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1917》,我联想到挺多东西。因交换和工作的缘故,我有机会更多在英国走走停停。从学院林立的牛津到游人络绎的巴斯,到伦敦纵横的街头巷角,从优雅的爱丁堡到荒凉的因弗内斯,不必刻意寻找,便能见到各种纪念一战的纪念碑、雕塑或公园——我听说,只纪念碑便有四万三千多座。
1914年夏到1918年冬,九十多万英国青壮战死异乡。贵族和庶民、大学生和学徒工、志愿兵和拉壮丁,无论他们的身份和人生经历有多么不同,最后都一样变成了石头上的一串串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这很荒诞,然而更荒诞的是这场战争。
首先是缺乏意义。所谓世界大战,却是协约国贪得无厌,同盟国野心没边,一次擦枪走火,欧洲炸翻了天。或许当兵就是当炮灰,但到头来总得图个什么。当欧洲万骨已枯,除了美日两匹白眼狼,并未见得谁一战功成。“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但千万欧洲人为之去死而换得的,似乎既不帝国,更非资本。最后四个皇帝丢了江山,大量资本家倾家荡产,无数劳动者家破人亡。这很荒诞。
然后是缺乏底线。所有战争都没人性,但过去人终究还像个战争的主宰者。从这场战争开始,人成为了战争的奴隶。塑造近代欧洲的人文主义,就是把人变成地鼠塞进堑壕,和对面一起耗到暗无天日;思想启蒙带来的理性,就是把用各种命令人变成规则的材料塞进绞肉机;两次工业革命的开天辟地,就是更狠的机器、更强的火炮、更阴险的地雷和花样层出不穷的化学武器,芥子气、氯气、光气、溴化苄……这很荒诞。
因此不难理解,为何二战题材的战争佳片颇多,关乎一战的则少得多。二战中美国拯救了世界,苏联赢得了敬畏,英法延续了国祚,中国人用血肉塑造了一个现代民族的观念,无数小国获得了独立,犹太人找到了家园,德日迎来了转变……士兵战死时,或带着对抗邪恶轴心的意志,或带着创造新世界的信念,再low的都有为了帝国武运或民族荣耀去死的觉悟,这些都是可以拍成电影的高光时刻。而那些一战中为了荒诞的目的而荒诞地死去的年轻人呢?一群枉死的孤魂野鬼吗?
可那些遍布英国的一战纪念碑,又似乎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当我在《1917》随着罗杰·狄金斯一拍到底的长镜头,和下士斯科菲尔德一起走过西线的日与夜,我更相信,不是这样的。
在被布雷克拉着接下送信任务时,他第一时间质疑其危险性,他对白天穿过无人区瞻前顾后,抱怨战友为何带上自己,他又不像布雷克有一个哥哥要去救,而且他厌恶战争,他是个把勋章直接换酒的人。他身手不算出色,脑子也不算灵光,加上身处异国,是以屡次遇险,遍体鳞伤。这样的人物设定,配合影片长镜头的拍摄技法,给了我很强的代入感,似乎自己被送到前线,超常发挥也几乎就这样了。但我随即开始怀疑自己的意志力,电影氛围是紧张的,我和下士的视角相同,根本不知道危险藏在哪儿,鬼域般的无人区、废墟里的狙击手、黑暗中的短兵相接、燃烧街巷里的追逐……我怀疑自己很可能在某一个节点精神崩溃。
可为了完成战友的嘱托并拯救更多同胞,下士斯科菲尔德最终选择了一往无前。无论身处废墟、残垣、泥沼、河流、堑壕,面对的是刺刀子弹还是炮击,他知道自己必须把信交给一个叫麦肯锡上尉的家伙,让他停止攻势。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存在于这一日一夜中的全部意义。他呼喊战友推动卡车,独自冒着子弹跨越断桥,用并不高明的枪法和阁楼上的敌人拼命,在黑暗中笨拙地扼死敌人,又狼狈地夺路狂奔,泅过尸河,挤过战壕,飞奔在前线……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看阿甘,但这时的下士斯科菲尔德,确实已和影片开头判若两人,他获得了一种不属于他却又必须被他承载的勇气。
电影最后,他完成了任务,虽然这个任务本身也是荒诞的。第一、就如麦肯锡说的,他们今天派士兵来让我们停止攻势,很快又会再派一两个来告诉我们黎明发起冲锋,这场战争结束的唯一方式,就是“最后一个人死掉”。第二、下士或许在春天拯救了1600个德文郡士兵的性命,但接下来的夏天会有超过30万英国士兵死在西线战场,可能包括他救的所有人和他自己,而协约国的前线大概推进了几英里?第二、几乎除司令部外的所有人都会质疑,这么危险的任务居然只安排两个士兵执行?然而啊,在缺乏通讯技术的年代,这些大头兵的意义就是“给长官捎个话”。一两个人的生命,大概也就只值这么多了。
我认为导演是有意识到这种荒诞性的,影片中表现战争残酷乃至虚无的场景比比皆是。印象最深的,是和布雷克故乡一样的白色樱桃花,随风洒满了整个河面。河水闪着幽蓝色的光辉,而那花瓣流散的尽头,是一具具被水泡的惨白的残缺的尸体。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导演安排这个任务失败(譬如赶到前线,所有人都已发起冲锋),可能更为震撼。
如果说战争是自然界中生物掠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延续,是人作为一种生物不可逃避的终极宿命,那么人在战争中燃烧生命所实践的种种价值,则是人类这个物种曾经独一无二的证明。“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战争本身就是悲剧,而即便在一战这样无意义的战争里,即便两个士兵最后一无所获,我依然在他们的头上看到了人类精神的荆棘王冠,那就是巨大到已经超越了个体生命的勇气。狮子面对象群,只会默默走掉;而人类面对战争的恶魔,甚至比恶魔更可怕的荒诞地去死的命运,依然可能有“吾往矣”的觉悟。
英国的那些纪念碑,和人类古往今来无数有名没名的战争纪念碑、坟茔、墓冢一样,是深情的悼念,无声的控诉,也是对宿命顽强的嘶喊。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书影无忌)
简单说一下。
我是不赞成《1917》内核空洞的说法,当然也不赞成游戏感的说法,不应该三点一线的生活过惯了,稍微加点刺激就只想到游戏去了。
《1917》很多场景的视觉上充满了马力克的调性。马力克的片子是镜头内化到了人物的内心,独白;萨姆门德斯这部镜头是外化到了战场上的环境,空寂。所以《1917》所谓的长镜头想表现的主体并不是人,而是人所处的环境,便重点也不是什么文本性了。摄影机隔开了与角色的距离,捕捉的是角色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反应,这也是萨姆门德斯想呈现的效果,即由角色驱动摄影机展现连续的战地时空live感。所以电影总是有马力克似的取景,却无马力克似的文本——马力克似的视觉表达,但人不是主体,体验才是目的。
从导演角度来说,萨姆门德斯的调度水平绝对是一流。即从开场的穿越阵地戏份,就被编排的极富节奏,场景的变化与人物的调度不断升级着前线阵地的紧迫感。当两位主人公接到命令出发后,紧张感绷到了一个临界点,摄影机在两个人物间不断变化位置,来强化两个临危受命之人此时的慌乱,而与不断穿行而过士兵的碰撞又使这种不安感逐步加强,最终在撞上一个受伤的长官后这种紧张感得到了崩断式的爆发。
