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是伍迪创作力最惊人的时段,所有讽刺和笑料皆恰中要害,区别于后期的隔靴搔痒。他的母题很固定,小布尔乔亚的烦恼,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心理问题,是豌豆公主床下的豆子,衍化出现代城市的病症。不少人反感它的矫饰和忸怩作态,诟病其格局太过精致,失于朴鲁。确实,都市情人本就朝三暮四,加之文化人的多虑,连自己的心性都看不清,如何简洁深沉?但这些情绪构成了一段景致,甚至一座城市,是真诚的。男男女女在一段段话唠声里走来走去,声色犬马,天空上方浮现出小老头的脸,“我看着你们…因为,你们的德性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们神经质,看了十几年心理医生,永远不成熟,懦弱又鲁莽,自大却彷徨,囿于情感但不舍脱身。他们对现实不满,却不屑从政。他们有各式各样的怪癖,也许尝试自杀但并未成功过,他们谈及电影戏剧头头是道,对于“性爱”有一百种看法,遇到问题就搬出弗洛伊德…你说他为啥拍的这么好?“因为我就是你们…”。没有那颗豆子会怎么样?那么我们荒诞生活的源头就没了。“如果有可能,我不舍得拿掉它…你要知道,生活的可爱,甚至意义,不就在于这些瞎折腾吗。”
《曼哈顿》电影剧本
文/〔美国〕伍迪·艾伦、M·布里克曼
译/奚虞
无声的黑底银幕上打出“美国联艺影片公司”的厂标,但它马上被断然切换成一系列纽约市的空中轮廓镜头。《蓝色狂想曲》随着这些景象响起,以下镜头飞快地闪过:黎明中的城市,映衬在阳光下的帝国大厦,幢幢摩天大楼,停车场,拥挤的街道,布鲁克林大桥,霓虹灯闪耀的百老汇,可口可乐广告,形形色色的酒店,盖满积雪但又被街灯照亮的公园大道和中央公园,时装街,熙熙攘攘的市中心……
曼哈顿风景上叠加的音乐声越来越响,我们听到埃克的声音,他好像是在大声地朗读自己的作品。
埃克(画外音):“第一章。他崇拜纽约市。他对它推崇备致。”哦,不,应该这么说:“他—他……对它心驰神往。嗯……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什么季节,这都是座黑白分明的城市,它随着乔治·格什温(注1)伟大的旋律而脉动。”嗯,我现在这样重新开始:“第一章。他对曼哈顿过于推祟,就像他对其他事物一样。他对熙熙攘攘、你推我挤的人群和车流大为赞赏。”
随着埃克说话声的继续,出现更多的曼哈顿的镜头:浓妆艳抹的女人在第五大道徘徊;建筑工人在马路上钻洞;码头,一艘渡轮进港;放学的孩子们跑下一所私立学校的台阶。随着埃克的话语,一个个镜头继续闪过:一家鱼市一个身系脏兮兮围裙的男子操持着买卖;两位老太太穿着冬天的大衣行色匆匆;一个水果摊;中学的男孩子们在围有铁网的球场上打篮球;中央公园里的跑步人、广场饭店(注2),街边的垃圾堆,一些著名景点的正面,如索斯比拍卖行和古根海姆艺术馆(注3);行人,年轻的和年老的;车流滚滚的街道;三个在街角闲逛的男人;拥挤的第59街大桥的下层。背景中仍继续柔和地响着《蓝色狂想曲》。
埃克(画外音):“对于他来说,纽约意味着美女和似乎认识每一位天使的街头能人。”啊,不……俗,太俗……这不是我的口味(清清嗓子)……我是说,让我试着更深沉些:“第一章。他崇拜纽约。对于他来说,它隐喻着当代文化的腐败。独创性的匮乏使如此之多的人急功近利,这一点迅速地使他的这座梦中之城化为——”不,这有点儿太说教了。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们实话实说,我想在这儿卖掉些书:“第一章。他崇拜纽约,虽然对他来说,它隐喻着当代文化的腐败。在一个充斥着毒品、吵闹的音乐、电视、犯罪和垃圾的社会里,要想生存下去是多么地艰难。”火气太盛。我可不想火气太盛。“第一章。他像……自己所热爱的这座城市一样坚强而浪漫。在他那副黑边眼镜的后面,是一只豹子所蕴积的性魅力。”我喜欢这句。“纽约是他的城市。而且将永远属于他。”
当埃克朗诵结束时,《蓝色狂想曲》的音量增大,一幅幅纽约生活的画面继续在银幕上闪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阳台上亲吻;灯火通明的百老汇;夜晚的扬基体育场,灯光投射在观众的身上;两位演员在德拉柯特剧场的舞台上表演;无线电城音乐厅;最后是一幅壮观的曼哈顿夜景,幢幢摩天大楼上的夜空燃起礼花,音乐声达到极限,然后突然停止,镜头切至
外景/内景,艾莱纳咖啡馆,夜晚
摄影机拍摄咖啡馆橱窗上的“艾莱纳”几个大字,然后进入室内,逐一拍摄堂内的座位,扫过一张张拥挤、闹哄哄、乌烟瘴气的桌子,最后来到埃萨克(埃克)·戴维斯的桌子前。他正和自己的朋友聚会,在坐的有他的女朋友特雷西,好朋友、聪明的教师兼评论家耶尔·波拉克,以及耶尔的妻子艾米莉。耶尔正在聚精会神地发表意见,摄影机向他的脸推近。
耶尔:我认为艺术的本质是通过情境向人们提供某种作用,明白这点,就可以接触到自己本来就有的而你又从来没有意识到的种种情感,真的。
埃克:天才就是走运。我认为生活中重要的是勇气。
艾米莉(对特雷西,暗笑):这话题人们已经讨论了二十年了。
埃克:听着,我给你讲一个例子。如果我们四个(咂嘴)过桥走回家去(吸气),而这时正好有一个人不慎落水。我们是否有勇气,我们当中谁有勇气跳进冰水去救那个快淹死的人?
耶尔(与此同时):跳进冰水救出那个要淹死的人。
埃克:因为……这——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当然,你们知道,我——我不会游泳,所以我根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他把一只香烟插进嘴里,打着了火,眼睛望着特雷西,而且是乞求地看着她。艾米莉和耶尔在背景中交谈。
埃克(对特雷西,嘟嘟囔囔):我不知道。
耶尔(对艾米莉):不,不,我们当中谁会这样做?
他抿嘴笑。
艾米莉(对耶尔,抿嘴笑):我不知道。
耶尔(给艾米莉一勺自己盘中的食物):你还想再要一点?
艾米莉:不。
耶尔:来吧。(笑)其实你想要。
艾米莉(接过食物):谢谢。
埃克(吸了一口香烟,仍旧望着特雷西):嗯,哦,伙计,这烟味儿不错!
耶尔(对艾米莉,与此同时):嗯。
特雷西(对埃克,微笑):你不会吸烟。
埃克:我知道我不会吸烟。我不吸进去,因为那样会得癌症。但是(吐气),我要是叼上一只烟就特别有风度——
特雷西(打断):噢。
埃克:——我憋不住气,我自己知道。(仍旧抽着烟)你喜欢我抽烟的样子吗?
特雷西:嗯。
她点了点头表示喜欢。耶尔和艾米莉在背景中暗笑。
埃克(看着特雷西):我就知道你喜欢。
耶尔(对艾米莉):挑逗。
埃克(对特雷西):我挺合你的意的,是吧?
特雷西(与此同时):是的。对不起,我得出去一下。
她从桌旁站起来。
耶尔(看着特雷西走开):天啊,她可真美。
埃克(从自己的杯子里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嗯。可她才十七岁,(咂嘴)我都四十二了她才十七岁。(咳嗽)我——我和一个当她爸爸都富富有余的女孩约会。这是我一生当中的头一回。
艾米莉(摇头):他醉了。
耶尔:你醉了。你自己清楚,你不应该喝酒。
埃克(仍旧喝着自己的酒):我没告诉过你吗(吐气),我的前妻——
艾米莉(打断):谁,是蒂娜?
