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由主,您会手足无措
心神不定,您会咬紧下唇
心存芥蒂,您会怒目定睛
俄耳浦斯拂弦歌唱:“下界尊神,凡人终极归宿的统治者,请容许我具实禀告:我是为了我的妻子而来,毒蛇断送了她花样的年华,我求您复原欧律狄刻转速太快的生命纱,人类万物全都归你们管辖;你们统管人类的时间最长久。她度过天年之后,终究得回来当你们的属民。如果命运拒绝特赦我的妻子,我决心不回去:两条人命凑成一双,让你们欢心。”
复仇女神忍不住掉下眼泪,据说这是她们第一次。冥王和冥后忍不下心拒绝他的恳求,唤出欧律狄刻,她夹在在阴间新添的亡魂行列,因脚伤而不良于行。俄耳浦斯伸手接受他的妻子,也接受了他们的条件:离开阴阳交界之前,他不许回头看,否则承诺失效。他们走上坡的路,穿越死寂,在层墨叠黑中爬上陡峭的幽冥道,已经来到临近上界的边区,他担心她也许跟不上,急于看她,心怀爱怜一回头,她转眼滑落深渊。她伸出手臂要拉他一把,不然就是让他抓;不幸的是,他两手一扑,除了轻飘飘的空气,什么也没有。又死亡一次,她对丈夫没有半句怨言: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要怪只能怪丈夫爱她。
她最后一次说出的“珍重再见”几乎传不到丈夫的耳朵,就掉落到来时地。
瑟琳·席安玛(《水仙花开(2007)》,《假小子(2011)》)导演的第四部长篇《年轻女子燃烧的肖像(2019)》(燃烧的女子肖像)(2019戛纳电影节编剧金棕榈),讲述了一位年轻女画师玛丽安(诺埃米·梅兰特)为一位年轻女子埃洛伊斯(阿黛尔·哈内尔)画出肖像的故事。在两小时的叙事过程中,导演不仅讲述了两位年轻女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同时也讨论了其他女性议题:十八世纪法国女性热爱音乐,渴望自由,但却受困于婚嫁、堕胎、就业不平等等等问题,如同今日女性。
全片由三个时空组成,叙事当下开画室的玛丽安,回溯叙事中若干年前玛丽安在小岛上与埃洛伊斯和其他人度过的十二天,以及画作完成若干年后,玛丽安两次遇见埃洛伊斯的不明确时间段。故事由全知视角和玛丽安视角讲述,正如画家作画,画中人埃洛伊斯始终处在凝视的另一端,作为被观察的客体存在。然而,如影片标题所指,埃洛伊斯是故事的中心,是画中人,也是导演充满爱意的镜头下的焦点。这即是笔者眼中仅次于阿黛尔的肉体的电影的精髓。埃洛伊斯从凝视的另一端走到这一端,从客体转变为主体,在玛丽安的笔下画出自己的肖像。
这一主客转换与俄耳浦斯的爱情悲剧相交融,他注定无法挽回亡妻的悲剧命运,在玛丽安看来是其本身的选择,她说俄耳浦斯选择记住欧律狄刻,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回头,他做出的不是爱人的选择,是诗人的。埃洛伊斯则认为是欧律狄刻在最后关头叫爱人回头,retourne-toi 。这段对话在展现两位主角人物关系的初始设定的同时,也为她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埋下伏笔。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埃洛伊斯和玛丽安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别将自己带入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斯的立场,这也正是电影前半段,即第一幅画像完成以及第二幅画像开始阶段两人看与被看的位置关系。
在第一幅肖像的绘制过程中,玛丽安作为观察者,单方面在脑海中刻画埃洛伊斯的模样,再加以绘画规则、习惯和艺术理论,画出带着其母亲般慈祥笑容的毫无生命的埃洛伊斯。画家单向凝视,其视线无法覆盖画中人的全貌。
第二幅肖像的绘制,埃洛伊斯的在场使凝视的两端相通,也促成了主体与客体的转换与并存,画家画出画中人,画中人审视画出自己的画家。神话中的悲剧是俄耳浦斯的回望还是欧律狄刻的告别?最后一次四目相对,两人摆脱1770年以您互称的桎梏,retourne-toi,渴望再靠近对方一些的诀别时刻,是谁捕捉谁的目光,亦或是是谁将谁揽入再推出自己的视线?
玛丽安和埃洛伊斯两人主客体的转换由本文开头结尾的对白展现,其中埃洛伊斯据理力争,画家和被画者处在完全相同的位置。同时也体现在两人第若干次滚床单并吸食可以使人起飞的草本之后,埃洛伊斯瞳孔的变化中:碧蓝色的眼睛染上玛丽安眸中的黑棕,埃洛伊斯不仅填满了玛丽安的视线,更是占据了后者的视角,同样,在倒数某一次滚床单后,埃洛伊斯向玛丽安要一幅后者的自画裸像,玛丽安对着特意摆放在对方身下的镜子勾勒自己有几分神似席导演的轮廓。她所画下的是自己眼中的镜像,也是埃洛伊斯爱的注视下的自己的实体,那么,面对镜子,也许是拉康的镜子,也许是《普通女人》(2017)的镜子,我们是否可以说此时此刻,玛丽安的视角又一次被自己的客体主体化?
CMBYN(2017)中两位男士以自己的名字呼唤对方,爱情中的人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主体性交给对方,成为对方的对方,也成为对方的自己。PDLJFEF向前者的结尾致敬,在致敬同时,导演仍不忘继续关于凝视的主客体的讨论:绘画事业颇有成就的玛丽安和嫁给房地产商的埃洛伊斯在剧院包厢层同时出现,后者因剧情的走向和配乐的跌宕而热泪盈眶,前者则演出全程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人,可能期待她的回眸,让这凝视再次流动,可能忌惮她的回眸,只想自己再次重回凝视的主体。
年轻女子燃烧的肖像,是谁/什么点燃了埃洛伊斯的裙摆?是岛民阿卡贝拉吹起的篝火,还是这无穷无尽的凝视的尽头的心中的火花?