如果把这种一流的调度水平认为是一种炫技,那么萨姆门德斯真正开始作者性的表达则是从两人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开始。
当男主开始抱怨同伴为什么要选上自己执行任务时,这种抱怨即是由先前一连串的以死寂战地为拍摄主体的长镜头所积累的消极情绪得来。我们在前面长镜头中看到了杂乱的铁丝网、焦黑阴沉的大地、使人步履蹒跚的泥泞、弹坑里遍布的尸体、尸体里钻出的老鼠、湖泊中漂浮的尸体,所有这般在视觉上令人冷汗的环境氛围营造,在两人深入空营的短暂喜悦后被一只臭老鼠一同引爆。借由长镜头对压抑恍惚的战场氛围连续捕捉,才由此出发两人的第一次小争执。文字语言在战场是苍白的,视觉体验才能说明一切。
两人由争执到和好说笑的过程也正是两人从炮兵阵地废墟走向开阔草原的过程。从泥地到草地,这里不做深入解读,但是马力克视觉上的调性显而易见的就出来了。
而后,为什么被砍了的树却依然以傲放的姿态呈现在画面之中?为什么在宽广的草原之中设计一处废弃农场?为什么要在废弃农场中保留一盆牛奶?战友死后为何要把他从泥地移到草地之上?为什么醒来后的小镇光影怪异可怖犹如地狱一般?为什么在小镇中心的十字架处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为什么要在地狱之中遇见一个女婴?为什么遇见德兵的第一反应不是杀死他?为什么最后一战的战场长满了绿草,画面基调如此明亮,甚至还用石灰覆盖了黑色的泥土完全祛除了写实的战场感,这么风格化处理场景的意图是什么?这又引申出来一个值得讨论的点,电影里的泥土地与绿草地是否各有指代?
电影以野草丛开始又以野草丛结束,而实际上我们知道“草”是马力克电影里的一个重要意象,马力克常借通过草的视觉影像建立人物内心与自然的交流感和虚无感。《1917》中借由野草构成的闭环视觉体验,萨姆门德斯最终通过这场一镜到底的视觉盛宴呈现出战场一次惊心动魄的荒诞之旅——即便成功传达了指令,这只部队或许一周后仍然要扑上前线面临死亡。一镜到底的构想本身就足够梦幻,由此手法炮制出的沉浸体验则更加强调出这种天不遂人愿的无力感。草地上完成的闭环,倒不如只是男主开场小憩时的一场黄粱梦。
从导演的角度看,萨姆门德斯通过丰富的视觉场景设计与人物调度,实现了高度简练的视听语言叙事。《1917》以环境为视觉主体,由角色引领镜头,连接观众与角色一同完整地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地穿梭之旅(或许也有人物内心空间的掠影)。
电影由战地体验的沉浸与最终结果的无力所形成的剧烈反差,直指战争本质的空虚与虚伪。
影片中出现了三首诗。
开篇将军回应Scho为什么只派两个人,说“Down to Gehenna or up to the Throne, 无论下到地狱还是登上王座,He travels the fastest who travels alone. 独自行进的人行进最快”。这是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著名文学家Rudyard Kipling的作品,名为《Winners胜者》。将军的权威通过诗歌传达出来,既预示了使命的达成,也不幸言中Scho独行的命运。
Scho为婴儿吟的诗,是英国诗人和画家Edward Lear的荒诞诗的一首,乘着筛篮出海必死无疑,预示前路的风险和战争的荒诞无意义。
第三首诗就是那首清扬宁静、荡气回肠的《流浪的陌生人》,由一位士兵在森林里面对几百战友唱出,传达思乡,与亲人团聚,和对天堂的向往。三首诗选段或全文附后:
1. Erinmore将军引用的是吉卜林(Rudyard Kipling,1865-1936,190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歌《胜者》(Winners)。其第一节如下:
What the moral? Who rides may read. 何为道德?骑行的人能理解。
When the night is thick and the tracks are blind当夜色浓密、道路不辨之时
A friend at a pinch is a friend, indeed, 紧要关头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But a fool to wait for the laggard behind. 而等待拖拉落后者是愚人。
Down to Gehenna or up to the Throne, 无论下到地狱还是登上王座,
He travels the fastest who travels alone. 独自行进的人行进最快。
2. Scho所吟的是英国诗人和风景画家爱德华·李尔(Edward Lear,1812-1888)的作品,来自于其作品集A Book of Nonsense《谐趣诗集》:
They went to sea in a Sieve, they did, 他们出海乘着筛篮
In a Sieve they went to sea: 乘着筛篮他们出海
In spite of all their friends could say, 不管他们所有的朋友怎么说
On a winter’s morn, on a stormy day, 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在一个暴风雨天
In a Sieve they went to sea! 乘着筛篮他们出海
Far and few, far and few, 越来越远,越来越少
Are the lands where the Jumblies live; 那是乔布利人居住的地方
Their heads are green, and their hands are blue, 他们的头是绿的,他们的手是蓝的
And they went to sea in a Sieve. 他们出海乘着筛篮
3. 士兵演唱的美国民谣:The Wayfaring Stranger
因是古老的民谣,歌词版本很多,这是电影里的版本。
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 我是个可怜的异乡流浪者
I'm traveling through this world of woe 我穿行在这悲哀的世界
Yet there's no sickness, toil nor danger 而没有疾病,劳累和危险
In that bright land to which I go 在那光明的乐土,我去的地方
I'm going there to see my Father 我要去那里见我的父亲
I'm going there no more to roam 我要去那里而不再流浪
