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李慕白的情欲世界
从小说到电影,《卧虎藏龙》的变化不仅是文字到影像的,也是近代到现代的,还是大陆文化到台湾文化,再转至以好莱坞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过程,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就电影和小说中的主人公李慕白来说,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小说中简单的情欲关系在电影中由于玉娇龙的加入,成为一张纷乱纠结的网。表面上看起来,《卧虎藏龙》表现的是刀剑江湖,实际上,其内在的张力却不是来自于立身江湖的武功(或者说青冥剑和武功都只是欲望的借口和象征),而是每个人内心的情感和欲望世界——这或者才是李安所要表现的“江湖”。
“拜师”形式所蕴藏的内在情欲
李慕白、俞秀莲和玉娇龙的三角恋爱关系说来自西方评论家,粗看起来觉得是无稽之谈,至少我初次看电影的时候只在最后山洞中玉娇龙说“你要我还是要剑”中有所体会,而大部分中国观众恐怕都没有注意到其中早就埋伏的草蛇灰线。
在玉娇龙出现之前,李慕白和俞秀莲之间的主要障碍是孟思昭,但是孟思昭已经死了,对此,俞秀莲的解读是她和玉娇龙的对话:你说的自由,我们也向往。我虽然不是出身你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但是所接受的伦理道德一点都不必你们少显然,这一解读至少在表面上李慕白也是同意的。
毫无疑问,就像鲁迅在《铸剑》中暗藏的欲望和道德的战争一样,李慕白作为一个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人,玉娇龙的出现在他的情欲和道德观之间所引起的纷扰,也必然以变形的方式出现。
《铸剑》中鲁迅化身青衣人,以被动的姿态得到了眉间尺在他唇上的吻,隔着死亡和报仇两层外衣,使他既得到了爱乃至性的暗示(吻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唇上),又不必违反纲常伦理(他们中间隔着生死以及求助者和帮助者两层保护衣),即便有人攻击他也不用负责(因为他是被动的)。在《卧虎藏龙》中,李慕白变化自己的情欲所依赖的形式就是“拜师”。
从江湖道义的角度出发,李慕白认为将玉娇龙从邪路上引导在正路上,不仅是因为不这样她将会是一条“毒龙”,更从爱护后辈,提携后进的角度,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1.玉娇龙需要有人教她正确的心法。2.他自己也“一直”在寻找能将他的武功传下去的弟子。说起来,这些理由都是冠冕堂皇,包括俞秀莲在内的人都被这一说法蒙蔽,只有玉娇龙清醒地认识到李慕白内在的欲望诉求。
在拜师的名义之下,李慕白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追寻玉娇龙的行踪,也可以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名义从精神上永久的占有她。这种占有,可以从李慕白将罗小虎安排到武当山为例,包括罗小虎在内的人都没有想过玉娇龙所谓的“圈套”是否还有另外的意思。玉娇龙之所以将这一安排称为“圈套”,显然不是简单从“拜师”这件事说起,而
她的激烈态度也是她在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控制的惶恐中本能的、逃脱罗网的行动——即便这圈套是以爱的名义出现。
李慕白:我也阻止不了我的欲望
电影中,李慕白对自己内心隐密的欲望开始大概并不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寻找到自己认为“正确”,且符合道德道义的规范的行为。但是,李慕白是否对自己行为中暗藏的隐秘欲望一无所知呢?也不尽然。
李慕白和俞秀莲的关系,开始一直通过暗示的方式进行,包括吴妈等人暧昧的笑、贝勒爷的旁白、俞秀莲的解释。贝勒府中,俞秀莲和李慕白唯一一次直接的对话,由于仆人的进入而中断,其时的关系是:李慕白认为俞秀莲会和他一起归隐山林,而俞秀莲有些不明所以。月夜练剑一场,李慕白和俞秀莲当中并没有第三人介入,为什么他们不能接续上面的话题,把话说明白呢?
要解释这一疑问,可以从两个方面考虑。第一,电影一开始,李慕白在交代下山的原因的时候,就对道家的“虚静”提出了疑问。他之所以下山,之所以会以为和俞秀莲“我以为我们都说好了吗”,就是因为他对道家的追求产生疑问,下山是他冲出从前的道德规范的第一步,其中包括冲破他和俞秀莲之间的障碍。由于李慕白“人生观”的改变,他不仅冲破了他和俞秀莲之间的障碍,也冲破了自我和道德之间的障碍,他从开始寻找自己真正“握的住”的人生开始,进一步追寻自己内心的声音。
就在他追寻内心声音的时候,玉娇龙出现了,这是问题的第二个层面。玉娇龙的出现,不仅刺激李慕白追寻内心的声音,也逐渐触及到他内心的更内在的“枷锁”。这时候,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江湖和朝堂、正与邪、长辈与晚辈的界限,甚至,他和俞秀莲多年暧昧的关系也成为他们的障碍之一。
竹林打斗一场戏,一般看作李慕白和玉娇龙的情欲对抗游戏,最终,李慕白得到了玉娇龙。而在之前,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导演特意在竹林打斗之前安排了李慕白和俞秀莲的“牵手”一场。在这场戏中,李慕白闭口不提他之前的“我以为我们都说好的”,而是从从俞秀莲说起,意念的对象逐渐模糊,欲望的翅膀只差一步就打开。
(李慕白抓住俞秀莲的手,深情地看着对方。)
