像展览给他们看的。多讨厌,他们那样瞧着我……还指手划脚的。叶高尔·彼得罗维奇说过,他们全是些强盗。我倒想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强盗。难道是杀人犯不成?不过我应当跟他们做朋友。怎么样去做朋友呢?我要来感化他们。是的,要来感化他们。我谢廖沙说好了的……天啊,愿他好好地活着,让他想到我。现在快点回家,回家吧。”
桥后边是学校。学生们在水井旁等着。他们焦急不安的激动的脸,在她看来是很可爱的。她微笑着。孩子们把她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地对她说: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今天早上,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家的房子塌了,小牛给压死了,叶高鲁契卡……”
“也压死了?”
“也压死了。他们的房子太老啦。”
“杜尼雅哭着说,她家里现在不让她上学了。”
“走吧……我们就上那儿去。……”瓦连卡焦急地说。
沃洛恩从篱笆门里走出来。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请您到我们家里吃饭吧。”
“谢谢……我得先跟他们一道去,过后再到你们这儿……”
有一个年老的女人从左边走过,向她鞠躬。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要是您不嫌弃的话,就请到我们家里吃便饭。”
“谢谢……我先得跟他们一道去,再到沃洛恩家里,过后再到你们那儿。”
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了一个黝黑的鹰嘴鼻的汉子。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请您到我们家里坐坐,”他说。“我是叶菲姆卡·崔冈柯夫的父亲。”
“认识您很高兴。”
“请您来尝一尝我们的馅饼吧,”第四个人说。接着,有一个鬈发的人把大家推开,走了出来,他身上挂着多金链子。这是村里的有钱人,健壮的采金者布柯夫。
“请你上咱家来,”他用刺耳的高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请你赏光,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就直接上咱家来吧,咱诚心诚意等着你。”
“谢谢……”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很有礼貌地欠一欠身。“我先得跟他们一道去……等会儿我再来访问各位家长。”
塌了的房子。女教师胆怯地打开歪斜的门,走了进去。
桌上摆着一口小棺材。
许多孩子。贫困的景象。
杜尼雅一看到老师就高兴起来了。
“您好,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你好,杜尼雅。你们好。”
女主人消瘦而悲伤的脸。她赶忙让出一张凳子。
“请坐。”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走过去。
“姑姑,我家小牛给压死了。……”一个没有穿裤子的小男孩大声说。
孩子们不懂事地笑着。
“蠢东西……”母亲叹了一口气。
女教师四面张望着。
跟她一起来的普罗夫、叶菲姆·崔冈柯夫和别的孩子成群地站在门口,杜尼雅也走到他们这边来。
“这房子不能住啦……”女教师说。
“可不是不能住啦,”女主人忧愁地回答。
“要倒的。”
“可不是要倒的。”
“要压死人的。……”
“可不是要压死人的……”那女人就像回声似的应着。
谈话进行得很僵。
寒气透过用稻草堵住的窟窿,流了进来。头顶上的圆木已经发弯,摇摇欲坠。
“要盖新的……”女教师最后说。
“还盖房子!我们连马都没有。男人得风湿病,不晓得还能活多久。”
“帮助你……要想法帮助你。”
“谁?”那女人诧异地问。
“我……我试试看。……”女教师说。她很担心,因为她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来帮助。
那女人不信任地哀愁地望着她。孩子们却都满怀信心地望着她。
已经没有退却的余地。
瓦连卡也不打算退却。只是变得很心焦,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再见……”她说了一声,就迅速地向门口走去,谁也不看一眼。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走进采金者布柯夫的屋子,屋子里烟雾弥漫。
屋子里有很多人,都在尽情享乐:谁也不去听旁边人讲话,每一个人都是自顾自地说着,喝着,跳着。这种沉醉于疯狂的或悠闲的自我取乐的情景,在头脑清醒的人看来是很野蛮的。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吃惊地望着那道貌岸然的神父彼得,他竟撩起节日法衣的衣边,在房角落里跳起曲膝舞来了。
温顺的神母把手肘靠在冻肉盘子上,怡然自得地唱着“在那平静的原野上……”。
屋子里充满了醉汉们寻欢作乐的喧闹声。
拉手风琴的人冷漠的脸上满是湿淋淋的汗珠。
主人不断斟酒,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跟那些采矿的人争论。
“跟你说,那个紫水晶矿,咱是不放手的。”
“老子要买你的。”
“可是咱不卖。”
“怎么也得买。”
“有神父在这儿喝酒,谈话都开心。
我的心肝儿啊他一点也不喝,
就等着我这小宝贝啊,去陪他……”
门口站着几个男孩子。
万纽沙·斯特列柯培托夫:你说他们今天还会烧钞票吗?
