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武汉·日本电影回顾展·沟口健二(kenji mizoguchi)雨月物语(Ugetsu monogatari)
沟口健二的电影和生平:(所有文章资源均来自互联网)
日本电影的古典主义者沟口健二,他的电影严厉抨击牺牲女性的男人与社会,他像恶鬼一般对待演员和工作人员,而出了摄影棚却满脸堆笑,和蔼近人。他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破绽四处的人,他的劣作和杰作一样多。大岛渚对照小津和沟口两位大师作如下评论:“小津只在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范围内工作,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是幸福的;但是沟口一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盲乱地努力着,所以说他的一生过得很辛苦。”
我们经常困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某某可以成为大师”,因为很多大师在还未成为大师前,我们是无法判断的。沟口健二的学历是小学毕业,他虽然在30岁之后成名,但在他的生命的最后4年才显露出大师风采。他死后半个世纪过去,我们发现,日本电影能与小津安二郎比肩的同代导演,恐怕只有沟口健二。
生卒
1898年3月16日生于东京。
1956年8月25日因白血病卒于京都,享年
生平
进入了电影界。年轻时从事过多种职业。学过西洋画。1920年,进入日活公司向岛片厂做助理导演。
无声电影时期。1923年—1934,一共拍摄了50部无声电影。1923年处女作《爱情复苏日》;他导演的第5部影片《败军的歌曲悲惨》引起了人们关注。不过早期的艺术创作并不稳定。
有声电影时期。1930年——1956年,一共完成38部有声电影。
1930年。“日活”公司的第一部有声片《故乡》。
1936年-1937年。1936年沟口健二拍摄了两部奠定日本电影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浪华悲歌》(Osaka Elegy)和《青楼姊妹》。1937年又拍摄了《爱峡怨》、《残菊物语》。这些影片大都以女性被奴役和被牺牲的悲剧命运为题材,同时在拍摄技法上也形成了“一个场面、一个镜头”的长镜头表现手法。
二战期间。这个时期,沟口曾一度抛开了他电影中热衷的女性题材,转向对日本传统精神的鼓吹。重要的作品主要有古装剧《元禄忠臣藏•前后篇》(The 47 Ronin,1942)。影片的史诗气势自成一派。
战后。《夜晚的女人们》(1948)、《雪夫人绘图》(1950)等作品受到好评,被认为是沟口思想上的解放。
1952年—1956年。在沟口即将告别人世的最后四年中,他共拍摄了8部影片,每部都显出巨匠的分量。
《西鹤一代女》(Life of Oharu,1952),以画卷和史诗的形式在银幕上呈现出了日本的历史,结果获得第十七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雨月物语》(Tales Of Ugetsu,1953)再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榜首的银狮奖(该年没有金狮奖)。这部影片也被认为是日本影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同年还拍摄了《祗园姊妹》。
《山椒大夫》(Sansho the Bailiff,1954)又一次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可以看到导演自传的影子;同年的另一部作品《近松物语》(Chikamatsu Monogatari,1954)也颇受好评。
《杨贵妃》(1955)是根据中国古代诗人白居易《长恨歌》改编的;《新平家物语》(Shin Heike Monogatari,1955)。
他的最后一部影片是取材自芝木好子作品的《红线地带》Street of Shame ,1956),对日本的“慈母戏”陈旧套路进行了颠覆。
特点
题材:沟口健二的电影题材很广,侦探、通俗、讽刺、喜剧、以至军国主义和无产阶级倾向的电影他都拍过,不过让他立足于世界电影大师之林的资本是传统日本女性悲剧题材的作品。一般认为沟口是自然主义现实主义者,但战争期间,他的思想曾一度转向国粹主义,强调保持日本的传统精神。沟口在剧本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是依田义贤Yoshikata Yoda,大部分作品都是依田编剧或改编。
情调:“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纸贴屏风,窗格历历、古风盈盈”,他影片中如诗如画和悲壮缠绵的古典情调极为动人。此外,和小津电影人物的豁达、开朗不同,沟口的电影中,人物往往都比较死板、刻薄。看过沟口的电影,心情不会好,作品种总是透露出某种解不开的阴郁和叵测。
长镜头:沟口拍电影初期,遵从蒙太奇理论,但是,沟口越来越不喜欢这么做,认为寸断了演员的演技,希望像日本戏剧一样没有间断。沟口的代表作品一般遵循着“一场一镜”的手法,如果演员在故事中行动,摄影机就跟着游走,直到这场戏结束。沟口的长镜头表现手法受到法国影评人和新一代导演的推崇。巴赞的长镜头理论强调“同一镜头内叙事时空的统一”;但沟口的长镜头在时空上还很自由,《雨月物语》是比较典型的作品,人物在行动中毫无痕迹地进入另外一个时空,从而顿觉“物是人非”、触目感怀。
“全景主义”:沟口的电影里几乎没有特写,他认为特写没有表现力,当人物向摄影机走来时,摄影机就会退后,总让镜头和被摄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感就像生怕惊动了故事里的人物似的,在这种谦和、恭敬、宁静、默视的态度里,使观众洞悉人生的凄凉。日本电影以沟口和小津为代表,大量的使用全景镜头,被称为“全景主义”,其中体现了不同于西方的对“人”的态度:西方注重人,景是附带的;而日本注重影响人的环境。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在沟口、小津的作品中看到他们对没有人物的“空镜头”的迷恋。
“反射”。沟口在拍片的时候,总是沉默着反复试镜。当演员有疑问,沟口回答:“演技是演员的工作,自己去想该怎么演。”沟口在给演员作演技指导的时候用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请反射一下。”这个如同谜一般的词,沟口本人从未说明真意,沟口重视演员对角色的内心体会,并希望演员能反映到表演当中去,于是“反射”时常被沟口所用。沟口给与演员创作空间和自由,演员在实拍前先将自己的戏份做一个计划,并演示给沟口看,沟口也很少有异议。当数位实力派演员共同演出时,也是这几位演员自行磋商如何表演,沟口并不过问,这和小津安二郎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女性导演”:日本是个男权意识很强的社会。沟口的多数作品对日本女性给予了同情和关注,他的多数作品都有关男女的爱欲问题,这与沟口的现实经历有关。
沟口有一姐一弟,父亲丧失了劳动能力,再加上投机失败,沟口家非常穷困。沟口17岁的时候,母亲死于劳累。沟口与父亲的关系也更加恶化,反映到沟口作品当中的男性形象常常是厚颜无耻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姐姐挑起了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成为了一名艺妓,之后又成了贵族的小妾。这时候的沟口已经失学,连中学也没能读上,寄宿在姐姐家中,非常任性地变换工作。
沟口进入电影界,很少与女演员有绯闻,他的兴趣在于艺妓或者娼妓,沟口年轻时行为放浪,他和京都妓女百合子过往密切。一次百合子用刀刺伤了沟口,百合子被捕,但险些送命的沟口放弃了起诉,沟口伤愈后,又追到东京去找百合子,这件事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沟口说:“那天,从背上流下来的血腥红猩红地染了一地,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种红色,苦难的、悲伤的,但是微弱的透着温暖。”这条无法抹去的伤疤几乎成为沟口创作的源泉,许多年以后,沟口曾经看着着身上的疤痕对别人说:“因为它,我才知道如何描绘女人”。
沟口的妻子千惠子1941年突然精神失常,这对于沟口来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悲剧,当时正在拍摄《元禄忠臣蔵》。沟口疑心是不是自己得了性病传给了妻子,内心非常愧疚,事后医生检查,并非如此。但是,沟口仍然对自己的放浪生活后悔不已,从那时候沟口的电影世界中开始加入了对女性的赎罪意识,以及对自家男人放浪行为宽恕的慈母般的女性,以及牺牲女性达到自己目的的男性的谴责。有人说,他是用电影向世间女子道歉。
音乐:沟口对日本民族音乐在影片声音结构中的有机运用也堪称一绝。日本古典音乐中的大量音色都很像日常生活的声音,而且不受限于调性的结构,特别适应于影片的动态和剪辑中不按节拍的节奏感。沟口对日本传统音乐的运用与环境、声效的配合达到了一种和谐的境界,音乐在他的电影里与视觉形象有时会形象的互动起来,这在他的《近松物语》中有着出色体现。如果取消了这部作品的音乐、音效部分,也许这片子就进不了日本电影百部经典之内了。这种打着深深民族印记的电影,西方永远只能远观而难以模仿,于是戈达尔只能羡慕地说:“沟口的电影是完美的”。
2 ) 没有你一切都没有价值
Today:《雨月物语》
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如画面分割的巧妙(一根绳子或者一个树枝代表着间隔)、打光(亮部暗部的移动)、结尾升机和配乐(对准了农民的耕耘和重建未来的暗示)、幻觉的光(中央灯透过破掉的门射向四方的神圣感)和转场(新奇且自然),运镜绝对是极有学习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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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影片的内涵也相当丰富。反战情怀是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大哥妻子的“战争都让人变了样”便是最直接的证据,在战争中男人们的贪婪和女人们的安稳形成对比,以及故事的结局是南柯一梦般的虚无和对平和生活的向往,对战争的态度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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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主题我认为是女性关怀。三个主要的女人,一个失身,一个死于战乱,一个成鬼只求得外遇;两个男人,为了自身的私欲,拖累一家老小,而最后尝尽甜头也希望破灭地回归家庭,却让所有的后果由女人承担。“对男人只是错,对女人就远不止如此”这一句台词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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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题的是强烈的日本传统歌舞剧风格。尤其体现在若狭在表演能剧时人物的走动和镜头空间的置换,你能够明显感受到一种不自然,这种不自然来源于不符合观众需求的视角,我们渴望看清,镜头却架在人物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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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平铺直叙,没有特效,没有特写,也没有激烈的冲突,但巧妙的是,我们可以在人群的拥挤和嘈杂的市井中感受到战乱的不安,可以在画面的分割里感受关系的破裂,可以在光里头看见希望,可以在运镜里体会引导的情感,而且这是一种不刻意着力的强大,更显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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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猜到结局也依然会忍不住流泪,因为情感太真挚,镜头带给我们一种期待,猜中的结局反而加重了我们的情感,更为深刻。贤惠的妻子为了丈夫的归来而弥留人间,她一如既往地烧水抹地,坐在灶炉的旁边缝补,只是再多的思念也只是人天两隔,明明最初的愿望一直都是跟你好好在一起。
3 ) 为什么冒险和野心不好呢?