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只要越过约旦河
I'm only going over home 我只要回到我故乡
I know dark clouds will gather around me 我知道乌云将会笼罩自己
I know my way is rough and steep 我知道自己的路陡峭崎岖
Yet golden fields lie just before me 但金黄的田野就在我面前
Where God's redeemed shall ever sleep 在那里上帝救赎的子民将会长眠
I'm going home to see my Mother 我要回家去见我的母亲
And all my loved ones who've gone on 和所有已经先我而去的我爱的人
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只要越过约旦河
I'm only going over home 我只要回到我故乡
歌中约旦河系援引圣经的《旧约·约书亚记》。流浪异乡的以色列人正是渡过约旦河,来到神应许的光明的乐土——流着奶和蜜的迦南美地。
讲述 | 梁文道 来源 | 看理想·八分
这部电影最终在奥斯卡获得三项奖项,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最佳摄影”。
这一项奖项的得奖,《1917》是实至名归的。它的摄影罗杰·狄金斯(Roger Deakins),在我看来,是当代电影工业里最厉害的摄影大师之一。他的上一部获奖作品就是《银翼杀手》,从《银翼杀手》已经足以看出狄金斯的功力精湛。
这一回《1917》,狄金斯和导演萨姆·门德斯(Sam Mendes)更是献上一场超水平级的“表演”——也是这部电影最被关注的一样技巧展现,即“一镜到底”。
什么叫“一镜到底”?其实关于长镜头这件事,我想今天喜欢电影或者对电影稍有认知的人,恐怕都会知道何谓“长镜头”。许多电影都以其中出现过的非常长,或者非常炫目的长镜头为标榜。
在讲长镜头这个摄影技巧之前,我还是想先简单介绍一下《1917》这部电影。
“1917”,顾名思义,讲述的是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里的故事。
这部电影的剧情,在我看来,其实有点像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1917年正值一战进入最激烈的时刻,两个年轻的英国士兵突然接到一项任务,要求立刻前往死亡前线,向那里即将对德军发起进攻的军队将领传达“立刻停止进攻”的指令。如果指令无法及时传递,那么前方部队两个营1600人的性命,可能将全部牺牲。
两个少年需要穿过横尸遍野的无人区,在武器有限、粮草有限的情况下,尽快将指令送达,期间要经过德军前线,还要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危险境遇。
而整部电影的表达,从两人接到命令开始直到任务结局,中间近120分钟几乎是一气呵成,让作为观看者的我们体会一种强烈的沉浸感受。
这可以说是一次非常炫技的实验性电影,而且是一部战争片,这种“一镜到底”的表达手法也成为电影最吸引关注的亮点。
当然,《1917》的“一镜到底”并非严格意义上一刀未切的长镜头,通常会被称作“伪一镜到底”,实际仍然是由多个长镜头剪辑而成,只是在剪接中用了一些特殊技巧,比如通过黑暗的场面瞬间做一次连接,这样将剪辑痕迹隐藏起来,“蒙蔽”观众的肉眼。
无论真正的一镜到底(比如《俄罗斯方舟》),还是这样的“伪一镜到底”,从技巧难度上来说都非常之高。
不仅考验导演整个场面的综合调度,也考验演员在这几分钟、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之内,能否完成无中断的流畅表演和完整台词,一旦出错,整个部分都要NG重来,更不要说一旦牵涉复杂的布景,就更麻烦了,如何保证不穿帮是个问题,连灯光设计都需要有周全的考虑。
可想而知,“一镜到底”在实际拍摄操作中,应该可以说是非常复杂且困难的,但我们需要问的一个问题是,这种技术表现手法到底有没有必要?在电影语言里,长镜头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关于这个问题,我先引述“看理想”即将推出的一档有关电影的节目里的一句话,这档节目将由看理想的老朋友,贾樟柯导演为我们讲述。
节目有一集专门讲长镜头理论,其中就提到德国学者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的著作《电影的本性》里,关于电影本质的理论——即电影是物质现实的复原。
比如拍摄一个人在吸烟的状态,如果用长镜头拍摄,中间不剪接,那么呈现出来的就是这个人完整整整的状态,没有办法通过镜头的剪接,去渲染这一片段里拍摄者或者导演想要表达的一种主观情绪,或者希望通过某些手法引导观众产生的情绪。
长镜头会让镜头前的空间、时间以及人物,完完整整地真实传达出来。
所以,长镜头历来被认为是一种能更真实地把握我们所处时空的镜头语言。基于这个大的前提,长镜头却在导演的运用中走出了不同的路线。
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影评人,但是我愿意用一种简单粗暴的区分方法,来说明长镜头使用的两种不同状态,一种是“好莱坞式的”,其余的我把它们列为“非好莱坞式”。
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
我可以举一些导演的名字,比如华人导演侯孝贤、蔡明亮,日本导演沟口健二,土耳其导演锡兰,再追溯到较早时期的欧洲大师安东尼奥尼、安哲罗普洛斯,或者让·雷诺阿,这些导演使用长镜头的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更贴近于刚才所说的关于长镜头的那套说法,即更倾向于复原我们所处的物质现实,这种就是我所谓的“非好莱坞式”。
那么,“好莱坞式”又是什么样的?他们想要追求的是另一种效果,就是要让我们跟着角色的设定,跟随他们设定的节奏感,因为长镜头拍摄的真实时间有多长,我们从电影里感受到的时间段就有多长,这个过程中也会有一种一气呵成的感受。
简单地讲,剪接就像眨眼,一部电影里有很多镜头剪接,就像我们眨了多次眼,但是如果一个长镜头,那一段镜头表现会完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就像不眨眼、目不转睛地跟着镜头节奏走。
所以,好莱坞式在使用长镜头时,通常是希望吊住观众的胃口,让观看者能更着迷地跟随镜头前呈现的景观或人物,但这种路线就很容易走出一种刻意的“炫技”味道。
简单说完长镜头的意义和区别,《1917》从拍摄手法上看是非常高难度的,而且的确带有“炫技”的意味,所以很多影业人是为了看这部电影的技术示范。
但问题仍在于,《1917》这部电影到底有没有必要采用这样的技巧?
