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哀乐人生
细微和细腻的东西,总和抽象挂钩,暗潮涌动,却难以用有形的东西来具化。因此,鸡毛蒜皮的市井生活、总体平淡略有波折的云云大众,以电影的镜头来记录他们,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哀乐中年》毫无疑问的做到了。
一直觉得,用一部电影的长度来描绘一生或者是一个较长时间段的故事,实在是很困难,极易陷入到流水账的平铺直叙中。芝麻蒜皮的小事情,可以被说的多么妙趣横生,也可以被说的极度索然无味。而《哀乐中年》用100分钟的时间,描述了一个跨度十多年的故事,且颇具趣味性。
电影里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其对时间变迁的处理。时间的变化,并非显山露水,除了最后字幕打出的“一年后”,其余都是借助别的方式来表现。大儿子建中说着长大后一定要成为银行家,下一个镜头就到了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他;敏华进入到小学的三个月,一次闲聊中,说到了建中订婚的事……时间的迁移借助衣服、环境等来表示,而非硬生生的被切割。如同实际里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无形、缓慢、但也留不住。
日渐老去的父亲和日渐实际的子女——这似乎是家庭片讨论的永恒话题,或者说是每个家庭都不得不直面的问题。因为时间流逝的不可逆,状态本身也具有时间,因此“状态”本身也在变化着。儿时依附着父亲长大的孩子长大了,有了地位、事业和妻儿。老去的父亲之于他,已成了依附他的对象。被依附的父亲,似乎只用做个乖乖接受指令的机器人就好,安心养老,安心窝在家里,安心地死去。50岁的中年紹常,就这样被归到了老人家的行列,活着的事情还没想明白,死后的住所倒是已被儿子和儿媳贴心的修建好,等着他踏进去。
描述父与子、母与女关系的电影,有不少佳片,小津、郎雄都是料理这道菜的高手。当中的角色,并非谁是坏人,并非有谁罪大恶极。大家都是平凡人,既然是平凡人就存在着平常的好和平常的坏。这些细微的自私和自利,如同小水滴,一滴滴,滴在人身上,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但水滴石穿,日积月累的积压,再坚硬的人也会被刺穿。
这部电影里有诸多精彩的角色。除了石挥,我更想说说敏华这个角色,句中的点睛之句都出自她之口,且放在当今也依然适用。 被忽略的中年,被代表的年轻人,未老先衰的子女们,老夫少妻的搭档……在一众脸谱化的女性里,敏华显得那样的有光彩和有魅力。
除此之外,电影里对照关系很有意思,一前一后,一来一往,非常工整。距今已有60年的电影,诞生在旧社会和新社会的夹缝里,以电影的方式记录着当时的生活方式,探讨着恒古不变的问题。当下再看他,里子里的东西却丝毫没有过时的部分,这也可以看成是时间在某些东西上出现的停滞现象吧。把这些以影像化记录下来,在日后很多年后依旧绽放光彩,这就是电影的极大魅力。
2 ) 我不在那儿(算不上影评,只是观后感)
幸福。这是我走出放映厅时的心情。一部电影能给我这样的感受,这很少见。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我差不多又看了两遍,这对我来说则近乎罕见了。
石挥让我着迷。通常来说,我为一个男演员着迷的时候,他们都在爱情故事里。但这回,是在女儿问他你的手杖哪里去了,他说哎呀忘在刘老伯家里了的时候(或者他说的那个词不是刘老伯?我听不太清,不过这不重要),是在他用可爱的语气读着女儿记账似的日记的时候,是在他掏出老怀表,眉头一皱,生气地说“嗯,又停了”的时候。这些时候,爱情故事还没有开始。今天我在一本电影史的书里读到一个老导演徐昌霖的访谈,他说“《哀乐中年》演的比较失败。《太太万岁》也一般。因为到底不是万能的,那个角色不是他最喜欢的,是人家让他演的。他当时是‘文华’公司的头牌男明星,任何戏都要他演”——“那个角色”到底是哪个角色?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不希望是前者,但也许他说的就是前者。可是我又没法问他,您说的到底是哪个角色呢?我讨厌这样的语焉不详。