埃克(摇头并竖起两根手指):——我我—我的第二个前妻——正在写一本关于我们的婚姻生活和感情破裂的书。
艾米莉:这可太俗了。
埃克(抽烟):想起来就让人生气。你们知道,她要(叹了口气)把那些事全都抖落出来,所有我那些与众不同的小节和毛病和风度——嗯嗯嗯,倒不是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咂嘴)可的确也有几件使我后悔的讨厌小事。
耶尔叹气。
耶尔:那都是谣传,你心里清楚。谣传是一种新的色情文学,我们在报纸上天天都可以读到它。
埃克(与此同时):我绝不能由着她来恐吓我。
耶尔:我知道。
特雷西回到桌边,挨着埃克坐下。埃克正醉醺醺地大笑。
耶尔(暗笑):你就不该喝酒。
埃克:我知道,我的头。
特雷西(看着埃克):你知道,我们得走了,因为我明天还得考试。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交谈着走过他们的桌旁。
男人(对女人):一项定期的计划……
埃克(与此同时,对特雷西):哦,是吗?(对艾米莉和耶尔)这孩子需要早起……
那对男女继续交谈着走近他们的桌子,特雷西叹了口气,面对着埃克和眼前的局势笑了。
女人:1141。
男人:1141。
埃克(耶尔,窃笑):她要做家庭作业。我和一个要做家庭作业的女孩约会。
特雷西又叹了口气。镜头离开闹哄哄的咖啡馆切至——
外景,大街,夜晚
艾米莉和特雷西跟在埃克和耶尔的后面,四人走在人行道上,街灯照在他们身上。埃克随便地把毛衣搭在自己的肩上,和老朋友交谈着。
埃克:怎么啦?你是怎么回事?你—你—你,你在——你现在想什么?
耶尔(叹气):咳。
埃克:你的心像远在千里之外。
耶尔:是的,我是有事要对你说。我,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嗯……我,嗯,我,嗯,嗯,嗯,大概在七八个星期之前,我,嗯,我参加了一次宴会,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女人。而且(叹气)咳,而且我—我—我—我和她发生了某种关系。嗯,嗯……
埃克:你开玩笑?
耶尔:开始的时候很自然,这你是知道的。我是说——
埃克(与此同时):哦。
耶尔:——我们一起吃过一两次饭。可现在,……你知道,事情——事情有点儿出格,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说,我……害怕了。
埃克:噢,她—她是谁?说——说详细点儿,嗯?
耶尔:嗯,她是个记者。
埃克:是啊。
耶尔:她非常——
埃克(打断):她也结婚了?
耶尔:不,没有,没有。她非常漂亮。
埃克:是啊。
耶尔:她非常——你知道,有点神经兮兮,容易激动……好幻想。
埃克:噢,太棒了。听起来妙极了。
耶尔(笑):哦,她,她是妙得很。我是说,她——我心里总是想着她。
埃克:那么,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嗯,你的婚姻,你……?我的意思是,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耶尔:(扭头看了一眼艾米莉,然后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但是挺严重的。我是说……
埃克(打断):可是你对艾米莉还什么都没说?
耶尔(又一次扭头去看):没有,天啊,没有。
埃克(捅捅他的胸):太来劲了。我听都听傻了,因为我——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我一直……以为你和艾米莉是婚姻最美满的一对。
耶尔:我们是。你知道,我是说,我爱她。
耶尔自言自语地含糊地说。
埃克(与此同时):是啊,可你明白,可是你——
耶尔(打断):我——我明白这一点。我知道,可我只是——我是说,我们结婚这些年来,我一直——你知道,只和其他女人有过一两回小小……不言的事。我的意思是,非常……听着……我对这件事讨厌透了,我在干这种事情的时候真是恨自己。
埃克:噢,这我可不知道
耶尔:但是这只是,你是知道的,事情完全不是那回事。我——
埃克(打断):这太可怕了。我,嗯,你知道,我在听你说,你本不应该问我的意见。我……(耶尔叹了口气)。只要是一沾女人的边,我准是“奥古斯特·斯特林堡奖”的得主。
镜头切至耶尔和艾米莉走进自己没开灯的公寓。艾米莉开亮电灯,他们一边谈论着今晚的事。
艾米莉:哼,我觉得十七岁并不小了,再说她也是个靓妞。
耶尔(笑):唉,嘿,你—你可别想从我这儿探出点什么。我觉得她太可怕了。他—他会越弄越糟,他已经搞得够槽糕的了。(又暗自发笑)我只是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生命。你是知道的,他为电视台写的那堆废话。
耶尔走进客厅,脱掉自己的外衣并开亮灯。艾米莉走进厨房向他讲话。
艾米莉(画外):耶尔……你是否想过要孩子的事?
耶尔:哦?我的天啊,孩子。听着,我得把这本奥尼尔的书弄完,它简直是遥遥无期了。我得把钱都凑在开办那份杂志上。啊,孩子。
他走进厨房,艾米莉放下手中的盘子,俩人拥抱。
艾米莉:嗯,我们一直在谈在康纳迪克州找一块地方。(耶尔叹气,她笑着接着说)你可以在那儿做这些事情。
耶尔:康纳迪克。
艾米莉:是呀。
耶尔吻艾米莉。
耶尔:我不能去康纳迪克。这不实际。听着,我的全班人马都在这里。(笑)我的工作在这里。只是时机不对。埃萨克怎么办?我是说,我们不能抛下他不管,这你是清楚的。(自笑)除了纽约他在哪儿都是个废物,你是知道的。非常弗洛伊德式的。
艾米莉(点头):嗯。
俩人再次接吻。
镜头转入“时代—生活大厦”的明亮外景,埃克的前妻吉尔刚刚从旋转门中走出来。她快步走着,长长的金发随着步子飘起,并且和埃克撞个满怀。埃克正站在另一座大楼的门口等她经过。俩人开始同行,吉尔目视前方,疾步如飞,而埃克则手舞足蹈,眼睛望着她说着什么。
埃克:你是不是正在写一本关于咱俩婚姻的书?
吉尔:请你不要打扰我。
埃克:你是不是在写什么关于我们分手的东西?告诉我。
吉尔: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埃克:嗯,我只是碰巧知道的,因为我在兰登书屋有个朋友。行了吧?
吉尔(与此同时):你明白,我愿意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埃克:没错,但这事影响到我。
吉尔:我还有事。
埃克:那么你打算把一切都公之于众了,对吗?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性生活,我们——一切细节,是吗?
吉尔(与此同时):你想干嘛?对我盯梢?
埃克:不,我用不着盯梢。我参加了一个聚会,一个家伙对我说,他读了我老婆写的一本书的——一章预刊而且内容火爆。他是这么说的……内容火爆。
吉尔笑。
埃克(做姿势):我当时——我就把嘴里的酒喷到了自己的裤子上。
吉尔(看着埃克):哼,我才不在乎把那些事都说出来呢。
埃克:你不在乎说出来,那威利呢?
吉尔(眼睛看着别处):他也不在乎。
俩人在第六大道一座建筑前的喷水池前停下来,但谈话并未停止。
埃克:好吧,那你说详细点,行了吧?你说“也不在乎”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他打垒球吗?他穿裙子吗?啊?!
吉尔:他不穿裙子,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会发现所有的细节。
埃克:嘿,别写那本书了。那可是一次丢面子的经历。
吉尔:那是对我们分手原因的最诚实解释。
他们继续快步行走。
埃克:上帝啊,认识我们的每一个人就要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吉尔:你看看你,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吉尔在埃克继续说话的当口走开。
埃克(停下脚步,冲着吉尔走远的身影大叫):嘿,我才不害怕呢,因为我,嗯,咱们两个人当中,我才不是那个不道德、神经兮兮、胡搞乱来的一方呢。我希望刚才的话都说全了。
(切换)
内景,埃克的公寓,夜晚
特雷西坐在起居区域的一张长沙发上读一本书,埃克拿着两只酒杯从附近的一个旋转楼梯走下来,进入过道。他一边去厨房放酒杯,一边对特雷西说话。背景中响着音乐。
埃克:你是告诉我—我—我——在我之前你已经有过三个男人?简直难以置信。你明白,让人心惊肉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被爷爷奶奶护着呢。
特雷西:哦,嗯,他们其实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我是说,他们和你完全不一样。
埃克:是吗?这话怎么讲?
特雷西:唉,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埃克离开厨房,向沙发走来。他在特雷西身旁坐下,推开她伸直的两腿腾出地方。
埃克:嘿,别想入非非了,行吗?这可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推开特雷西的脚)除此之外,爱情——因为你知道,那是美好的……你明白,我们在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仅此而已。可你还是个孩子,而且—而且我绝不会要你忘掉这一切,你明白。我是说,在你的一生中你还会遇到许多了不起的男人,而且……你知道,我希望你欣赏我,欣赏我的—我的出了格的幽默感和(笑)令人叫绝的性技巧,可是你别忘了,你要知道,你—你还有一生的路要走。
特雷西:嗯,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任何感情?