日本人对战争的反思,平常人的野心,亦真亦幻的人生。追求财富和权力,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毫无可取之处的观念吗?人生于世,总要有所追求吧,那么只要不侵害别人的利益,追求权财又有什么错?冒险真的不可取吗?抛开电影表达的思想不说,男主和女鬼那一段,还挺好玩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鬼故事,或因黑夜里恐惧无聊,被自己的影子吓到,或因某些人力无法控制的自然现象,激发了人们的想象,或因不愿忘记死去的亲爱的人,魑魅魍魉在黑暗的老木屋中幽然而生。片子里主要有两种女性形象,一种勤劳务实的凡人妻子,一种高贵文艺的美丽鬼少女,但都追求美好的爱情。哪怕受到伤害,也并没有去报复伤人。但是战争中的女人一定是弱势群体。是男性视角的电影,在50年代战败转而务求经济发展的日本具有教化意义无疑。在木村宅中多用长镜头,是为了营造诡异氛围吗?此外,若狭的妆容服装,歌舞都是日本传统文化的表达。
4 ) 凄凉的鬼影
(从注销的旧账号处搬运过来)
观影这些年,黑白片看过不少,可印象中没有一部色调浓厚得如《雨月物语》一般的。那种凝重,好似深黑色墨汁涂抹在灰蒙蒙的画布上,渲染着层次不清的影像。仿佛是在现有世界之外再造的别一个世界,丢失了许多欢快明亮的色彩,沦陷在凄惶的阴影中。
但它也有别样的美。当烟雾弥漫,或烛影轻摇时,有种朦胧神秘的光泽笼罩着那个世界,仿佛一切即刻就要消融在无边的昏暗中。水上行舟一幕让人如痴如醉,只一个镜头的转换,船就倏忽游入画中去了;灯下缝衣更像是梦中的场景,人物影影绰绰似幻象般浮动,只有一灯如豆徐徐散来人间温情。
还有配乐,采用的都是传统的管弦和打击乐器,配上气若游丝的唱腔,如泣如诉,动人心魄。在阿滨遭匪兵无耻奸污的时候,鼓声四起,缓慢而沉重,暗合着她无力反抗的激愤;宫殿化为废墟时,若狭夫人的唱腔哀婉而飘渺,与前番作乐时有所不同,似乎诉说着心愿难了的忧怨;影片结尾宫城收好丈夫的鞋子,准备缝补衣服,忽然响起尖声的弦乐,悲切中带有喑哑,如一道横空而下的闪电,即将把眼前和美的家庭场景给撕裂。这些凄楚的乐声正是献给女性的挽歌。她们在乱世中献出了草芥般微薄的生命,魂魄却还要不甘地随着挽歌归来。
这花非花、雾非雾的鬼魅故事近乎怪谈,离奇曲折。实则是在哭诉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女性的悲剧命运也由此而来。当男人们一心追逐钱财和名利时,是勤劳勇敢的妻子们在努力维持着家庭气氛;男人们昏头转向地兜了一大圈,富贵如浮云般来了又散,却蓦然发现妻子仍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她们早已掌握了生活的的真谛。这就是导演沟口健二的女性观点,认为她们拥有朴素的智慧和敏锐的直觉,全心向往着家庭的欢乐和睦,不同于目光短浅的须眉浊物。她们柔美而坚韧,比丈夫更加是家庭的庇护者,世代指引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传承。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也须经历一番生死才能换来,那些功成名就的荣耀无一不浸透着她们悲惨的泪水。
若狭夫人的性格则比较复杂,有些类似于我国早期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对白娘子的刻画保留了早期的性格特征,故事中她并非作为一个温柔女鬼而是恣意横行、贪恋情欲的妖怪出现,被法海除去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在这一点上,若狭夫人的遭遇与白娘子很相似,勾引好色的年轻男子,又被僧侣的法力所制服。显然,她不是正统规范下的“理想女性”,没有贤良淑德的作风,却有某种内在的自我觉醒。她本已在灭族的灾难中化为枯骨,却因生前没有领略过爱情和欢乐,毅然还魂归世。她的追求,还带有报复的意味:战争毁灭了她的家庭,于是她要拆散别人的家庭;战争摧毁了她的生命,于是她也要摧毁别人的生命来伴着她。
若狭夫人美目流转、朱唇欲滴,看似娇弱,实则她才是主动的一方。不过以其娇媚风流的做派来看,能够成全的只有情欲而不是爱情。但在这苍凉的乱世,男人们甚至可以为了利益抛妻弃子,又谈何而来的深情呢?她只是一段艳丽的插曲,遭到背叛是必然的事情。若狭的悲惨身世和厉鬼身份让人又惧又怜,她的孤注一掷的追求同样悲切而无奈。导演也同情地把许多唯美画面给了她和她的宫殿,樱花树下嬉戏甚至有全片难得一见的明亮,由上一景越过长长的、亮色递增的镜头延伸而来,连绵堆叠,难怪有人说这部电影有传统卷轴画的视觉效果。
观看这部电影,很容易想到《红楼梦》中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多少柔弱美丽的女性成为生活的牺牲品。战争如同梦魇,睁着凶光毕露的双眼凝视这片贫瘠的土地。而悲剧尚未结束,根据历史记载,1582年——也就是影片中的内战爆发6年后——诸侯之争再度爆发,而持续到1600年的关原之战,则是战国历史上最激烈的大战。十郎和藤平所处的近江一直位于战场附近。影片结尾那片宁静祥和的生活情境,怕是导演一个空中楼阁般的理想吧。
5 ) 转存两篇原著
《浅茅之宿》
在下总国葛饰郡的真间乡有个叫胜四郎的年轻人,自祖父一代便居住本乡,祖上世代精于农耕,可到了他这一代,虽广有田地,家道殷实,却因生来无心经营,懒于耕作,以致家境日渐衰落。天长日久,亲族大多疏远了他。因此四郎十分懊悔,痛定思痛,决意痛改前非,重振家业。
那时,有个姓雀部名曾次的商人,贩卖足利漂染的丝绸,每年都从京城来这里,走亲访友,与四郎非常熟悉。一天,四郎把想去京城经商的想法告诉他,并求他帮助。雀部满口答应,说了自己何时出发。四郎见他可以依靠,便将余田变卖,作为本钱,购置了大批白绢,准备进京。
胜四郎的妻子宫木,长得美丽端庄,生性聪慧,听到四郎要进京贩货,心中甚是不安,极力婉言劝阻。然而,四郎雄心勃勃,并且一向任性惯了,哪里听得进妻子的话。宫木虽然忧虑丈夫走后家中日月艰难,心中怅然,但还是忙着为四郎准备行装。
临行前的夜里,宫木恋恋不舍道:“家中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再也无人依靠,就像山野迷途一样,忧恐不安,但愿郎君朝夕不忘,尽早归来。只要一息尚存,总有聚首之日,但世事无常,前途难卜,望郎君体察。”四郎安慰道:“外出如同乘桴漂泊一样,怎能久留异乡。等来年葛叶凋落的秋天我即回来,望你安心等待。”四郎辞别故乡,赶往京城。
这年正是享德四年的夏天,镰仓幕府大将军足利成氏与管领上杉失和,战事顿起,成氏宫邸被兵火焚毁,成氏逃至下总国一带同党处藏身。于是关东大乱,诸侯各霸一方,人心惶惶,完全没有尺寸安宁之地。老者逃窜到了山中避难,少壮者被充作军兵。今日谣传要烧此处,明天又有传言敌军将打过来,妇孺啼泣哀号,四处逃命。四郎之妻宫木也想逃往他乡藏身,但又想到丈夫临行“待到今秋便回”的话,于是坚守在家中,每日惶惶不安地屈指度日。到了深秋,丈夫不但没有回来,而且连一点音讯也没有。人心难测,如这乱世一样,宫木苦恨交加,作歌道:
身不由己,悲苦无告;
秋之将尽,孤雁难归。
此情此景,怎样才能告知远在异乡的丈夫呢?