我也喜欢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朱嘉琛饰演的敏华。我喜欢她和喜欢男主角一样多,或者,只比男主角少那么一点点。女人。穿旗袍的女人。被柔光包裹着的女人。黑白胶片里的女人。究竟是黑白胶片让她们更美,还是她们的美让黑白胶片熠熠生辉?她们各不相同,仪态万千(可现在电影里的女人们都变得千篇一律)。敏华问,那么你想我是不是应该答应他呢?她说的不是,你希望我嫁给他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颤抖。在这部片子里,爱情的感觉(或者我所以为的爱情的感觉)被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出来。我甚至对老夫少妻式婚姻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这其实不是我看的第一部石挥出演的电影(客观的讲是《姊姊妹妹站起来》,主观上却不能算),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部。但初次相识总是印象深刻,而这里又恰巧有一个爱情故事,除了《假凤虚凰》(我甚至怀疑有生之年能否看到这部胶片)外,他的角色大概都与婚姻爱情无关。你自然会去搜索他的资料,你自然也会知道在1957年冬天的某个夜晚,他跳进了汹涌的黄浦江。他如果活到今天,会是97岁,但很少有人能活到97岁,所以我猜测他也许甚至必定会在这之前离世。这样一来这个日子便不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我只能去追忆。
没错,就是这个词:追忆。
某些人的世界结束的时候,我的世界还没有开始。我无法冲破岁月的坚冰跨过时间的长廊。我不在那儿。我看老电影,一大目的便是想看看中国人曾经是怎样生活的。但那样的时空消失了,那样的肉体也早已消亡了。前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纪录片,从而得知一个惊人的“常识”——当母亲还在外婆腹中之时,那些孕育我们生命的卵子就已经准备好了。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奇迹,也因此,再没有比肉体的消亡更叫我恐惧和悲伤的事情了,而我们每一天都在一步步地走向它,时间一旦启动便无法回头。诚然如乙所说,假如今天与明天相同,明天与后天相同,假如时间的差别消失,一切便也没有了意义。可所有的意义叠加的重量抵得上那一秒钟的戛然而止么?甚至,意义究竟是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在那儿。
我,不再在那儿。
3 ) 哀乐中年 经典台词
台词:
“你可有心肝没有?”
“我一直希望有那么一天”
“随他们去吧,要他帮忙啊,越帮越忙”
“谁都叫我老太爷,可居然有人叫我孩子哈哈哈哈”
“我每天就吃了睡,睡了吃…人家都说我好福气,可其实是活受罪”
“您不能把就的东西看的这么宝贵,你得有狠心丢掉旧的才能够创造新的”
“您又错了,您以为他们就能代表年轻人吗?他们不过是未老先衰的一群罢了”
“我觉得一个人只要肯上进,到不在乎这些,就算大学毕业生也不是个个都有学问”
“我老觉得我们中国人除了青年就是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其实最可宝贵的是中年”
“我现在才知道生命的可爱,不管在我的面前是一片云、一条河、一棵树还是一把土,我觉得他们每一样都是活的”
“别胡说八道,人家那的阔小姐,像我这样的穷小子那有机会接近啊?”——“那到说不定,只要你放大胆子去追求,或许就成功呢”
“我跟你结了婚还没有房子住,可是我死了以后倒有地方睡了”——“是啊,我们中国人真是一个古怪的民族,对于死看的那么重要,而并不将就怎么样好好的活下去”
4 ) 《哀乐中年》:来自1948年的震撼
课堂讨论这部电影的时候,一位同学一再地说:“这是1948年的电影吗?这真的是1948年的电影吗?”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背后,是来一部老电影带来的震撼。
那一年大概不是个好年头,应该说糟透了。国势衰微,民不聊生,刚从日本人的蹂躏中解脱出来,又陷入一场残酷的内战。穷人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富人则得想法子逃命了,因为夏季过后,政府的军队开始几十万几十万地被歼灭,共产党快打过来了!这年头,谁又有心思看电影呢?