李慕白:你的手冰凉凉地,那些练刀练出来的硬茧,每一次我看见都不敢触摸。(李慕白说的“不敢触摸”,应该和其道家的精神追求有关。所谓虚静无为,一切的“为”都是为了达到“无为”,而在电影主人公所处的环境即江湖中,要得到“平静”不仅需要内心的善念,更需要在“得道”之前的血腥的屠杀——也就是俞秀莲所说的:“你看它干干净净的,是因为它杀人不沾血”。不过,从李慕白的情欲世界的角度出发,这个“不敢触摸”因为和“每一次我看见”相联系,更因为出现在玉娇龙的加入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秀莲,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手上的老茧和江湖中的人心有什么关系?至少中间还差一个过渡:即便我们这么努力,功夫练到这个境界,也依然不能避免被时代和后进淘汰的命运。卧虎藏龙的意思显然是说江湖中的“无影之阵和人在江湖”)我诚心诚意地把青冥剑交出来,却带给我们更多的烦恼。(人心中的卧虎藏龙,又不能简单的理解为别人的心,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心,李慕白内心的卧虎藏空就是他压抑的欲望。而他说诚心诚意的交出青冥剑,是对自己的江湖生涯的一个了断,也是他对他和俞秀莲之间关系的一个决定。但是,这时候出现的玉娇龙打乱了他的部署,使他犹豫、惶惑,因此带给他更多的烦恼)
俞秀莲: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强烈。(如果不从以上的关系解读,很难理解。烦恼是别人制造的,李慕白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名正言顺的行为,这和压抑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李慕白:我也阻止不了我的欲望,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这样坐着,我反而能感觉到一种平静。(要注意的是李慕白的中文对白中的用词:我也阻止不了我的“欲望”。如果不是从他内心的情欲出发,整件事情都是由一把青冥剑而起,和欲望有什么关系?而李慕白眼神漂移中说的“我想和和你在一起”中的“你”概念模糊,因此,才有之后的解释,或者更像是他给自己敲的警钟)
大概是从这个时候,李慕白真正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并极力去转移,使之回到正轨上——这时候的正轨就是他和俞秀莲之间被江湖所公认的关系。
不得不这样收场:不如归去
李慕白和玉娇龙竹林之战中,有一段关于“本心”的对话。李慕白说当日没有收服她,是要见她的本心,而玉娇龙盛气之下底气其实已经不足:你们这些老江湖,怎么见得到本心。李慕白说的本心单纯是指一个人的好坏吗?如果真是这样,从俞秀莲被砍伤开始,李慕白已经说“到此为止”。这时候再次说要见本心,可以理解为最后的教训,但是之后为什么又要叫她拜师?玉娇龙又有那些东西可以叫他觉得见到了她的“本心”?
在俞秀莲被砍伤之后,李慕白将自己交给玉娇龙(玉娇龙用剑挨着李慕白的脖子),本身是一种冒险,也很难用长辈晚辈之类的关系涵盖,可以说李慕白大声的“拜师”是说给玉娇龙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玉娇龙最终被李慕白的正气所屈服,或者说是被他的男子气所征服,提出了拜师的条件。但是,玉娇龙随之反悔,导致李慕白盛怒之下将剑扔进深潭,情节急转直下,玉娇龙爱剑如命、青春无惧的性格特征再次得到表现,并最终将故事引向大结局。
山洞一节,根据李安的访谈,原本山洞的形状设计成女人的子宫的形状,内含五行变化,以涵盖中国道家文化的精髓,后来考虑到观众的感受,为避免生硬象征才改为现在的样子。但是,该节中人物的对白设计依然体现了道家文化的精神。那些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对白其实暗藏了李安的苦心,只不过粗糙了些罢了。
李慕白作为道家的修炼者,有自己一整套的人生观价值观和道德观,这些观念相互融和成为江湖的道义,因此,他才成为被江湖所公认的大侠。在他对玉娇龙的情欲发展中,到悬崖扔剑一场,他对玉娇龙的感情已经逐步被自我强化收缩至真正的师徒关系中。在山洞中,玉娇龙一语道破天机,问:你要我还是要剑?李慕白没有惊诧,而是接住玉娇龙用真气为其治病,并随后为了保护她而殒命。
在李慕白和俞秀莲的最后一场戏中,李慕白对俞秀莲说出了长久以来没有说出的话,可以理解为对俞秀莲的一种补偿,也可以理解为李慕白最后的回归——回归到他一直遵守的道义的轨道上。而我们再看俞秀莲的对白也很有意味。
俞秀莲在角色在电影很暧昧,基本上处于被李慕白和玉娇龙所遮盖的境况,她难道对李慕白内心的波动没有感觉?俞秀莲的人格特征可以用最初她对玉娇龙说的那段有关道德的话来解释,而她在被玉娇龙砍伤之,仍然“下不了手”,一方面是爱护晚辈,另一方面是顾忌玉娇龙的身份,而实际上,也可能暗含着她对李慕白的理解和把握,她相信李慕白最终会回到她的身边。她不想成为李慕白的敌人,甚至,这也可以从古代伦理道德观中的男女关系上得到解释。
她对李慕白的爱,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情欲,掺杂了太多社会的成分,所以她才会有在“你不能死”之后,又说“李慕白不能死”。前一个你”是俞秀莲的爱人,后一个“李慕白”毫无疑问是作为社会意义上的大侠存在的。导演通过这一场戏,最终将三个人原本可能导致的从根本上破坏江湖道义的关系,回缩到道家的世界观中,体现了李安一贯的妥协立场,是对人的情感世界与理性世界之间关系的无奈的叹惋。
如果说李慕白的死是由于他的情欲造成了对道家世界观价值观的冒犯,因而不得不死,那么,在李慕白死后,世界看起来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为什么玉娇龙要跳崖呢?