理屈词穷,您会颔首扶额
情难自已,您会眉稍轻挑
局促不安,您会喘息不定
自2010年设立以来,戛纳电影节的酷儿金棕榈(Queer Palm)已连续九年被男导演收入囊中。 但就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一名潇洒、干练的法国女子打破了这项不成文的惯例。 她的新片击败《痛苦与荣耀》《然后我们跳了舞》等一众年度口碑力作, 破天荒地,同时也颇具纪念意义地,摘得了首枚属于女性导演的同志金叶子——
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
导演:瑟琳·席安玛 编剧:瑟琳·席安玛 主演:诺米·梅兰特 / 阿黛拉·哈内尔 / 瓦莱丽亚·戈利诺 / 卢安娜·巴杰拉米 上映日期:2019-09-18(法国) 片长:120分钟
豆瓣8.7,烂番茄新鲜度98%,MetaCritic均分93&必看网上伟德入口。
我十分确信,在借《水仙花开》(2007)小试牛刀,又凭《假小子》(2011)惊艳柏林后, 经此一役,携本片现身戛纳的瑟琳·席安玛已然跃居我们时代最不可小觑的女导演之列了。
未出新作的这些年里,她参与编剧的《当我们17岁》和《西葫芦的生活》在国际上都可谓有口皆碑。 如此看来,《燃烧女子的肖像》能够斩获戛纳主竞赛单元的最佳编剧奖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让本片拿下仅次于《寄生虫》的银幕场刊评分(3.3/4.0,和《痛苦与荣耀》并列第二)的可不光是剧本。 对于其精致的摄影、传神的表演和动情的音乐,人们同样不吝赞美。
十年磨一剑,霜刃终得试。 蛰伏许久,精雕细琢,瑟琳终于为身处21世纪的广大影迷和酷儿群体奉上了这部洋溢着古典美而又富于反叛精神的佳作。 故事发生在1760年法国的布列塔尼。 女画家玛丽安受邀,漂洋过海,前往一座孤岛,为即将远嫁米兰的富家小姐埃洛伊兹画像。
任务的艰巨之处在于,小姐极度抗拒此事。 上一位画家的半成品至今仍被遗弃在画室的角落。 准确地说,“半成品”都有些言过其实了,那只是件已遭人为损毁的残次品。 可奇怪的是,乍眼看来,这幅肖像明明画工精良,未出差池。 画中人体态端庄,服饰的色泽也饱满、明艳。 为什么单单是面庞被粗暴地抹了去呢?
透过女仆和伯爵夫人之口,玛丽安才了解到,小姐此前一直住在修道院,刚刚搬来这里不久。 而她之所以搬回家中,也并非出于自愿,而是为了顶替跳崖自尽的姐姐,像约定好的那样,嫁给未曾谋面的米兰人。 她不愿意坐下来让画家好好描绘,就是因为她不接受这门亲事。 于是,伯爵夫人只好骗她,私下嘱托玛丽安隐藏画家的身份,以陪她散步为由,白天观察,夜晚作画。 怀着疑惑与好奇,玛丽安开始了与神秘小姐的接触。
与早早就暴露在镜头面前,形象明晰的玛丽安相比,埃洛伊兹更像一个谜。 导演把她捧在手心,生怕浮泊在其周遭的神秘感会过早地消散、流失。 她用尽万般手段,竭力让那种奇妙的氛围延续。 起先,玛丽安只能在月色下凝望着无脸的画像畅想。 而后,小姐的过往在他人辞藻的勾勒中逐渐显影。
可对于一幅肖像而言,最具辨识性的仍是那张脸。 因此,玛丽安和我们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小姐的容颜。 瑟琳在小姐亮相的这场戏上可谓设足了悬念。 两人初次见面,埃洛伊兹率先留给玛丽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
听闻玛丽安迫近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便踏出门外,朝大海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斗篷的帽子在匆忙的步履中滑落,露出一头漂亮的金发。 可她还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没有回身。
到了海边,她突然转换步伐的频次,向大海奔行。 此刻,裙摆之下的鲜活肉身隐隐浮现,金黄的发丝也被海风吹乱。 在我看来,她这才跳出画像的边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玛丽安的视线里。
当时,我本以为埃洛伊兹会和她的姐姐一样,纵身一跃,投入海底。 玛丽安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远比我们想象的独特和难以琢磨。 她猛地在岸边停下,转过头来,连声招呼都没跟玛丽安打,就只是说:“这是我多年来渴望做的事。” 玛丽安问:“一死了之(mourir)吗?” 埃洛伊兹答道:“迎风奔跑(courir)。”
两人的初见简单、利落,没有太多的话语来修饰。 玛丽安惦挂着待完成的肖像,沉默寡言地跟随,不动声色地观察。 至于埃洛伊兹有何心事,我们似乎不得而知。 但不难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虽则爽朗、有力,注视玛丽安的眼神却不无警惕。
如果说此时玛丽安仅仅是在小心翼翼地履行职责,机械地记忆埃洛伊兹的外貌特征。 那么,我倒觉得,看似处于被动状态的埃洛伊兹做得更多。 那双猫头鹰般的眼睛告诉我们,她已经在试探着往玛丽安的心里摸索了。
果然,在随后的几次外出中,埃洛伊兹慢慢敞开了心扉。 她跟玛丽安讲了她对姐姐和修道院的看法。 还笑意盈盈着坦承,她体会到了玛丽安口中的自由。
可与之相对地,玛丽安却丝毫不敢裸露真实的自我。 想画下埃洛伊兹交叠的双手,她得躲到礁石后面,偷偷纪录。 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爱画画的事实,她也没法顺势接着说下去。
最让她提心吊胆的还属作画中途埃洛伊兹一次次的闯入。 每逢这种情形,她总要赶忙收好画具,或把涂满颜料的手悄悄藏起。 因为按照之前那位画家的经验,一旦被埃洛伊兹发现,这幅肖像必然是要夭折在她手中的。
但经过几天的交流,玛丽安毕竟了解了埃洛伊兹的许多。 所以,出于尊重、同情和些许的惺惺相惜,画作完成后,玛丽安还是决定告知埃洛伊兹真相,并把肖像给她亲自过目。 然而,埃洛伊兹的反应超乎玛丽安的预想。 真相没有让她太过愤怒,可对于画像,她却表现得极其不满。 埃洛伊兹不愿相信,玛丽安只能画出如此板正却庸常的作品,更不愿相信,她眼中的自己原是这样没有生命力。