可是在这年头,没有宏大的叙事,远离纷乱的时局,《哀乐中年》却打算讲述一个中年教师的生活。主角叫做陈绍常,投身教育、开办小学、当了校长;为了儿女不受罪情愿几十年不续弦,辛苦抚养孩子;对姐姐和外甥则是慷慨解囊。一个好老师、好父亲、好亲戚,传统中国的好男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后来陈校长的儿子过上了上流社会的生活,就把老头子拉去做了“老太爷”,富贵了,却很无聊苦闷。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想:这片子大概是个文化保守主义的代表——老教师屈服于商人,道德理想让位于货币权力,美好过去一去不返,怀念忧伤却无可奈何。但这种猜想随着陈校长最终冲破家庭的种种反对,毅然回到学校教书,并且终于顶着压力和年轻的女老师敏华结婚而证明是错误的,当陈校长和敏华略带羞涩地相视而笑的时候,我知道影片所所包含的远不是文化保守主义。
对子女亲属的付出,对开办自强小学的执着与对名利的淡泊,甚至对友人子女的关心,让陈校长这一形象显现出仁爱宽厚、忧国忧民的传统士大夫的民族特质。但真正的博大不拒绝进步:从善如流地改掉打学生手心的习惯;对子女采取婚事顺其自然的开放态度,以至最终——竟像五四的热血青年一样——冲破家庭的重重束缚与所爱的人终成眷属。打手心意味着师生人格的不平等,父母决定婚姻意味着婚姻自由的丧失,改变这些正是对人的自由、平等的认可;追求自由、自主的婚姻,则更是对个体人格、价值和尊严的关怀与肯定。在这一点上,启蒙与进步的历史行程清晰可辨。但所有这些,又仍建立在传承和延续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的基础之上,当陈校长和敏华在简陋的学校里抱着新生的孩子相视而笑,当匡济天下的宏伟命题与个体生命的愉悦幸福交汇在一起,谁又能说这里没有人间的温情与美好的希望?
面对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学习和汲取他者的紧迫感曾一度让国人怀疑自己的历史与文化,往往把西方文明视为生机、活力与先进的代表而把古老的东方文明视为衰颓、过时和腐朽。而《哀乐中年》却告诉人们:民族与文化的生命力不会枯萎,接续自己的优秀传统仍是中华民族走向现代化的选择。从苦闷无奈到生机勃勃,陈校长的哀乐中年诠释了远为宏大的命题。而反观他的大儿子,不管如何走红十里洋场,不管如何富足气派,不管如何掌握新潮的生活娱乐方式,却依然透着虚伪、自私的腐朽气息。西方与东方在这里不再是先进与落后的线性先后关系,而把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传统与启蒙和进步的历史主题联结在一起,或许正是影片的深刻之处。
尽管有这么深刻的主题,影片却依然具有十足的观赏性和娱乐性,难得的“好看”的国产片。从美学的类型上说,影片大致还属于优美的范畴。大部分篇幅用来描述了陈校长对“老太爷”生活的不适应,充满了幽默风趣的喜剧色彩,最后一段落讲陈校长和敏华冲破重重阻力结成连理,依情理应该有些沉重,但是影片也刻意避免加以渲染,处理得相对淡化,以符合整部片子的风格和基调。