电影中,玉娇龙在和小虎一夜缠绵之后,跳崖之前叫小虎许愿,而她的愿望是什么?如果是赎罪,又是赎的哪一种罪?在玉娇龙说出“你要我还是要剑”之后,原本的那个玉娇龙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她和小虎的一夜缠绵可以理解为最后的告白,是一种补偿。而从玉娇龙的内心逻辑来看,将她的跳崖理解为为情所困,看破红尘更容易理解。
一番争战,青春玉娇龙认识到了江湖的意味,上山的时候看起来平稳而又疲惫。她站在悬崖前对小虎说话的时候,仿佛在和青春告别。不是不沉痛,只是李安不习惯大哭大叫的方式,即便是最激烈的爱与恨,悲伤和快乐,他也有他的温婉和诗意和微微的惆怅。
还记得第一看电影的时候,看到玉娇龙腾空而起逐渐消失在云蔼之中,只觉得那一股青春所胁裹的孤独和悲伤痛彻心扉,仿佛我自己也腾身而下,无限坠落而去,有没有更能体现电影内在的情绪起伏的结局?后来从电影的结构的角度看,这样的结果有悬念和出乎意料之处,避免了一般电影的大团圆结局,也给电影留下了一个飘逸的、神秘的尾声,有“神来之笔”之慨。
看了王度庐的原著小说之后,觉得这一情节固然受到小说的启发,而结构上也只能如此,但是,作为电影,作为叙事艺术的一种,需要更细致的表达其中的关系。或者,我们应该从《卧虎藏龙》内在的精神脉络去把握,即:一个人的青春和爱与恨。这些话题,李安大概也很迷茫,所以,他站在悬崖之上,灵魂忍不住腾空而起无限下落: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去到哪里?欲看青杏落晓露,云深衣湿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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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我玩的微信公众号最近开通了赞赏功能,我也没时间打理,就把这篇最近因为《卧虎藏龙2》上映而被翻出来一再评论的文字发出去了,结果——
完全没有人要在微信看这么长的文章,哈哈哈哈。。
下边是我在微信公号上的编者按,你们看看就好,大家一起期待李安的回归吧,和小李子得奖(祝贺他羡慕他极度嫉妒他)相比,我更喜欢深沉内敛化千钧顶为绕指柔的大李子。。
感谢大家的评论,我好像永远也写不出这么长的影评了,以此文纪念那些寂寞的操蛋的年代。
本文原发于豆瓣影评,发表日期是2008年3月19日,署名宋淼,实际写作日期还要早很多。看这部电影是在北京某高校的礼堂,现在还记得当时受到的冲击。深冬,阴暗的晚上,有风,有积雪和污泥在街边,我一个人从电影院黑沉沉的空气中出来,骑着自行车,从李慕白的世界走回暖气不足的出租屋。
一部电影,或者任何一个作品,其实都是一个悖论,它始终敞开等待窥视,又永远拒绝真正的到达。就像我对诗歌的理解,你永远不能达到诗人最隐秘的内心,也无法达到一首诗歌最幽暗的所在,你的达到必然是虚妄,或者来自诗人和诗歌的死亡之箭。
所以,关于此文与李安、《卧虎藏龙》的关系,都是自说自话而已。而我在后来的评论中对李安向宗教转向的“预测”(即《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应该说根本不算预测,因为即便引力波和APP横行的时代,人类最高的智慧也来自哲学和神学。
此文因为《卧虎藏龙2》最近上映而再次受到关注,甄子丹、杨紫琼都是我喜欢的演员,支持他们!也期待李安的卧虎藏龙三部曲。
OK,我又来“猜测”一下:还会有两部卧虎藏龙关联的电影,才能将李安郁结在《卧虎藏龙》中的情绪抒发出来。《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方面是一次无望的靠近,一次出发即知道必将失败的航行,另一方面是一首虔诚的、向无可名状的神性吟咏的赞美诗。
现在,是时候期待李安的回归了。
2 ) 李安的电影都是拍给中年人看的
十二年后再看才看懂了一些。玉娇龙最后为什么要跳下去?因为她已经万念俱寂。也就是李慕白跟俞秀莲所说他闭关时到达的新境界。碧眼狐狸和李慕白,分别代表玉娇龙心中邪念和善念。经过一番纠缠恶斗,两人皆亡,其实象征着玉娇龙已经心无一念,是虚空,从「道」上来说,这才是真正解脱。李慕白之所以到达这种寂灭的境地时感到的是悲哀而不是喜悦,是因为他心里有俞秀莲,心里其实还有「念」,不是真正的「空」,所以他闭关失败,破了功。临死前也是用了最后一口气向俞秀莲吐了真意。他没有得「道」。而玉娇龙经过心中正邪两念的纠缠、消逝后,对罗小虎所代表的尘世仅存的一点留恋也放下了。无牵无挂,无欲无念,不悲不喜,是真正的解脱。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跳下去之前会对罗小虎说,许个愿吧。罗小虎的愿望是一起回新疆,一是因为他想和玉娇龙在一起,另一个原因是他在试图抢亲时说的:跟我回新疆,去了新疆你就舒展了。所谓舒展就是解脱。当然他的「解脱」指的是从父母、礼教中挣脱出的「小解脱」,而此时的玉娇龙,已经达到「大解脱」的境界了。也就是「空」。李慕白说,我们所触摸到的,没有永恒,所以玉娇龙最后跳下去,完成「得道」的最后一步。同时也呼应心诚则灵的传说,因为她让罗小虎的愿望实现了。
3 )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我少时习武,顶着烈日,马步一扎就是一个上午,那时我打从心里痛恨自己,痛恨老师。若我不是这么个朝三暮四的性子,若我不是在国画书法兴趣班时多看了室外一眼帅气的打着拳的小伙伴,我现在根本不用在这扎什么见鬼的马步,而我的保姆也不用帮我画国画作业交差,真是可恶。 后来我的保姆成为了一个室内设计师。
现在我时常会想起那样的日光下,我怀着一个武侠梦,一边想象自己成为了飞檐走壁的大侠,快意恩仇,策马江湖道,一边咬牙扎着那似乎无穷无尽的马步,对着墙壁“喝!”、“哈!”、 “喝!”、“哈!”了半月,教练常摇头皱眉看我。练得久了,渐渐把我不多的耐性消耗,回家与父母抱怨,父母与教练聊起,教练对父母说,这个丫头心性不定,锋芒毕露,虽有天赋,惜思绪纷杂,做事喜半途而废,我若不磨她一磨,大器难成。相似的话成年后亦听人向我提起过,说我嘴唇厚,心不静,此生或耽于情爱不可自拔,心思波折,百转千回。我心笑,无非一个情字,我们江湖儿女,聚散离合,不过尘缘而已,有什么想不开的。
你知道,人生总有一些一语成谶的时刻。
习武一事,自从十岁拿了奖后,再没有继续,书法国画、钢琴舞蹈、象棋古筝,习了皮毛,自以为窥得大道,也一一半途而废了,前几日重新提起毛笔,边写边叹,李慕白说的真是好,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那年我15岁,第一次看卧虎藏龙,只记得竹林真是美,宏村真是人间仙境,这岂非正是书中隐世高手栖居之地吗?长大一定要去一次。成年后,又间断反复看了好几遍卧虎藏龙,今天这是第八遍了,我对这部电影的热爱可想而知。第一遍,我爱它若有似无郁郁葱葱的竹林幻境,江南烟雨。第二遍,我爱它恢弘大气的帝都京城。第三遍,我爱它跳跃灵动飘飘欲仙的清亮笛声。第四遍,我爱它力道浑厚轻重缓急的古朴鼓点。第五遍,我爱它飞檐走壁超凡脱俗的飘逸剑气。第六遍,我爱它漫天黄沙的苍茫大漠滚滚红尘。第七遍,我爱它若有还无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文人侠客浪漫风流。