局势动荡,人心险恶,道德沦丧。有经过宫木家门前者,看到宫木,惊羡宫木的美貌,多有肆意挑逗轻薄。但宫木坚守贞操,不予理睬,后来索性闭门不出。身边唯一的婢女也辞别回家,不再回来,家中积蓄也已花尽。熬过岁末,盼至年初,战乱仍然没个尽头。
去年秋天京都足利将军命令美浓国郡上领主东下野守常缘率军开赴下总国,与当地望族千叶实胤汇合,联手攻打成氏,成氏坚守阵地进行抵抗。战火炽烈,一时难以平息。这时,山贼、强盗乘乱蜂起,到处扎营筑寨,烧杀掠夺,整个关东八州哀鸿遍野,成了悲惨慌乱的世界。
四郎跟随雀部进京,当时京城崇尚奢华,所贩丝绸全部出手,获利丰厚。就在四郎准备返乡时,正遇管领上杉攻陷了镰仓官府。并乘胜追击成氏逃兵。听说故乡下总一带正处于战火之中,成了混乱的场所。眼前之事尚难分真假,何况千里之外的故乡,情况更让人难以猜测。然而四郎心中忐忑不安,终于在八月初离京东返。在路过曾真坂时,遇上在此落草的山贼,身上行囊钱财全被洗劫一空。后来又听说,往东的路上新设了不少关卡,禁止行人往来,四郎心想,看此番情景,连书信也无法传递,家宅说不定早已毁于战火,妻子也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是这样的话,故乡即为鬼居之地,于是又返回京城。不料走到近江国时,忽觉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烧。
近江国的佐乡有个富豪,名叫儿玉嘉兵卫,是雀部的丈人。四郎就去投奔他,请求帮助。儿玉同情四郎的不幸,并延医诊治,精心护理侍奉。过了几天,四郎病情好转,对儿玉的救助之恩铭心刻骨,由于体弱尚难以行动,不得已一住便是腊尽春回了。日复一日,四郎在村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儿玉及同里之人非常喜欢四郎的诚信豪爽,都乐意同他深交往来。在身体完全康复后,四郎就进京拜访雀部,不久又返回近江寄身于儿玉家中。时光如流水一般,一晃七年时间像梦幻一样消逝了。 宽正二年,河内国岛山氏兄弟相争,骚乱影响京城一带。再加上入春以来瘟疫流行,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倒卧的尸首,人心惶恐不安,好像人间末日就要降临。
四郎反复思忖:“如此落魄,无所事事,沦落异国他乡,受人恩惠。但这样苟全生命,有什么意思呢?故乡的结发妻子至今音信全无,自己却在这忘忧草丛生之地虚掷年华,真是不忠不信,泯灭良心。即使妻子已不在人世,也应找到她的遗骸,使其安归墓穴,以慰九泉之灵。”于是四郎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众友人,在五月梅雨初霁的一天,辞别各位友人,经过十天的旅途劳顿回到故乡。
这天,日渐西沉,乌云密布,周围是昏惨惨的旷野。四郎想,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哪里会迷失道路呢?于是穿过野草丛生的荒野继续前行。横跨险滩的板桥,自古驰名远近,现在已荒废,更听不到车马之声。四周田地荒芜,大道难辨,也不见昔日的乡邻。仅有的几户房舍虽看似有人居住,却完全不同往日了。四郎怅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哪里是自己的故居。借着云间透过的星光,见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棵遭雷击过的松树。四郎满心欢喜地想,这不正是自家的门前吗。于是迈步向前走去,房屋依然不改旧貌。从破旧的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像是有人居住。“谁在里边呢?是别人住在这里?还是我妻宫木还在人世?”四郎百感交集,走到门前轻咳一声。屋内应声问道:“是谁?”话音苍老,但却分明是妻子宫木的声音。四郎激动万分,“这难道是在梦中?”急忙答道:“是我,是我回来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野之中,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屋内人听出是四郎的声音,立刻拉开门。出现在四郎面前的宫木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了原来的面貌。宫木看着丈夫,默默无言,潸然泪下。
此时胜四郎也悲怆难言,过了好一会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早知你还活在人世,我怎么会在外漂泊这么多年。那年在京城时,听说镰仓兵变,成氏战败溃逃,避到下总抵抗,管领军乘胜追击。第二天我就同雀部分手,八月初离开京都回家。没想到走到木曾路时,遭山贼抢劫,衣物、金银被洗劫一空,总算捡了一条性命。后来又听人传说,东海道、东山道都设了许多新的关卡,又说京城派节度使增援上杉攻打总州。故乡一带早已是一片战火,饱受铁蹄蹂躏,我想你不是化为灰烬,就是投海自尽了。我因此断了返乡的念头,重返京城寄人篱下,近来思想之情与日俱增,心想,即便再不能与你相见,回乡看看故迹,凭吊亡灵也是一种慰藉,于是我不顾一切回到了故乡。做梦也想不到你还活在人世,莫非是我巫山云雨,汉宫梦幻?”四郎喃喃不休。
妻子宫木擦着眼泪道:“那年分别之后,我一直盼着你归来,约定的秋归之期未见回转。那时天下大乱,村中人弃家逃避,或漂流在海上,或躲进深山。留在村里的,多为怀有虎狼之心的邪恶歹徒,见我是一个孤身女人,常以花言巧语诱惑挑逗。我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坚守贞操,不知忍受了多少艰难辛酸。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但仍不见郎君回返。冬去春至,依然不见郎君音讯。我巴不得上京寻找郎君,又传沿途关卡重重,堂堂男子都难以通过,何况我这样的女流之辈,我所能做的只有望着屋前松树,寂寞地在家中苦等,同狐狸和狸猫做伴,孤苦伶仃地捱到今日。苦尽甘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古歌云:
相思未酬心如灰,
此恨绵绵愿君知。”
说到这里,宫木泣不成声,四郎安慰道:“良宵苦短,先歇息吧。”于是夫妇二人相拥而卧,共享天伦。
窗纸透风,夜里寒气逼人,但因旅途劳顿,疲惫已极的四郎酣然入睡。到了五更天亮,四郎梦中便伸手扯被,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只听沙沙作响,惊醒过来,脸觉得冰凉,他以为是屋顶漏雨,睁眼细看时,见屋顶已经被风刮得没了踪影。唯有一弯残亮,斜挂于微微泛亮的天空,屋门也几乎不存在了,地板腐朽坍塌,长出丈把高苇荻青蒿。露水滴落,浸湿了四郎的衣袖。藤葛漫壁,庭院中杂草丛生,虽未到秋天,但家中的颓废凄凉的情形有如荒野废墟。昨夜相拥而卧的妻子此时也不知去向。四郎精神恍惚,怀疑是狐精作祟。眼前虽是断壁残垣,却分明是昔日自家的屋宅。宽敞的里屋及墙角处的谷仓,都是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至今尚存。四郎茫然若失,如处梦中,他反复思量,又觉清醒,莫不是我妻早已亡故,这荒芜的家园已成狐仙鬼魅之地,昨夜化作妻子的模样前来相聚,也可能是自家妻子亡灵思夫,还魂来共叙天论。正如所料,妻子已亡。想到此,竟欲哭无泪。日月消逝,而今落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四郎在自己已荒芜的家园中流连瞻顾,唏嘘悲叹,忽然他看见昔日卧房内的地板已被拆除,有一座隆起的坟丘,为防雨水侵袭,设有棚架。想到昨夜亡灵便是从这里出来的,既感恐惧,又十分依恋。
在坟前供奉清水的容器中,插一塔形木牌,贴的那张纸已陈旧褪色,上面的字迹虽脱落得难以辨认,四郎却认出这正是妻子所书。那上面没有戒名与亡故的年月日,只有一首和歌表达了临终时的悲痛心情。
预约秋归夫未归,归期若至终将回;
此念应非轻薄语,命归西天亦不悔。
看了这首歌,四郎才确信妻已亡故,不由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妻子究竟死于何年何月无法确知,四郎为自己的无情无义深感痛悔。又想到村里也许有谁知道情况,擦去眼泪强忍悲痛出门寻问。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
四郎先到最近的一家,见主人已非故旧,当他探问的时候,反被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四郎行礼道:“我是邻家主人,外出经商滞留京城七年。昨夜回到家里,见房屋荒废,已无人居住,看来妻子已去世了。唯留一座土坟,这使我更觉悲伤。您如果知道,乞望见告。”
那人道:“您实在令人同情,可是我在这里定居只有一年光景,恐怕你妻子在此之前已去世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村上的人在兵荒马乱之时几乎都逃走了,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从他乡迁来的。只有一位老人看来是久居此地,时常去那宅院,祭吊亡灵。想必他知道亡故之日吧。”四郎问道:“那老人家居在什么地方?”主人答道:“从这儿一直向海边走,有一片麻田,老人就住在那儿的一间茅屋里。”
四郎道谢后,飞快向那儿跑去。到了那里看见一七十多岁弯腰驼背的老翁,坐在院中灶前的草垫上喝茶。老人看见四郎便问:“你怎么到这时才回来。”原来他就是住在本乡姓漆间的老人。