于是,这幅肖像也作废了,画中人的脸孔再度被抹去。 但这次,毁掉它的不是埃洛伊兹,而是玛丽安。 埃洛伊兹的一番话刺中了她。 或许是为了挽回画家的颜面,也或许是为了证明,在她的心目中,埃洛伊兹并非死气沉沉、任人宰割的样子,她主动要求重新作画。 两人的相处就这样以不甚愉快的方式延长了五天。
也正是在伯爵夫人缺席的这五天里,她们情愫萌生,确认心意,共享了彼此人生中最为甜美的一段日子。 很简单,《燃烧女子的肖像》是有关两个来自不同阶级,有着不同性情的女子奋不顾身坠入爱河的故事。 这套设定放在今天已不算新鲜,因为2010年代本就是女同电影大放异彩的十年。 从《阿黛尔的生活》(2013)到《卡罗尔》(2015)再到《小姐》(2016),轰轰烈烈的女性之爱日益占据影像的焦点。 在一对对痴狂相恋的女人身上,爱欲的唯美与纯粹更加得以凸显。
唯独可惜,背后掌镜的始终是一众男导演,似乎LGTBQ题材怎么也逃不开男性视角的“独裁”。 但值得欣慰的是,就在这21世纪的首个十年行将消逝之际,才华横溢的女导演瑟琳·席安玛连同她所操刀的这部女同片,于火光之中照亮了迷蒙的双眼,让我们看到了可期的前景。
其实,上文提及的几部百合片已经相当好看。 关于女人的同性之爱,柯西胥抓准了其生猛、真实,海因斯捕捉到其婉转、细腻,朴赞郁涂抹出其炽烈、浓郁。 三人各有所长,分别用不同的影像风格诠释着各自对女性和女同性恋的认识。 但是别忘了,男导演的身份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令他们注定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女人,而只能持男性固有的目光,在界定的距离外,怀着某种假想,“观看”女性。
一个最直接的例证是,《阿黛尔的生活》就因出自男性之手而惹来不少非议。 对于片中长达20分钟的性爱戏码,两位主演曾公开表达过不满。 不但拍摄时间极长,给演员造成严重的身心折磨,导演还会反复观看拍下的画面。 蕾雅·赛杜直言这让她感到恶心,两人也从此与柯西胥交恶了。
而《燃烧女子的肖像》不存在这类问题。 无须大把大把的裸露镜头或过分激烈的性爱场面, 只消几个亲吻,几次爱抚,以及一来二去间你侬我侬的秋波暗送,它便兼具以上三部影片的真切、细密和浓烈了。
在这个题材上,瑟琳·席安玛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是女人,而且是女同性恋。 首先,身为女性,瑟琳深知,生活在父权的阴影下,女人何等压抑。 所以,不同于《阿黛尔的生活》的模糊语境、着力刻画两位女主人公间的巨大鸿沟, 本片在给女性的困境分类的同时,还时刻注意将她们围拢在同一阵营,旗帜鲜明地对抗不在场的男性。
在这部影片中,男性角色极为次要,出场时间也是寥寥。 可现实的无奈正在于,即便如此,对埃洛伊兹和玛丽安的爱情形成阻碍的,仍旧是几乎处于隐身状态的男性。 这段于孤岛萌芽的真挚恋情,最终没能敌过千里之外男权社会的侵袭。 打败她们的,与其说是不被世人认可的同性之爱,不如说是埃洛伊兹无力违抗的旨意。
伯爵夫人归来前的两天,即将分离的忧伤令她们焦躁不安。 在恐惧面前,心底的不舍变成口头的刻薄。 玛丽安责怪埃洛伊兹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可埃洛伊兹却觉得,玛丽安也懦弱。 既然不希望我跟别人结婚,你为什么不敢亲口说?
事实是,两个人都没有错。 埃洛伊兹早就为自己抗争过,那幅无脸的肖像便是证明。 而玛丽安则根本没有资格发言,能在岛上多留几天已是伯爵夫人对她的“恩赐”了。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连男女间的自由恋爱都是奢侈。 两个居于弱势地位的女子,自然更无还击之力。
18世纪中叶的欧洲,女性是如此地微不足道、身不由己。 埃洛伊兹的妈妈和姐姐同是这套价值体系的受害者。 在没有男人的孤岛,丧夫的伯爵夫人貌似是最高的掌权者。 可追本溯源,敲定其命运、形塑其思维的不依旧是对岸的那个男权社会吗?
年轻时,她也是这么被嫁过来的。 肖像先于她来到这个家,而那个生她、养她的真正的家,她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二十年后,境况仿佛没有丝毫改善,女儿仍要重蹈她的覆辙,重演她的惨剧。 而她本身,已被彻底驯化,摇身一变,成为夫权制度的最佳代言人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在片中年轻一代女性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自我意识正悄然觉醒。 面对从天而降的一纸婚约,埃洛伊兹想方设法反抗,姐姐不惜以死寻求解脱。 在障碍重重的学艺之路中,玛丽安不顾外界的成见和男性的提防,努力实现自身的价值。 就连女仆苏菲也在埃洛伊兹和玛丽安的陪同与鼓励下打了胎,为自己的人生掌了一回舵。
尽管迫于夫权的压力,埃洛伊兹终究要远渡重洋,嫁作他人妇; 尽管迫于父权的压力,玛丽安想参加画展,还得借助父亲的名号; 尽管迫于男权的压力,苏菲年纪轻轻就不得不承受非人的疼痛, 但她们至少放纵过,挣扎过,战斗过。 在娘家和夫家的两点一线间,她们横冲直撞,百无禁忌。 哪怕终将被逼至预设的结局,我想,那沿途领略的惊涛骇浪,也会在她们蠢蠢欲动的心头闪闪发光,永不平息。
于是,当玛丽安用烛火点燃前一位画家遗留的肖像,影片头一次点了题。 女子的画像熊熊燃烧,在壁炉一丝一缕地化成灰烬。 而与此同时,埃洛伊兹从肖像的束缚与世俗的规制中得以暂时逃脱,玛丽安心中的欲望和激情也被焰火勾起。 幽魂般藏匿于画布纹理间的男性,不论是驯服了妈妈的伯爵,“杀”死了姐姐的米兰人,还是曾妄图摆布画中人身姿的画家,都让这一把火烧尽了。
但“燃烧的女子肖像”仍不是“燃烧女子的肖像”。 看到后来我才发现,这部爱情片,其片名并未承载许多,仅仅指向埃洛伊兹和玛丽安定情的一幕。 在那之前,她们已然经历了无数次眼波流转,流露了不少的情意缱绻。 可到头来依旧是那一幕最为震撼,能让人一瞬间体认到爱的刻骨和狂热。 狂热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是当二人站在篝火的两“岸”,埃洛伊兹看玛丽安看得入了神,以至裙摆沾上火焰,也浑然不觉。