第八遍,我似乎看到了我自己。
我是耽于情爱的少年心性亦正亦邪玉娇龙,我是压抑克制的中国文人李慕白,我是寡言少语情深一往的俞秀莲。我心底有着最复杂的隐秘欲望,不可与他人言说。因此李慕白声声字字冠冕堂皇的说,“拜师”,“我要你拜师”。看他望向玉娇龙的眼神,无一不是对她年轻而自由心灵的向往。
越是重重枷锁,欲望越是浓烈而深厚。而自由是什么?只有道家能给我们答案——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冲者,虚无也。道体玄妙,生化万物,无穷无尽,永不止息。“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守中者,持守虚静也。什么是虚,什么是静,李安借着李慕白提出了一个疑问,李慕白说,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
为了寻找一个答案,李慕白下山去见了俞秀莲。为了多年的承诺,为了伦理道德,为了我们太多克制沉重而找不到出口的如天高海深的情感,再深厚浓烈,也只能举重若轻的道一句,慕白兄,好久不见。
好一句好久不见,中国文人几千年来纷纷地情欲,能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好久不见。俞秀莲也真是一个苦闷的女人。
所以他们坐在风动的竹林中时,李慕白对她说,我们能触摸的东西,没有永远,把手松开,你拥有的是一切。俞秀莲答他,这世间,不是每一件事都是虚幻的。你握着我的手,难道感觉不到它的真实存在吗?在这个时刻,李慕白终于面对自己最深处的感情,“我想跟你在一起,就像这样坐着,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平静。”
欠了多少年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然而这样的平静,由玉娇龙开始,那是李慕白真正的劫数,由此踏入了一个未知的境界,乃至于最后舍命相救,也是完成了对自己的终极救赎。
“我本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在章子怡年轻的脸庞上,透着一股狠狠的婊子劲儿。那是一颗深居闺中压抑许久如猛虎出闸如娇龙纵天无拘无束的理想主义心灵,飞翔在竹林山谷间,飞翔在瀑布溪流中,飞翔在客栈鸡飞狗跳里。她有着最真实而简洁的激情,那是跳脱一切世俗之外的,最深刻的浪漫。是我们唯一的正道。
前进是茫茫大漠,后退是虚无幻境,在云雾缭绕的仙山之顶,惟有纵身一跃。
跳入那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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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了,总算给自己最爱的武侠电影一个交代。
4 ) 解脱与回归
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地,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
——卧虎藏龙中的一句台词,拿来做了签名档。跟蝙蝠说的时候让他猜,结果猜了另外一句。
其实不太喜欢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是演员的口音。电影上杨紫琼跟周润发深情款款,眼神正在天雷勾地火呢,冷不防周一张嘴:“瘦莲……”当场就笑喷了。
不过还是很美。黑瓦白墙的宏村,在迷蒙的烟水中如此寂静,当然还有竹海,风吹过,绿浪连绵起伏,让我想起童年某次误入竹林,听到的竹叶敲着竹管时的天籁。片尾玉娇龙从桥上纵身跃下,白衣飘荡,那一幕,是可以在记忆中长久留驻的优雅。
唯一令人不解的,其实是片子的主旨。是爱情?也许。李和俞,罗和玉,但不是全部。李舍弃了得道的愿望,玉放弃了争胜的梦想。穷毕生之力以追寻,最后的答案,竟是那舍弃一切的一跃。
为何如此?李、俞、玉究竟代表了什么?他们最后的结局又预示着什么?
俞秀莲是纯粹的尘世中人。她的经历、性格、镖师之女以及寡妇的身份决定了她只能是这红尘俗世中一粒尘埃;玉娇龙是极端理想化的性灵人物,从她学剑到用剑,直到最后为剑而死,自然而然,率性天真,是唯一得“道”之人。李慕白则徘徊于这两者之间,他与玉娇龙的差别,便在于他是求道,而不同于后者的得道。“求”的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执念。如圣经所言,那行善的,在门外敲打着门环,而那爱人的,看见门开着。对于玉娇龙来说,这扇门是开着的;而李慕白,注定一生做个敲门人。
这样一来二人最后的结局也就有了解释。李之死是回归,是理想向尘世的回归;玉之死,则是解脱。玉娇龙当真爱过么?我有时候觉得,她只是在经历,而没有爱。爱在这过程中等同于一场修炼。如果像椰子说的,青冥剑寓意便是“道”,那么玉娇龙才是这把剑的真正主人。
太平广记里有一篇《杜子春》,是很有意思的文章。杜原是五陵侠少,家产荡尽而彻悟,遇一老人,教其学仙,对他说,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可出声。后来便是一连串黄粱梦一般的幻象,刀斫斧锯,火海油烹,杜终未发一言。忽然有一鬼,将他的幼子向地上扔去,惊痛之下,噫然作声,于是万象俱寂。仙翁叹惋道:“吾子之心,喜怒哀惧恶欲皆忘矣,所未臻者爱而已。”从此不复出现。此人此语,可作李慕白写照。
解脱是痛快的,回归却是痛苦的。换了是我,这一生一世,便只作红尘中寻常江湖女子。管甚么青冥剑、不老丹,只一方人间烟火,撑不死你,饿不死我,足矣。
——我愿意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久的孤魂。
以上,是蝙蝠猜测的台词。
5 ) 成长与命运
也许是被人骂得多了,所以才觉得有点话要说。
竟然还是关于成长。
章子怡演得不算好,这个我承认,但是这个角色让她演不算选错人,而章演得也不算不用心。
本来么,玉娇龙也就是一个长坏了的孩子,出身豪门,受压抑,等等这些发生学上的心理分析都省了吧。关键是既定如此了,怎么办呢。