斯切巴·沙雷金:不会的。
万纽沙:我们赌一只鸽子!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站在乌烟瘴气、酒味冲鼻的屋子中间,望着正在喝酒的主人。她很想从这儿跑开,可是主人已经瞧见她,并且迎了过来。
“啊!请进来!咱请过你两次,心想你不会来啦。这在歌里咋唱的?——‘啊,我这小娇娇呀,架子大啊……架子大,就是要拿拿骄……’哼,她不来嘛,会后悔的。咱布柯夫虽然是个大老粗……却挺尊重教育……可就是受不了那种……”
万纽沙:要烧啦。
斯切巴:火候还不到。
布柯夫:既然来了,就算了……请上桌,上桌吧。这儿都是咱自家人!彼得神父,神母,……巡官兹诺比辛,克斯卡和咱的亲戚……咱想你不会来的,瞧不起咱,嫌咱是个老粗……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哪儿的话?我刚才上奥斯特罗高娃家去,她房子塌了。
布柯夫:罪过!在大节日让咱们听到这种扫兴的话,真是大罪过。不信你就问问彼得神父。开导开导她吧,彼得神父,跟她讲一讲。咱们这儿没出什么事!咱心里真快活!喝吧!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谢谢,我不会喝。
布柯夫:没有道理不喝……
咱们的玛欣卡啊,
无忧无虑,
没脑没窍。
她交上了好运道,
却又让它跑掉了。
爱上了一个小伙子,
又没敢向他表白心事……
跟咱喝一杯吧,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咱在这儿给教育鞠躬啦。别看咱满脸胡子,可有的是钱。满袋子钞票。瞧,这是咱心爱的东西。
万纽沙:(欢天喜地地)现在可要开始啦。
布柯夫:咱血汗挣来的……要烧给你看吗?嘿,这全是卡金卡(注3)……
噢,卡金卡啊,大着肚子,
钻在烟筒里啊,眉毛画黑啦……
“喂,拿火柴给我。火柴!!!”
不知是谁赶快就去找火柴。
客人们都围到主人身边来。
布柯夫从一大堆钞票里挑出一张“卡金卡”,擦燃火柴,烧了起来。人群中传出惊呼和叹息声。
一百卢布烧着了。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脸上充满着惊等和惋惜的神情。她回想起奥斯特罗高娃哀愁的脸和桌上的小孩棺材。
钱烧掉了。
从客人当中跳出了机灵的瘦个子尤林,大家都叫他尤拉。
他用那双带刺的、恶狠狠的眼睛望着布柯夫,带着好像要哭的声音说:
“你烧?激老子……算瞎了你的狗眼。……你以为就是你一个人有钱,别人都不算人?不算人?”
尤拉把他那颤抖的手插进口袋里去,掏出一个包钱的手巾包。他用牙齿把结子解开,继续尖着声音说:
“算瞎了你的狗眼!嘿!”
他掏出了一张钞票,擦燃火柴,用一种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喊道:
“看看,敢跟我比吗!”
钞票烧着了。
布柯夫又拿出一张钞票。
所有的人都屏息望着这惊人的景象。在女教师面前又掠过奥斯特罗高娃的脸、小棺材和塌了的房子。
她从桌旁站起来,用她在教室里讲话时的那样响亮的声音说:
“你们都很有钱,并且很慷慨!别以为我要跟你们比。这个就是我的薪水——十五个卢布。要是我突然要一根火柴,把我这最后一点钱烧掉,你们一定会笑话我的。我跟你们还差得远呢,不过……我不想把这些钱给自己留下。我决定花掉它。把它送给奥斯特罗高娃家,去盖房子。”
她把钱丢到桌上,在一片静默中坐了下来,困难地呼吸着,害怕去看周围的人们。她心跳得厉害,口里发干。
她看也不看,信手拿起一个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以后,就像一条刚由水里拖出来的鱼似的,张开嘴拼命吐气。
杯子里原来是酒。
“她可……照咱们的样子,”已经喝得烂醉的主人兴高采烈地喊起来,“照咱们的样子,干杯啦!干杯啦!”
周围的人都喧嚷着,大声笑着。
“好啊,女老师!这回赏脸啦!照咱们……的样子干了。凭这一点咱就不会吝惜‘卡金卡’……”
“我捐二十五卢布!”
“三十!”
“二十五!”
“四十!”
钞票一搭一搭地投到桌上来。
“瞧咱乌拉尔的:老子给五十!谁肯再多?”
