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布鲁姆的一生

这是一部我看后当晚做梦都在想，第二天一天都在写影评的电影。

他的过去是别人的未来
——评第七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视觉效果奖作品《奥托•布鲁姆的一生》

    如果一个人的时间观念与别人相反，他只记得未来，却不记得过去，换句话说，他的认知和记忆都出自于未来，而一分钟前发生的事，他都不知道。这样的人，人生会怎样？

“时间是幻觉，死亡也是幻觉”

    奥托•布鲁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返老还童》中的本杰明•巴顿只是身体逆生长，但他的心灵成长和记忆形成与常人无异，因此他与别人交流无障碍，与女主角拥有共同的回忆。可以说，他只是表象与众不同，实质还是一样的。而奥托•布鲁姆却颠覆了常人的世界观。他是一个经典物理学无法解释的存在，但电影通过呈现爱因斯坦的物理理论以及他在好友逝世后写给别人的信件中提到的“时间是幻觉，死亡也是幻觉”，加上科普其他一些物理学常识，让人觉得似乎这是可信的，能解释得通，是逻辑自洽的一套体系。而奥托在万人体育场举行的那场“节礼日演讲”，更让听众产生了接近宗教体验的感受，在全世界掀起了一波全新的时间概念思潮。他甚至被无数信徒视为先知、伟人。
    《返老还童》和《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中的主角只是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的存在并未给身边小圈子以外的人带去任何影响，讲述的基本是主角个人的爱情故事。而《奥托•布鲁姆的一生》野心显然不止于此，它让奥托•布鲁姆影响了全世界。他生活在镁光灯下，时时受人瞩目，甚至于他的一个恋人都是现象级的摇滚巨星。他也不止于一个给世人带去神谕的世外高人形象，他有自己的艺术思想和创作。电影展现的那些他反映自己独特时间观念的惊艳画作和在还没有电脑绘画的时代拍摄的三维影片，不仅让同时代人惊叹，也让几十年后的我赞叹。他的艺术才华，即使放到现在，也无法让人忽视。而在过去，他的画作拍出的价格创了在世艺术家作品的吉尼斯记录。
    写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我仿佛在写一件真人真事。这是电影形式造成的效果，该片以纪录片的手法拍摄，由多个接触过奥托•布鲁姆的人面向镜头回忆讲述，有点口述历史的意味。同时穿插过去的影像，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泛黄的彩色胶片影像，也有更老旧的黑白影像，用以展现怀旧风强烈的电视新闻、综艺节目、实验记录、审讯录像、私人生活DV，还有旧报纸、老照片……一切都营造了真实的氛围，再现主人公生活的那个时代，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为发生的故事唏嘘不已。

独自爱恋：此时你不认识我，彼时我已忘记你

    这部电影探讨了科学、艺术、哲理、宗教，但最动人的仍是情。与同类型影片相比，它讲述的爱情故事最让我感动。《返老还童》里，男女主角只有中年的一段岁月身体成熟度匹配，彼此合适，恰到好处。而奥托和埃达只有一段短暂时光（6个月）的认识程度和感情深度相仿，能如热恋情侣一般共度。在那段时间之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越来越了解，越来越爱恋，但另一个人却对这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漠视，直至最终完全忘记。这比《恋恋笔记本》的因病失忆更让人痛苦，比《触不到的恋人》因时空错位而分隔更让人绝望。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看似是埃达因为见到了自己的画像而去找奥托，其实是她首先把偶遇的种子播撒，给奥托留下了最初的记忆，由此让奥托一生追寻，这给他俩的因缘画了一个闭合的环。当时，埃达飞赴纽约找奥托，她原以为奥托的记忆有了转机，满怀希望，而当奥托问她叫什么名字，让她意识到这才是他们最后一面，至此他将彻底忘记她时，心脏几欲停止跳动，我也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笼罩。从此，只有埃达单方面留存着他俩的回忆了，埃达已从奥托的世界中彻底消失，她将在未来的几十年岁月里独自怀念他。
    这样的痛苦，奥托同样经历过。最打动我的一个情节是，埃达多年后扫描老照片保存，突然发现1982年的照片上竟有奥托的身影，而他俩1983年才相逢。随即埃达意识到那是奥托有意留下的，好像跨越时空的情书一样。她挨个寻觅，发现奥托一直关注着她，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包括她的婚礼，远远地望着她，充当一张张照片背景中的路人。最早一张出现奥托的照片是1964年的，那时他俩都还是小孩。难以想象，一个小男孩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小女孩，并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只为在她拍照时露一面。“我会永远记得你”，奥托没有骗她，这句话不是指向未来，而是指向过去。
    所以，奥托至少默默爱恋了埃达20年，带着一生的回忆、满腔的深情，却无法向埃达诉说，因为那段时间，埃达对他的印象是一片空白。埃达理解了为什么初逢时奥托脸上有那么深邃的忧伤——挚爱的人就在眼前，她却不认识你，你必须从零开始跟她相处；同时敬佩他的勇气，对埃达来说，他俩第一次聊天、第一次玩乐、第一次缠绵，都是新鲜有趣的，但对奥托而言，那些都是他的最后一次，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直面这些最后一次，并仍然带给埃达欢乐。
    更难以承受的是，奥托死得非常暴力和血腥，被人连刺14刀。而这，竟是他生命最初的记忆，他带着这样的死亡印记过了一生，并且一天一天地走向早就知道的恐怖结局，想想都能叫人崩溃。奥托的童年注定过得一点都不童年，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儿时的他该是多么沧桑阴郁。可他却慢慢成长得聪明迷人，并悟出了“死亡是幻觉，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时刻”的道理，且将这种理念传播给了全世界。
    我很庆幸去看了这部前所未闻的电影，看的过程中惊喜连连，看后亦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