我想这是一个死局。我跟母亲经常为一些事情激烈争辩,其激烈程度令偶尔见到的旁人会怪罪我不懂得体谅母亲。我该怎么对他解释呢?说我 其实很爱我的母亲么?恐怕无济于事。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予取予求,颐气指使。我想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就不能让母亲明白我自己。而正是这一点不甘心,令我在最亲的人面前始终是一个孩子。读中国古人的书有一个体会:做君子其实就是要领会何处该用力,何处不用力。说得容易,做起来难。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也渐渐地知道不必去追求虚荣的东西,关于礼义,关于信守,我也能渐渐懂得它的界限。可是,我仍旧不明白君子该当如何爱一个人,不明白君子在何处可以介入另一个人的人生。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我能体会,那是一种彼此心照的距离。可是倘若你爱上的不是君子(通常不是君子,而是女子或小人),那么该当何解?我想我同母亲争论,是因为我失却了我的平常心,关心则乱了。我想介入母亲成长的历程(这并非匪夷所思的事情),试图让她哪怕是在原先的基础上稍稍有一点点的改变。我寄望她改变并非寄望她更为迁就我一点,而是寄望她能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能够向我再现自己的成长。我渴望能够体会那一切,渴望交流的确发生,而非各行其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间的所谓交流均是如此)。别人不理解我,那没有关系,我并不为他背负什么,可是母亲,我希望我她能够尽可能地明白。那也许不是言辞可以解决的?我知道自己很可以说些令争辩停止的话儿,可是我看不破,就是看不破。
我想母亲是一个成人,尽管她有孩子气的一面,但是她的成长已经完成。这多少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又想到了村上的那个“水泥桶”的比喻)。那么孩子呢?玉娇龙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天分极高的孩子,这就尤其难办。我在这一点上很欣赏导演的设计。我最喜欢两段。
其一是杨紫琼在镖局和章子怡的对决。杨紫琼对章一再包容,可是章却说翻脸就翻脸。注意:这里不是谁的品质好坏问题,导演一上来就突出杨处事的成熟稳重之风,突出杨的能力,这都不是某种技能(比如武艺),这都是岁月历练的东西。显然杨在她的人生中修行得比较圆满,虽然她的天分可能远不如章。而章则相反,她不懂得杨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不是知恩不报,不是品质恶劣,而是根本不知道她领了别人的情。或者说,她觉得杨所做的固然是为她好(就像很多父母为孩子做的那样),可是那根本不值一提,是她自己只要技能完善(武功高强)就可以轻而易举解决的问题。所以,她固然性情乖张、心机歹毒,但是那都不是她最根本的问题,那些只不过是一个派生的问题。导演设计最终杨和章还是翻脸了,但是杨却发现她奈何不了面前这个孩子。杨换了诸种武器还是奈何不了手持宝剑的章。这个设计好。
我相信碧眼狐狸可以轻易要了玉娇龙的命,而不需要去试宝剑的锋芒,甚至那些看上去愚不可及的江湖武夫也可以。但是杨却奈何不了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杨对章的那份关联之情才是章手中无往不利的宝剑。想想父母奈何不了孩子就会明白。插一句,导演就算怕人看不明白杨和章的优劣,也该让一个血性武夫去问杨为何不下杀手,而导演却找了如此和蔼可亲的过来人吴妈来问“干吗不一剑杀了”!我。。。没想法了。
当然周润发是第一高手了,他也许可以在不动声色之间制服章,似乎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但是问题其实只是开始了。
显然导演对此后的问题抱有迷惑。他显然知道章总有一天会行不通的,但是却对周能够改变章抱有怀疑。他想了一个办法挽救章,却让周送了命,似乎章的转变非发生点石破天惊的事情不可。关于这其中的道理,《卧虎藏龙》说的没有《暗花》透彻,但是,这固然可以因为李安拍这个片子不够真诚或者功力不深,但也可能是因为李安也有那么一点不甘心,或者说看不破。毕竟,看破比起看回来还是要容易,《暗花》的成功就表明做一个什么都不相信的虚无主义者总比做一个有所坚执的人要容易很多。当然,这个虚无是假的,不会彻底的,就像章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就可以在翻脸时对杨说:“反正友情都是骗人的。”她看得好透,可是她懂什么呢?屁。
导演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最后要做出什么来,于是就弄了个不伦不类的结局。这也好。因为这样纵然比较偷懒,但是也比较诚实。可是我也看重那些拼却一试的努力,虽然用错了力,做不得君子,笑。
是的,担当一些什么需要勇气,存在的勇气,而不是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般的任性妄为。他李安怕站错了位置遭人耻笑,所以干脆不给答案,他的确没有勇气。人年纪大了,好像总会变得懦弱一些的,这不足为怪,所以我们需要年轻人出来闯天下,出来立新法,订新规则。可是看完《卧虎藏龙》却有种感觉,成年人的懦弱有时候的确好过孩子的任性妄为,因为很多时候,孩子的任性妄为的确太具有伤害性,而且伤害的往往是为他好的人。
江湖是要你死我活的,平常的生活里不是。成人若是被一个孩子笑话了,最多生点闷气而已,而孩子做错了事情,也不至于就死。可是真的这样吗?也许,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还在延续,但是精神生命大概早已终结了。一个孩子长坏了,入门不正了,他的一生也许就会这样了,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可是什么决定性格呢?命运?循环了。说到底,这不是要问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发生学问题,这就如同宇宙发生始终不是哲学问题一样,哲学家询问宇宙发生,不是这个意思。还是回到我自己的困境中来吧,若是我遇到一个孩子,若是能够参与他的成长,或多或少给予他帮助,那么倒也罢了。可是,如果要试图参与甚至改变,那是要付出我自己的时间为代价的,这不是在说耐心问题,而是说你要付出自己的人生或者说就是生命。正是因此,我开始让自己尽量不要同情心泛滥,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去关注那些与自己生命无关的人,可是,对我自己爱(不是专门在讨论爱情)的人呢?我回避得了么?