四郎先上前表示了祝福问候,接着将进京经商,被迫长期羁留他乡的情况,以及昨晚所经历的奇事详述一遍,并对老人为妻筑坟,经常祭扫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老人说:“那年你出远门后,从夏天起就发生了战乱,村里人四下逃窜。少壮者都被抓去当兵,桑田荒芜,杂草丛生,一时变成狐兔出没的地方,你妻子宫木坚守郎君秋归之约,不肯离家逃亡,老汉腿脚不好,步履艰难,也只能躲在家里,不曾出逃。在那鬼魅出没的世道中,少妇宫木刚强节烈,所作所为是老夫一生所罕见。秋去春来,那年八月十日你妻子去世,老汉不胜怜惜,亲手收殓入棺,下葬穴埋,并将她临终所留笔迹贴于坟前,当作墓志。又设供水容器,不时祭扫,聊表心意。老夫不会写字,未能写下她去世的年月日,又因远离寺院,无法求赐戒名,算来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方才听你说,想必是烈妇魂魄来归,倾诉衷肠。我们还是再到坟前,虔诚祭奠一番才是。”说完拄着拐杖,与四郎同到坟前,跪地放声大哭,他们彻夜念佛,直到天明。
在这不眠之夜,老人对四郎说:“很久以前,老汉祖辈都未降生的时候,本乡有个姓真间叫手儿女的美丽姑娘,她家境贫寒,常身穿蓝领麻衣,虽然她每日无暇梳理鬓发,甚至无履可穿,然手儿女满月般的面容,花朵般的笑靥,远胜过京城穿罗着锦的贵妇。本乡年轻人自不必说,就连京城武官、邻国男子无不恋慕追求。手儿女不胜纠缠之苦,心想不如一死以报有情者。于是纵身投海。这个哀婉动人的故事,一直被人们所称颂流传,并作和歌来颂扬。当老汉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讲给我听,虽然作为一懵懂幼童,不能完全理解此中的痛苦,但手儿女的感情确曾深深地感动了我。如今你妻之哀情比手儿女更悲伤动人。”说到这里,老人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四郎更是悲伤得难以自持,将无限感慨化作一首朴素的歌:
真间手儿女,人间记深情;
四郎情切切,永不得回声。
此歌虽不能完全表达四郎思念妻子之情,但比起工于辞令的歌人,其悲切凄凉更加感人。因此来往于下总国的行商,耳口相传,至今盛传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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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性之淫》
在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朝代,在纪伊国三轮崎住着一个叫大宅竹助的人,以经营海产为业,雇着许多渔夫,捕捞各种鱼虾,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
大宅竹助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太郎生性淳朴,勤于生产。第二个是女儿,嫁到了大和地方。小儿子丰雄生性斯文,喜爱风雅,无意操持家业。大宅竹助对小儿子未来的生活十分担心,常想;如果分给他家产,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外人侵吞,如果让他入赘别家,又免不了令人牵挂,唉!不管他日后是做学问,还是当僧侣,都由他去吧。他注定了是要给太郎添赘的。因此也就不再严加管束了。
后来,丰雄拜了新宫神宫安倍宫麻吕为师,每天前去接受教诲。九月下旬的一天,天色格外晴朗,海面风平浪静,突然东南方向的天空升起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丰雄在师父那里借了雨伞赶着回家,走到飞鸟神社大殿附近,雨越下越大,丰雄跑进附近渔家的屋子避雨。老渔夫见是丰雄,连忙迎上前来:“少东家来了,若不嫌寒舍简陋肮脏,请屋里坐。”说着,将坐垫拍净递上。丰雄道:“您不用张罗,我避一会雨就走。”
丰雄坐在那里,等候雨停,过了一会儿,听到外边一个悦耳的声音:“我们在这房檐下暂且避避雨吧!” 丰雄朝门口望去,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面容俊美,发式别致,穿着一身青色山水和服,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长得也十分清秀,怀中抱着一个包袱。丰雄被这女子的美貌打动了,心想,此地从未听说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她莫不是从京城赶来参拜三山的,或者是到海滨来游玩的,可又不见身边带有男仆,也太大意了。丰雄心中这么想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那女子招呼道:“请里边坐,雨很快会停的。”
那女子道:“那就打扰了。”因屋内狭窄,便坐在丰雄对面。丰雄临近细看更觉那女子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真是人间少见,不禁神魂颠倒,问那女子道:“看上去您好像是大家闺秀,可是前来参拜三山的?或是去那山上温泉?我们这片荒凉的海滩有什么可欣赏之处?诗云:
三轮崎,落雨愁煞人。
佐野处,不见一村户。
可是正符合今天的情景?这陋室是在下家的渔夫住所,请尽管安心歇息。不知小姐家住何处?本想送小姐回家又恐不便,请将这伞带上吧!”
那女子道:“多谢官人盛情,官人的热情,好像把我淋湿的衣服都烘干了。小女子久居此地,不是京城人氏,听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便前去参拜那智神社,不料天下大雨,冒冒失失进来躲避,有幸遇见您这么温和的人。寒舍就在近处,待雨稍稍停歇,我们就该回去了。”
丰雄再次相让:“这雨恐怕一时也停补助,请娘子尽管将伞拿去,日后在下自去府上取,或派人去府上取回。请告知尊居何处。”女子答道:“到新宫附近,打听县真女儿家便是。天快黑了,小女子拜领盛情,这伞就暂用一回。” 丰雄目送那女子去后,自己就从渔夫家里借了蓑衣与斗笠回家去了。到家后,那女子的倩影一直萦绕在脑中,夜里他久久不能入睡。天快亮时他梦见自己去真女儿府上拜访,只见门楼高大,房屋耸立,板窗高悬,珠帘低垂,真是典型的府第。真女儿迎上前来道:“官人的真情厚意,实难相忘,官人请这边来。”说着将丰雄领进门,端出各色鲜果和美酒款待。丰雄欢喜万分,心醉神驰,正要与真女儿同榻合欢,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见天已大亮,丰雄痴想,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么好……一时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吃早饭,便出门去了。
丰雄来到新宫,询问真女儿家,却无人知道。天已过午,丰雄正找得心焦,只见一个少女从东边走来,正是那侍女。丰雄喜出望外,忙上前道:“娘子家在何处,小人是来讨伞的。”侍女嫣然一笑,说:“欢迎官人光临,请跟我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没走多远,侍女就停下道:“就是这儿了。”丰雄一看,高大的门楼屋宇,板窗、珠帘正如梦中所见,心中感到非常奇怪,跟着那侍女进了大门。
侍女走在前面道:“借伞的官人来了。”“官人在哪里?快请进屋来!”话音刚落,真女儿走了出来。丰雄道:“新宫乡的安倍先生是我的老师,今日去先生处,想顺路讨伞回去。今已认得门户,改日再来拜访。”
真女儿听了连忙挽留:“麻罗丫,别让官人走了。”话音未落,侍女早已上前拦住丰雄:“官人不是非要借伞给我们吗?今天为了酬谢官人盛情,小姐吩咐把官人留住。”说着,将丰雄推到正厅。
正厅里铺着榻榻米,屏风、橱柜、帷幔等家具都是古色古香的上等物品,看来决非寻常人家。真女儿走进正厅说道:“寒门不幸,没有男主人,难以盛情款待,谨奉薄酒一杯,聊表谢意,望官人莫怪。”说着端出精美的高脚盘和平盘,摆有各种山珍海味,麻罗丫在一边执壶端酒,殷勤相劝。丰雄此时如入梦境,生怕再次惊醒,可眼前这一切确实不假,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宾主渐渐饮得酒酣耳热,醉眼朦胧,真女儿脸如樱花,更显娇艳。她又斟一杯酒递与丰雄,满面春风,轻启双唇,如婉转的莺啼一样地说道:“心中的话虽然羞于启齿,但久存心中会憋出病来,因此请官人权当戏言听奴家对你说。小女子本是京城人氏,幼年父母双亡,随乳娘长大,嫁给本国国守县某,不觉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丈夫任期未满,今年春天突然染病去世,我因此失去了依靠,如今乳娘也削发为尼,四处云游,不知行踪,我如今举目无亲,身陷异乡,不胜感伤。昨日避雨承蒙关照,知官人是位诚实君子,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您若不嫌弃,就请饮下这杯水酒,以作秦晋之盟。”
丰雄早由此意,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可惜如今尚未自立,不经父兄许可,怎敢贸然应允,真是忧喜交加,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丰雄犹豫不决,真女儿感到伤心,说道:“我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说出这番胡言乱语,现在觉得无地自容。像我这样薄命的人,早当投海自尽,今天却要烦扰官人,实在罪孽深重。我刚才所说的话,虽出于一片痴情,可是请官人权当酒后失言,只作没有听到吧!”