女教师那双充满惊愕和幸福神情的眼睛,望着桌上。
教室。普罗夫在黑板旁。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口述,普罗夫骂着:
“杜尼雅盖了一所新房子。”
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幸福的脸。
叶菲姆·崔冈柯夫在黑板旁。淘气、狡黠的脸。
全班学生都警觉地预料到他又要耍什么把戏。
“商人卖了一百尺印花布……”女教师口述着。
那男孩手里拿着粉笔,把背朝向教室里的人,大家都看到他衬衫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着,这不是别的——是一只小鸟。
教室里传岀噗嗤噗嗤的笑声。
“丝绒,”女教师继续说,“要少四十五尺。”
叶菲姆动一动背。那小鸟在衬衫底下挣扎着,寻找出路。
全班的人都拼命忍住笑。
“商人卖了多少尺丝绒?”女教师问,可桌就在这时候,一只白嘴鸦从男孩的衬衫底下冲了出来。
教室里响起呵呵大笑声。
白嘴鸦飞起来,冲到窗户旁边;又从那儿飞到书桌上来,在书桌上跳着,弄翻了墨水,把本子也推下地去。教室里紊乱起来。大家都忙着来抓这只白嘴鸦,抓了很久。最后,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把它抓到了,就交给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叶非姆,”女教师严厉地说,“把书包收拾好,出去。”
那男孩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教室中间。
“你听见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沉默。
“把书包收拾好,出去。孩子们,给他收拾收拾书包。谢谢你们。因为你不听话,我不准你明天来上学。出去吧。”
叶菲姆懊丧地走出教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靠着墙哭了起来,透过自己的呜咽听到女教师的声音:
“孩子们,这是白嘴鸦。你们看,它的翅膀多么有力,多么美。这两只翅膀可以把它带到几千里以外去,带到没有冬天的南方去。到时候,人也能学会像鸟那样飞。古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人。他叫伊卡尔(注4)。他很想飞。他用蜡和羽毛给自己做了一个翅膀朝太阳飞去……”
叶菲姆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出深思的神情。
他站在草棚顶上,两手张开。一块粗布从他的手臂上垂下,就像是翅膀。果敢的脸仰向天空。他挥舞着手臂,跑到草棚边缘。孩子们靠墙站着看他飞。
“伊卡尔!伊卡尔!”他们喊道。“别真的飞到太阳里去啦!”
叶菲姆往前一跳,就像一块石头似的落在雪地上。
“唉!你这伊卡尔!”普罗夫惊慌地把他扶起来。“快把血擦掉……”
叶菲姆用袖子擦了一下碰伤的面颊,倔强地嘟哝着:
“我还是要飞……”
晚上。学校。三个孩子站在窗子下面,他们是普罗夫、叶菲姆和杜尼雅。
叶弗姆往女教师住的房间窗子里看了一看,热情地说:
“我爬进去……”
“不,我去……”普罗夫执拗地说。
“让我去吧,“杜尼雅提议。
“不,我去,”普罗夫说,“要不我们就来抓抓棍子。”
他们拿过一根棍子,抓了起来。最后一手是叶菲姆抓到。他笑了。
“万一她在房里呢?”杜尼雅担心地说。
“不会的。她看安卡的病去了,”普罗夫安慰她;“杜尼雅,把手伸出来。”
他们把手联起来。叶菲姆像猫一样轻快地站到他们手上,肩上,接着就爬进窗户里去了。
只剩他们俩留下来的时候,杜尼雅说:“普罗夫、普罗夫、我听妈给爸说:杜尼雅长大了,就把她嫁给普罗夫·沃洛诺夫。唉,我恨不得快点长大。”
“你会不会透过牙缝吐唾沐,吐得老远老远的?”
“不会。”
“我会。牧人教我的。你瞧!”
教室。下课铃。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要孩子们留下。
”昨晚谁把这些宝石放在我房里?”
沉默。
“孩子们,这是谁的宝石?”
“我们不知道,”有边谁高喊了一声。
“不是我们的,”左边有几个人响应。
“大概是您自个儿的,”坐在中间的人回答。
接着他们就一个一个地走出教室。
宝石留在女教师的手里。
“叶高尔·彼得罗维奇!”她叫看守人。“谁去过我的房里?”
“丢了啥?”