身为酷儿,瑟琳最终还是选择用女性的苦与泪打底,把多彩的笔墨投诸爱情的甜与痛。 她把陷在爱里的埃洛伊兹拍得那么美,让那些嫌弃阿黛拉·哈内尔脸上有皱纹、轮廓不柔和的人们也不禁称赞。 阿黛拉的表演令一切心动、心痛和心碎都显得可信了。 当玛丽安笨拙地为她弹琴,她甚至未尝试图掩盖嘴角的笑意。 只是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心上人的侧脸,比玛丽安观摩她时注视得还要仔细。
我深信不疑,她就是那个会为爱人着迷,并为此惹来火光的女子; 她还是在那个瞥见脚下的火焰后,会抬起头来,继续痴痴凝望爱人的女子。 可你大概料想不到,正是这个直率、明快,倔强、执拗,甘愿为爱飞蛾扑火的埃洛伊兹,将在二人此生的最后一场相遇中,放弃她过去死死守护的凝视。
埃洛伊兹、玛丽安和苏菲三人曾一同探讨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神话。 那是一则悲伤的爱情故事。 爱妻欧律狄刻被毒蛇夺取性命后,俄耳甫斯悲痛不已。 他遂来到冥界,请求冥王和冥后将欧律狄刻归还于他。
俄耳甫斯的深情打动了复仇女神,冥王和冥后也软下心来,应允了他的恳求。 但他们开出了一个条件:在离开冥界前,俄耳甫斯不许回头。 一旦他回头向妻子望去,欧律狄刻将再无生还的机会。 结局可想而知。 俄耳甫斯没能信守承诺,他永远地失去了心爱的妻子。
有趣的是,关于俄耳甫斯为何回头看去,三个女孩各有见解。 苏菲的想法很单纯。 她认为想要挽回爱人的生命,就应该忍住思念,俄耳甫斯没理由回头。 但玛丽安要诗意得多,她觉得俄耳甫斯作出了诗人的选择—— 他虽不再拥有欧律狄刻,却于回望的一刻珍藏了爱人的回忆。
而埃洛伊兹是最感性的。 她说,也许真相没那么复杂,是欧律狄刻让俄耳甫斯回头的。 欧律狄刻会不会也被思念苦苦烦扰,宁肯下一秒灰飞烟灭,这一秒也要看看爱人的模样呢?
埃洛伊兹的观点很朴素,却比任何一种高深的解读都更浪漫。 当时,埃洛伊兹自己也对此深以为然。 所以,在玛丽安离开时,她照着她理解中欧律狄刻的做法,喊玛丽安回头看。
可很多年后,当她们再度重逢,埃洛伊兹背弃了自己的信念。 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和当年的篝火之夜一样,她们被分隔两旁。 玛丽安看到了对“岸”的埃洛伊兹,紧紧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庞。
遗憾的是,她没能等来一次回望。 在整整三分钟的长镜头里,埃洛伊兹就听着维瓦尔第的《四季》,那玛丽安曾为她弹响的旋律,目视前方, 纵使泪流满面,也绝不扭头相看。
有人说,埃洛伊兹没有看到玛丽安,她在凭借乐曲怀恋从前。 但我却以为,心意相通的她们一定彼此“看见”了。 只是,埃洛伊兹已不再是当初孤注一掷、熊熊燃烧的女子。 那三分钟里,她心里想的或许是: 如果忍住不回头,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你?
*本文作者:kiwi
近来好迷Adèle Haenel。本来很美的人,非要把自己搞的这么汉子。。有种可爱的孩子气,但是又特聪敏。母语是法语,会说不错的英语和很好的德语(因为爸爸)。
阿黛尔:恶魔的孩子-水仙花开-每分钟120击/女战士/医生/自由了-燃烧女子的画像。
恶魔的孩子没有找到资源。Celine说Adele在这部片子里面就像被附体incarnation一样。
2007年的水仙花开看了几遍,导演Celine真的是爱她啊。Adele在采访中说,演戏的过程中会听Sia的breathe me。这部片子里她很魅惑,很不像平时采访中的她。
在试镜中,她和Paulin对戏,她说:希望自己比较胖,那样就guys will leave you alone。Paulin说:我想过更坏的,我希望自己是残疾,那样就什么也不用做好,还有人能照顾我。我真是horrible。Adele说:那只是different,不是horrible。Paulin说:Being different is horrible。
Casting Naissance des pieuvres / Water Lilies (Sia - Breathe Me)
Celine似乎在采访中说想要拍一个非常女人味的人物,有点bitch但又不完全是。她的对标对象貌似是沙朗斯通。。。我因此看了沙朗斯通的《本能》。斯通在里面演了个迷人的双性恋女人,巅峰颜值的Adele和她有点神似。
阿黛尔出生在1989年,Celine出生在1980年[后来查了下其实是1978,我给自己跪了…后面那堆28都不成立了]。
2014年阿黛尔第一次因为苏珊娜这部电影(也没有找到资源)获得凯撒奖的best supporting actress,她在最后说,我…还要感谢Celine,因为…因为…我爱你,voilà。漂亮的高个子,就这样满不在乎磕磕绊绊的讲出这番话来。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2018年他们已经分手了。我很怀疑他们可能2017或者更早就分了,因为似乎在拍《每分钟120击》的时候看到过Adele亲吻新女友的照片。[好吧2016年4月前她和Lanoë就互相认识了]
2019年初(大约2月份)的凯撒奖,阿黛尔带了自己的新女友参加。高个子,瘦,音乐人,剪了一个瓜皮头。Julia Lanoë,稍微看了下她的访谈,这种人估计就是Adele喜欢的那一类——略微腼腆,笑容温柔,讲话也温柔,但是有些男孩气,对人真诚,脸瘦,有才华。
然而,2018年9-12月份,Adele和Celine又在一起拍了燃烧女子的画像。2019年5月这部片子已然参加了戛纳的主竞赛单元,并且Celine获得了最佳编剧奖。Celine说这部片子是为Adele创作的。Celine说这部片子已经构思了5年。我的天哪。
无比期待燃烧女子的画像,估计最快10月份能有资源。
我看了看它的简介,里面讲到了俄耳甫斯冥府寻妻,如果回头,就再也见不到妻子了,但是俄耳甫斯还是在快要走出冥府的时候回头看了妻子,妻子消失。
据说影片的最后,画家穿过长长的黑色走廊将要离开,Adele在后面喊,回头看。于是,“俄耳甫斯”回头。此生不复相见。
这种小片段简直让人心痛。