丰雄说:“我从一看到你,便知娘子一定是京城大家贵妇,在下生在这鲸鱼出没之乡,偏僻的海滨一角,不过是渔户之子,听到你以身相许,当然高兴。只是在下至今仍然依靠父兄生活,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做聘礼和迎娶之资,所以不敢贸然答应。如果娘子情愿受苦,小人自然愿意相伴终生。正像古人说的:‘孔子都被恋情倾倒’,小人今天为了爱情也可将孝敬、自尊统统忘却。”
真女儿听了这番话说道:“承官人不弃,请不要嫌寒舍简陋,时常来此。这是先夫生前所爱的稀世珍宝,请官人笑纳。”说着奉上一把镶金嵌银的宝刀,一看便知是古代名刀。丰雄心想这种定情之物,如果拒绝接受,怕会使真女儿不悦,便领受了。真女儿再三挽留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丰雄说道:“我没有对父兄说在外过夜,怕他们怪罪,我明晚托故再来。”于是告辞,回到家里,丰雄又是一夜不曾睡着。
第二天早晨,太郎招呼渔夫下海,一大早就起来了,走过丰雄的房间时,偶尔从门缝中看到灯影下放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刀。太郎纳闷道:“奇怪,这宝刀是从哪儿弄到的?”便拉门进去。门声惊醒了丰雄,见是太郎,便问:“有什么事吗?”太郎问道:“枕边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这种贵重的东西与渔家甚不相称,要是让爹爹见了一定要责备。”
丰雄道:“不是花钱买来的,是昨天有人送我的,所以我就放在此处。”太郎大声道:“怎么会有人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往收藏那些汉文书籍已是浪费,只为爹爹没说什么,我也一直隐忍不言。你莫非要佩带这把宝刀参加新宫神社大祭吗?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宅听到太郎的喊叫声,便唤道:“太郎,那个废物又干了什么坏事?把他带到这里来!”
“不知他从哪里买了一把将军佩带的宝刀,简直不成体统,请爹爹好好问问他。我要催渔夫下海了。”太郎说着就出门去了。
母亲将丰雄叫去,问道:“你为什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家中柴米油盐都归太郎所有,你有什么呢?平时任你所好也就罢了,如今又要惹太郎生气,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今后就不会有你容身之地。你读了许多圣贤之书,难道连这点事理都不明白?”
丰雄说:“这宝刀实在不是买来的,是人家送给我的,却被哥哥斥责。”
大宅厉声呵斥:“你给人家立了什么功劳,人家会送你宝物?真是一派胡言,快把实话说出!”
丰雄道:“这事真叫我难以启齿,无法向爹爹直言。”大宅厉声喝道:“对父母说不得的事,还能找谁说?”
这时恰好太郎媳妇在家,上前劝道:“父母息怒,还是让我小心询问。丰雄,跟我到这边来。”于是丰雄便跟她去了。
丰雄对嫂嫂说:“原是想暗地里与嫂嫂商量的,没想到先被哥哥骂了一顿。有这么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说要以身相许,因此送了这把宝刀,小弟自知身不由己,未经父兄首肯,便私下应了这桩亲事,现在真是后悔莫及,望嫂嫂体察小弟苦衷,多加指点。”
太郎媳妇笑道:“兄弟至今尚未成家,嫂嫂也很着急,如今这不正是喜事一桩,嫂子一定尽力成全。”当天晚上,便对太郎说了这件事,说:“这真是一件好事,你在爹爹面前说说吧。”
太郎听罢皱起眉头说道:“真是奇怪,我从不曾听说国守有姓县的部下,即使国守的部下死了,作为渔户之主,我家也不会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将那宝刀拿来看看。”太郎媳妇去取来宝刀交给太郎。太郎细细察看了一番,长叹一声:“可了不得了。前些日子,京城有位大臣奉献了许多宝物给熊野神,谁想这些宝物竟然不翼而飞,神社的大宫司已将此事呈报国守。听说现在次官君文室广之大人到了大宫司馆舍,亲自来捕捉盗贼。这口刀绝不是一般人的东西,快让爹爹看看吧。”太郎立刻将宝刀拿到大宅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问:“此事可是非同小可,该怎么办呢?”
这时大宅脸色煞白:“这可如何是好?这丰雄平日里小心翼翼,并不敢妄拔他人一根毫毛,是什么报应使他生了这样的坏心。此事若被别人知道告发,我们家可要被满门抄斩的。为了子孙后代,不可袒护这个不孝之子,你明天就去报官!”
等到天亮,太郎去了大宫司府上,呈上宝刀,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大宫司看了吃惊地说:“这正是大臣奉献之物。”副国守闻报后,立即吩咐十名武士:“速速前去捉拿盗犯,追回其他失物。”并命令太郎带路,直奔大宅家。
丰雄此时还蒙在鼓里,正在家中专心读书。当武士们上前捉拿时,他连声问:“我犯了什么罪?”武士们哪里听他辩解,早就把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丰雄父母与太郎夫妇眼见这般光景,只有惊惶的份儿。
“衙门下令逮捕你,不得有误!”武士们架起丰雄,押到衙门去了。
次官盯着丰雄问道:“你偷盗敬神宝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罪。其他赃物藏在哪里?快快从实招来!” 丰雄哭叫冤枉:“小人没有偷盗,那宝刀是县某的遗孀送给我的,说是她先夫生前之物。请大人召那妇人对质就知道小人是清白的了。”
次官听罢更加恼怒:“本官属下从来没有什么姓县的,你如此欺骗长官,应罪加一等!” 丰雄苦苦申辩:“我如今被押在这里,怎么敢再说谎,务请大人传那女子前来一问便知。”次官吩咐武士说:“那真女儿家住何处?押丰雄将其捉拿归案。”
武士们领命,押着丰雄直奔新宫乡来,但是,到了那儿一看,高大的门柱早已腐朽不堪,断壁残垣,蒿草丛生,哪里像个住人的地方。丰雄看到这种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武士们找来住在附近的人,那柴翁、舂米夫及众邻舍都惶恐万状,跪倒在地。武士们问:“这所宅院是谁的?县某的遗孀是否住在这里?”
一个铁匠回禀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三年前村主某某在这里时,门庭兴旺,后来他出海上九州运货去了,从此下落不明,以后家人渐渐离散,就再没有人居住了。听说昨天这个小伙子来到此处,呆了半晌方才离去,被一个老油漆匠看见了直嚷奇怪。”
“我们索性进去看个究竟,也好回报大人。”武士们说着推门进去。只见院中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再往里走,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中水池早已干涸,花草全部枯死,荒草丛生,一株松树横倒其间,显得阴森恐怖。拉开正厅的格子门,突然吹出一股狂风,从人吓得倒退了几步,丰雄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来。
武士中有个名叫巨势熊祷的人说:“都跟我来!”说着大步闯进去。只见里面地板上积了一寸多厚的尘土,满地鼠粪,一幅破旧的帐幔中间,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巨势道:“国守召见,快快动身。”那女子默不作声。众人正要上前捉拿,忽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霹雳,众人惊倒在地,转眼间,那女子不见了踪影。众人定下心来,看见地板上堆着明晃晃的宝物。他们战战兢兢走近观看,狛锦、吴绫、倭文、缣、楯、枪、箭囊、锹等等,全都是官府丢失的神宝。
武士们带回宝物,将亲眼见到的奇事详细地作了报告。次官、大宫司闻报,知道妖精作怪,便不再严责丰雄。然而丰雄仍免不了窝赃之罪,被押进国守衙门牢中。
大宅太郎父子为救丰雄花了不少钱,于是丰雄在被关了一百天后释放。丰雄对父亲说:“我无颜再见家乡父老,想到大和国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大宅答应儿子的请求:“你遇到这么大的灾难,我们也担心你生出什么大病,去你姐姐那里倒可静养些时日。”于是打发佣人送他去了。
丰雄的姐姐家住石榴市,姐夫田边金忠是个商人,见丰雄来到非常高兴,听他述说了前一段时间的遭遇,怜爱地劝道:“你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
石榴市离泊濑寺不远,寺中观音十分灵验,以至名扬海外。新年过后至初春二月间,从京城各地赶来的参拜者络绎不绝,石榴市家家都住满了香客。
田边家经营香火生意,一天在店门前购买香火的香客中,竟有一个京城来的美貌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女。
那侍女一见丰雄便叫道:“官人原来在这里。” 丰雄一看,竟是那真女儿与侍女,他大叫一声,慌忙躲进店里。金忠夫妇问道:“怎么啦?”“那妖怪追到这里来了,千万别去靠近她。”周围的香客也骚动起来,闹嚷嚷地喊着:“妖怪在哪里?”这时真女儿走进店内道:“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官人你也不要害怕,皆因奴家的过错而使官人蒙受冤屈,奴家深感内疚,为了向你说明事情原因,解除官人疑心,奴家四处寻找,今日终于见了官人,奴家真是非常高兴。店主人想想看,如果奴家真是妖怪,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群之中!你们再看,我穿的衣服有缝,在日光下也有影,这可都是明明白白的证据,有什么可疑惑的?”
丰雄听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可疑心并未完全解除,说:“你决不是真人,那天武士们押我一同到你家,那房子全不是我先前见到的样子,在那只有妖怪能住的凄凉地方,你却一人坐在屋中,当武士们要捉拿你时,忽然晴天一声霹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今天你又追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快走开!”