世间相爱的人们,很多时候他们毕竟不是为了对方而生的,若是我们不能接受对方身上那些长成的东西,那么他人就是我们过不去的关。我们将在其上耗费我们毕生的时间,当然,也许同时别人也在为我们自身这么耗着。想到这里,多少还是有点悲哀的。
我说我喜欢两段,还有一段我不是忘记了,而是我正要放在这里说。周在闭目之前杨对他说:你不是要追寻最高境界么?那么别为我浪费时间。周说:我已经浪费了我一生的时间,此刻我要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我一直深爱着你。
最高境界。除此而外,除了我们所在其中生长的生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最高境界呢。耗费了一生的时间并不是在追寻最高境界,而是一直在为自己的局限付出代价。那些界限有时候是在我们成长前被决定的,有时候是后来的遭际和自己对遭际的领会、领会后的选择等等所决定的,总之,一生耗费在自己这里,过不了自己的关,没有办法可以自我实现。周最后也许看到了什么,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个外国人是不懂的,可能李安也难说懂了,不过他是中国人,生长在其中,虽然不懂,但是在无形中分享着。但是外国人一定会从理性主义根基处的虚无去理解的(至少还有《暗花》的领会),若是理解为“爱情至上”那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总而言之,虽然通篇是谄媚的,做作的和毫无必要的情色的(也就是色情的),但是为了那么一点体会,还是可以一看的。
6 ) 论玉娇龙为何跳崖
《卧虎藏龙》真的是很了不起的电影。李安在好莱坞学的是商业电影那一套,拍的片子很好看,但也是在好莱坞的经历使他的成长比国内同期的“艺术片”导演更为坎坷。他的电影并不那么“艺术”,但在历练过后无论他拍什么,无论是《理智与情感》还是《少年派》都是李安的电影,内在的精气神从来没变过,这是非常让人敬佩的。相对张艺谋陈凯歌的道路,李安的路更像是中国电影能走通的路。事实上无论是张艺谋还是陈凯歌都明白这点,他们都曾模仿过,甚至冯小刚也来插了一腿。只不过作为一个艺术家,当开始模仿差不多已经败了一半了。于是我们不幸的看到了《无极》,《英雄》还有《夜宴》。
人生在世,人的出身无非是庙堂或者江湖,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可江湖真的和庙堂分的这么清吗?李慕白和俞秀莲是江湖儿女,不过这两人和贝勒爷的交情可不浅。俞秀莲走镖,进京却直接住贝勒爷府上,这绝不是买卖大小的问题。李慕白武功和武德再高,想退出江湖,也要托俞秀莲把青冥宝剑交给贝勒爷以示金盆洗手,可见江湖上真正说的算的还是贝勒爷。另一方面,贝勒爷虽为皇族,却对江湖也不敢掉以轻心,从他给九门提督玉大人展示青冥宝剑的一段里可以看出来:“内城好说,外城就杂了,三教九流,往来人等,整治京畿不能只眼看着朝廷,江湖上也要有所联络,九门提督才坐得稳。刚柔相济,方得治道”。贝勒爷是想把这把宝剑做个人情送给玉大人的,拿着这把剑便不愁管不住外城。而玉大人听了只是笑笑,他是个正派人,不屑于去管那些江湖恩怨。他所不知的是碧眼狐狸一直就在身边,而自己的女儿的成长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这一点还不如陕西神探菜九,相比之下玉大人更像是个军人而非警察。
所以,真正的顶级高手,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要方方面面照顾周到,这其实是一个处事之道。用俞秀莲的话说“走江湖,靠的是人熟,讲信,讲义,应下来的,就要做到,不讲信义可就玩不长了。”江湖其实和庙堂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按规矩来才能吃得开,相反功夫到不这么重要了。这就是贝勒爷不见得有什么武艺,但是江湖地位却无可争辩;俞秀莲,李慕白功夫再高也要按规矩办事,不能“出口伤人,出手伤人”,倘若天天有人上门踢馆,走镖要靠一路杀到京城,不要说青冥宝剑,就是手持壕金AK也难免不遭暗算。如果是玉娇龙,她扛得起“雄远镖局”的镖旗吗?
俞秀莲,李慕白,这两位是真正的江湖豪杰。他们是尊重江湖的规矩的,也是江湖规矩的捍卫者。
另外一方面,《卧虎藏龙》里面谁是虎,谁是龙?电影里说的已经很清楚,虎是罗小虎,龙是玉娇龙。这两个人在本质上是同一组人。玉娇龙虽生在官宦人家却无奈是个姑娘,姑娘家在那个年代可没办法有自己的自由意志。罗小虎则根本就是来历不明的土匪“半天云”。这两人既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互相吸引,也不必遵守江湖的规矩。于是玉娇龙会去偷青冥宝剑,罗小虎会只身来京城抢亲,他们两个人是这个江湖的搅局者,在原本“平静”的江湖掀起了波澜。
与罗小虎这个纯粹的“局外人”相比(事实上整个青冥剑事件中他也是个局外人),而玉娇龙并不那么“局外”。
玉娇龙对江湖的想象是“好玩”,象许巍唱的一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没错,谁都向往自由,但由着性子来的人通常死的很惨,正所谓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试想正常人的成长轨迹,初出茅庐就扬名立万打倒一票豪强的少年英雄古今中外有几个人?即便是有,成名以后大多也便没了踪影,人生过早迎来了巅峰,成了忧伤的仲永。玉娇龙在电影开始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孩,她像阿Q一样“我喜欢谁就是谁”,我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于是在新疆为了一把梳子敢去追著名土匪“半天云”,也敢去偷那把象征武林盟主的青冥宝剑。偏偏凑巧她有这个能力,更巧的是即便通了篓子每每还总有人给她撑腰。她想去贝勒爷府上就去,想走就走,而且即便贝勒爷知道也无可奈何,只能借助江湖的力量调查,无奈的感慨一句“我这连外城的库房都不如”。玉娇龙有这个能力并非偶然。像前面说的,一等一的好手必须具备两方面素质,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要吃得开才能坐得安稳。玉娇龙一方面是玉府的小姐,另一方面她的师父是碧眼狐狸,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邪派高手。一个朝廷大员的小姐,师从邪派高手,练正派武功,这样的资历已经比雄远镖局大当家俞秀莲高上一筹了,怪不得李慕白非要收她为徒弟。套用《一代宗师》里面赵本山的话,一个门派要有面子,也要有里子。玉娇龙面子里子都有,武功相反是次要的。江湖是这样,庙堂也是这样。只可惜玉娇龙是个姑娘,试想如果这个角色是个少年,那他大概就不必逃婚,也不必离家出走,有这个资历和本领,接过青冥剑,做个九门提督再合适不过,也就不会有这一大串的故事了。