Celine在戛纳获得了最佳剧本奖,Adele在观众席特别蠢萌的鼓掌,Celine说要感谢她的两位演员,她们比自己小10岁,她们让我看到了电影的希望。Adele一时间也是满眼含泪,估计也是百感交集吧。毕竟是真心相爱过的人。
小时候我不懂,但是大了些我能隐约感受到——有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走向令人心碎的结局。当时的感情是真的,但事已至此,便再也回不去了。
看Adele的采访觉得真是个特别的女演员,极其真实、莽撞、富有活力。似乎她在有意让自己变丑,以便不需行使女性的“特权”便可在世间行走。有人说她的眼睛是turquoise,绿松石一般。
说话的声音比较粗,走路大大咧咧,肩膀晃来晃去,想问题的时候会挠头,回答问题的时候会用食指抵住鼻尖。小动作特别多,一点也不优雅。但是在她低头走神的瞬间,还是能感到某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说在塑造Heloise这个角色时,有三个阶段,从object到subject,从带着面具(日本面具)到面具裂开。她说(在TIFF)这是kind of an inner kitchen, I don't know if you can get it. But I worked before。全场大笑。她穿着白色的西装,脸红的厉害,手紧张的冒汗,回答问题后在后面跳了两下,听问题的时候眼睛微微张大,眼神犀利。
Adele在戛纳的时候手上写了个28,在电影中似乎有个28的梗。不知道28在现实生活中对她俩有没有啥特别的含义……
也许2008年Celine在28岁的时候爱上了19岁的Adele;也许2017年28岁的Adele和37岁的Celine分手。总之。总之。不管是Muse还是collaborator,希望她俩都各自安好。
总有屁话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宽是没法完全的宽的,欢喜也肯定说不上,但是在不宽和不欢喜之中,也许会有艺术诞生。我们称她们为:poor artist,可怜的艺术家。
作者:Amy Taubin (Film Comment)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记者:有许多电影都聚焦于男性艺术家和给他带来灵感的女性,你在多大程度上考虑过这些作品?
瑟琳·席安玛:我不必考虑太多这方面的事情,对于你说的这种故事,我们基本上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我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要讲述的是另一种故事,不是通过说教的方式,而是通过非常情绪化、感性、政治性的方式。这部影片的核心概念是,不存在什么「缪斯」,或者说,「缪斯」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词汇,它被用来隐藏事实的真相,妨碍我们去认知女性与艺术家合作的真正方式。我想要描绘那种智性的对话,不要忘记,在一个房间里同时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大脑。我们看到,艺术史减少了艺术家及其搭档们的关联:从前,缪斯是坐在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她静默、美丽,同时还受到他人的迷恋。而现在我们知道,毕加索的「缪斯」多拉·玛尔是一位伟大的超现实主义摄影师,弗朗西斯·毕卡比亚的搭档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布菲-毕卡比娅也积极地参与了他的变革。我想要描绘这样的现实,同时,我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也想要与我的女演员们产生强烈的联系。
记者:与你此前的影片相比,这部作品里的合作是否有所不同?或者说,你是否更有意识地在进行合作?
瑟琳·席安玛:是的,这主要是因为,在这部影片之前,我都只和很年轻的非职业演员一起工作过——孩子啦,少女啦,我会让她们在摄影机前成为女演员。和非职业演员合作,完全是一种不同的体验,因为你必须全权设计她们受到的限制,此间没有谈判的余地,所以你就得背负起沉重的责任。但是,如果你和成年女性、职业女演员一起合作,就不存在这些限制。甚至在你与她们合作的过程中,她们会使你感到惊讶,所以这完全不是同一种合作模式。这确实是我想通过这部电影迈出的一大步。
记者:这是一部伟大的爱情故事——而且很少有电影论及成年人之间的女同性恋欲望。
瑟琳·席安玛:好吧,《卡罗尔》算是一个例子。不过当我在这里(指戛纳)发现它的时候,我的感受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很少看到这样的电影。
记者:这部影片中的性场面,以及它们与这些女人的心灵生活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从这一点上来看,它要比《卡罗尔》复杂得多。这更像是一种互让式的性爱。
瑟琳·席安玛:是的,我痴迷于某种想法,而在制作这部影片的过程中,这种想法变得越来越重要。演员们也真的让这种想法成为了影片的核心:我想要一个平等的爱情故事,你很少看到这种东西,但我认为这是可能的,因为她们的故事中存在着某种「酷儿性」。我知道阿黛拉·哈内尔会参与其中,但当我在选角时见到诺米·梅兰特的时候,我完全被这种平等性所震惊了——同样的年龄、同样的身高、同样的气质——我心想,嗯,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核心:平等性。即使是在友谊中,甚至是在与艾洛伊兹的母亲的讨论中,乃至是在满怀爱意的交谈中,也存在着某种横向的对话。此外,这位艺术家并不占据支配性的地位——她投出的凝望,与她所受的凝视可以说是一样多的。
记者: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是,在这座岛上,存在着一个真正由女性组成的社群,在这里是没有男性的。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吗?