真女儿流着泪说:“官人这么想,也有道理。但听奴家再说几句。那天听说官人被召到衙门,便同平素相助我的老翁商量,将宅院夷为废墟。至于捉拿我时响起霹雳,是我叫麻罗丫布置的机关。以后雇了船只逃到难波。为了探听官人的消息,今天到这里拜佛许愿,得到古歌‘古河野道两棵杉’的指示,竟真的在此重见官人,真是托了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再说那些神宝,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偷得到呢?我想那都是先夫心怀邪念做出的坏事。望官人细细思量,体谅奴家一片真情。”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丰雄又是疑虑又是怜爱,一时说不出话来。金忠夫妇听真女儿解释得明明白白,又见她举止娴雅,便不再怀疑,就说:“听丰雄所说的事情,确是可怕,但仔细想想,世上哪会有那种奇事。你千里迢迢找到这里,这心意即使丰雄不领,我们也要留你住下。”说完,就领真女儿进了内屋。过一些日子,真女儿很讨金忠夫妇的欢心,她便趁势央求他们解劝丰雄。金忠夫妇也被她的痴情打动,他们极力劝说丰雄,终于使他们成了夫妻。
日久天长,丰雄彻底消除了对真女儿的疑虑隔阂,夫妻俩立下了山盟海誓,希望白头到老,永远相守,他们每天晚上在葛城、高间山被云雾笼罩之际都尽情地享受夫妻天伦之乐,直至初濑寺晓钟响起方止,真是如胶似漆,只恨相见太晚。
到了阳春三月,金忠对丰雄夫妇说:“吉野地方春景最好,虽说比不上京城一带,却也远胜过纪州。三船山、菜摘川都是游客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是游览的好时光,你们二人不妨同去作一番春游。”
真女儿笑着说:“自古贵人多爱吉野,京城人也以不游吉野为憾事。但我在小时候就得了一种病,只要到人多拥挤的地方或长时间走路,就会头晕。这次也许不能相随侍奉了,只盼望官人捎带些吉野特产回来。”金忠夫妇道:“那是因为步行劳累,以至发病。我家虽无牛车,但可以雇顶轿子,代步前往,再说你留在家中,丰雄也不放心。”
丰雄也劝道:“既然姐姐这么诚意相劝,还是去吧。即使在路上病了,也可随时请医用药。”真女儿听了这话,虽说不情愿,也只好与丈夫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游人如织,赏花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真女儿的娇艳。
丰雄与真女儿来到一座与金忠夫妇相熟的寺院,方丈迎上道:“今春比往年来得晚了,虽说花已半谢,莺啼已显杂乱,但老僧将陪你们到一处更美好的地方游玩。”当晚以素斋款待了丰雄夫妇。
第二天清晨,雾霭渐渐远去,天空变得晴朗起来,远眺四方,远处的寺院高居山顶,僧房散布在山腰间。山鸟婉啭啼鸣,鲜花争艳,这是吉野山中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第一次进山的人都要去看看瀑布,于是求向导领路前去。丰雄下了山谷走到古代离宫旧址附近,只见瀑布翻滚奔腾,香鱼成群地溯流而上,丰雄夫妇打开扁柏饭盒,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瀑布美景。
这时,沿着岩石走来一位老人,发如乱麻,步履十分矫健。到了瀑布下,奇怪地盯着丰雄夫妇一行。真女儿与麻罗丫都转过身去避开。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口中喃喃自语:“奇怪呀,这妖精难道又要迷惑人,都已经被我看穿了,还这么厚颜无耻。”
真女儿与麻罗丫听到老人的声音,猛地纵身跳入瀑布,激起的水柱直冲上来,不见了二人身影,天空乌云密布,随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人率领慌乱的众人下了山,在一所破旧的屋檐下站住。这时众人都吓得半死,缩成一团。老翁对丰雄道:“我仔细地察看了你的面色,知你正被妖怪迷惑,如果不是我救你,迟早会丧了性命。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丰雄伏地磕头,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虔诚地向老人哀求道:“万望救小生一命。”
老人道:“原来是这样。此妖是修炼多年的蛇精,传说她本性淫荡,与牛交合就会生出麒麟,同马交合就会生出龙马。她之所以纠缠你,想是因你容貌俊秀而声初情欲,她的情欲非常执著,如果你再不多加小心,一定会在她手里丧了性命。”众人听了更加恐惧,都对老人顶礼膜拜,称他是活神仙再现。
老人笑着说:“我不是神仙,是奉祀大倭神社的神官,叫当麻酒人,让我送大家回去。”于是,众人便随老翁回去了。
第二天,丰雄来到大倭乡,向老人谢恩,并送美浓绢三卷,筑紫棉二屯。丰雄请求道:“望神官给小生除妖祛邪。”老人收下礼物,自己却丝毫未留,都分给了其他神官。他对丰雄说:“那妖精深爱你生得英俊,因此苦苦缠着你不放,你也是被妖精变幻的美貌所迷,失去了男子汉的坚强精神。那妖精一定不会放弃你,你从今后应振作起男子汉的雄心大志,稳住心神,那么不需借老汉这把气力,也可以驱逐那妖精。务必要稳住心神。”丰雄这时如梦初醒,千恩万谢地拜别了老人。
回来后,丰雄对姐姐说:“这些日子被妖怪迷惑,都是因为自己心性不正所致,在这里不能对父兄尽孝悌之道,还给你们带来了厄运。承蒙照顾,小弟感激不尽,我想回归故乡,日后再来探望。”于是辞别金忠夫妇,回到了纪伊国。
家中父母和哥嫂听了丰雄又遇妖怪之事,知道一切并不能归罪于丰雄,反生起怜悯之心,深怕那妖精再来纠缠,想来想去,觉得这些都因丰雄至今未娶所致,于是打算给丰雄成亲。
在芝乡有个叫芝庄司的,独生女富子在宫内作采女,此时恩准还乡,便差媒人来大宅家提亲,愿招丰雄入赘。大宅家于是顺水推舟,当下定了婚约。做采女的富子见到家人来接亲,更是喜之不尽。富子在宫内多年,颇为知书识礼,且姿容端秀,超凡脱俗。丰雄入赘后,感到心满意足,但有时不免想起那蛇精对自己的迷恋。
初婚之夜并无异常迹象,自不必说了。第二天夜里,丰雄有点醉意,与富子开玩笑道:“你久居宫内与中将、宰相同床共寝,今天嫁给我这样的乡下人,一定会心怀远很不满吧。”富子抬起头来说:“背弃前盟,却娶了我这样一个平常无姿无色的女人,官人也心怀怨恨吧。”丰雄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面前的是富子无疑,但听声音分明是真女儿的,呆若木鸡。那女子笑道:“官人不必惊慌。尽管你忘却了海誓山盟,但只要有缘,你我总会相逢的。如果你再听信他人谗言,将我抛弃,那么我就不能不报此恨了。无论纪路群山有多么高,我都要将你的鲜血从峰顶注到谷底,望官人切莫断送自己的性命。”丰雄以为她要向自己索命,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昏死过去。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麻罗丫,说:“官人,这么好的姻缘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丰雄抬头一看,惊得魂飞天外,双眼一黑,倒在地上。真女儿与麻罗丫一会好言劝慰,一会恶言恫吓,轮番劝说,而丰雄如死人一般,就这样一直呆到天亮。
天亮之后,丰雄逃出新房,向庄司述说了昨夜之事,“请想个办法,怎样才能逃脱这场灾难。”丰雄怕背后偷听,尽量压低了嗓音。庄司夫妇听后脸色发青,哀叹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京城鞍马寺的一位法师每年都来熊野参拜神社,昨夜就住在附近的寺院里。这法师法力很大,凡是瘟疫、妖怪、蝗灾都能禳解。本乡人对他更是特别尊崇。去请那位法师来吧。”忙派人到山上去。不大一会儿,法师来了。
法师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毫不在乎地说:“捉拿这区区蛇精,又有何难!请放心好了。”众人见法师说得轻松,都跟着松了口气。
法师先取来了雄黄,调成药水,装在一个小瓶子里,然后向新房走去。见众人吓得东藏西躲,嘲笑他们说:“无论老少,都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会将那小蛇捉拿到手。”
法师刚拉开房门,只见一巨大蛇头,向他伸过来。那蛇头堵住房门,通身雪白,闪闪发光,目如铜镜,角似枯木,张开三尺多宽的大口,吐出血红的舌头,其势非常凶猛,想将法师一口吞下。法师惨叫一声,瘫在那里,手中的药瓶也早扔在一旁。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来,说道:“太可怕了!这作祟的怪物,不只是个蛇精,而且还是瘟神,法师哪里能够降服她。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被她吃掉了!”说着昏了过去,众人将法师扶起,只见他从头到脚全身黑紫,像被火烧过一样,分明是中了蛇的毒气。后来法师只是睁着双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浇了许多冷水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死掉了。众人见了这种情形,都吓得魂不附体,唯有哭泣叹息。