这部电影之所以在影评界存在争论,包括这一次没能获得比“最佳摄影”更重要或者更为人关注的大奖,其中一个理由我认为就是它没有办法说服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拍。
导演萨姆·门德斯说,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于他的祖父,一位曾经参加过一战的英国老兵。所以门德斯一直对一战很着迷,对这个故事也很着迷,从影片后的致谢字幕也可以推测这个故事可能是一个战场上的真实故事。由此看来,门德斯恐怕是想要通过长镜头抓住当时的状态,也就是说,他应该是有情感表达的诉求的。
但很可惜,就像刚才所说,这部电影更像是一次角色扮演游戏。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在里面产生出什么情感。
观众看一部电影,会产生什么样的情感,首先需要对电影里的角色产生同情共感,要能够产生这种同情共感,那么角色首先必须建立起来。然而,《1917》这部电影在追求长镜头的过程中,原本帮助建立角色性格以及转变的那些要素,被弱化或者无法看到了。
而且这种拍摄手法,很难给到演员很多特写镜头,对于其他配角角色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的情绪表演,以及平常会用特写镜头来突显的面部细节、手势动作等等都没有了,角色的塑造就容易显得单薄。
正因如此,这部电影会让我们感觉战争的场面更像是角色扮演游戏,尽管我们身临其境了,但是身处其中的所有那些平凡的士兵们,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士兵在当时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在《1917》里,除了战场上的惊恐、紧张、刺激之外,更往后更深沉的信息和情绪,我们就很难完全隔着屏幕去感受了。
这让我想起另一部为了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100周年(2018年)的电影,去年年末才在国内上映,影片叫做《他们已不再变老》(They Shall Not Grow Old)。
这部电影的导演也非常有名,彼得·杰克逊(Peter Jackson),也就是《指环王》系列电影的导演。
这也是一部关于一战的电影,彼得·杰克逊之所以想拍这部电影也是因为自己的爷爷是一战老兵,但在他出生前,爷爷就已经去世了,他也一直是一位着迷一战的电影人。
不过,《他们已不再变老》这部电影完全走了另一条路子,它是一部纪录片。你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吗,该如何对100年前发生的战争进行影像“记录”?
一战不同于二战,那是一个电影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年代,它留下的影像资料非常有限,要怎么在100年后拍摄关于它的纪录片呢?
彼得·杰克森也做了一次电影技术上实验性的尝试,他用非常崭新的技术,去将当年那些仅存的黑白片段重新还原成彩色。不仅如此,要知道,当年这些黑白纪录片往往由于帧数播放不统一等问题,人物动作会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为了让现代观众有更贴近真实的感受,彼得·杰克森重新调整了所有这些影像片段的帧数,保证画面呈现更逼真、更有代入感。
这还没有结束,由于很多老纪录片记录的只有影像,没有声音,彼得·杰克森还专门请人去辨认,片段里那些一战战场上的士兵,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解读他们的唇语,再配上大量当年参战老兵的声音记录作为旁白。
就这样,完成了一部或许可以称之为“伪纪录片”的一战影片。
但是这部电影的效果和《1917》就不太一样了,《他们已不再变老》更加突出当时参战士兵的真实感受。为什么我一直强调这些士兵的感受?
这就要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今天大部分人想起来,可能都会觉得昏头转向,感觉模模糊糊,它的起源究竟是什么恐怕都模糊不清,难怪很多人说它是一场“被遗忘的战争”。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一场莫名其妙地发生,又非常无聊地结束的战争。
在这样的一场战争爆发之下,那些参战的士兵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就变得尤为特别和重要了。
一战的欧洲战场上,最有名的当属西方战线的壕沟战。
所谓西方战线,就是沿着法国边境,自北海至瑞士挖的一连串实行阵地战的壕沟。然而,这条长长的战线在整场战争中,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1915年到1917年期间,战争中双方进攻都没有明显成果,长期处于一种拉锯状态。
但是,为了打破这种僵局、实现克敌制胜,双方都研发出很多新型但可怕的武器,比如毒气、喷火器、化学武器等等,飞机和坦克也陆续被投入使用。
历经两三年时间,伤亡人数极为惨重。但是,尽管投入了如此大的人力,那么多生命受到伤害,最后战况仍然焦灼,这又是为什么呢?
在彼得·杰克逊这一部《他们已不再变老》里,我们就能看到关于一战这种境况的一个注脚。
当年的西线战争我们知道是壕沟战,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战争。
《1917》电影里呈现的壕沟,其实比起当年真实的壕沟战的场景,已经干净多了,可接受多了。
要知道,壕沟是士兵长期藏身之处,基本上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壕沟里污泥遍地,一旦遇上下雨,整条壕沟都会变成泥潭。你能想象那会发生什么吗?
泥浆会将人生吞,如同流沙一般,里面到处都是尸体、肮脏的垃圾、排泄物以及以尸体为食的老鼠,就像《1917》里呈现的那样。
而身处战争中的士兵,他们的真实感受又是什么样的呢?
可以看看《他们已不再变老》里,那些英国老兵说起当年参战的情景。
当时整个国家气氛涌动,大家都觉得是为了民族大义,鼓动年轻人积极报名参战。甚至谎称前线士兵们都在战场上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而且生活得非常幸福,用这样的“美好”描绘来吸引大家积极参战,乃至于造成一种社会风潮。
就是在那个时候,原本规定19岁才能报名服兵役,但是很多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就已经跑去报名参战了。因为当时的那股风潮让很多年轻人都对战场趋之若鹜,身边人纷纷响应,甚至当时如果有一个年轻男孩走在街上,被女孩们看到还会耻笑他,认为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在这逛街,不去前线战场,这是一种懦弱和可耻的表现。
于是,许多十六七岁的男孩,都谎报年龄前去参战。即便被看出来,他们也不会被赶走,征兵的人反而会让他们出去走一圈,回来之后就自动变为19岁。就是用这样儿戏的方法,征集了大量的青年上战场。
这些青年兴致勃勃,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在为国家完成一件很伟大、很光荣的事情,直到到了战场上。
《他们已不再变老》这部电影里有几个场面让我印象很深,比如后来英军抓获了许多德军的俘虏。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些德国人原来跟自己年纪相仿,也都不是平常想象中那样穷凶极恶的敌人,不是像恶魔一样头上长着角。
他们也是普通的年轻人,就和我们自己一样,也有很多相同的爱好,比如喜欢踢足球,他们说不定也是很正直的人,在自己的家乡是商店的店员,或者在老爸的杂货店里帮忙打工,有些可能还在上学……
甚至有一个英国士兵回忆,他在路上看到了一具德军的尸体,看了一眼,突然觉得那个人就像自己的父亲年轻时候一样。
这就是我所讲的个体感受。
而在《1917》这部电影里,我觉得就很难捕捉到这样的感受。但是这种感受,应该是今天一部好的战争电影,需要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关于一战,另外再推荐一本书,就是巴巴拉·塔齐曼的《八月炮火》,虽然这是一本1962年的老书了,但是直到今天都还是我认为要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好的入门书目。《八月炮火》正参与看理想x理想国「爱在疫情蔓延时」活动,天猫「理想国图书旗舰店」1元即可购。
最后我们不妨再想想,在那场战争里,那些鲜活的个体,曾经都是什么样的?