“丢什么!还添了东西呢。有人把宝石摆在我床上。”
“真的吗?一定是那些孩子,”叶高尔确信地说。“想给你送礼,可又不敢。真是傻气。让我来瞧瞧。这是两块紫水晶……烟灰色的……给它磨磨边,一定是好宝石。这是变石……白天是绿色,到晚上就像血那样红,也是一种很逗人的宝石呢。我不是跟你讲过,我们是在矿上。”
教室里坐着一些重要的客人:耳聋的教育局长,病容满面的秃头视察,穿着节日法衣的畏缩的神父。
激动得脸色发白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普罗夫朗诵着诗:
挺起了胸膛向前走,
天空、树林和沙洲。
崎岖的道路。
喂,让我们紧紧地拉着手。
他的声音很响亮。在那睁得很大的淡蓝色的眼睛里,显露出智慧的光芒和对人们充满信任的神色。
露着胸膛,光着两只脚,
身上披着破棉袄,
向前看,别害臊!
这是多少人走过的光荣大道……
他朗诵着,客人们不由自主地望着他那穿破了的“皮靴”和缝上补钉的衬衫,都认为这些诗句一定是他灵机一动,临时编出来的。
在学校里很快便会知道,
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庄稼人(注5),
怎样按照自己和上帝的意志,
成为智慧而伟大的人……
他念完了诗。神父甚至于掉下眼泪。
“谁家的儿子?”教育局长问。
“采金工人沃洛诺夫的儿子,”女教师回答,她神采奕奕。
“沃勒(注6)?什么沃勒?”教育局长慌了起来。
“沃洛诺夫,”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大声地重复一句。
“噢……有才能,”他淡漠地夸奖了一句。
“萨莫罗多克(注7),”视察凑到他耳边,嘟哝着说。
“什么?什么?”教育局长没有听清楚。
“萨莫罗多克,我是说我们找到了萨莫罗多克。就在近旁……足足有五磅纯金……”
“啊,真是惊人!”教育局长嫉妒地摇摇头。
多沼泽的森林。洼地,水不很深。采金者沃洛恩和小普罗夫正在那里找宝石。
“良心,去它的吧!我还是要探这个矿,找到宝石,多好的东西啊!”沃洛恩说。
“我跟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不久就要上城里去。去上中学。爸,给我一小块紫水晶买鞋。穿这双鞋进城真丢人。”
“什么?你疯啦?没有看见老子是怎样在干活?马要钱,房子要钱,马具也要钱。可老子啥钱都没挣到。你还想要紫水晶。不行……要是你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真的那么好心,让她自个儿给你买好了。……哼,紫一水一晶!”^
普罗夫背着一双新皮靴。他赤着脚跟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一道在满是尘土的路上走着。
明朗的晴天。在耀眼的天空里有一群大雁朝南方飞去。
路逐渐隐没了,接着又在丘陵后面出现,一直伸延到遥远的地平线。
女教师和学生并肩走着。
“累了吗?”她问。
“不累。”
“还有三十里路,该休息一下。”
“我想快点到城里,我想瞧瞧。”
“会瞧到的。也许你还会讨厌的。”
“不,不会讨厌。”
他们走着。孩子身上的新衬衫抖动着。背上是一双粗笨的、却是崭新的皮靴。他时时去抚摸它们,投以关心的、幸福的目光,用手拂去靴上的尘土,总之,他感到自己是这宝贵东西的享有者。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起先拿给我们看的那儿双要差些,”他确信地说。
“当然,要差些。”
“嘿,这才是像样的玩意儿!”他赞美着。“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那中学是啥样子的?”
“两层楼房。”
“那是什么样儿的?”
“底下是房子,上面又是一座房子。”
“不会倒下来吗?”
“你不是看到,教堂也没有倒下来。那儿的窗户都挺大,有很多很多的教室。地板就像冰那样滑。”
“那我们不会跌跤吗?”