埃克(做手势):唉,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难道——当然,我对你绝对有感情,可是你知道……你不想在这个年纪就和一个人定终身。这……唉,你很可爱,而且你知道(清清嗓子)……妖艳。这一点毫无问题。只要警察不闯进来,我们——你知道,我想我们会打破一两项纪录的……你明白。可你不能,嗯,你不能那样做。这不是,嗯,这不是件好事。你应该把我当成……生活路上的某一处拐弯。好,快穿上衣服,因为我想你该走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用手去拉特雷西。
特雷西:你不想让我留下来?
她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俩人手拉手一边交谈一边走上旋转楼梯。
埃克:我—我不想让你养成习惯,你明白,因为你首先要知道,你留下来过了第一夜就会有第二夜,然后你知道,你就——你就住下来了。
特雷西:可你要知道那样也不错啊。
埃克:哦,不,不,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你会不高兴的。相信我,我——我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明天我们去布里克尔街影院,我带你看维洛里卡·雷克的电影,好吗?
特雷西:好吧。维洛里卡·雷克是不是招贴画上的那个红头发的?
埃克:不,那是丽塔·海华斯。告诉我,这点事儿你怎么老也弄不明白?
埃克和特雷西走上楼梯,出画,但我们仍旧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特雷西(走出画面):谁?丽—丽塔什么?
埃克(走出画面):丽塔·海华斯。你是不是拿我开玩笑?我是说我永远也搞不清什么时候你是在正儿八经。
特雷西(画外):我是在开玩笑!难道你还以为我对保尔·迈卡特尼(注4)以前的事一无所知?
音乐止,画面叠入古根海姆艺术馆,身穿圆领衫和牛仔裤的特雷西和埃克正在观赏一些摄影作品。馆内人来人往,人们边交谈边观赏展品,并从他们身边经过。
埃克:你看,我觉得这些摄影作品很有意思,你明白,我是说——
特雷西(打断):是啊,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埃克:你用过我给你的那台相机了吗?
特雷西:哦,用了,我一直在用。我在我们的戏剧课上拍了一些照片。
埃克:是吗?
特雷西: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是的。
埃克:你知道你说话的腔调像谁?像卡通片《猫和老鼠》里的那只老鼠。
特雷西(笑):拿我开玩笑?
埃克:不,不,我是这样觉得的。
特雷西:你应该去干配音!你的声音很滑稽。
特雷西笑起来。
埃克:你笑起来简直跟那只老鼠一模一样。这可真是一门艺术。
特雷西(笑):哦,是啊。谢谢。
埃克:我知道,我的声音有点吵哑。你知道——
埃克住嘴,眼睛向门口望去。他和特雷西都停下了脚步,向画外望去。他们向尚未在画面中出现的耶尔打招呼。
埃克(向耶尔):你来这儿干什么?
特雷西(与此同时):你好。
耶尔(画外):你好。
埃克:什么时候到的?
特雷西(对耶尔):其实我们刚才还谈到你。
埃克(示意):哦,而且谈得还挺热闹。
特雷西:哈。
埃克(与此同时,对耶尔):你——你在——你们背着我们都谈些什么?
耶尔穿过走廊进入画室,特雷西笑。
耶尔(笑,对埃克):你怎么样?(对特雷西)你好。
埃克:还行,挺好。这太可笑了。我们刚才正在谈到你——你知道,我们这个周末要去那个帕克剧院看莎士比亚的戏,也不知道去得成去不成。
耶尔:噢,成,就这么定了。(玛丽·维尔克穿过走廊站在耶尔的身后)我想去。(转身对玛丽)这是埃萨克·戴维斯和特雷西。
玛丽(与埃克握手):哦,哈罗,你好。
埃克:哈罗,你好,你好吗?
玛丽:很高兴见到你。
埃克:你好。你好。
特雷西:你好。
埃克(紧张地笑起来):我们刚才去了楼下的卡斯泰利画室。我们看了摄影展览。难以置信,绝对让人难以置信。
特雷西:啊,的确棒极了。
玛丽:真的,你们喜欢那个影展?
耶尔叹了口气,没有加入谈话。
埃克:楼下的摄影……
玛丽:对,楼下。
埃克(与此同时):……卡斯泰利画室……棒极了,绝对棒极了。(喘了一口气)嗯—嗯,你喜欢吗?
玛丽:我?不,我—我其实觉得它非常雷同。在我看来,它看上去就像是与戴安·阿巴斯如出一辙,可又缺少那种灵气。它——
埃克(打断):是吗?嗯,你知道,我们——我们其实并不像喜欢波莱克斯玻璃雕塑(注5)那样一往情深。我得承认这一点,我是说它——
玛丽(打断):真的,你喜欢波莱克斯?
埃克:你连波莱克斯玻璃雕塑也不喜欢?
玛丽(叹气):哦,这太有趣了。(耸肩)不,我——嗯,我,嗯,天啊。
埃克:它—它绝对比那个铁方块好多了。你去看了那个铁方块了吗?
特雷西(与此同时):哦,是的,那可是傻到家了。
埃克紧张地笑了。
玛丽:可我觉得它妙极了,绝对妙极了。
埃克:那个方块铁妙极了?
玛丽:是啊。嗯,我认为,它——它非常有质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它整体结构完美而且有一种——一种——一种妙不可言的负面效应。楼下其他的展品全是狗屎。
埃克一条眉毛一扬,以示反应。镜头转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埃克和特雷西,耶尔和玛丽四人正在阳光下边走边谈。
耶尔(对埃克):你们想看索·勒威特的戏吗?
埃克:没错,它很有意思。(对特雷西)你也想去看索·勒威特吗?
玛丽(与此同时):你们知道,他不久就要在现代艺术馆举行首演。我正在,嗯,为《内幕》写一篇东西。你们—你们知道这份杂志吗?它是——你们知道,它是一份小报。我是说,这种小报上什么乌七八糟东西全有。(笑)激进主义的大杂烩。(看着特雷西)你干什么工作,特雷西?
特雷西:我在上中学。
玛丽(笑着点头):哦,真的,真的,嗯。(退到一边,对耶尔)纳布科夫(注6)正在什么地方乐呢,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话。
耶尔(笑,对埃克):我觉得人们把勒威特捧得太高了。实际上,我以为他或许可以去争取那份古老的奥斯卡奖。
玛丽(打断):你这样认为,哦,真的?(笑)哦,这就对了,我们——
耶尔(打断):玛丽和我创立了,嗯,“言过其实奥斯卡奖”——
玛丽(打断):是这样(笑)。
耶尔:——是专为,嗯,这样的著名人士而设立的,比如……
玛丽(与此同时):比如,嗯……
耶尔(笑):古斯塔夫·马勒。
玛丽:还有艾萨克·丹尼森(注7)和卡尔·荣格(注8)……
耶尔:……斯各特·菲茨吉拉德(注9)和……(笑)嗯……
玛丽(打断):莱尼·布鲁斯(注10)。别忘了莱尼·布鲁斯。
耶尔(笑):莱尼·布鲁斯。
玛丽:另外还有诺曼·梅勒(注11)和沃尔特·惠特曼(注12)和——
埃克(打断):我以为这些人全都没治了,你们说到的每一个人。
玛丽:什么?什么?
耶尔(对玛丽):你上回说的那家伙是谁?你上星期提了一个特别棒的。
玛丽(与此同时):不,不,不是我提的,是你说的。是海因里奇·伯尔(注13)。
耶尔(笑):哦,上帝。
埃克(不相信地):言过其实?
耶尔:不管怎么说,我们可不想把伯尔落下。
埃克:嘿,那莫扎特怎么办?你们这俩家伙就想把莫扎特落下——我是说当你们糟塌别人的时候。
玛丽(笑):噢,嗯,那文森特·凡·高(把音发成了“刀”)……或英格玛·伯格曼怎么办?
埃克(与此同时):凡·刀?(退到一边,对特雷西)她说的是凡·刀吗?
玛丽(对耶尔):英格玛·伯格曼怎么办?
埃克(与此同时,摇着头):凡·刀。
耶尔(与此同时对玛丽):啊,对你——你来说,伯格曼可不好对付。
他吐气。
玛丽:你什么意思?