玉娇龙真的对江湖一无所知而只有些书里看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其实并不是,“说你不懂事吧,可又懂点”。作为碧眼狐狸“唯一的亲,唯一的仇”,至少碧眼狐狸的故事她是非常清楚,否则她不会说“武当山是酒馆娼寮,我不稀罕”,也不会说“你们这些老江湖,怎么见得了本心”。但她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事实上她从未瞧得起她的师父碧眼狐狸,也并不知道碧眼狐狸在江湖上能排到多少,更不知自己在江湖上的位置到底在哪儿。她有的只是一个侠客梦,一个对自由向往的梦,于是她去尝试了这个梦。在与俞秀莲交(第一次交手),李慕白(第一次交手),碧眼狐狸纷纷过招以后,她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再加上罗小虎的意外到来让她终于下决心出走江湖,于是接下来的聚星楼一战成了她江湖梦的顶点,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在武术里武器是分等级的,最高等级的兵器是枪和剑,李慕白要用剑,玉娇龙也用剑,他们是优雅而阴柔的兵器。俞秀莲是这么称赞青冥宝剑的:“看来李慕白的武当玄牝剑法真是得用这把剑才行啊”。单单从兵器就能看出聚星楼一战中所谓的各路“武林高手”都是些什么货色,锤子,飞刀,算盘,扇子,禅杖,甚至还有戴两个铁护腕骗人的,那些都是不入流的货色,动起手来自不用说,还拿名号出来唬人,真的跟现实社会中的三教九流很像。他们都是地上的人,打得笨拙不堪,只有玉娇龙一个人仗剑从楼上杀到楼下,从楼下杀回楼上,一气呵成畅快淋漓,中间还吟诗一首:“今朝踏破峨眉顶,明日拔去武当峰”,真是豪气盖天,这才像了武侠小说中的人物。而接下来的问题却很现实,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似乎都是职业仗剑江湖的,从不愁吃穿。而现实中人总是会饿的,纯靠能打架是没有收入的,那叫打手,不是大侠。李慕白有武当派养着;俞秀莲走镖;菜九是辣手神探;刘师傅给玉大人看家护院;碧眼狐狸隐姓埋名做仆人;这里只有玉娇龙是纯粹的无业游民,走江湖还要穷讲究,再这么下去估计只能沦落丐帮拜洪七公为师了,于是她只得去向俞秀莲讨衣服。
俞秀莲和李慕白是江湖规矩的遵守者也是捍卫者。俞秀莲说得很清楚“我虽然不是出身于你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可是一个女人一声该服从的道德和礼教并不少于你们”。他们都是服从的人,而玉娇龙是一个叛逆的人,我真觉得有点像中国版《rebel without cause》。当玉娇龙听李慕白连罗小虎都已经安排去了武当的时候她翻脸了,她离家的本意是逃脱束缚追求自由,而现在却从一套规则中进入了另一套规则,这使得她的逃走没有了任何意义,于是便有了和俞秀莲的第二次交手。这次交手也是非常精彩的,俞秀莲使出十八般兵器,玉娇龙手中只有一把青冥剑,每次俞秀莲都在武功上高玉娇龙一筹,却都在兵器上输一筹。从刀,到抢,到钩,到棍,兵器一个比一个厚重,最后胜过玉娇龙的兵器还是剑,不过那是一把接近西洋重剑的双手剑,走的还是厚重而非轻灵。这点从玉娇龙和俞秀莲的第一次交手就能看出,玉娇龙是不受道德和规则束缚的人,她是天上飞的。俞秀莲的武功虽然高,但她是讲究规则的,她终究是地上的人。李慕白作为一个讲究无为的道家的人,玉娇龙和俞秀莲谁对他更有吸引力到这里就不言自明了。
然后就有了精彩的竹林打斗和洞中的一幕。竹林一场戏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场景,这场戏中两人与其说是斗剑不如说是在互相斗眼神,打得很空。玉娇龙在这场戏中比李慕白更加无欲无求,不再急躁和执着,执着的人其实是李慕白。在洞中李慕白真是被玉娇龙弄得方寸大乱,真的不太象个大侠。最后青冥剑风波以李慕白和碧眼狐狸的同归于尽而告终,而李慕白的死也让玉娇龙明白了什么叫人在江湖,明白了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没有她想要的自由,便最后有了那个跳崖的结尾。罗小虎讲的那个跳崖故事的原意是心诚则灵,他需要实现一个除非奇迹才能实现的愿望,而对于玉娇龙来说,回新疆并不是什么奇迹,曾经新疆代表自由,而现在已经不是了;另一方面,她已经达到了李慕白追求的无为和空灵的境界。这个境界对玉娇龙来说达到并不难,她只是无法忍受的平庸,而平庸的平静恰恰是李慕白和俞秀莲所追求的。
李慕白是个矛盾的人。他下山是因为在闭关中无法得道,可能也自知自己能力的极限,他还是对人世间的事儿放不下,放不下自己的门派,也放不下俞秀莲。既然修行大概已经如此,那不如下山来了却自己的心愿,于是就有了开头李慕白去雄远镖局的一幕。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没下定决心,跟俞秀莲的谈话也是江湖上的一套,不明着说。李慕白和俞秀莲之间始终是有问题的,孟思昭只是一个借口,多少年来江湖上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也都认为他们没什么对不起死去的朋友的,但两个人依然小心翼翼。俞秀莲追求的是普通人的平静,而李慕白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平静。两个在竹林中喝茶的那场戏中,李慕白说了这样的话“你的手冰冰凉凉的,那练刀练出来的硬茧,每次我看见都不敢触摸”。江湖儿女哪有手里干干净净的,不要说硬茧,这个级别的人物谁手上没有个几条人命?这份“不敢触摸”是对平凡生活的不敢触摸,你可以想象雄远镖局大当家俞秀莲去柴米油盐,但你不能想象白袍大侠李慕白下厨烧菜。想得道成仙,又不想放下世俗,这就是看似完美的李慕白。
在洞中,玉娇龙眼神迷离衣服凌乱的跟李慕白说“你要我还是要剑”这个并不矛盾的命题时,李慕白一下把玉娇龙楼在怀里,而他连俞秀莲的手都不敢触碰.....不知俞秀莲如果看到了该作何感想.....