这些年轻人当年响应号召,为了一个非常宏大的目标走上战场,到了最后却发现,原以为“宏大的目标”竟是如此苍白而空洞。
最可悲的是,当这些年轻人终于打完仗回到家以后,面对的却是残酷的失业潮。而且他们回到家之后就被人遗忘了,甚至被人唾弃。
可是,当初是整个社会、整个国家都在告诉他们,他们是“为国奋战”,为什么回来之后却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理由很简单。因为就连当时那些国家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发起这场战争,它莫名其妙地开始,奇奇怪怪地结束。
就是这样一场错误的战争,却让1000多万条年轻的生命丧失在战场上。
就是这样一场愚蠢的战争,让那些年仅十六七岁的青年就目睹横尸遍野的战场,无数好友同胞殉难在自己身边,毁掉了整整一代青年。
文稿经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八分》,完整节目音频请至「看理想App」内收听)
近期特别提示:《八分》节目音频自2月10日起会在看理想App上日更30天,欢迎下载收听。日更期间,我们仍然会精选部分《八分》节目,整理文字版给大家,在「Vistopia」「理想国imaginist」公众号内同步推送。如想看往期《八分》文字版,可在「看理想」(ID:ikanlixiang)微信公众号内回复「八分」查看。
内容编辑:猫爷 本期音频编辑:大壹、mu
文章原载于「Vistopia」公众号,转载请联系
门德斯on Schofield & Blake:
即使这两个角色呆在同一间酒吧,他们也根本不会认识彼此——Blake会跟小伙伴们在一起喝啤酒、大呼小叫讨论女孩儿,Schofield则会在火炉边读书,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脚下趴着他的狗……xswl太有画面感了。
关于一镜到底布景:
门德斯带着两个主演在一大片空地上溜达,排演战壕里的戏份——特别是走位——然后拿着小旗子,看到合适的位置就插个旗,最后的战壕就是是照着旗子的形状挖的。
至于乡间小房子等室内戏份,最开始是用硬纸板搭了个一比一的模型,在这个纸房子里排练,哪里不合适就可以挪动纸板调整。
夜火中的Ecoust是影片的最后一场戏,在夏至那天。除此之外,影片各个场景几乎完全是按照叙事顺序拍的。
麦凯解释为什么特别能与Schofield这个角色产生认同,甚至在第一次试镜时,除了要读的两场戏外根本没有剧情context,他却感觉像之前就认识Schofield一样——这一切都要怪Justin Kurzel……
在拍摄库泽尔导演的《凯利帮的真实历史》期间,他困在澳大利亚将近半年,每天强迫自己从一个English person变成脑子有问题的澳洲土匪——Ned Kelly这个角色从片中就能看出有多么emotionally taxing,至于physical方面,虽然影片中除了体脂低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但看过两个他在拍摄凯利帮同期宣传之前拍的片子Where Hands Touch的活动视频,现实生活中真的瘦到吓人——快坚持不下去了,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回家】,因为他觉得一旦松懈、开始想象结束后back to himself,他就再也没办法继续做Ned Kelly了。这恰恰是Schofield在Blake百般追问下那么抵触提起家人的状态。
今日xswl:
第一次拍片尾跑步穿越火线场景前,门德斯跟麦凯说,【你慢点儿跑,摄像机可能会跟不上你】;结果开拍后发现,是麦凯跟不上摄像机……
因为那段距离大概只有300米,却需要5个小时来布置每一次take的场景e.g.埋炸弹,麦凯为了那场戏天天练短跑(。)
剪着剪着突然觉得Schofield很苏,麦凯这个角色人设实在太好了。
第一遍看的时候以为托曼大帝的Blake是主角的,他反而憨憨的,加之路人脸,随时都会领便当的样子,结果Blake中途毫无征兆地挂掉,他一人上路,依然憨,直到遇到法国小姐姐那段我才品出他的好来。后来遭遇德国士兵只是用手捂住对方嘴巴、并不下死手,却反过来被德兵摆了一道,更是凸显出他超级无敌柔软善良——跟傻大个儿的外形完全反差。
真的上头。于是我决定为了他再看一遍《1917》。
讲话极其温柔——开头二人接到通知往上将营走的时候闲聊,就安慰Blake说周末回家就可以吃好的;接到任务后Blake急红了眼睛直冲冲往前赶,一路撞了好几个人,撞掉的东西他帮忙捡,撞到的人他替Blake赔礼道歉,最后撞到伤员Blake被伤员同伴揪住不放,他好言好语又清晰果断说Blake有军令在身,“让开”。
业务能力也强——光是说索姆河战役活下来不算什么,幸存这种事情总有运气的成分在;但在接到任务后可以观察到他知晓要问哪些问题,熟悉诸多考虑,提出后被Blake狠狠怼过几回也毫不在意,两人从战壕出发前还拦住Blake自己冒险先行,“Age before beauty”——他怎么这么好!更不要说后来过铁丝网时还给Blake拉开障碍、手因此受伤,在尸体坑里也是因为Blake毛手毛脚被吓到、才害得他伤口接触了有老鼠做窝的腐尸。然而他完全没有抱怨!对Blake依然超级好!表面上不动声色,行动起来各种关心照顾,这是什么神仙队友呜呜。
麦凯的演技也好自然——过水坑的时候,Blake在后面爬不上坡,喊了一声他,他转手把枪改握在受伤的那只手里,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去拉Blake。把Blake送上去之后很自然地又换手,受伤的那只手依然极其僵硬——人在有伤口时的自然反应——爬坡借力需要撑地面的时候都不敢使太大力的样子。
更妙的是这人还不严肃古板,话语虽简练,然而dry humor一绝。“Wrong hand.”和“You cannot be that hungry.”我真是看一遍笑一遍,全片除了莫娘饰演的中尉句句是梗惊鸿一瞥外,就属他的台词最好笑。