埃克(与此同时,看着玛丽):伯格曼?我想伯格曼是当今唯一的电影天才。我的意思——
耶尔(打断,对玛丽):你要知道,他可是个伯格曼的大影迷。
玛丽(看着埃克,示意):哦,请吧,你知道。天啊,你简直是针锋相对!我是说,你写的电视剧绝对称得上是寓言。伯格曼的东西太可笑了,而且他的观点是斯堪第纳维亚式的。我的上帝,它太苍凉了。我是说,基克格德(注14)那套东西,对吗?真正的毛孩子,你明白,时髦的悲观主义。我的意思是,沉默,上帝的沉默。好了,好了,好了,我是说,当我还在莱德克里弗读书的时候我喜欢这一套,可是我的意思是,好吧,你总得长大。你绝对得扔下它。
耶尔:啊,我想我得跟着他和英格玛走。
他迟疑地笑了。
埃克(侧头对特雷西):你帮我把她弄开。我想她已经让我受够了。她简直是令—令人讨厌。
玛丽:哦,不,不,不,不,难道你没看到——你们难道没看出,通过把一个人的心理和性功能方面的障碍与那些宏观的哲学命题联系起来,就可以使这些障碍变得庄严而神圣吗?事实就是如此。
埃克清了清嗓子。大家停下了脚步。
耶尔(手指着不远处的公离大楼):我们到了。
埃克(摸索):嗯,听我说,我……
玛丽(与此同时):是。
埃克(对玛丽):很高兴认识你。
玛丽:嗯。
埃克(与玛丽握手):非常——非常荣幸而且——
耶尔(打断):嘿。
埃克:——荣幸之至,但我们必须走了——
玛丽:是吗,那好。
埃克:——因为我们要去——我们要去逛商店。我差点给忘了。
玛丽(紧张地笑起来):嘿,听我说。嘿,听我说。我根本就不想有这番谈话。我是说,真的,我是说,我刚从费城来。你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我们信仰上帝,因此——嗯,嗯,行了吧?
埃克(做手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玛丽(皱眉,不解):什么?
埃克(做手势):说了半天你——你——你,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玛丽:嗯,什么——
埃克(打断):“我刚从费城来。”“我相信上帝。”到底—到底……(玛丽神经兮兮地笑起来)你明白这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吗?我……
(切换)
内景,迪恩和德吕卡食品店,白天
特雷西和埃克正在挑选一些杂物。特雷西平静地看着各种食品,手里拎着一只篮子。埃克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做着手势。
埃克(叹气):真让人受不了!你相信她吗?我是说她真是——
特雷西(打断):噢,她看上去的确神经兮兮。
埃克:神经兮兮?她是目空一切。她是,嗯,你明白,嗯,令人害怕。她只有理智(叹气,用手指自己的脑袋)。这个读过莱德克里弗的小宝贝都胡说些什么来着?嗯,斯各特·菲茨吉拉德和古斯塔夫·马勒和然后是海因里奇·伯尔?
特雷西(往自己的篮子里装了一个罐头):我不明白你干嘛要生那么大的气。
埃克:我生气,是因为我不喜欢那堆伪理智的垃圾。而且她还卖弄学问。凡·高(发音为“刀”)。你听到吗?她把凡·高说成了“凡·刀”。简直不能——她说起话来像个阿拉伯人。我简直……而且她也对伯格曼说三道四的,我恨不得把她的另一只隐形眼镜敲出来。
他在空中挥了一下拳头。
特雷西(往自己的篮子里装了一个可可罐头):哦,她是耶尔的女朋友?
埃克(摇头):这个我永远也搞不明白。我是说,他有一个了不起的老婆可他偏喜欢——嗯,泡这样一个小—小—小妞……你明白。嗯,但是他总是那么招——嗯,招那样的女人。你明白,就是那样的,嗯,和他一起讨论存在的现实。他们可以一起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杯酒和一块奶酪,连“比喻”和“说教”这两词的音都发不准。
他叹气。
特雷西:好了,我的感觉是耶尔真的喜欢她。
埃克:我是守旧派。我不相信婚外关系。我想人们应该终生厮守在一起,就像鸽子或天主教徒一样。
俩人走向收款台。特雷西把东西拿出来,摆在柜台上。
特雷西:行啦,我不知道,也许人们把某次亲密的关系并不当回事。也许我们不在乎,你明白,一系列各种程度的关系。我是说,那种过了时的事情。
埃克:嘿,别跟我说什么事是过时了,行吗?你才十七岁。你是靠毒品和电视,还有避孕药长大的。我—我—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叹气)我在战壕里呆过。
特雷西(笑):噢,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你才八岁。
埃克:是这么回事。我从来没进过战壕,我卡在了中间,这种处境才叫尴尬呢。
特雷西笑。
埃克(眼睛看着旁处,做手势):把买的东西收起来,行吗?
(切换)
内景,电视台,白天
技术人员和摄影师正在四处忙碌,准备为一次幽默采访设置布景,接受采访的客人有格雷格里和卡罗琳·佩恩·惠特尼·史斯密。卡罗琳长一头长长的金发,她一动不动,眼睛望着摄相机。她的丈夫格雷格里却紧张不安,他头上反戴着一顶垒球帽。每当采访人或客人开口说话或做了什么可笑的举动,便有观众的笑声插入进来。
采访人:早上好,欢迎来到《哇,人啊!》节目。今天晚上我们要和,嗯——格雷格里和卡罗琳·佩恩·惠特尼·史密斯夫妇进行交谈。他们是卡特家族的密友,是这样吗?
格雷格里(点头,笑):而且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像你们一样,是普通的人,也跟别人借钱。
采访人(抿嘴笑):除此之外,佩恩·惠特尼·史密斯太太还是个紧张症患者,对吗?
格雷格里:嗯,我们不认为她患有紧张症。我们只是觉得她很安静。
采访人:哦,这很……
镜头转向导演室,埃克站在窗口,俯看着下面的拍摄现场。一台台电视监视器显示着下面进行的采访情况。一个男子坐在控制台前,而节目的导演迪克则坐在他的身旁。节目的制作人保尔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大半个身体处于画外,只是一只戴手表的胳膊处于画内。节目传来的声音不断盖过导演室里这几位男人的说话声。
采访人(从电视监视器中传来):……美极了,她是了不起、了不起的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导演室的技术人员:我刚才说的是“七号转换”。快看七号。
埃克(与此同时,作出反应):上帝啊,太可怕了。这—这简直是让我下不来台。我是说,我—我是说,这太干净了,跟我们说好的完全是两回事。
迪克:不,不,你错了,错了。这一点儿也不干净。
埃克:我是说,这一点也不——根本没有……
迪克:你—你说的内容风险太大。我的意思是,谁去——
埃克(打断):你怎么就认为它有风险?
迪克:——谁去和审查官扯皮?
埃克(坐在控制台的台边上):什么都没了。
导演室的技术人员:三号转换。
埃克:这—这—这关检查官什么屁事?现在什么都没了,哦,哦,哦,喜剧的内容全都没了。
保尔:不,不,其实你没发现其中的内涵?
埃克:它比没有内涵还要糟糕。它不可笑了。插入——插入的笑声都是没头没脑的。
迪克(指着监视器):哦,它——它很可笑。它很可笑!可笑。
埃克:你凭什么认为它可笑?
保尔(做手势):快看观众。
埃克:根本就没有——
迪克(打断,手指着导演室下面的观众席):看——看那儿的观众。
埃克(听着监视器中传来的观众的笑声):你们不应跟着——你们不应跟着观众反应走。我是说,这是一群靠电视养大的观众。多年来他们—他们的标准已经完全低俗化了。你们知道,坐在前排的那些家伙,咖玛射线把他们大脑的白细胞全都杀没了。嗯,你们明白,嗯,是啊,我——我不干了。
他站起来,俯身向控制台,从一把椅子上拿过自己的上衣。
迪克:好吧,放松一下。找个情人,找个情人。
埃克(与此同时):不,不,不,不,不,我不干了。这东西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我不……我不想找情人。
导演室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寂静之中监视器继续传来观众的笑声和采访的谈话声。
埃克(穿好外衣,打破沉默):你们这帮家伙所做的一切,是,嗯,扔下情人,然后—然后另寻新欢和纯情小妞。自然,这事看起来很可笑。
迪克:听着,去放松放松。
埃克(做手势):如果——如果你们……想有所做为的话,你们知道,那就是放弃这个节目,开一家诊所。
迪克:听着,你——
埃克(打断):我不干了。
迪克:放松一下——
埃克(打断):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迪克:——埃克,你别犯傻。
埃克转身走开,与此同时监视器中继续传来观众的笑声。镜头推近监视器的屏幕,格雷格里正用手搂着卡罗琳的脖子,使劲地拧她的脑袋。对白不时地激起观众震耳的笑声。
格雷格里(还搂着卡罗琳的脖子):看,看这边。我要你这样。这事儿我们—我们—我们—我们已经谈好了。我们认为。我们想。
采访人(打断,在电视监视器屏幕上):是的。可,可你别—别把她的脖子拧断了。哦,很好。
格雷格里(拧卡罗琳的脑袋,在电视监视器的屏幕上):不,我不会……嗯,这下好了……
(淡出)
在熙熙攘攘的里左利书店,耶尔正在浏览书架上的书,埃克站在近旁,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滔滔不绝,与其说是在选书,不如说在发表议论。
埃克(摇头):哼,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耶尔(扫视着书架上的书):埃克,你别说了好不好?这是你为自己干过的第一件明智的事情。
埃克:不。我已经把自己全毁了。你明白,只用了三十秒钟的时间。当时我是个英雄,可后来——现在我一下子失业了。
耶尔:如果你想借钱,我可以借给你。
埃克:(跟着耶尔来到另一排书架):不是那么回事。钱,钱能干嘛……?我的钱够花一年的了。如果我——如果我,嗯,能像圣雄甘地那样生活就好了。我的会计师说我是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候做了这件事情。我没有周转的现金。我不会来事,或,嗯,出不来彩。这一点我清楚,可是他们却有一套自己的语言,那帮家伙。
耶尔(从书架上转头看埃克):好了。这事我们已经谈过了。我是说没有大笔的收入在这座城市里很难生活下去。
埃克:是的,再加上我有两个前妻和一个孩子要供养,而且我还有……你明白,我得缩减开支。我要放弃我的公寓,我再也上不起网球辅导课;我,嗯,在吃晚饭的时候捡起饭粒或……你明白。我没法再住在那座南开普顿的房子里了。
耶尔(叹气):唉。
埃克:我是说,你知道,哦……我可能还要减少给父母的钱。你是知道的,这会要了我爸爸的老命。他会——他会在犹太人的教堂里找不到好座位。(耶尔叹气。挺起胸来转身看着埃克)今年他会坐在后排,远离上帝,远离祈祷。
耶尔(抿嘴笑):那特雷西怎么办?你跟她谈过了吗?