“不会的。你自己走进教室里去参加考试,最要紧的是不要心慌。你每门功课都很好。我在门口等你。你什么都学过了。我都教过你……你会考上,会做中学生的。”
道路。秋天的景色。女教师充满幻想的脸。普罗夫睁得很大的好奇的眼睛。
中学校大楼。楼下过厅高大的玻璃门。带着金饰纽的看门人恭敬地把门打开,让那些陪同自己的孩子来应考的先生太太们进来。
身穿丝绒衣服、鬈发的男孩子们。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和普罗夫迟疑不决地在门口停下来。仿佛只是到现在,她才注意到她孩子的穿着是多么寒伧:玫瑰色的印花布衬衫,粗笨的皮靴……她为他感到不安,心里怪难受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呢?他呢,却一点也不知道,四面瞧个不停。
“瞧那鬈毛!”他指着一个带圆领的男孩梳得挺精益的鬈发说。“就跟咱们彼得神父一个样。”
瓦尔瓦拉·瓦西里那夫娜连忙扯一扯他的手。
“别这样,普罗夫……别这样……安静点……”
“干吗那个阿姨头上带个鸟窠?你瞧,那上面有好些鸽子哩。它们都是活的吗?”他看到有位太太戴着一顶宽边帽子,就不停地问。
“普罗夫,我求你安静点。”
看门人怀疑地望着这个衣着朴素的姑娘和那穿着粗笨皮靴的男孩。
“小姐,你别站在这儿……车子来的时候,你会碍事的。瞧,杰米多夫亲自来了,那就是他的快马,”他说。
果然,有一辆马车驶到门口,从车里跳下来一个男孩,后面跟着家庭教师。那男孩朝普罗夫望了一眼,对他做了个鬼脸,随后,从他身旁走过,使劲地扯了一他的耳朵,就跑进门里去了。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还没有来得及眨眼,怒气冲冲的普罗夫就已经跟在那男孩后面冲进同一扇门里去了。
女教师惊慌地跟在她学生后面跑进去,跑到楼下过厅才追上他。
可怕的界线就这样越过去了。
被准许参加考试者的名单。
念到普罗夫的名字。
兴高采烈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掉过头来看普罗夫,她看到一个板着傲慢的长脸的男人沿着走廊走来。
“这是校长,”站在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身旁的那个人谄媚地说了一声。
一位老教员从教室里走出来。
“应考的都跟我来,”他像煞有介事地说。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很不放心地把普罗夫放开。
他们走进去之后,大门就关上了。
令人疲惫的等待开始了。
家长们低声交谈着。只有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孤独地站在那儿,焦急的心情折磨着她。她把自己的心形挂表掏出来。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教室的门打开了。普罗夫走出来。
“怎么回事?把你赶出来了吗!”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脸色发白。
“不,我已经交了卷。”
普罗夫从教室里出来……女教师脸上流露出焦急不安的神色。
“我头一个交卷,”普罗夫回答。
普罗夫又走出来。
“我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看到考生的家长们怎样向那站在宽敞的大厅里的校长走去。她看到,他的脸色是怎样随着交谈者的官阶和地位而发生变化的。
现在她也应该走到他跟前去。她强迫着自己这样做。
她走过来,这时,殷勤的假面具立刻从校长的脸上消失了。他冷淡而嫌恶地望着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我的学生怎么样?”她问。“他考试的成绩好不好?”
“唔,他很有天才。所有功课他都考得很好,都是五分,五分,五分。但是,遗憾得很,我们的中学并不是为他办的。我们不能够录取他,”校长直截了当地说。
“那为什么?”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感到茫然。
“谁替他交学费呢?”
“我这么想……既然……既然他有天才,他可以请求公费……”
“就算您能够替他请到公费,我也不允许在我办的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小叫花子跟有钱人的子弟坐在同一张凳子上,在一起玩,一起谈话,总之,天天接触。我不主张对这问题采取纵容的态度,我认为这种有害的措施迟早会取消的。我很遗憾,可是我的信念是为国家效劳。我荣幸地向您表示敬意……”
“再见,”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好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
路途。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和普罗夫两个人在路上走着。默默地走着。迷蒙的秋雨开始落下来。路途,撩人愁思的景色。风。
突然间,普罗夫抬起眼睛望着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说: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题目我都答了……我一点都没有答错。……念诗的时候,他们还夸奖我……”
她没有把头转过来,直往前走。
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问:
“我交考卷……比谁都早。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取我呢?”
女教师默不作声地走着。
普罗夫突然停下来。他呜咽着。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他喊起来。“我不要回家!我要呆在那儿!我要……我要念书,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悲痛的啜泣使他说不下去。女教师把头转过来,抑制了很久的泪水从她眼里流出来。
“不要紧,普罗夫……不要哭了……你会念到书的。好日子就会来的,普罗夫……听见吗?不要灰心。你听说过蜘蛛的故事吗?”
“没有。”
“从前有一个人,名叫布鲁士……”
教室。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在黑板旁。现在她已经不是在空教室里等着学生来上学的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她成人了。辫子盘在头上。声音中充满着自信和威严。
“好,孩子们,现在开始上课。今天你们第一次来上学。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我叫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你们说说看,我叫什么?”
全班学生齐声回答: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对。现在告诉我你们自个儿的名字。跟我说话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应该先站起来。跟大人说话是要站着说的。”
“费多尔·布柯夫。”
“是老二吧?”