其实,影片主角的生活并不平坦舒适。自幼丧父,备受后母欺凌,终于离家出走,敏华走过的是艰辛的人生历程,而与子女决裂追求自己的婚姻和幸福,陈校长内心也未尝没有酸楚。事实上,敏华幼年丧父,缺失父爱的关怀和保护,在那时对她关心爱护的“陈叔叔”在她幼小的心中留下了正直、善良的形象。她对陈校长的敬畏和依恋,不啻是对这种道德人格的肯定和归依。反过来看,陈校长退休后的生活百无聊赖,寂寞苦闷,死气沉沉,而年轻、开朗、富有活力、追求自由的敏华恰恰带给他的生活以生机。因此,道德话语和人格追求,本来就融汇在爱情之中。而所以他们能够冲破重重阻力而结婚,所以能在开办学校的贫困艰辛中感受到幸福,又仍是那种“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儒家精神的延续和显现。可见,优美的背后有崇高:惟其优美,影片给人愉悦欢快的观感,惟其崇高,这种愉悦又不致流于浮浅和空洞。而这,大概是《哀乐中年》在美学风格上的独特和精彩吧。
关于影片的手法、技巧方面,历史系学生也不甚了解,但是就观影的感受而言,确乎可以感到影片拍摄上的拿捏自如,推拉摇移、场面调度、长镜头等等都恰到好处,还有重复式蒙太奇的一再运用,画外音与画内音并现的场景,都让人印象深刻。
印象最深的一处手法,是展现陈校长试着学习、体验新娱乐方式的一组闪回镜头。画面迅速地展现出陈校长试着养花、养鸟、钓鱼等娱乐活动,脸上充满了不解和懵懂的表情,充满了喜剧色彩。
展现人对外部世界的荒谬感,这跟西方后现代艺术有些相通。但是,又依然不同。那种彻骨的悲凉感,那种无从解脱的无可归依感,在这里依然是不存在的,这里的嘲讽和解构,依然是与肯定性的价值联系在一起的。国家民族还面临生死存亡,黎民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远的不说,陈校长的自强小学还处在发不出工资的困窘中,让他如何能安心享受这些情调和娱乐?在对纸醉金迷生活的厌弃背后的,正是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高尚的奉献精神。因此,在荒谬感背后的,依然是积极、乐观、健康的生活态度、理想和方式。而把来自于西方的电影艺术技巧服务于中国式的道德理想的诠释和建构,影片的技艺也着实让人难忘。
同很多伟大的文艺作品一样,《哀乐中年》上映的时候也备受冷落。是的,这是1948年,这一年,谁会去看电影呢?救亡压倒启蒙,政治笼罩思想,时局窒息文艺。这大概是上个世纪中国文化人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是,中国电影人没有退场,他们还在发出自己的声音,去讲述一个哀乐中年的故事。中年——不同于血气方刚的青年,不同于暮气沉沉的老年,他们该是社会的中流砥柱。这会是一个隐喻吗?就像梦里的中华——不是新生的现代工业文明,也不是腐朽而保守的农业文明,它欢迎启蒙和进步,却依然保留自己伟大的历史、文化和传统。当时局的纷乱平息,当社会变革的阵痛消逝,这个古老民族仍将以它富有生命力的健康精神走向世界,成为后现代人类文明的引领者?而这,在纷乱难熬的1948年,仍是优秀的中国人美好的期许和坚定的信念?来日不可知者也,但中国电影人仍在最坏的年头里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这微弱的声音,至少已足以震撼六十多年后华南师范大学中国电影史选修课上的年轻观众们。
5 )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写给石挥
“He did the books and he died.”