关于他的锡铁盒子——从爆炸坍塌的德军战壕死里逃生,他第一件事是冲洗眼睛,第二件就是掏出小盒子查看是否完好无损。里面厚厚一沓,正如不少网友所说,定有不止一个战友的信物。如此热衷于捡尸体,不是,如此珍视战友所托、不愿辜负死者,不可不谓有情有义——甚至在德军宿舍里见到德军未带走的家人照片,他都要迟疑一秒,实在是敏感细腻。
差点儿被埋也有很大一部分是Blake的原因——非要停下来,又坐德军的床又搜德军的粮。当然,Blake是个天真勇敢正直热血的好孩子,塌方都塌成那样儿了依然坚持把Schofield从沙石堆里挖出来,还鼓励他跟紧自己逃出生天,虽然略坑队友,却也能将功抵过。而Schofield经历如此险境,全拜Blake所赐,出来后也只是略微埋怨了两句——我的天啊能看到这种隐忍温良的角色任个性,太不容易了好叭——随后又打趣说Blake你勋章有了,连授勋标语都给他想好了,“布莱克准下士将同志从九死一生中解救而出,展现出非凡的勇气”……呜呜太可爱了。
看第一遍时谁能想到此人虽然长得傻,像个NPC,实则胆大心细、人狠话不多,竟然还很幽默,真是配得上游戏主角一般的设定。
Blake也很好啊,家里有间果园,认识那么多种的樱花,光是看一眼花瓣就辨识得出来。来参军前似乎本来是要去做神父的——哪有这么咋咋唬唬小可爱的神父。Schofield也是很懂生活情趣的人,见到被德军砍断的樱花树也会惋惜,因而才会明明紧张得对战友为什么缺一只耳朵的笑话都不关心的情况下问了Blake好久关于樱花的事情。
在废弃农庄里见到英德空战,Blake在地面上啥都看不懂,Schofield给他解说哪一方占优势。远远地看到敌机坠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去——会不会是想过去补一枪?没料到坠到他们眼前,还着火了,Blake二话不说就去救人——这样看来小可爱的确很适合做神父,无论敌我都发扬人道主义关怀——Schofield则明显犹豫不决。把德军飞行员救出来后,他的反应也是应当就地枪决、“结束此人的痛苦”,Blake却无比坚定地要喂水救人。
察觉Blake被德军飞行员捅刀后Schofield开了两枪,第一枪打到飞行员头盔上崩开了——导演是想借这个合理化后面Schofield被德军照面射击却有头盔挡住没死的运气叭?
Blake中刀后,Schofield哄他一定要站起来、去找急救站,Blake站不起来,Schofield就说我来背你……然而Blake连趴在他背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抱也抱不起来——托曼大帝这两年是吃了什么饲料!Blake意识到自己快死了,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亲人的照片,血已经浸透了布包的一角、沾湿了照片——由此想到Schofield的锡铁盒子,估计是之前捡尸体时目睹过类似Blake的情况,才专门准备的防水材质。
再看一遍才发现Schofield在承诺Blake自己会找到第二营、救出他的兄长时好苏啊……尤其是Blake说起等你到Ecoust镇的时候天就黑了,他回答道,“That won’t bother me.”——每一句都是坚定的安慰,让他放心。话刚说完发现Blake已死去后的那几秒,麦凯的微表情,啊啊啊啊啊,请让我们国家也拥有这样的青年演员叭!
(之后货车蓬里士兵们开心谈天Schofield又难受又懵逼又压抑着自己不能失态的那段不用提了,千般无奈万般荒谬都被他表现出来了,简直就是不知今夕是何年,接着又找回现实、试图全神贯注于任务,谁人看了不心疼。)
在废墟小镇燃烧着的教堂广场那里被德兵追击、逃到民宅地下室后,隔着木栅栏外的火光,可以看清Schofield后脑勺全是血——液体是会反光的——为后面法国小姐姐给他止血做了铺垫。这部片子拍下来真可怕啊,对演员是何等的折磨,光是被枪响吓得一激灵就次数x10以上,铺满各种碎石钢条的地面也要硬生生摔上去——这些苦若是寻常动作片,吃了也就吃了,然而这里吃苦还一点都无益于耍帅,太赔本了。
说到法国小姐姐,我看第一遍时就是在这场戏突然get到麦凯的苏点——他看起来是真的!好!痛!啊!昏暗灯光只够勾勒面部轮廓,把此人种种五官缺陷都收掩进溶溶的阴影里,果然是顺眼了许多,漂亮鼻子的断折线更是平添脆弱感,闭上眼时眼球在眼皮底下的滚动都透露着一个疼字,更不要提此人连喘息声都非常好听(什么)。
叫停攻击之后,开始找Blake的哥哥,那种筋疲力尽却依然强打着精神偏要死撑到底直勾勾打量周遭一切仿佛陌生世界的crazy eyes简直是跑完步的我本人。掉进河里洗过一回之前Schofield好像一直在梦游,有条不紊兢兢业业,庸钝平常,眼里波澜不多,智商亦不高的样子,然而大水冲过后却仿佛发高烧,眼神空而亮,亮得灼人——多半也归功于白色战壕修得太美似幻不似真——有种清醒异常以至于超脱于自身的神经病气质。我喜甚。
此外,侧脸好看——无时无刻不提醒我《亡命驾驶》最后一幕的高爷;声音好听——温和沉实,读书人的气质;后背好宽——那么破的军装都遮掩不住的发达背肌;眼睛好蓝——后期crazy eyes的重要来源。啊我上头了,求这位哥赶快多拍点儿好片子,给我一个看他的理由。
《1917》是萨姆·门德斯用电影这门艺术,与第一次世界大战进行的一次对话。与一战进行对话的,不只有萨姆·门德斯。那意味着电影不能成为屠宰场,也不能是什么都可以往里扔的垃圾桶。他的选择,是始于足下,直面,碰撞,并穿越它。
2018年,一战终战百年之际,彼得·杰克逊用上色加3D技术的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致敬自己祖父——当年面目模糊的一枚新兵蛋子。形式风格,相得益彰。对话一战的电影,还有经典的《从军记》、《我控诉》、《大幻影》、《西线无战事》、《光荣之路》,也有新世纪以后的《圣诞快乐》、《战马》、《弗兰兹》。每次对话产生的回响、争执或沉默,都不断提醒着人类,那场为幻想效劳的世界大战,其开局、过程和结果,何等之荒谬,我们也能更理解自身所处的世界。