“是的。”
“叶戈尔·奥斯特罗高夫。”
“安娜·马勒金娜。”
门吱吱响着。看守人叶高尔走进来。
“你要做什么?”女教师不满地问。
“有人找你,”他抱歉地摊开双手。
“难道你不晓得,上课时间谁也不让进来的吗?过四十分钟才下课。”
“我说过。可是他不肯等。”
“他是谁?”
“是个男人。很固执。我叫他等,他还说,我等了三年啦。”
“三年?”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又问,她心里感到一阵酸。“难道……难道……不,这不可能,”她对自己说,接着就吩咐叶高尔:“告诉他,我在上课。让他等到下课的时候。去吧……”
叶高尔为难地走出去。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设法继续上课。她竭力沉住气,使自己的讲话合乎节拍,可是她的心却愈来愈跳得厉害,声音变得很响亮,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完全被一种狂热的情绪所控制了。
她说的话还像往常一样:
“孩子们,从今天起你们不是普通的孩子,你们是学生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你们将要成为识字的人,将要学会算术。我要告诉你们许多有趣的知识:为什么天会下雪,为什么麦穗会长起来,河往哪儿流,世界上都有些什么样的人。”
这时候,在叶高尔的小房里,有一个戴耳帽的人背朝摄影机站着,向叶高尔请求:
“请你摇铃吧!”
“还没有到时间,”叶高尔坚决地说。
“时间早过了,请你就摇铃吧,我求你!”
“不行,你这个人真怪!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的脾气你可不知道。”
“你真要我给你下跪吗?”
“我又不是圣母!到时候我会摇的。”
“这样说,你拒绝了?”
“是的,我拒绝了。”
“那么我自己来摇!”那个戴耳帽的人突然说,他从桌上拿起铃,就摇起下课铃来。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话刚说了一半就停下来,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出教室。戴耳帽的人在摇铃。
叶高尔慌得直向他挥手。
女教师跑出台阶,绕过校舍。
铃摇得很响。
她走进门房,立刻看到发了疯似的在摇铃的马尔蒂诺夫。
“是你?!”她激动地说。
“是我,”他说。
“从哪儿来?”
“跑出来的。……”
宁静的秋夜。谁家的窗户里燃着灯火。马尔蒂诺夫和瓦里雅在村子里散步,他们从奥斯特罗高娃家走过。
“这儿就是奥斯特罗高娃家。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过后我要告诉你这房子的故事。沃洛恩他们住在那儿。多美的村子,对吗?那小溪也美极了。现在我们到小丘上去,那上头有三棵松树,从那儿可以看得很远。记得我头一次见到这些松树的时候,它们还小得很,我想,就算是我的妹妹吧。”
“是啊……我看你在这儿倒住惯了,朋友、姊妹都有了。整整过了三年啦。你想我吗?”
“老在想。”
“等我吗?”
“当然。”
“你寂寞吗?”
“不,怎么会呢!这儿有很多孩子。就说普罗夫吧,我就跟他共过甘苦。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有天份。过后我一定要把他介绍给你。……你,你……要在这儿住多久?”
“永远。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明天我们就结婚吧。同意吗?你干吗把脸藏起来?”
“我很幸福。我是这样幸福,我全身……全身……连我的鼻子,手指尖都是幸福的。这么多的幸福把我压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瓦连卡!”
“谢廖沙……我在这儿过得很好。你不会生气吗,你不在,我会过得那么好?这是因为这儿的一切都很有趣。这儿的人都挺好!你不会生气吧……我有很多好孩子……”
“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还是我的那些好。”
“亲爱的,谢谢你,为了一切。这三年来没有你,我是多么难过啊!我总是在监狱里,在流放地。瓦连卡,这期间我最高兴的是认识了列宁。”
“他是谁?”
“噢,瓦连卡!他是个充满智慧的人。我还找不出什么人能够跟他相比。他……他有一颗伟大的心,瓦连卡。他是领袖。我一定,一定要把你介绍给他,你当然也会成为他的一个战士。不能不是这样。”
“他呢?”
“他怎么?”
“他会对我怎么样?”
“他就像魔法家似的,从一次会面,从一句话里就能把一个人看透。他当然会欢迎你的,尤其因为你是一个自愿到偏僻地方来的人民女教师。”
“哪儿的话……”
“不,这是真的……我甚至都有点发愁。”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最纯洁的,最可爱的,最美丽的!”