埃克:哦,可是,嗯,如果(摇头)我,嗯,我必须摆脱这种困境。她是——她还是个小姑娘。如果我——我(叹气)……你明白,这事是很离奇。我是说,我,嗯,嗯……(叹气)嘿,如果—如果—如果过了好久我的书还是出不来,那该怎么办?
耶尔(双手放在埃克的肩上):嘿,你的书会出来的。你的书会没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所遇上的最坏的事情是你要学会对自己有所认识,对吗?听着,听着,我真的为你而骄傲。我是说,这是一次非常好的转折。
(切换)
外景,现代艺术馆的雕塑花园,夜晚
贝拉·阿布措格戴着一顶大帽子,站在一大群人中间。她手里拿着一只麦克风。
贝拉·阿布措格(对着麦克风):这是一次美好的奉献……现代艺术馆一直非常慷慨。而且它证明了……“平等法案”的力量,在你们当中许多人今晚是第一次打上黑领带。(人群鼓掌,笑)为此我们爱你们。我们需要你们,而且你们已经来到了这里。而现在,我不再赘言,请大家自得其乐。
她做了一个大幅度的手势,人们鼓掌,开始分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交谈,欢笑。我们听到背景音乐声。身穿黑色夜礼服的杰里手拿着一杯饮料走近埃克。俩人握手。
杰里:埃克,很高兴见到你。
埃克:嘿,你来这儿干嘛?那么——祝贺你的书出版了。我觉得棒极了。
杰里:啊,谢谢。
埃克:绝对棒极了。
杰里:谢谢,谢谢。
埃克:很高兴见到你。
杰里转身向刚才一直和自己交谈的几个人:海伦、丹尼斯,玛丽和波利。
杰里:听着,好人们,我想让你们见一见我的好朋友埃萨克·戴维斯。
埃克(对海伦):你好。
海伦(对埃克):你好。
玛丽(吓了一跳,自言自语):埃萨克·戴维斯?
海伦(现在与埃克握手):你好,埃萨克。
埃克(对大家):我叫埃萨克·戴维斯。大家好。
玛丽(偷笑):埃萨克,你好。那么——
埃克(看见玛丽同样吓了一跳):你好。(笑)你来这儿干嘛?
玛丽:嗯,噢,我来这儿,当然,我来这儿,你开我的玩笑?
埃克(摇头):真是可—可—可笑的巧遇——(对站在玛丽身旁的尚未被介绍的丹尼斯)哦,对不起——我是埃萨克·戴维斯。
丹尼斯(与埃克握手):你好。
埃克(与此同时):你好。(指着玛丽对丹尼斯说)我们以前见过面。见过。
玛丽:是的。
杰里:你认识她?
埃克(看着杰里):我们彼此认识。
玛丽:太可笑了。
杰里:对—对—对不起。
玛丽(笑):不,用不着。
埃克(笑):不,不,没事。
杰里(抿嘴笑):我—我听说你,嗯,你,嗯,嗯,辞了那份工作。
埃克:我,嗯——是—是的,一次真正的自我毁灭的冲动。你知道,我想写一本书,于是我——于是我……(吐气,换了话题)谁读过纳粹分子要向新泽西州进军的报道,谁知道?(海伦和波利摇头表示没读过)我是在报纸上读到的。(挥拳)我们应该去那里,召集一些家伙,你们明白,找一些砖头和垒球棒,把事情向他们解释个清楚。
杰里:《时代周刊》社论栏上有一篇痛快的讽刺文章,可真是痛快。
埃克:嗯—嗯—嗯,《时代周刊》上的一篇讽刺文章是一回事,可砖头和垒球棒才是切中要害的东西。
海伦(与此同时):哦,可真正切中时弊的讽刺总是要比暴力好。
埃克:但是对付纳粹,真正的暴力总是要好得多,嗯……因为你很难刺痛一个穿着铿亮马靴的家伙。
海伦:啊,你太激动了,我懂,但是——
丹尼斯(打断):对不起——
埃克(点头):没——没事儿。
丹尼斯(与此同时):——我们刚才谈到情欲的高潮。
玛丽(暗笑,反应):哦,不,请等一等,不。
埃克(与此同时):噢,是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丹尼斯(打断):真的?
玛丽(与此同时):让我来说一句,丹尼斯。
丹尼斯(自卫地):哼,我们刚才谈的是这个嘛。
玛丽:不,我是费城人。我们从不在公开场合谈这种事情。
埃克(抿嘴笑):是的,那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丹尼斯:我,哼——
埃克(打断,对玛丽):当时我他妈的也不知所云。
丹尼斯:我很快就要导演一部影片——
埃克(打断):是吗?
丹尼斯:——嗯,是我自己的剧本而且,嗯……主题是:那家伙特别能沾花惹草——
埃克:特别能沾花惹草?
丹尼斯:——特别能沾花惹草,有一次……他把一个女人送入高潮,她太满足了……她死了,对吗?好,就说到这里,这位……(看着玛丽)对不起,觉得这个故事用心险恶。
玛丽(摇头):这个?用心险恶……上帝啊,它比用心险恶还要坏。它是蓄意杀人。
丹尼斯:你说什么——
埃克(打断,作出反应):她死了?
玛丽(对埃克,紧张地笑了):你—你—你得原谅丹尼斯。
丹尼斯(对大家的反应沾沾自喜):我可不需要。
玛丽:他是从哈佛直接去贝佛利山的。
埃克(对丹尼斯):你是从那儿出来的?
丹尼斯(点头):是的。
玛丽:是,嗯——
埃克(打断,不相信地):你是从那儿出来的?
玛丽:就是瑟多·雷克举着一把查尔斯·梅森火炬。
丹尼斯(点头):是的,没错。
波利(第一次开口说话):我……嗯,我终于有了一次高潮而且我的医生告诉我这次高潮还是不对头。
片刻的沉默,大家都在琢磨波利的这句话。
埃克(对波利,打破沉默):哼,你的高潮不对头?哦,真的。我可从来没不对头过——
波利(打断,耸耸肩):是吗?
埃克:——从来没有。哦,我最糟糕经历是在金钱上。
波利(瞪着埃克):噢,是吗?
(切换)
外景,街道,夜晚
一辆出租车迎面开来,停在路边。后门打开,埃克和玛丽钻出车外,并弯下身子透过车门朝丹尼斯等人望去。
埃克(挥手):晚安。很高兴认识你。
丹尼斯的声音(在出租车内):我也是。
埃克(对车中的其他人):很高兴认识你们。
玛丽(挥手):再见。
丹尼斯的声音:再见。
玛丽关上车门,出租车驶远。
埃克(叫道):再见!
丹尼斯的声音(在开动的车内,大叫):再见!
海伦的声音(在开动的车内,大叫):再见!
埃克和玛丽开始沿着街道步行,眼睛望着商店的橱窗,交谈着。
埃克:唉。(吐气)你——你的朋友可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
玛丽:噢,我知道。
埃克:简直就像一部费里尼影片中的角色。
玛丽:他们非常有趣。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而且海伦够得上是位真正的朋友。你知道,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埃克:是吗?