罗列如此多的书名号,也是为了《1917》不至于被总结为一个长镜头,一把VR游戏,一场战争,一种结果。那一年的某一天,随机被选中的两个人,带着大不过马蹄印的前线传令,很快被卷入泥泞污浊和凶险杀机之中。我坚信,作为观众,也应该像年轻的信使主人公,穿过一部又一部的一战影片,唯有这样,你才能明白,“精彩”是面对这类电影最糟糕的一个形容词。
有绞肉机之称的西线战事面前,白天出发的送信任务不啻于在牢房地板下,用一个勺子去挖出来一条逃生隧道。那么,一名士兵,他是否还能作为一个人,而不是扣下扳机的杀人机器,去经历生与死,这是《1917》想加以表现的,在偶然性之中流露出来的必然性。他并不勇猛,也没有高涨的狂热,他如何对待同伴,面对敌人,遭遇陌生人,从一则口信到另一则口信,这是《1917》的故事。
诺兰用《敦刻尔克》的海陆空齐发,编辑着反戏剧高潮的二战时态。《1917》所做的,就是你在电影院感受的119分钟,尽可能接近战场上的真实时间和沉浸体验。一镜到底四个字,被认为是海报上最好的商业卖点。士兵出击,镜头跟着移动。士兵扑倒,镜头随即低下。士兵昏厥,镜头一通黑幕。真实时间积累到一定程度,观众渐渐把摄影机当做第三个人,自己也仿佛身在现场,与鲜活的,脸上稚气未脱的士兵结伴同行。如此一来,士兵不再作为一个数字而倒下,而是手臂弯上愈发沉甸的生命之重,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一镜到底的形式感,排斥着过往战争片的大格局印象。这里没有“准备好多杀一些德国人”的紧张兴奋,而是老天保佑最好不要遇上任何德国人。镜头离不开人,意味着它的视角和视野,与主人公的所见所闻,差不上太多。一条绵延几百公里的战争火线上,仅表现一个人所见,不免局促,容易变成重言复语。为了避免出现一个尸体到更多尸体的疲惫感,《1917》像搭建RPG(角色扮演)游戏那样,提供不同的地图模型。从一条战壕到另一条战壕,中间有无人区、弹坑、碉堡、河沟、栈桥、农场、废墟、树林,士兵高度警惕,观众也能在战争迷雾之下,一同开启地图,保持新奇感和注意力。
《1917》的主人公,是带着抗拒、倒霉和惶恐的心情,爬出壕沟。心理上的闪躲,也反映在与德国士兵的面对面或尸体的遭遇上,他们同样惧怕拿着镰刀等待收割的死神。作为敌人的德国士兵,形影模糊。如同主人公的退却,德国人也会在刹那间,暴露出人性深处的挣扎,求生本能和死亡恐惧互相倾轧。过于人性的刻画,并不是让英军看起来更文明,而是为了说明在他们对面,同样是不知所措的另一群士兵。子弹不长眼睛,死神无处不在。
如果只有尸横遍野,电影顶多是个噩梦,是想象中的地狱场景。当你发现自己有同伴,偏遇上活生生的敌人,原来此处依然是人间,这才是魑魅魍魉之夜的惊怖所在。
这场与一战的对话,妙处都在慢下来的沉默平静无声处。《1917》不是为了讲述大难不死的逃生故事,在山坡草地和废墟漂流两段,主人公和观众都意识到尚在人间的片刻平静,同时产生着战争恐怖和活着真好的交织情绪。有种悲怆,是不发一语。
当一个士兵的生命,像花瓣那样飘落凋零,脸色煞白,声音渐渐微弱不可闻。你清楚他话音中的恐惧,又想起来他的兄长他的家庭,明白他的牵挂。你不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真的被砸碎掉了。一个人要带着另一个人的牵挂,继续跑下去。
两军交战,正面冲锋之际,《1917》让主人公,跑了一条关山夺路式的,与战争输赢无关的线路(口信内容就是停止进攻)。他在穿过战场,也在穿越历史。记得有个导演说过,那些无法成为英雄的人物,照亮了我们的人生。在冰冷恐怖的战场上,他像一团滚动的火焰,作为和平年代今天人类的替身,去完成拯救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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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其实故事很简单明了,导演萨姆.门德斯在场面调度上,开创了很多一镜到底的新玩法,叠加了主角的性格塑造和情绪,有几处人物情感处理还是很让人动容的,这种沉浸式的拍摄也让观众更置身于一战残酷真实的战争世界。一镜到底并没有被摄影师罗杰.狄金斯玩出非常惊艳的新花样,但光影的运用和构图依然是罗杰的王牌,但我也能理解为何说1917爆冷门拿到金球奖最佳,因为相比较于同时入围的影片,并没有多出类拔萃。或许一战的战争选题(战争题材今年风向标?),还有是非Netflix电影,让1917变得非常幸运。
记得四月被砍倒的樱桃树,缀满枝头的白色花瓣有多纯洁,战争就有多肮脏。
战争电影发展到如今,如何在视觉奇观层面更上一层楼,变成了一个大难题。而本片这一次给出的答案令人惊喜,不过这种方式没法复用,谁第二个用就变成东施效颦,第三个用就成烂大街的俗套了。
导演是真会导演,摄影是真会摄影,只不过一切都差一点点。
一战迷和找剪辑点的影迷,他们是在观看同一部电影吗?追求一镜到底的形式感,强烈排斥着过往战争片的大格局印象,与诺兰海陆空齐发、编辑二战时间不同的是,1917的主人公,似乎是带着抗拒、倒霉和惶恐的心情,爬出壕沟。这种闪躲甚至反映在他们每次与德国兵(尸体)的遭遇上,但「真实时间」的冲击,在小山坡和废墟漂流几段,成功打动了我。与弗兰克、光荣之路、他们不再变老等电影搭配观看,效果更佳
本质上仍是话题型电影,没办法,你永远无法绕开这个长镜头的噱头,并在观看过程中,一直在琢磨其间一些难度镜头是如何拍摄的。同时,迪金斯大神确实是厉害,夜景的燃烧弹狂奔以及最后的总攻狂奔,都是爽到让人不行的运动镜头。影片整体呈现了一种游戏感,恍惚间总觉得路上遇到的角色好似NPC,等着你来和他说话。为了这个一镜到底的噱头,剧情方面确实有点太赶与太过于随机了。好处在于,确实是一路带观众走进了残酷的战争。
“希望是一种危险的东西。” 以小见大,技术真正服务故事的一次讲述,不敢想象在IMAX看会有多震撼。
现在觉得所有有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的电影,都会起到让观众出戏的效果。所以门德斯把他放最后,士兵终于到达终点了,完成任务了,观众也两小时辛苦了。给你看一眼本尼吧!观众看到他转身就笑场的效果,真的是没谁了!第一个观众熟知的角色塑造太好的副作用吧!