“谢廖沙……”
“瓦连卡……你哭了吗?请原谅,瓦连卡……”
“谢尔盖……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我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敲我的心,一下把它敲开了。我可以一点也不难为情地跟你讲,我爱你,我要给你生孩子,他们会像你那样……你的手……你的嘴唇。……多么奇妙的事情在等着我啊!……谢廖申卡,让明天快点来吧!我的朋友们会替我打扮,照我们这儿的样子打扮,会给我们唱歌。唱歌啊……”
姑娘们在唱歌。
她们给女教师梳头发,穿衣服。
姑娘们在唱歌。
镜子里瓦连卡的脸。
学校门口站着婚礼行列。
孩子们成群结队站在那里。
熟悉的面孔——普罗夫、叶菲姆、杜尼雅。
“他们从教堂回来还要到我们家。我们还要在宴会上表演呢,”杜尼雅说。
奥斯特罗高娃小屋子的外景。
结婚宴会上欢乐的声音从窗户和门里冲出来。
窗前站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叶菲姆·崔冈柯夫也站在那儿,他把脸贴在窗子的玻璃上。
“呃,要是现在房子着火了,”他望着坐在桌旁的女教师,嘟哝着。“我一定要跳到火里去……把她救出来……”
站在他旁边的万纽沙·斯特列柯培托夫着了迷似的望着天,嘴里在数:
“八,九,十……”
“你数什么?”叶菲姆问。
“鸽子……”万尼亚低声说。“你瞧,瞧……那些鸽子。它们在天上飞着呢。”
马尔蒂诺夫和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坐在桌旁。夜晚。宴会继续着。屋子里挤满了人。
“我看这三年来你把什么人都征服了,瓦连卡,”马尔蒂诺夫微笑着说。
“怎能说是征服呢?我不过是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还有……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们对我也很热心。你瞧,宴会就是他们布置的。当然,开头的时候事情也不这么简单……他们把我当做外人。”
“看你现在就有乌拉尔口音了。记得我以前跟你讲过的吗?……”他用快利的口齿模仿着说:“Однако,Пойдем,поскорей,потораппивайся。”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笑了起来。
“不对,不对,我没有这口音。”
“亲一个!”四面八方都有人喊起来。
瓦里雅和谢尔盖接吻。
唱歌。民间婚礼曲。幸福的脸。
杜尼雅·奥斯特罗高娃躺在吊床上。
旁边是普罗夫。
杜尼雅望着女教师和马尔蒂诺夫,她觉得这是她,杜尼雅,穿着新娘的衣服坐在新人席上,和她坐在一起的是普罗夫。
普罗夫淘气的声音:杜尼雅,你瞧,玛特琳娜阿姨的鼻子……暗蓝色的。
幻象消失了。
马尔蒂诺夫和瓦里雅。
“固然,我还没有读完医科……”马尔蒂诺夫说,“不过我可以当医士。实际上我就只差半年。可他们总是不让我把这半年念完。老是抓啊抓的。”
他快活地笑着,好像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似的。
“你是我亲爱的……”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低声说。
“亲一个!亲一个!”
接吻。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你还记得当年我们跳舞的事情吗?
马尔蒂诺夫:怎么不,我什么都记得……玛莎怎样给我们介绍……我们怎样打旋,怎样站在圆柱旁边,手牵着手。那时我给你讲布鲁士的故事……是吗?后来你就唱歌……我的天,你唱得多么好啊。瓦连卡,你的声音真是……我要你现在就把那首抒情歌唱给我听。……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哎呀,谢廖申卡……这儿乱哄哄的,怎么唱?
马尔蒂诺夫:那么我们就出去。……我请求你,我们偷偷地溜出去,然后你轻轻地唱给我听。……这对我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瓦连卡……行吗,亲爱的?