玛丽:她简直是个天才。
埃克:是啊。
玛丽:我是通过我的前夫杰里迈亚认识她的。
埃克:是呀,那你们俩怎么离婚了?我—我—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我从来不——
玛丽(打断):嗯,我也不理解。
埃克:——你知道。
玛丽(与此同时):你问我们怎么离的婚是什么意思?嗯——
埃克(打断):什么?
玛丽: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哼,我甚至还不完全认识你呢。
埃克:不,如果你不愿意,你不必告诉我,你明白,我只是好奇。
玛丽(双臂抱起):噢,那好,我——我们产生了不少问题。我们老打架,而且(叹气)我讨厌为一个非常聪明又专制的男人而放弃自己的个性——
埃克(打断,作出反应):是啊。
玛丽:因为他是个天才。
埃克:好吧,他是个天才而且海伦是个天才而且丹尼斯是个天才。你认识不少的天才。嗯,你应该认识几个蠢才。你知道,你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玛丽:那好吧,你为什么离婚?
埃克:为什么?
玛丽:是的。
埃克:我离婚是因为我的前妻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开了我。行了吧?
玛丽(作出反应):真的?
埃克(点头):当然。
玛丽:上帝啊,那可太不道德了。
埃克(耸肩):哼,嗯,我不清楚,我以为我是迫不得已离婚的。
玛丽(仍旧没缓过劲来,摇着头):天啊。
埃克:我企图开车把她俩一块儿压死。
玛丽:我可以想像,我是说,这不可想像的性污辱。这一下足以使你拒女人于干里之外。
埃克(耸肩):嗯……
玛丽:而且我想用它可以来解释那个小女孩。
埃克:嗯……嘿,小女孩很好。上帝啊,她是——“小女孩”有什么——什么错?
玛丽:噢,当然,我理解,请相信我。十六岁而且完全无任何威胁。
埃克:哦,她已经十七岁了。她快十八——你明白,玛丽,有时候你人格低下。
玛丽:嘿,我可是认真的。你想干嘛?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就去他妈的。
埃克:我很喜欢你表达自己的方式。
玛丽笑。
俩人继续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行走,我们听到车流声。
埃克:要知道,这事很难办,而且越弄越糟。你有很多约会吗?我想不多。
玛丽(点头以示强调):嗯,很多。实际上我……现在很多。嗯,你永远也不会相信,可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哦,到底什么是漂亮?我是说我讨厌长得漂亮。它不管怎么说,是那么带有主观性。
埃克:哦,是吗?
玛丽:我的意思是,最聪明的男人一见到漂亮的脸蛋就不攻自破。而且当你爬上床的时候,如果你稍有所表示,他们就感激涕零。
埃克:是的,我知道我——
玛丽(打断):哼。
埃克:你是知道的。
玛丽:你有孩子什么的吗?
埃克:我,有。我有一个孩子,他——
玛丽(打断):真的?
埃克:现在由两位女性抚养。
玛丽:哦那好,你明白——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这很管用。嗯,我在一本心理分析季刊上读到有人做过研究。你不需要一个男性。我是说,两位母亲绝对完美,非常完美。
埃克:噢,真的?因为我始终觉得一位母亲就让人够受的了。
玛丽(转身看着埃克):哼,那好,你听着,我要去领我的狗了。你愿意等着吗?我要去溜狗。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埃克(摇头):哦,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你—你有一条什么样的狗?
玛丽(暗笑):最糟糕的。
埃克:真的?
玛丽:是条猎犬。
埃克:噢,是的。
玛丽: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它是阴茎的替代物。
俩人停步,埃克手摸着下巴,挑起一条眉毛,以示反应。
埃克: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要一条大型的丹麦狗。
玛丽(笑):真的?哦。
场景换到玛丽公寓附近的一条街上。夜已经很深了,埃克和玛丽在溜狗。背景中响着交响乐“有人在看着我”,当镜头转至一家昼夜餐厅时音乐声止。玛丽怀里抱着狗,和埃克一起站在柜台前,等着柜台后面的男人把刚出炉的汉堡包装进盒子里。玛丽高兴地笑着。
埃克:那么,你和耶尔是认真的,还是怎么回事?
玛丽:认真?
埃克(点头):对。
玛丽(耸肩):嗯,是认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结婚了。(偷笑)哦,天啊……
埃克(耸肩):嗯,是啊,那又怎么样?
玛丽:我不知道。我猜我——(叹气)我猜我应该活得痛快,啊?嗯,我是说,唐尼,我的心理医生总是这样对我说——
埃克(打断):你把你的心理医生叫作唐尼?
玛丽(笑):是的,我叫他唐尼。
埃克(与此同时,不相信地):你叫他唐尼,你的心理医生?
玛丽:是的。
埃克:我叫我的心理医生为切莫斯基医生……你明白。
玛丽:哦,是啊。
埃克(上下挥动自己的手示意):是的,或——嗯,他用尺子打我。(玛丽笑)唐尼?这是他的名字?
玛丽(没注意埃克说的话):不管怎么说,唐尼要我进入这样的处境,而且这是故意的,你明白。我是说,特别—特别是因为我的前夫杰里迈亚。你知道,我是说,我—我曾是他的学生,而且嗯——
埃克(打断):真的?你嫁给了你—你—你的老师?
玛丽:是的,是的,当然,我是说……
埃克(与此同时):这太……太,嗯——
玛丽(打断):好吧,你听着,他骗了我,我爱上了他。多么完美,对吗?
埃克(点头):嗯,是完美,是的。这——是,这是,是的。
玛丽:我知道,我是说,我和他睡觉可他还是给我一个F。就是这样。
埃克:真的?
玛丽:是的,真的。
埃克:不开玩笑?甚至不给一个“不完整”对吗?就直接给给了个F。
他吐气。
玛丽(笑):你知道吗,你有一种非常好的幽默感。你真的有。
埃克(做出姿态):嘿,嘿,谢谢,谢谢。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这一点。
玛丽笑。
埃克:我曾经——是的,不,我曾经一连好多年用它赚了不少钱——
玛丽(打断):哦。
埃克:—直到我辞了工作来写这本书。而且现在我对这件事非常……非常没把握,你知道。
玛丽(点头):是啊。哦。
埃克:可你知道,我——
侍者把带走的食品袋摆在他们面前,打断了埃克的讲话。
埃克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些钱。
玛丽:听着,你想不想——?(当她看见埃克掏出钱时,停住了话头)哦,用不着你来付帐,真的。
埃克:噢,没事。
玛丽(做手势并抿嘴笑):不,不,我是当真的。你想沿河边走走吗?我们可以——
埃克(打断):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玛丽:你问几点了是什么意思?
埃克:嗯,如果我每天不至少写十六个小时,我会半途而废的。
玛丽(叹气):哦,那好,我想听听你那本书的情况。我—我—而且—我—我其实,你知道,我是—我是一个不错的编辑。
埃克:是吗?
玛丽(点头):是的。
埃克拿起食品袋。“有人在看着我”的音乐声再次响起,玛丽和埃克走出餐厅,仍陶醉于讨论。虽然他们远去,但二人的交谈声仍可以听到。镜头停在几乎空无一人的餐厅里——
埃克(画外,正在走出餐厅):嗯,我这本书是关于各种腐朽价值观的。它是关于……你明白,事情是这样的,很多年以前,我写过一篇关于我母亲的短篇小说,题目叫《阉割犹太复国分子》。而且,嗯,我想把它扩充为一部小说。
玛丽(画外):这很好。
埃克(画外):你知道,一说起我的这本书,我可以说上一个晚上。
镜头转到第59街的大桥,“有人在看着我”的音乐声仍在响着。天快亮了,这场景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光线与影的感觉。玛丽和埃克背对着摄影机坐在一条长椅上眺望水面。那条狗蜷在他们的脚边。
玛丽(满足地):这儿是不是很美,埃克?
埃克:是的,其实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这么美。
玛丽:噢,我知道。我喜欢。
埃克:伙计——
玛丽:嗯?