瑟琳·席安玛:不是说这座岛上没有男人,实际上,他们只是不在画框中而已。我不是要描绘一座《神奇女侠》式的岛屿,但从历史上来说,如果我们在海边的话,那么男人就会是领航员,而女人就可以独自一人。我读到(有人说)这是一种「不可能的爱情」,但我并不想把它描绘成一种不可能的爱情。我将它看作是一种可能的爱情,当我在展现这个爱情故事的时候,我已经给出了它的所有潜力。因为这部影片的基础,其实是一个爱情故事的记忆,而即使是在描摹失落的时候,我也想展现一条光明的道路。事实是,这种感觉是活的,它不是悲剧性的,它也并没有终结。这种爱就是解放,这部影片想要表明,它只会继续生长,而且它是有未来的。我不想携带着边界、冲突或是羞耻来描绘它。我甚至不认为这些因素在当时是存在的——那时候,甚至连一个定义女同性恋的词语都不存在——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男人的原因,因为我们知道这不过是个画框,我们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记者:另一场引人注目的戏,是那场床上的堕胎戏。女人们照料着彼此的身体,以那种独特的方式对彼此负责,与此同时,床上还有孩子。这实在太令人惊叹了。
瑟琳·席安玛:我们拍电影就是为了那几个场景——那些驱使你构建一切的场景——当然,这场戏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再一次意识到,我并没有(在历史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当我研究女性画家的时候,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事情:我知道那些明星——伊丽莎白·维姬·勒布伦、安吉丽卡·考夫曼——但我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甚至存在着某种蓬勃发展的艺术场域。当我发现那些被艺术史抹去的画家们的作品时,我感到烦闷与悲伤,这也是因为,她们笔下的景象,也因此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些关于亲密关系的故事,这些女人们在画中呈现的心灵、欲望、身体和私人生活,也与我们切断了联系,所以我总是想要让这些散佚的图像得到重生。这并不是说,这只是一张简单的插图——它不仅仅只是一个堕胎场景,它也在促使你找到自己的独特影像。当她堕胎的时候,那些慰藉她的孩子,并不仅仅存在于一张插图之中——那是一幅已然散佚的图像中出现的新图像。
记者:你为什么在影片中使用维瓦尔第的《四季》?一段音乐的发现,与发现自己坠入爱河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
瑟琳·席安玛:我本不想在这部影片中使用配乐,这可能有些恐怖,因为拍摄一部没有配乐的爱情故事,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但我希望观众们和角色们处在一样的位置,和她们一起体认艺术,体认恋情的无望性——体认到那种沮丧,以及艺术对我们生活的重要性,当然还有「美」的来源。所以,当音乐出现的时候,我希望它要引人注目,并让观众意识到,它有多么珍贵。我之所以使用维瓦尔第,是因为我想要选择大家都知道的音乐,我想要一首热门乐曲,这样就能更快地让观众产生认同感,并再次聆听它——这是维瓦尔第,但它同时也是对维瓦尔第的记忆。这部影片深入地探讨了艺术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因为它能够慰藉我们;同时,这部作品也告诉我们,爱如何能够引导我们去热爱艺术。最后一个镜头包含了上述的所有层次。
记者:哈内尔是一位如此令人惊异的女演员。
瑟琳·席安玛:她是最棒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彼此非常了解,所以我们有这个自信,可以冒着风险为阿黛拉·哈内尔打造一些全新的东西——她如何发音、如何移动……都是一些全新的任务。
记者:她曾经很好地处理了那些当代的角色,而现在她诠释了一部时代剧。
瑟琳·席安玛:是的,这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她确实会让这个来自过去的女人起死回生,因为她是一个如此「当代」的女性,所以这一切都会在我们眼前爆发。当人们知道阿黛尔位列演员阵容的时候,他们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还预测她会扮演一位画家,因为他们不会想象到这一切……有些人试图说服我说,她应该是画家,但是我拒绝了。
记者:你会不会觉得她的角色的那身绿色的连衣裙,与《迷魂记》中玛德琳的那件绿裙存在一定的关联?
瑟琳·席安玛:我不这么认为。但是,当我们第一次看到艾洛伊兹的面庞时,我会联想到玛德琳的发髻。在(《燃烧女子的肖像》的那场戏的)编排的过程中,我们随着她进行一场长途跋涉,在其中的某些时刻,我们会从身后看着她的头发,这时我会联想到那发髻。这种幻象当然是被《迷魂记》所唤醒的。
其实还可以有另一个层面的指涉,这与用多种方式解读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神话的那场讨论有关。俄耳甫斯可能宁愿拥有她的记忆,而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因为俄耳甫斯是一位艺术家——我认为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观点。我想,很少有人会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个故事。但这同样是一个很残忍的思路,因为这意味着他愿意牺牲欧律狄刻来换取记忆。
确实如此,但也存在着另一种视点,正如艾洛伊兹所述,或许欧律狄刻也说了「转身」。我无法决定谁是对的,但我真的希望她与玛莉安进行激烈的、智识层面的辩论,(让我们)看到她们在一起思考,这种思考内在于她们(艺术上)的合作,也内在于她们恋爱对话的核心。因为我想非常准确地描绘——调动所有的电影艺术——那种延宕、挫败与一步步坠入爱河的过程。我想描绘那种坠入爱河的、智识层面的过程,她会对面前的那个人感到钦佩、惊讶,接着,她会突然创造出一种语言,她的心中也会燃起一种火花。这也是我无法在俄耳甫斯的论辩中做出选择的原因。
在这个虚构的乌托邦式的海岛空间中,我们能看见的男性除了开头的几位船夫以及搬运工之外只剩下一位信使。
父权制权力的凝视结构暂时性的被玛莉安和艾洛伊兹之间带有理想主义信念的炽热爱情搁置一旁,而这种带有平等实践意味的爱情所展现的女性形象,不再是简单的看与被看的关系,而是作为凝视者的画家与被凝视的模特在具体的影像画幅中(主体与客体关系的消解)同等分地享有实在空间与精神空间。
关于她们真实的身体知觉的体验记忆注定要在十九世纪的时代背景中被雪藏,我们不得不佩服她们为了铭记彼此爱情所生发的坚持、骄傲与自主的精神力量,哪怕这几层意味在画展当中经由着他人的凝视而得以达成,当维瓦尔第的四季逐渐响起,伴随着极具冲击力的超长镜头,艾洛伊兹忍不住潸然泪下,影片戛然而止的时刻却也把我拉回到了神话语境中,想象着她们纯粹的爱情在黑幕后的它处/深渊中永存。
一个人是自由的,开怀大笑却要两个人才好。
告别前夜,埃洛伊塞说自己会记得第一次想要亲吻玛丽安的瞬间。玛丽安问她是何时,她却不答。起初我以为,那个时刻出现在她问玛丽安是否尝过爱之滋味的夜晚,后来却觉得应当更早,早至玛丽安得知她只听管风琴不闻交响乐之后,一边努力解释,一边弹得有些不成样子的《四季》。那时的玛丽安慌乱弹着,怎么也记不起谱子,而一旁的埃洛伊塞却是怎么也不愿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所以她才会在独自出游归来后对玛丽安说:
“一个人的时候,我感受到你说过的那种自由,但同时我又想念着你。”
此处“想念着你”为俄版译法。私心更偏向英译:"In solitude, I felt the the liberty you spoke of. But I also felt your absence."