“他写了书然后死了。”福克纳说希望他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着。
有些人,一生只做一件事。
石挥,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迟迟不敢动笔,也越来越渴望写点什么,不想太感性,所以看了几乎所有看得到的石挥:他演的电影和写的书,以及他人眼里的石挥。
天才无误。
看石挥的电影,最初是纯粹的慕名,因为中国电影史绕不开他去。大学特意拉片看《关连长》,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震动了。黑白年代拍解放军竟能如此挥洒自如,见血见肉,真开眼。明星石挥消失在关连长的身体里,与肖教员拉呱那场戏,轻松自然到与其他演员的表演风格格格不入,他分明不该属于那个年代。
震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十余年就这样过去,期间不记得看过他的电影,翻查过他的资料,直到这个三月。
因为对早期国产老片爱得痴迷,又作为铁杆张迷,开始有计划地看老片。《太太万岁》里的婆婆最喜苦情戏,越苦越好,但她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喜剧人物。这位婆婆的戏几年前只看过一部《太太万岁》,直至《哀乐中年》《宋景诗》,才发现她不是玩票,且与石挥不少对手戏。这次看片是随机从《天堂春梦》开始,蓝马在片中是个无情有义的阔老爷,夺了朋友的孩子,养情人又把上官云珠演的太太气得半死。看时尚不知蓝马与石挥的好交情。这一部后,系统自动又自动推荐了几部,评分都不低,随便打开一部桑弧导演的,是《哀乐中年》。因早听说编剧有张爱玲一份,当然要看。
《哀乐中年》之前,见识过《我这一辈子》里怎么演怎么有、完全掌控影片节奏与风格的石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人艺早期创始人。所以印象中,石挥是银幕上泼洒自如、大气张扬的绝对大牌范儿。直到《哀乐中年》。看见开场他与老友在墓地相遇忆当年的一幕,我再次傻掉:这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老爸也是石挥?内敛、矜持、娓娓道来的人物形象叠加,这里自然有桑弧的力道,但看不到一点刻意去找人物感觉的痕迹,石挥再次溶解在陈绍常的哀与乐里,这太可怕。我不是演员,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进入一个角色的身体与抽离会不会很痛,会不会像《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那样令当事人濒临崩溃?
后来又见到《姐姐妹妹站起来》里的马三,这居然也是石挥。他不介意把坏人演得好过好人,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他是豁出去地演,“忘我”两个字努到头儿也就是这样了。真让人心疼。那时并不知他的终极命运,但不知为何,已经有一丝不安,为他的不留后路而不安。
僧格林沁是他演过的唯一一个真实历史人物。沧桑、狡诈、敏感、紧张,整个人都变了。戏少,知道从马上摔了下来就要结局,看得心里一阵紧似一阵。意大利电影评论家说整部《宋景诗》只看到了一个人,石挥。角儿都是这样,不论角色大小、戏份长短。在自己的行当,拼命到这个时候,同梅兰芳是一样的了。所幸。
而我们是不幸的,注定看不到这位话剧皇帝一丝一毫在话剧舞台上的表演了。那是另一个他,邪魅狂狷、肆无忌惮,不需要照顾镜头,连观众都不必照顾。如果真的有时间隧道,我已想好要冲回去的几个时刻。当他在台上扮“秋海棠”时,我要在台下听清每一句台词,旁边有人咳嗽都不可以,尤其是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他因为资金问题不得不修改《我这一辈子》的结尾时,我会坚持要他无论如何让“我”活着见到解放军进城,和儿子海福紧紧拥抱;当他站在台上被批斗时,我要痛斥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懦夫,无论是姓郑还是姓赵;在1957年11月的那条渡轮上,我会跑上前跟他聊天,像《雾海夜航》里的“小辫子”那样问个没完,绝不放他一人沉思的机会。
如果一切成真,他定会好奇地问我:“你是谁?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会告诉他:“我是您的影迷。我来自那个您不曾到过的年代,在那里,仍旧有您很多的影迷。您的电影,我们看得如痴如醉。”
也许,即便我穿越回去,结局仍旧无法改变。因为他是石挥,他也就没那么容易被改变吧。
总看到他,在一幕幕黑与白的时光里,他分明站在摄影机前,永远挥舞着一截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说着同一句台词:“我在这里呀!”