埃克(叹气):——这真是座了不起的城市。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它就是这么——真是盖了帽了,你明白吗?它——
玛丽(打断,叹气):是啊。我想我最好,该回去了。我和耶尔约好一起吃午饭的。
埃克(也叹气):好吧。
俩人从长椅上站起身,走开,音乐停止。
(切换)
内景,耶尔的卧室,清晨
耶尔躺在床上,肘部支着身子拿起铃声大作的电话。他一边讲话一边从近旁的床头柜上抓起自己的手表。他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把手表放回到床头柜上。
你艺耶尔(对着电话):嗯,你好……(咳嗽)不,不,不,我醒了……上帝啊,在——你在干什么?现在是七点十五分……哦,是的……真的?你去了——艺术馆?……是啊,那好,她——嗯,在女权主义运动方面非常活跃。(艾米莉走进卧室。她绕过床头,拿起一份报纸)嗯,这么说——这么说你准备和特雷西一起去找房子?……是的,那好,你知道,你应该有能力找到点什么。(对艾米莉)是埃萨克。(对电话)是的,我想你不会有任何问题。(艾米莉离开卧室,他抬头看她)是的,那好,我早就知道你——我早就知道你(叹气),如果你和她呆上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镜头切至在电话另一端的埃克。他正在一排人来人往的公用电话前。
埃克(对电话):而且——而且你——对她的看法还像以前一样?你还觉得自己迷上了她?因为我知道你好久没提这事了……所以你……是的……嗯,天啊……是的。(他把听筒远离自己的耳朵,反应性地做了一个鬼脸。他深有同感地摇摇头,然后又把听筒贴回到耳旁,并且肯定地频频点头)嗯……对……不,我知道。她很出色,我知道,出色……所以,嗯……不,我今天得出去找房子,因为我必须换成便宜一点的。我入不敷出了——(叹气)你是知道的,是的,就是现在我住的那个地方,它太……天啊。
镜头切至布卢明代尔公司(注15)的大厅。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电梯上上下下。伴随人群的嘈杂声还有铃声。镜头移至化妆品柜台,玛丽正在选购一些化妆品,同时在和耶尔说话。
耶尔:埃萨克挺棒,对吗?
玛丽(打开钱包翻找自己的伟德体育最新网站卡):嗯,是的。
耶尔:他说他和你在一起挺快活。
玛丽:他真的这样说了?
耶尔:是的。
玛丽(把自己的伟德体育最新网站卡递给柜台后面的售货员):那很好。那太有意思了,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会使他不自在。
耶尔:哦,得了。(暗笑,压低了声音)我想死你了。
玛丽:哦,耶尔。
耶尔:真让人受不了。
玛丽: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你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听我说,我开始说那套那些女人们说过的话了。我——这话很难听,我也不想说。
耶尔:听着,我干嘛不搬出来?
玛丽:不!哦,不,我不——我不想让你这样做。我——我还不想破坏一桩婚姻。除此之外,我真的——还不想在这里陷得过深。这太……我不能——(叹气)这太出格了。太出格!你不在的时候我常想起你。
耶尔(微笑):那好,那你要我怎样?
玛丽:不怎么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我猜我应该见见一个没结婚的人。
耶尔(开始吻玛丽):上帝啊,你真美。
玛丽(反应性地推开):哦,耶尔,别这样。
耶尔:你让我发狂了。
玛丽:请别这样。我们现在是在布鲁明代尔。(耶尔大笑)而且有人会看到我们。哦,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想我可能会去见一见鲍杰斯。我—我—我告诉过你他在这儿的时候我见过他。而且他对我的感觉似乎也很好。
耶尔:我们离开这儿去做爱。
玛丽(笑):你什么意思?现在不行。
耶尔继续笑,柜台后的售货小姐把购货帐单和伟德体育最新网站卡递给玛丽。
玛丽(在帐单上签名):现在不行。上帝啊!你还得——不管怎么说,一个小时之后你还得去上一节写作课。你的学生会知道的。你的脸上会——会笑容满面的。
玛丽把帐单递回给售货小姐。
耶尔:而且我还不想去你家,因为我受不了那条狗——
玛丽(叹气,示意耶尔安静一点):哦,天啊,那好,你能不能……?
耶尔:——而且电话老是响个不停。
售货小姐把购买的物品交给玛丽。
玛丽(对售货小姐):谢谢你。(耶尔用手臂揽住玛丽,二人开始在拥挤嘈杂的商店里穿行)你就不能来点别的?你只通过性关系来表达对我的爱?那么其他的价值观呢,比如温柔和精神上的接触?去一家旅店,对吗?上帝啊,我(笑)成了一个荡妇。
俩人的声音渐低,百货公司的铃声和嘈杂声充斥银幕。
(切换)
内景,吉尔的公寓,白天
吉尔的室友康妮打开前门。
康妮:哦,你好,埃萨克。
埃克:你好,威利准备好了吗?
康妮:好了,请进。
埃克随随便便穿着一件圆领衫和松松垮垮的裤子,跟着康妮走进宽大的客厅。
吉尔(画外):他马上就下来。
康妮:你近来怎么样,埃克?
埃克:很好,你怎么样?
康妮:我挺好。
埃克:是吗?
康妮:是的。我有一大堆活儿要干。事情还算顺心。
吉尔站在一张餐桌旁,桌子上一些吃剩的东西还没有收拾,背后墙上挂着一条大毯子。她抬起头来。
吉尔:你是喝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埃克:哦,不。
康妮走出房间,吉尔开始收拾桌上的盘子。
埃克:威利怎么样?
吉尔:威利很好。他在图画方面开始显示出一些真正的才能。
康妮来到桌边,动手帮助吉尔。
埃克:是啊,这——这才能是从哪儿来的?因为你不会画画,我也不会画画。
康妮(从手中的盘子中抬头看埃克):我会画画。
埃克(做出反应):是啊,可是你根本不会成为名符其实的父亲。
吉尔(不理埃克的话):我希望16号那个周末你能带一带威利,因为康妮和我想去一趟巴巴多斯。
埃克:好吧,那我要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还在写那本愚蠢的书?我是说,这件事你是不是当真的?
吉尔:对这件事我非常认真。这是一本诚实的书而且你用不着感到害噪。
康妮:对不起。
她开始向画外走去,上楼。吉尔和埃克继续交谈,声音越来越高。
埃克:我——我能不能和你谈一分钟?(对走上一半楼梯的康妮)你能不能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对吉尔)我要问你一件事情。是我至今不明白的事情。
吉尔:我要迟到了。
她开始紧张地忙活起来,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放盘子,擦桌子,梳理头发。埃克跟着她,激动地指手划脚。
埃克:你——你——忙什么?每一次我到这里来,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了她而不是我。我是说——
吉尔(停了一下手中的活):你不明白?
埃克:不,不,这对我来说是个谜。
吉尔:那好,你娶我的时候对我的历史一清二楚。
埃克:是的,我清楚,我的心理医生警告过我,可你是那么漂亮。我——我找了另一位心理医生。
吉尔:天啊(叹气并摇头):难道你就不能认为我们仅仅是朋友?
埃克:你要把所有那些细节都写进书里,对吗?你要把它们——
吉尔(打断):不,我不会涉及你试图开车压死她那一段。
埃克:什么——我试图开车——我试图开车压死她?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吉尔:我说的就是这个。
埃克:当时,天那么晚,我……你知道我开车的技术不好。天还下着雨。天是——天是那么黑。
吉尔:那你当时干嘛在房子周围转来转去?
埃克:我是在监视你们这帮家伙,因为我知道你们在里边干什么。
吉尔:显然。
埃克:你当时——你当时恋爱了。
吉尔走向壁橱,拿出三件铜蜡烛台。她把烛台拿到桌前,摆在桌子中央。她坐下,向后拢自己的头发并望着埃克。埃克在此之前仍不停地跟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吉尔(叹气):因此你觉得你(吐气)有必要用车压死她?
埃克(做手势):我像是那种开车压人的人吗?
吉尔继续叹气,低头。
埃克:你知道我当时开得多慢?