我又想起你说的话,可它们却提醒着你的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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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埃洛伊塞在外表的冷漠提防下,内心或许早就相信了玛丽安只是一个散步的同伴,且是一个总在忐忑不安地关注着她,为了缓解她的焦虑而讲述米兰曼妙生活的善良美丽的同伴。
所以当玛丽安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时,强烈的被欺骗感让埃洛伊塞再一次披上冷漠愤怒的外衣:难怪你会有那样的眼神;难怪你那么努力地说服我相信“流放”遥远城市的美好之处,原来只是出于负罪感。而她面对第一幅肖像的不以为然,也更多是同样情绪的流露。陌生失真的不仅是肖像中的自己,更是几日来朝夕相处的玛丽安。曾让她觉得那么亲近的人,忽然如此遥远。
可还是喜欢她啊。所以才会叫她留下再画一次吧。
接下来便是甜与心碎的混杂。小心翼翼又难以遏制的愿望与冲动,就像埃洛伊塞熟睡后,玛丽安悄悄拿了纸笔坐下来为她画像。在单向的注视猝不及防被回望的无措和喜悦里,在几度戛然而止的克制之中,观者感受到的却是久久难以冷却的炙热。
除却两人作为画家与模特交替改换的位置、彼此抛掷的目光,更难忘是她们的接触——海滩上手的缠绕、礁石后唇的紧扣、脸颊与脖颈的相嵌、拥抱与贴耳的衷情。
交合过程本身被最大化地隐去,没有炫技,没有妖冶,没有失真呻吟,唯一有意给人误导的特写镜头也只是玛丽安用手指向腋下涂擦不可言说的药草。取而代之是看上去有心无意的暗指——比如镜子将爱人面庞映照在下体,又比如手指在书页间穿梭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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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古典油画质感从设色到构图屡屡让人屏息。纵使前半程玛丽安凭记忆作画艰难迟疑的笔触偶尔会导致分神,孤岛般的叙事空间还是让人始终深陷。
到了全片灵魂所在的篝火戏,火堆两侧的玛丽安与埃洛伊塞望向对方的目光专注到失神的地步,脸庞却在火光中摇曳。她们笑,又收起笑,惊觉彼此的探询在此刻得到确证。而表面安静平和端坐在观众席的我,觉得自己也几乎要随着那段阿卡贝拉简短反复的唱词与逐渐攀升的旋律,燃成一场熊熊大火。
可她们究竟在唱什么呢?
"Non possum fugere." 我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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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逃脱爱意痴缠,也无法逃脱孤岛外的世界。影片只有在提及这种联结的时候才会象征性地引入男性的实体,其余男性形象几乎都只是话语中的能指。就连致使女仆怀孕的人也从未被问及;那枚精子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
第二幅肖像完成了。一幅画什么时候算是画好了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就只是停笔而已。两个人并肩沉默,无措又失落。玛丽安不能再将它毁掉,只能任由它将心爱之人带离自己身边。
这一幕,情绪的弦在紧绷后终于断裂。她们争吵,像是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够勇敢,却也在责备自己。或许埃洛伊塞多少还有些天真果敢,愿意放弃婚事,捍卫深情。或许玛丽安拥有不同于寻常女性的自由,应是有更大的反抗空间,可她怎么敢拿埃洛伊塞的未来做赌注。沿着既定的轨道,埃洛伊塞至少会在米兰过上富裕安乐的生活;若是反抗,她不知道等在尽头的会不会只是万劫不复。
很快,这肖像就会在遥远城市一户陌生人家的墙壁上等待埃洛伊塞,像很多年前玛丽安的父亲为埃洛伊塞的母亲所画的肖像一样。(与此相对,埃洛伊塞的母亲恰是要借着女儿的远嫁,找回自己婚前生活的世界。)
“不要遗憾啊。你要记得。”
她们也不是没有勇气,只是。
就这样,一对从不曾企望回到“人间”的恋人,一个成了为留存记忆而作出诗人选择的俄耳甫斯,一个成了在黑暗中主动叫爱人回头的欧律狄刻。但当离别在即,女仆面前的花束枯萎凋零,她手中刺绣上的图案却鲜艳挺拔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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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得知埃洛伊塞珍存着玛丽安的自画像,也看到她在音乐厅独自听着玛丽安最初弹给她的旋律流泪。她幸福吗?不幸福吗?是不是真的只能偶尔,在能与玛丽安建立联系的事物上,找到一些自说自话的安慰?玛丽安似乎是更幸运的一方,在告别埃洛伊塞后的若干年内,两次确认这份记忆仍被爱人留存。但欣慰和心痛究竟哪个更多呢。
所幸影片像是留了扇窗户似的,让这份成全与心碎不至无人知晓:画室的女学生似乎隐约觉察了什么,先是无心地取出那幅被玛丽安放进储藏室的《燃烧女子的肖像》,又在绘画习作之中感知并描绘了老师压抑的离愁。
她看到了老师的心事,又或是,想到自己的。
就像我们在片尾长久地看向埃洛伊塞哭泣的脸,或许也会流泪,却说不清是谁的眼泪模糊了谁的视线。而在玛丽安的视角之外,我们又何尝不是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P. S. 为之后查找方便,附上近日陆续所做的功课:
·关于口袋历史与女性着装革命的日记《玛丽安的口袋》 //www.douban.com/note/741271187/ ·关于俄耳甫斯神话的日记《欧律狄刻的声音》 //www.douban.com/note/740751104/ ·关于影片取景地的日记《布列塔尼的海岸》 //www.douban.com/note/740982976/ ·关于片中画家之手实际主人的广播 //www.douban.com/people/44987965/status/2684395448/ ·收集了部分电影推广小卡片的广播 //www.douban.com/people/44987965/status/2680731828/
期待相逢。