终归李慕白的境界还是不够。在死亡面前终于肯面对自己,没有用最后一口气炼神还虚,却用这口气对俞秀莲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他这才明白自己浪费了一生。他死前得出的结论是别扯没用的,该泡妞泡妞,该喝酒喝酒,该打谁打谁。而这恰恰是玉娇龙一直实践的。
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李慕白一生追求也没有得到的玉娇龙得到不费吹灰之力。我不禁想起红楼梦里面的《好了歌》。“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该了的时候了,该好的时候好。别看曹雪芹晚年落魄,年轻时候也荣华富贵过,书里写起那些排场和精致的生活可得意了,享受的那些东西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他该好的时候好了,该了的时候也能了。而我即便有朝一日真成了石油大亨,晚年荣华富贵,也了不了,也放不下rosebud,这就是李慕白和玉娇龙的差距。
李安真是太厉害了。听说即将拍《铁骑银瓶》有感而发,真的别拍了,没法再拍了。
这次才算仔细地看了。这句印象最深:压抑只会使感情更加强烈。青春与成熟就这么不可调和?没有成熟,这个世界不会稳定,没有青春这个世界失去活力
真心不喜欢,动作太假了。
近年最棒的武侠片,当之无愧。|| 十年之后再重看,在意的竟然不是那些眼花缭乱的对打,而是片中略带生硬的对白。人至中年的苍凉心境,已经能慢慢体悟。雨夜,走心,留念。(2015.5.6)
[卧虎藏龙]的唯一问题是剧本中的台词,这是一种尚未进化完全的、有缺憾的现代汉语,导致人物塑造有些不足。但指责它中国符号向西方兜售则毫无根由,这是一个纯粹中国的类型和故事,但"理智与情感"式的主题确是东西贯通的。真正的亮点显然在武打场面上,这是些诗意的、富有想象力的、充满个性的舞蹈。
非常文艺的武侠片,当年的章子怡虽然还带着稚气但已经非常惊艳了,那片竹海印象深刻。
李安就是有本事把任何类型片——不管多大的制作,不管是武侠还是美式漫画英雄——都拍成文艺片,而且都闷骚得一逼。十年前我还小的时候看这个只觉得闷得要睡,现在回头看真觉得出些不一样的意味。张震章子怡的线实在奇怪得紧,四星是给竹海、武场对打、马友友跟袁和平、和李安的闷骚情欲叙事的综合分。
爱看电影而不喜欢这部的真是太遗憾。
获奥斯卡奖的李安导演又一部力作,蛮有意思的电影,身轻如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玉娇龙,玉娇龙的叛逆,任性,倔强和悔悟,李慕白和俞秀莲的沉稳大气,包容,小虎的自由不羁洒脱,碧眼狐狸的阴险毒辣,竹林那场拍得很美,还有最后娇龙的纵身一跃。
李慕白带她去武当规诫心性,俞秀莲带她回北京冰释前嫌,碧眼狐狸带她去宫外潇洒放纵,罗小虎带她回新疆天涯浪荡。玉娇龙没跟任何人走,她心里装着一块玉簪、一把宝剑、一抹情仇的血和一缕自由的风。恩怨尽,情事了。浪费这真气又何妨,为这恩义他已浪费一生;跳下这山谷又怎样,为这自由她早遁入江湖。
西方人看得懂的中国片 我就看不懂
姜大卫说得好::“武侠世界不一样的,除了李安那个《卧虎藏龙》还有武侠片的感觉,拍得蛮武侠片的,后边张导演也好,陈导演也好,冯导演也好,他们那个我不觉得是武侠片,只能是古装片。但是他们绝对有他们的才华。”奥斯卡最佳,当之无愧!
比起表面的刀光剑影,人心的情感和欲望才是李安要表现的江湖。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化解的内心挣扎,李安却表达得风度翩翩、意境圆融。最好的武侠片之一。台词: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刀剑里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
虎龙本在心中,潜伏已久,有的胎死腹中,有的虎啸龙吟。自古多情,英雄难免,你我凡人,遵照本心。
章子怡在这部电影里算是不错,瞧那小脸和身手,扮个样似个样。听着老周和老杨撇着腔的说那普通话真是别扭的要死,还有玉娇龙和小虎算是什么,一把梳子引发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么?
才发现跟我小时候看过的不是一回事了。李安长得风神秀朗一身仙气的,电影里各种情欲啊。倒是王家卫大大一张每周大保健的脸,总是出乎意料地纯爱……
章娘娘那个时候还有些稚气,但又有玉娇龙这个角色骄傲、逞强、自作聪明的特点,人物内心真的是演出来了。这是看的第一部李安的片子,知道有这么个有才华的导演。
真正有文化的动作电影,希望其他各位中国的大师级导演们能够放下架子好好学习
为什么中国人反而会不喜欢? 整部电影的节奏控制非常出色 配乐和摄影也绝对称得上经典 从很多角度来说都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遗憾是周润发和杨紫琼的国语很吃力 在台词上容易让人产生不适应甚至反感 但觉得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一部很棒很棒的影片
心理变态的师娘教出一个心理变态的傻姑娘,俩人一通作死,弄得人家黄昏恋没搞成
多少人梦想着做肆意的玉娇龙,结果一不小心做了忍了一辈子的俞秀莲。到死的时候像李慕白一样叹一句“这一辈子都浪费了”。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像罗小虎,即使拿掉,也不影响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