吉尔:
对伍迪艾伦总是处于一种既不十分喜欢,偶尔有点讨厌,有时却不得不佩服的态度:一方面,他的才华展现的形式总是显得过于卖弄、刻意、甚至有些小家子气,他囊中羞涩地从自己的智力博物馆中抖落一大堆名字与符号,像句子中一个精巧却突兀的比喻,刻意地彰显知识分子的审慎品味,即便这些文化的符号不必如此频繁地被提及;另一方面,伍迪艾伦清醒地认知自己的小资情调或小聪明,并将它们以自我解构的方式、以戏谑又自嘲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他在面对自己时既坦然又羞怯(正如他的荧幕形象或晚期电影的主人公),他不吝推销出一个丑角似的自我形象,在这副公之于众的面具上涂涂画画,在背后,一副总是对生活愤世嫉俗或agressive的面孔定对生活报以敝帚自珍般的赤诚。
《曼哈顿》中借吉尔的文字描绘的艾萨克(或说伍迪)可谓一针见血:
“他会突然间控制不住他自己,表现出自由派犹太人的妄想、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的愤世嫉俗和虚无主义者的绝望情绪。他总是抱怨生活,却拿不出任何解决方法;他渴望成为艺术家,却逡巡不前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在他最最私下的时刻,他会谈起对死亡的恐惧,他将它抬高到悲剧的高度,而实际上,这只是他自恋的表现。”——这一矛盾的形象像是《荒原狼》或是地下室人的当代变格版,兴许只有故作轻松的自嘲方式才能达到自我解嘲。伍迪的观察是带有知识分子阶层色彩的清醒,同时他的每个角色都是他自己:话痨、神经兮兮、敏感、紧张。这样高度相似的人物形象想必一定带有作者本身的影子,只有足够自恋又足够自卑的人才能不厌其烦地在自己的所有作品中安放自己的切面。
从《安妮霍尔》到《曼哈顿》,Woody Allen的的自我形象经拼贴、缝补、变色龙化后,却是描绘着知识分子阶层或俗称”文艺青年“的群体共性与最终幻想——他的个性中流淌着整个群体的共性。高审美或品味、素养又或是精神追求与贫瘠的创造能力不相匹配,愚钝、清醒、自知是很痛苦的 。那些向别处抛出去的辛辣话会跑回来戳中痛脚,尖锐的刀刃最终会反过来戳破自己。不难看出为何我们这群自视甚高的人,自认为洞察世事、格格不入,不肯与庸庸碌碌为伍,总是借助知识面的信息差有意无意地泄露出一点优越,张口就能衔来塞尚、泽尔达·菲茨杰拉德、伯格曼与博纳科夫,将艺术作为彰显自己的养料,殊不知自己匍匐于前人的胸腔以窃取共鸣、剖挖开他人的洞察来假装自己睁开了双眼,总归是咀嚼他人咀嚼过的东西,然而始终不敢也不肯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徒有格调的庸人。
拿《曼哈顿》来看,伍迪艾伦几乎塑造了一座文艺群体的理想福地——关系与关系的交互被城市的在场性而见证,“空间”与“地点”即为一个三缄其口的主角。城市(空间、地点)一定程度上是故事与人物的喻体,不然《广岛之恋》何谓“广岛是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内维尔”、安东尼奥尼何必在《奇遇》的孤岛中探究脆弱的现代性——叙事是非发生在这些空间、这些地点不可的,它们是隐身的第三人。《曼哈顿》陈列出现代艺术馆、书店、知识分子们的居室,书籍随处可见地散落在角落、街口的商铺总是洁净又工整;为电影novelization,为弗吉尼亚·伍尔夫写书评,这样的纽约知识阶层生活,即使落入中产阶级混乱、暧昧的私人关系或被批判至“永恒的空虚生活”的论调中,它仍旧是一个浪漫的生活的最终形态。《曼哈顿》以纯熟又漂亮的镜头,在空镜于空镜之间画出了那个流放自我的乌托邦。
爱慕文学与艺术的人大抵可以分成两类,天才,或自恃格调的庸人。前者诸如伯格曼或费里尼,那类但闻其名便仰之弥高的大师;伍迪艾伦将他自己或作品当后者来写,写他自己的小品味与小聪明,写些困顿于这个身份的剖析与自省,这使得他更贴近于这两者中间的角色——一个评论者的角色。
本以为结尾时Tracy会直白地告诉woody fuck off 没想到结局如此留有温情。
the decay of contemporary culture, 知识分子眼中坠落的城市。woody充满自恋的正义感,gossip is the new pornography, 无限提升问题的层次,拒绝接受汽车、安眠药、电视、自己和女学约会的事实;Mary具有迷惑性的修辞来描述感情的坠落,不断堆砌文艺的词汇,试图剖析自己的情感状态,这样的尝试却像作秀一样。
“I came from Philadelphia, my parents have been married for 43 years, nobody is cheating on anyone”。
难道还要把一切归结于曼哈顿?
最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莫过于文字工作者:professor,editor,writer,journalist,论到胸怀和仁慈都还不及一个十七岁的高中女学生——虽然她又好像不过是一个美化了的象征:话不多,安安静静,理想得像塞尚的苹果。
——You have to have a little faith in people.那一刻,话痨伍迪·艾伦终于安静了。
伍迪艾伦的电影看得不多,目前最喜欢的还是赛末点。太文艺民工就受不了。昨晚看的时候被法国片似的喋喋不休搞得昏昏欲睡。但到最后一个场景时一下子清醒。纯靠情节,而不是情色镜头劲爆音乐把我唤醒,足以证明这是部好片。平淡生活无法言喻的错过和苦楚,提醒我时刻珍惜现在的美好。我想你啦~
黛安基顿好迷人。
“不是每个人都会变,你应该对人更有信心一些”
从这部戏里17岁女生的温柔到后来Mia Farrow当道再到韩裔养女横空出世的嬗变过程,正显示着child-woman于直男知识分子界所具有的所向披靡之魅力——在这个美丽复杂的城市,在这个自恋、虚伪、脆弱、忧伤的小男人心里,最至高无上的永远是未成年少女的纯真和娇憨(我可没提肉体)
“曼哈顿悖论”:凡是能看懂的这部片子的、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的,有着相同恐惧和快乐的,无时无刻不在玩弄文字和女人的,都是最无可救药的酸臭知识分子,都是最有文化修养的斯文败类(“愤世嫉俗”)。当然,above all,他们都是贫蛋。
他们把各种艺术挂在嘴边,用塞尚,纳博科夫,博格曼填补他们苍白的话语。他们不懂爱,脆弱又胆小,无法计划未来。在车流拥挤的夜色中,有一种令人烦躁的亲切感,不论他们多么孤独,能否找到真爱,都不会影响曼哈顿的美。
修复放映。小资、言情、风趣、琐碎的纽约,絮絮叨叨的对白就像一出关于城市的交响乐曲,从头流淌至尾。七八十年代真的是伍迪·艾伦创作的高峰期啊,感觉之后拍的所有电影都只是衍生和变体。
#SIFF#重看;果然黛安基顿是老头最佳搭档,看俩人用各种高深名词和艺术大家斗嘴,真是其乐无穷;前妻对他的评论也可视作其所有作品的总结,犀利精准;老头一辈子都在拍他自己,这一封写给曼哈顿的情书,在黑白光影映衬下,特别迷人。
Wills的攝影好。這個片子沒有Annie Hall的地位高可能是因為Woody Allen用這樣認真刻意的構圖和他的風格和在一起,就顯得有些匠氣。
曼哈顿告诉我们,装逼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是每个人都会变。。。你应该对人更有信心一些。。。十七岁的姑娘如是说,虚弱的中年人尴尬地无奈地迷惘地笑了
4K修复版重看@phenomena 在所有人剑拔弩张的滔滔不绝中,只有年轻女孩看上去是超脱的,因她还没有遭受生活孤独乏味的迎头痛击,她有大把的青春,绝对的自信,尚未学会像成年人那样用苍白的言语掩盖内心的不安全感。这样的她又怎么会懂得,六个月的时间有多漫长呢?
曼哈顿,这座城市蒸腾着你们的焦躁,狂作,空谈和欲望,幻化成毫无生气的霓虹森林,牢不可摧的海市蜃楼。
成为话痨的人要么过于自信要么缺少安全感,成功的话痨一定兼而有之,既让你哭笑不得,又让你觉得理所应当。你可能并不热爱他,但每次听他讲完故事,尽管你真的很想找茬,但总是没胆指着他说:“喂,你够了。”
“生活在曼哈顿的人们,他们庸人自扰,时时制造出那些毫无必要的、神经兮兮的问题。因为这样,他们就不用去面对这世上更加棘手的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了。” 不是我更偏爱黑白,而是它确实完胜《Annie Hall》。从霍尔对一个人的哀悼上升到曼哈顿对一座城的抚慰,越混乱越迷人。
越来越习惯和喜欢这老家伙儿的碎碎念了。
[A-]伍迪的博爱又专一、滥情又纯真、乐观又悲情的爱情悖论理论集大成者
这部电影所展示的困境,是我现在以及将来都要面对、并试图超越的。影片充满着箴言警句,对人和人的关系(尤其是知识阶级、艺术从业者)有着深刻的表现,他们懦弱、善变、对未来没有信心、沉溺于自己的内心和幻想。没有能力关心更大的世界,而在自己触碰的有限范围内制造麻烦。纽约的繁忙、混乱与美。
我默默很不要脸的觉得如果我是直男肯定是Woody Allen的类型,不停被跟我剑拔弩张的强势成熟女性吸引,不停被伤害像小狗一样“内化伤痛成一个肿瘤”,不停把年轻单纯自然的少女当成最舒适的“过去”和最完美的“归宿”。Woody Allen用自己的真实生活证明了他才是“作者电影”最准确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