难得看到一部如此女性向不消费女同的女同电影,更倾向于当作一部女性电影来看,无处不在解构男性话语。女人之间的爱恋是了解、触摸、缱绻和理解,几乎不见男性凝视的处理看得太舒服了。女主赫敏本敏。
#72nd Cannes# 今年戛纳的第二部满分作品,又送给了一部赛前完全没有想到的影片!影片在极小的格局里做出了令人赞叹的大文章,有着高度集中和戏剧化的结构,大部分时间仅有三个角色(画家-女孩-女仆),而且全片男性出现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分钟。主要内容都集中在画家和女孩的关系上,写得细腻至极。阿黛拉·哈内尔贡献了极为精湛的演技。影片有着极为美妙的画意摄影,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峭壁,波涛汹涌大海,对应着人物内心的荒凉与社会环境的压抑;而室内的烛光则被以古典主义绘画的方式细腻地捕捉。影片初看就是一部古典风格的室内剧,随着故事的逐渐展开,“历史中被压抑的女性的声音与身体”这一主题浮现出来。人讨论俄尔甫斯冥府寻妻故事的那个段落可谓是中心思想。结尾处的凝视,恐怕是维瓦尔第的音乐在电影中被用得最为催人泪
不要轻易观察一个人,因为太容易爱上她
#Cannes19# Celine是那位从没让我失望过的导演,看过这个彻底爱上Adele Haenel了。拍的无比的细腻,绝不是某某的女版。
能够搞定难缠甲方的唯一方式就是爱上他/她
女同电影的开始,大多源于共担苦难;男同电影的开始,大多源于分享放逐。有的人被赋权,有的人被剥权,没有人自由,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凝视惊涛骇浪,不够勇敢,蜷缩回庸常的生活,然而不自由的生活,安逸也如坐针毡。祝每一个你,你们,携手乘风破浪。
预定年度最佳。三个人一起读Orphée和Eurydice在冥府那一段绝佳。“Entre amour et souvenir, il choisit souvenir”, “c’est un choix poétique.” Eurydice灰飞烟灭那一刻和之后告别时关门,回头,白裙形象永远消失互文。为什么画家之前没有见过她穿白裙的形象,却能想象那若隐若现的画面?答案就是她在人工制造永远的告别、想象分离,只有带着这种痛苦欲裂的想象,爱情才到达一种不可能的顶峰,从未有过的深刻。爱的顶峰是一种燃烧和灰飞烟灭的欲望,是拉康的死亡驱力。只有永远的失去才能锁定爱情里长久渴望的“永远”。油画、节日仪式、歌剧、裸体与铜镜,为的都是——只书写诗意的爱情,绘画在这个故事里代表着logos蕴含于pathos。
拍得挺好,但就是无感惹
篝火阿卡贝拉 人群中对望 迟来的吻 油画 无男性乌托邦的崩塌 四季四季!被一切设计精准打击 恋爱 一场热病(并且美丽女孩没有剃腋毛!fascinated
这可能是《阿黛尔的生活》以后我看过最好的女同电影。每一帧画面都承载着每一次情绪的波动;古典如油画般的质地,渗透着绵绵爱意;两个精致到不可方物的主人公,即便不说话只是四目相视,都让人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焰,久也无法熄灭。
2019年度姬片,看完了久久回味余波荡漾,满脑子都是诺米梅兰特的帅美脸(划掉)其实是电影的油画质地,像看了场画展,很高级。营造这种氛围的是全片用光都是自然光和烛光,以及清晰的音效和环境音(一定要在影院看)阿戴拉哈内尔最后一场戏直接个人整崩了,在影院大哭bravo!说女版CMBYN不太懂 ,难道因为都有钢琴戏和借书戏?有人说电影有厌男情节,完全不同意,厌的难道不是包办婚姻?不就是没有男的出现吗?很多gay片也没女的。
我并不觉得一个不存在男性目光的电影就会是一部女性电影,同理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也谈不上是女性主义的。这部电影的某种封闭和狭隘,不仅限制了其中情感进一步发酵,也把某种观看(观点)局限在了表层。而它本拥有如此精确的视觉设计。
爱是你凝望我时,我望向你的目光
摄影真是突出,自然光和烛光的内景戏,美到不行。甚至外景也很漂亮。同时。阿黛尔的表演也很棒。故事胜在情感细腻真挚
最后那一幕,不就是正在影院无声流泪的自己吗。看与被看之间,皆是情欲,皆是妄念。再次印证,深情即是一场悲剧。
Marianne弹大键琴的时候 Heloise一直盯着她看 眼神特别亮 我猜那就是她第一次想吻M的时候
“并不是所有事物都转瞬即逝,比如一往情深” 如此缓慢、纯粹,却又如此撩拨、醉人。“当你注视画中人,我又注视着谁?” 对白如诗、情义如画,深情就是自己被火焰吞噬,而眼里全是你。篝火短短那一幕,便值5星。这个年代还能出现这么一眼万年、优雅复古的爱情,那是连《阿黛尔的生活》《卡罗尔》可能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你可记得爱人滋味?我会回答,记得,而且从未是过去时…”
这片最成功的地方大概就是把一个差不多的故事用“我比你们高贵”的法式风格拍了出来,衬得【Call me by your name】廉价而且粗糙,尤其是结尾音乐会维瓦尔第《夏》响起的那场戏,跟着飙泪完了之后回想起其中的妙处,就本能地觉得另外一片结尾用口水歌煽情之低端。类似的妙处还有很多(比如那场裙角着火的戏),得益于强大的编剧功力,整个文本充满了古典小说式写法的隐喻、互文(比如“你看我时我也在看着你”)和双关(其实片名就是个双关),而且用一种高语级的文绉绉的法语呈现出来(没有字幕我已经很多地方都跟不上),加上切合剧情的纯自然光和烛光布光和古典式画面构图和运镜,整部影片的气质把握是十分精确的。然而,影片内核其实就是两位女主一次人生交集,用这么多精美高雅的包装反而减弱了代入感,也注定了它曲高和寡的命运。
“I felt the liberty you talked about... But I also felt your absence.” “Maybe she was the one who said, ‘Turn around.’” “Don’t regret. Remember.” 去往诗人的故事尽头。
这片子好欲,后劲好大。不知道是不是法文暖气开太足,看的过程中一度热到浑身冒汗,总是想起一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很急促。虽然戛纳拿了最佳编剧,但觉得最出彩的反而不是剧本。对于这样一部都情绪共振的片子,任何情节上的硬设定都会让它变得匠气,只需要跟着氛围走就行了,just go with the flow,那种美是渗透银幕直击内心的。导演真的太温柔了,看到这样一封写给前任的情书,我真的要现场表演一个猛汉落泪,这是什么神仙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