丰雄横下一条心,他说:“连这样有法力的法师也降服不住那妖精,如今缠着我不放,又如何能逃出其魔掌。为我一人,连累大家受苦,更是没有道理,现在不需要再同谁商量,我自有主意,请诸位放心。”说罢,便要进新房去。庄司家的人上前劝阻,但丰雄并不理睬,拉开门便走了进去。屋内不见什么骚动,主仆二人对面而坐。真女儿对丰雄说:“官人与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找人来捉拿我,如果你再以仇相报,不要说官人一条性命,全乡人都会不得好死,念我对官人一片痴心,别再心存他想了。”说话时带着几分媚态,却更使丰雄不安。
丰雄说道:“常言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非常人之心,几番缠着我不放,害得我好苦。如今又以复仇之言相威胁,真是恶毒之至。如果你的爱我之心像世间凡人一样,就不要再在这里作怪,使庄司家不得安宁。只要你放了富子一条性命,随你将我带到哪里都无怨言。”真女儿听了非常高兴,点头答应。
丰雄出了新房,对庄司说道:“我已被这蛇精缠身,如果再留在此处,更会连累你们受苦,实在于心不忍。我乞求您断了这门亲事,保全富子的性命。”庄司听了丰雄的建议,执意不应允,说:“我家也是武门之族,如果这么不讲情义,在大宅家人面前岂不失尽了面子。还是另想办法吧。听说小松原道成寺的法海和尚,法力高深,如今因年事已高,平时不出寺门,但总不会见死不救。”说罢立刻骑马去请和尚。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深夜才赶到寺院。法海和尚从眠藏出来,听了庄司的述说,说道:“那可真够你们受的。老僧虽年迈无用,道行不怎么灵验,但见你家遭此灾祸,也不敢见死不救,你先回去吧,老僧随后就到。”取来了薰了芥子香的袈裟交给庄司,叮嘱道:“将那畜生哄到身边,用袈裟将她兜头盖住,并紧紧地按住,千万不要松手,否则她会逃掉,千万要沉住气,不可心慌。”庄司接过袈裟,高高兴兴地骑马飞奔回家。
庄司到家后,悄悄叫出丰雄,将袈裟交给他,说道:“千万小心,一定要干得利索些!”丰雄将袈裟藏在怀里,回到新房,对蛇妖道:“庄司允许我们离开这里,这就走吧。他看到蛇精露出高兴的神色,就取出袈裟,将她猛地蒙住,用尽平生力气按住。只听那蛇精求道:“好难受啊!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呀,快松手吧!”但丰雄仍然用尽气力按住不放。
就在这时,法海和尚坐轿子赶到,庄司家人扶他来到屋里。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叫丰雄放开手,然后掀开袈裟一看,富子伏在地上,背上盘着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一动也不动。老和尚提起白蛇放进弟子捧着的铁钵里,又喃喃念了一番咒语,从屏风后爬出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和尚又捉住放进铁钵,用袈裟包了铁钵,便乘轿子回去了。众人无不感激涕零,合掌膜拜为他们送行。
和尚回到寺里,在堂前挖了一个深坑,将铁钵埋了进去,并施用法力镇压,使蛇精永远不得出世。现在,那蛇还在道成寺里。据说,庄司的女儿不久就病死了,丰雄却保全了性命。
6 ) 雨月,归家
在日本电影黄金时代四大巨匠中,黑泽明以其风格化的拍摄手法和享誉世界的声名而最具国际性,小津安二郎宁静而富有人生哲思的镜头语言充满古典情怀,对中国观众较为陌生的成濑巳喜男因其宏大主题对时代和国别的超越,虽然镜头下的景致不离昭和风貌,却更具有现代的特征。
唯有沟口健二,他是最日本的,最民族的,是黑白时代里东瀛情怀和光影技术最为契合的联结者,是菊与樱般璀璨易逝的日式美学在银幕上最佳的代言人。
1953年,沟口健二凭借《雨月物语》一片,赢回个人威尼斯电影节银熊奖三连霸之中的第二座,也迎来自己导演生涯荣耀的巅峰。60年的时光流逝,尽管从今天的角度来看,本片叙事、表演方式都已略显陈旧,但其伟大的艺术成就却不会因此而磨灭,而间夹于鬼魅华丽的故事身后那寓言般的主旨表达,也依然具有现实意义。
从美学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得益于沟口健二京都的生活背景和对歌舞伎、浮世绘等传统技艺的研究,令他的电影有着浓郁的东方神韵。横摇的空镜头如同缓缓打开的山水卷轴画,却常常最终定格于中全景的人物画面,既带有舒展如流水的东方式节奏,又不乏图穷匕见的节点。本片令人印象深刻的长镜头,除开篇的山水空镜外,还有源十郎回到家乡后,在破落的房屋内急切寻找妻儿的下落。镜头随着源十郎进入潦倒昏暗的厅堂,并从侧门离开,运用土墙的遮掩暂时出画,当源十郎再次从前门走进厅堂,镜头也随之重新摇回厅堂中心,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忽然出现烛台、柴火和妻子宫木的声影。虽然配乐凝重肃穆,但令观众迷惑的诡谲气息仍油然而生,而当天明后真相揭晓,对观众心灵的触动也在这种“期待-担心-放松-震撼”的情绪掌控下达到最高点。
沟口对“一场一镜”的要求近乎偏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几乎已经不太可能出现在现代电影中的镜头美学成为了他标志性的特征,并深深影响了欧洲新浪潮电影。他对大景深下多个构图中心点同时推进叙事的把握运用也有独树一帜的贡献,观众常常在不知道将视线集中在何方之时,却在多处聚焦出逡巡着目光之后,理解和玩味出导演在前后景中透露出的更多信息。
与热衷于以快速蒙太奇表现动作的黑泽明不同,沟口健二把长镜头视为电影艺术的真髓。但他的长镜头又有别于小津低角度固定机位的缓慢叙事,而是更加注重镜头运动和场面调度。在《雨月物语》中,你可以看到在小津电影里难得一见的群戏,虽没有黑泽明般严谨到苛求的构图和调度,但丰富的镜头角度仍然诠释出不同的隐喻和气氛。如本片中源十郎在若狭的宫殿中的镜头,导演大量运用俯角和特写镜头,在与全篇运镜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也暗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和主角的心路历程。
作为同名小说的改编电影,《雨月物语》选取了其中两则短篇故事融合,形成双线性的叙事特征。源十郎和藤兵卫两条线索在故事中期开始分裂,直到结局也没有彼此互动与交错,不能不说是本片在情节设定上的一点遗憾。但在主题上,沟口健二找到了二者完美的契合点,那就是对欲望的抗争和家的意义。对家庭的责任,与对财富、对权力的欲望,通常在其一致性中走向分裂,直至成为对立面。在对权钱的追求伊始,妻儿的幸福往往是男人最大的动力。但当更好的生活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糟糠之妻却又成为了绊脚石。责任二字变成束缚着男人的沉重枷锁,他们翼望摆脱却又害怕失去,他们野心勃勃又不知所措。
所以,当源十郎遇到美丽富有的艳鬼若狭,他只稍稍抵抗便已沦陷。而藤兵卫处心居虑外加运气爆棚的取得对方大将首级,以此获得高官厚禄之时,他更是顿时一扫卑躬屈膝的頽态,甚至洋洋自得的对手下讲述其自己的成功之道。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源十郎每次外出售卖陶器后,都会为妻子带回一件华丽的和服浴衣,与他,这是一种完成家庭责任的志得意满,是他将自己对财富的渴求与对妻子义务捆绑在一起的表现。但当他开始于若狭如胶似漆后,却同样选择了为对方送上浴衣作为礼物。于戏内,这暗示着源十郎将物质作为自己对女性表剖心意的唯一途径,也将他对若狭和对妻子宫木的两种感情做出类比。于戏外,这也表达了导演的一种情节。据说,沟口健二青年时因为家贫,曾经从事过浴衣花纹设计工作。而片中瑰丽的浴衣图式,不但大大加强了东瀛民族风情的勾绘,也展示了沟口独到的美学见解。只可惜限于黑白画质,无法展示和服缤纷的色彩特征,不能不算是受时代所限而留下的小小遗憾吧。
沟口健二被称为“女性主义大师”,而包括本片和《西鹤一代女》、《山椒大夫》在内的名作,都不乏从女性的角度阐述古典伦理对女性的压抑和以女性为象征的家庭对男人的终极救赎。以本片的两位女性角色而言,阿滨相较宫木更具反抗精神,虽然丈夫的固执离去让她惨遭蹂躏甚至沦落风尘,但最终却能赢得藤兵卫的浪子回头。而几乎是古典东方女性典范的宫木,不但承受了丈夫的出轨,自己也只能落得家未破而人已亡的阴阳相隔。最后的见面,她换上丈夫送给自己的和服,即使眼中有再多的不舍,却仍然没有说破残酷的现实,而是让丈夫好好地度过劫后余生的宁静一夜。