跳舞。唱歌。民间婚礼曲。手风琴声。
“亲一个”的喊声沉没在一片嘈杂的、不可遏止的欢乐声中。
马尔蒂诺夫和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在街上走着。星斗满天。他们手牵手,默默地走着。
结婚宴会上的声音逐渐远了。
他们跨进她那小房间的门槛,房里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教科书和一大堆练习本子。一张狭窄的铺着白色被单的床。一把不舒适的沙发椅。月光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圆圈。
瓦连卡头一个走进这圆圈。
在舞会的喧闹声中……
她用颤抖的、低沉的声音唱起来。
世俗的纷扰叫人心烦,
我偶而遇见了你,你的面容
却又让神秘的色彩罩上……
我喜欢你窈窕的身姿,
喜欢你沉思的外表;
你那忽而娇柔忽而清脆的笑声,
至今还在我心头萦绕。
在那孤寂的夜晚,
我爱懒洋洋地躺着——
我看到了忧郁的眼睛,
听见了快乐的谈说;
我陶醉在迷离的幻想里,
郁闷地沉入睡乡……
是不是爱你,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在爱……
她静默下来,这首歌的乐句却转化为一首庄严的颂歌。
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坐到沙发上来。
马尔蒂诺夫跪在她身边,不停地吻着她的手,她的衣服。
镜头从房间移开来,渐渐开扩起来。我们看到大河的水在月下滚滚流着。
我们看到河边高得令人发晕的悬崖峭壁。深渊和天空。
我们看到大熊星座和猎户星座中猎户的腰带。
我们看到整齐的树干,树顶伸向天空。
我们看到黑压压的森林,接着就走进去。林中有一片月光照耀着的空地。密林深处,堆着被暴风吹倒了的树木。在一棵橡树旁边,小溪潺潺流着。
我们看到野苹果树。
看到夜鸳。
我们攀上山顶,又尽情欣赏大河的流水。
极目无际的俄罗斯大地在月光下移动着。
我们走进了花园。
我们在它的林荫道上和花圃里转来转去,弄得精疲力竭,后来在池塘旁边红醋栗树丛里迷了路,在那里,不知什么鸟梦寐般叫着:睡去。睡去吧。……小舟在睡莲丛中微微摇晃。在那一边,杨树排成队列,隆重地迎接日出……
清晨。
警察和两个证人敲着女教师房间的门。
“开门!”
敲门声更响了。
马尔蒂诺夫和瓦连卡站在房间的当中。门口是警察和两个证人。
“有什么事?”马尔蒂诺夫问。
“你是马尔蒂诺夫吗?”警察反问。
“是的。”
“逃了出来,还问‘有什么事’!好机灵!……上车吧……”
“谢尔盖!”
“瓦里雅……又给找着了……原谅我。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快……”
“你别去……”她摇着头,低声说。“别去。”
“快上车吧……”警察催促着。
瓦里雅奔到丈夫身边来。
“谢廖沙……别去,别去……”
证人把马尔蒂诺夫抓了起来。
她拼命向他冲去。
“啊!啊!?
二十四の瞳
很喜欢的女性,伟大的苏联电影!但现在人很少会去认真看了。
马克·顿斯阔依执导的影片,国语配音版很容易找到,比较雷的是那个学习最好的学生配音明显老过头了。总体来说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主旋律故事片,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摄影是后来卡拉托佐夫的御用摄影师乌鲁谢夫斯基。
美死了这老师
历史上的重大事全让你碰上了
理想和现实。人是要有精神的
瓦尔娃拉-瓦西里耶夫娜,这女教师的名字从打小时候看过这部影片后,就一直没有忘记,那么好听。也是从这部影片开始,我羡慕并钦敬起教师这个职业。那位美丽的从年轻到年老的女教师的形象挥之不去,每每想起,便感动不已。
还记得那个名字:瓦尔瓦拉瓦西里耶芙娜
补标
很美好的电影,女主角叫哇哩哇啦
也许在别人心里确实没有五颗星那么好看,可我觉得作为老师,几十年如一日,开天辟地,完全没有职业倦怠期,是真正的为教育献身。
革命文艺一板一眼。但是电影并没有仅仅从一个女教师的角度来讲述故事,同时也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其实也有对小人物的同情的理解。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生硬刻板至极,浓浓的斯大林时期御用艺术风格。台词表达过于直接教条,表演太舞台化,镜头仰拍也用的拙劣。整个故事和《卓娅》什么的都很像,成长经历大致是一样的逻辑,十月革命列宁同志为了斯大林等等等等,白开水大会发言一样无聊惹人厌烦。最后还必定加入一段卫国战争情节。实在失望,看来苏联电影二十年代爱森斯坦那批人辉煌一阵以后,就得等到解冻以后才形成了高超的艺术水平。想看苏联教育类型片不如看《我们一同活到星期一》。里面对沙俄时代学校的展现还比较值得一看,那会儿校服就是男生军装女生修女裙?另外这部片应该是译制的比较早,配音口音还是四十年代国片那种,应该叫“老国音”?个别字音和现在不一样,逻辑重音听着也很奇怪,语调偏向有些北方地区的方言,一度接地气到让我出戏。。。
教育到底教给我们什么
苏联社会主义教育故事。爱国爱学生的女教师。演员倒不错从轻到老就一人。黑白片长影配的音。
这片子里的人太美好,让人看了太难受。
经典!
瓦拉哇啦
这是一部黑白电影,用光很独到,总是照亮女教师的双眼,纯真、善良、真诚、坚毅、渴望。总会学着电影里的配音口吻:瓦拉瓦拉瓦拉切夫纳。现在这样的人几乎看不到了,这样的故事也难寻觅了。
第四期 银幕玫瑰·电影中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