长 壕沟长 镜头长 卷福的脸 更长
确实很像通关游戏,观众有类似沉浸式体验。故事过于简单使得深度有所欠缺,但是技术方面实在太给力了,配乐、场面调度很震撼,有几场如梦境。我最近也是很脆弱了,看啥都哭。
这个水准的长镜头只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我觉得他已经超越了传统的所谓镜头移动和调度的技法,因为从那种角度看这个长镜头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个长镜头就是单纯地在创造现实。我还有一种感觉 — 那个电影里唯一的镜头切断之后的剧情整个就变得有些超现实。那太阳一般的照明弹,地下室里圣母一样的姑娘,满是尸体的河,士兵上阵前听的思乡之曲,以及那战壕前面的狂奔。这一切都过于梦幻以至于我都怀疑主角是不是其实已经死在了切黑的那一枪下。
终于在2019年留下不让自己讨厌的泪水——当Schofield坐在卡车车厢里,身边围绕着别人的兄弟时,他晃神之间眺望渐远的村庄,这几乎是2019最令人心碎的时刻了。
摄影很美,但能不能不要无意义的一镜到底,本该有的叙事节奏因为“没有”剪辑,导致时空转换的长度和跨度都畸变,走两步就换了世界,场景切换显得不真实,格局像第三人称独立战争游戏。不过战争的残酷倒也在小格局里别样体现:落英缤纷之处亦能尸横遍野。部分文戏也老套廉价,英法情谊那段尤其出戏。但烈火废墟太美了吧,燃烧的教堂像末日的2049,漂流戏也调度惊人,可能是这几年最美的战争电影。
门德斯很可能拍出了千禧年后最“美”的战争电影。前半段的战争是惊悚片,后半段的战争是古典乐,中间还有一个转场过渡,主题不够深刻但技巧极尽完美。一镜到底不但没有限制视野,反而让人获得环绕的沉浸式体验,看到了发青的尸体也看到樱花飘飞阵地。暗夜燃烧的末日教堂太美了,有种美到忘记战场残酷的视觉冲击...(本质上和“敦刻尔克”都是在拿战争片做实验,拍出新意才是第一)
啊这才是我心目中《托尔金》应该拍出的样子!!!一战战场上的丑陋的美感。穿越无人之地那里是死亡沼泽的腐臭,飘扬的白色樱花瓣让我想起双塔里面国王的花冠,夜里火光映天的断壁残垣,感觉像是横跨安都因河的欧斯吉利亚斯废墟。片尾是门德斯向祖父的致敬,感谢他给我们讲的故事,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倘若你出乎意料,又回到生者之地,我们能坐在墙角下晒着太阳,回顾往事,对过去的悲伤放声大笑,到了那时,你再告诉我吧。”果然选角太让人出戏了,我知道BC在里面,然而还有Andrew Scott?托曼大帝和罗柏演兄弟?每次这些明星脸一出现就跟我的同伴扶额……
看完一路开车听soundtrack并没有缓过来。回家坐在澡盆里了突然在想:我很幸运,出生在和平年代,应该珍视现在拥有的生活。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觉得好看是因为:这么惨烈,但没有一丝一毫爱国主义正能量。单纯的一个人面对朋友敌人陌生人。这个“个体性”是之前几部战争大片所没有的。
战争版<罗拉快跑>。是真的好。感想跟<敦刻尔克>一样,还是那句呼唤:boys啊!条条鲜活的性命啊,只要活下来,都是美好青春、蓬勃人生啊,宁可看你们变大腹便便猥琐中年,也不愿见任何一个死于战场。尤其在这瘟疫时期,更添感触。昨天看到一句话:活生生把人摧残成英雄。是的,本不该有战场,本不该有前线,本不该有牺牲乃至战胜,他们,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生命的意义,本不该在那里达成或得到检验。至于众口称道的一镜到底,前人希区柯克<夺魂锁>、三谷幸喜<大空港>、伊纳里图<鸟人>都玩得极娴熟流利了,虽有剪辑点存在,但相较之下前三者都局限于室内戏or有限场景,<1917>却能在如此大的空间跨度里,完美调度如此大规模的服化道、美术及群演,完美转场,完美动线,没有丝毫摆拍感。文戏也是完美的。几场感情戏既克制又分外惹泪
花香掩盖了尸体的恶臭,掩盖不了战火的呛味。铁丝扎破了手心,扎不破和平的向往。匕首插进胸膛,鲜血浇灌土壤,就结出了和平的果实。倚靠大树,翻开家人照片,就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他讨厌回家,因为回家就是离别的倒计时。但他更讨厌战争,讨厌在冲天炮火奔跑,讨厌在尸体之河漂流,讨厌被乱石活埋,讨厌被敌人追赶,讨厌送走一个又一个兄弟。于是,他用勋章交换美酒,大醉一场。因为醉梦里没有以人肉为午餐的老鼠,没有在尸体上栖息的乌鸦。没有从天而降的飞机,没有满是尸体的河流,没有恩将仇报的敌人。没有瑰丽璀璨又恐怖得让人窒息的火光,没有不知道是否会降临的明天。醉梦里,他看见布雷克和哥哥解甲归田,在果园采摘果实;看见自己回到了家乡,父母和妻子早已在门前等待;看见不知道姓名的小女孩向他跑来,感谢他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