虽然沟口看似站在女性角度控诉男权社会对她们的不公,但从他对宫木这个角色的着墨来看,再联想导演本人和宫木扮演者田中绢代一生的复杂情感,或许这样温良恭谦的传统女性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情人。这并不奇怪,曾经塑造了赵敏、黄蓉这样特立独行又精彩绝伦的女性角色的金庸,也曾公开表示自己作品中最理想的对象是《鹿鼎记》里的双儿。男人的这点小九九,古今中外,大概莫不如是吧。
片中的另一位女性,看似强大的女鬼若狭,或许才更加鲜明的表达了导演对于女性主义的观点。她虽已命丧黄泉,却依然主动追求爱情,与其说是为了圆生前之梦,毋宁说是影射着现代女性在爱情和性上的逐步解放。但当她父亲的声音从那具只剩下头部的铠甲中响起,却让她惊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这种父权或者说男性权力对女性的禁锢和压迫,在能乐化的表演和配乐中展露无遗,也反映着战后日本社会女性地位逐渐崛起和传统观念仍根深蒂固之间赤裸裸的矛盾与斗争。很多年以后,当人们研究这段历史时期的日本社会发展状态时,沟口健二的电影一定会成为有力的佐证。而这,也就是电影艺术在社会学上的意义所在了。
源十郎也好,藤兵卫也罢,他们以回到家乡,重新开始家庭生活为标示,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代价是妻子的死亡和伤痛的过往。这种虽非大团圆,却也算得圆满的结局,虽然从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本片的主旨表达,可却又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巩固了家庭责任之于男人的伟大意义。如果用一个词为电影概括,就是“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千金不换。我想,这或许也就是沟口健二所想要表达的终极主题吧。
活脱脱的悲剧,为了满足自己过好生活的需要在更好的生活到来的时候,男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立刻就彻底沦陷了,家庭马上遭到了遗弃。男人一去杳无音讯,女人却须臾不会忘记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等待男人养育男人的儿女。
豆瓣第10000部,3刷重标。1、沟口健二通过两组人物悲惨命运的描绘,直白显著的揭示了男权主导环境(同有阶级差距引发的社会制度探讨)中传统女性备受不公压迫的残酷事实(两位妻子贤淑宽厚、任劳任怨;若狭即便肉身已死,却仍生活在父权统治的阴影之下),并兼由人性欲望的扭曲指向更为深层的战争反思(隐约体现了战后日本民众于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厌恶及批判)。2、十郎与藤兵卫黄粱一梦的虚实-追求/境遇对照(雾中行船作叙事分野):①家庭-情欲&财富-权利;幽怨凄美的玄幻怪谈&张夸嬉谑的现实喜剧(由故事起始导向最终结局);②玄幻场景以能剧风格舞台化(近景-多俯角)呈现,现实场景则延续沟口以往有如轴画卷般(全/中景,且保持一定审视距离)徐徐展述。3、匹配转场;一场一镜的时间/空间变化。|"如果失去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9.5/10)
三星半。四人江上划船,那是一个低机位的视角,这条船带着他们雾里来雾里去,途中遇到了一个死人,故事从这里走向虚实交叠。最好的部分妖冶的贵族小姐一段来源于白蛇传,镜头氛围做得十足,把文字中没有的东西表达了出来,源十郎走入那样的幻境,拥有了爱情,华丽的和服,朦胧的纱幔,交相辉映。京町子像那白蛇一样眷恋他,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美被她演绎出来,这一幕和最后那见鬼场景又是一个对照,源十郎醒悟之后回到家,长镜头跟着他转了一圈,家中无人,再回来时,炉子已经生火,是妻子在那煮汤,你看田中这里的表演,喜悦又安详,她是鬼啊,又那么实在,她一定是等了很久了,沟口把这个女鬼拍成了爱之神,大大的羞辱了刚回家不知道妻子发生了什么的源十郎。
沟口以其出色的长镜头运用而备受巴赞等人的赞誉,身为代表作之一,影片多处应用中、远景镜头凸显人物与环境连结,传达出高于个体遭遇的情感体验。表现两位男性角色在权色中的自我沉沦和女性在悲惨际遇中的隐忍与坚守,都具有独特的个人美学又饱含浓厚的日式风韵。
溝口健二镜头沉稳静谧,讲家国破碎,讲战乱人情,讲人鬼媚情。两个故事一个是逃避战争于情爱,一个是参与战争为英雄,却都遭遇梦想破灭。不如想象的好,两条线联系淡了点
两个故事,一为名扰,一为色幻,侘寂幽玄,唯美之致。黄粱半枕,合欢满床,生耶死耶?男人的功名之心,女人的雨月之情,纵使做鬼,在爱恨中痴缠。我们在她们的故事中找到消逝,顾见我们倏忽的影,每一滴早晨的露珠都是前生不舍的印记。
故事太弱了。尽管十分喜欢里面的音乐。
沟口健二的“怪谈”比小林正树的更加写实、自然,“鬼”是配角,“人”成了主体,惊悚与神秘元素大大减少,“人”的故事与之补充。夜宿鬼宅、抛妻弃子的男人能得到妻子亡灵的原谅;被丈夫遗忘沦为妓女的女人也原谅了她的“武士”丈夫;就连鬼都祈求男人之爱,足见沟口电影中的女性有多卑微。
#SIFF#重看4K修复;平移长镜如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乱世战火中不息爱恨,烛照虚荣和欲望,温柔乡不过南柯一梦;湖面水色氤氲,迷雾弥漫,肃杀诡异如梦境;配乐满分。
一开始节奏有点慢,不过后面很引人入胜了。两个故事揉在一起效果也可以。看了几部沟口,里面的女性角色都太无私又卑微了,令人哀叹。就算拍的是鬼故事,里面的女人也是一样:化作女鬼的漂亮小姐祈求的是一丁点的爱情,而苦等丈夫回家的妻子至死仍忠贞不渝。#修复版
日式传统志怪故事,迷离的鬼片,美妙的长镜头。还有我一直都觉得很难看的确实很像鬼的……各种女性角色,的妆容= =#
敌军欲来时,丈夫坚持烧窑的心境,太感同身受了。战乱中奇幻的设定,结尾还乡梦幻照进现实那段,经典就是如此诞生。
#CC#想到[雨月],便想到结局是否会有[忍耐已久的云层将细雨簌簌洒落]。岂料沟口并未有放纵悲情的打算,而是将思想投置在女性的牺牲上 —— 男子归乡,却见处处断垣残壁,女人化为冥夜里的短暂幻影,煮食、披被,提鞋、点亮萤头灯火为他补衣,以针的微痛和线的缝合,深深地感动了我。途中有一幕,是占据整个银幕的湖面为沉舟而荡漾,氤氲弥漫。我觉得最初的漂泊,沟口其实并未高深地用镜头去美化,这种景色自古即赫然存在于现象的世界,却很能传达出男子追名逐利、一翳在眼,世俗的缧绁又牢不可破,以至迢迢赶赴的那种姿态。那种[慾望],就像女鬼那洁白的手臂从袖子里滑落,在黑暗中明灭可睹,但她终归会显露出她的本来面目:一种[空]的境地。
注意观测沟口对镜头的运用,你会获益匪浅的,想拍电影的年轻人。
沟口健二代表作,1953威尼斯银狮奖。①现实与幽玄怪谈的水乳交融,对女性的怜悯,反战,对男性家庭观荣誉观的探讨。②一场一镜,卷轴画般的摇镜,全景与广角长镜头。③自由开放时空观下启安哲-单镜头内变换时空(温泉-野餐为拼接,亡妻还魂为调度)。④雾中泛舟场景,如梦似幻。⑤女鬼的能剧表演。(9.5/10)
吸纳绘画卷与能乐之美将两个故事合为一体,先验性定位保持观者完整性,平面单向叙述方式,散点透视镜语表征一场一镜。意境美,与观者心理机制互动,摄影机技巧有意缺失,全景长镜头,对运动对象时间向度的保证和运动幅度的限定强化运动主体,镜前转向慎用特写,审美与道德评判的二元悖论,具有警世意义
8/10。人物和摄影机位置关系营造的感伤意境:行为和地位都占据主动的贵族小姐冤魂从背后俯拍,穿插男子企图逃跑的仰拍表明受威逼的压力;男子回家从侧门绕回正门,空屋里惊现妻子烧火煮饭,他抱着孩子,化鬼的妻子在灯下默默补衣,与前面大雾湖上撑船的戏都贯穿空灵的笛声,情绪神秘又赋予女性的温柔。
孤魂野鬼,家业凋零。战乱末日的冲撞,男人们的梦想只不过是一己私欲,借着战争表达社会、时代问题,女人们的命运可怜可悲可叹。触碰过真切,才知道亦梦亦幻为哪般,所有的一切都叹婉不息,黄粱一梦终随着雾气消散。沟口健二对运镜的操控一绝。
旧影回眸。电影美学价值要明显高于故事与主题(https://www.douban.com/people/hitchitsch/status/2293714642/)。毛病或许出在源十郎与藤兵卫兄弟二人“成功”的刻画太过急就和辉煌!特别是弟弟遇敌首杀之献头获取功名,当正剧看过于简单巧合,当喜剧看又抓不到笑讽的情绪。沟口似乎无意塑造“眼高手低”的日本男人,这哥俩不仅欲望灼烈执着,更有着实现欲望的才华勇气与机遇,最后甚至更被给予了“吃堑长智全身而退”的极大宽容!此份宽容,以影片出品之时战后不久百废待兴的历史背景去看倒也可以理解,但以今日视角回归剧情特别是与妻子们的悲惨遭遇进行对比之后,自然难免让观者特别是女性主义感觉不满落下三观争议。
两个男人都太执迷,以至忘记妻儿。女人都是最可怜的,甚至那个女鬼。即使鬼怪的故事,依然渗透着沟口的根本观点。神秘的东方文化,长镜头与景深镜头,难怪外国人会喜欢。女鬼的几场戏都是能剧式的对白和表演。景深镜头里的偷窥与偷听。源十郎挥剑驱女鬼一场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