今年刚过一半,就知道最快乐的几个小时是北京电影节的那几个夜晚里。大风吹不动的中间影院影幕墙,一遍遍地预告着明晚的最新西片。在一旁麦当劳不夜的黄色灯光下,跟几个观众摸黑走近放映厅,一个中年男人对女同伴说:“这都是来看上官云珠的。”
我不是。我没有话,静静地记住这一刻。
电影是接头暗号。我们是自己人。
《太太万岁》的片头音乐过香艳,像是一个与石挥无关的电影。那个岳父到底也一点不像他,他就是爱极了与观众捉迷藏。
第二天是《恋爱与义务》,公布了阮玲玉的耀眼青春与未及的老年。因为黑白,又觉得石挥也这样坐在影院里看过、不小心睡着错过了阮玲玉与金焰无声的争吵。爱上电影资料馆,一座通往老上海、老电影、老爱情的时光隧道。
最后一场是百老汇的《雪里红》。不必说,李丽华与石挥开过的玩笑一定令他开心到忘不了。
找不到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去站片刻,解放后也不流行衣冠冢了。今年看到连《天仙配》都被后窗冠以“桑弧作品”。脑海中一片一片他的表情,都似不真。电影是巫术,用银幕吃掉了他们。阮玲玉在景深处越跑越远,虽然回头张望,却听不见有许多人在叫她;石挥眼睛小,瞟一下、瞪一眼、上下打量,都一定是真看到了什么我们不见的而不全是戏。
我信灵魂的存在,就像信电影那一半真。
2016年7月20日 北京 暴雨
6 ) 观哀乐中年有感
上世纪40年代的老片,观点毫不过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意识放到现在仍旧超前。几处转场处理得很惊喜,画外之音也是亮点。金句虽多,说教意味却不会很足。兼具技巧和内容,不可多得的国产佳片。
我们中国人真是一个古怪的民族,对于死看得那么重要,而不去讲究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清明节刚过,这个时间点看到这句话,更有一番滋味。大部分国人对死后之事看得都很重,那些繁文缛节的祭祀形式,除却对老去之人的思念和寄托,还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不能否认清明祭祀更像是一个契机,老人是维系兄弟姊妹感情的纽带,正是那些时刻,让天南海北外出务工的亲人有了相聚的时机。可是,我看到的,更多时候是对身后之事的在乎,在乎所谓的传承,所谓的名声。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仿佛传宗接代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事情,死去之后也能有一双眼睛洞悉整个世界。活在当下,不应该只是被作为一句口号。
做父母的,有一天能用儿子的钱了,哪怕就是一块钱,也会让他高兴的。
这句倒是人生哲理,为人父母,或者说尘世间的大部分俗人,谁不会畅想自己衣锦回乡的场景呢。年初春节前夕,本打算两手空空归家的自己,经稍年长朋友的提醒,才匆忙之中购置了年货,很明显可以看到家中母亲的欣喜之情。百善孝为先,嗯我还是这个观点。
你跟她说了?——说了。——她怎么样?——她答应跟我结婚了。
俨然让我想起了李安《饮食男女》里边的“你个杀千刀的老朱”,在那个年代产出跨越年龄的“禁忌”恋,只能说颇为大胆。饮食男女在内容上和哀乐中年有相似之处,也不知道安叔是否有从此片中获取灵感。石挥朱嘉琛都靓美得不像话,演技也相当突出,举手投足之间,没多少的表演痕迹。朱嘉琛有点小津安二郎镜头下原节子的味道,知性美溢出。石挥的书生气也是让人印象深刻,即使人到中老年,也是帅气依旧,怪不得刘敏华会对陈绍常用情至深。看不少评论拿郎雄和石挥作对比,私以为还是郎雄更符合中国父亲的形象。这句台词其实也是整部电影的缩影,观影前以为这种老电影会比较闷,没想到出乎意外的诙谐。
我觉得我们中国人除了青年就是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其实最宝贵的是中年。
对应片名,现如今的卷中卷时代。除却青年中年老年,每一个阶段都可能会被时代洪流推动到喘不过气。闲庭信步,终究是只能在想象之中实现。
你以为他们能代表年轻人吗?绝对不是,他们不过是未老先衰的一群人。
陈绍常的三个儿女,正是形形色色年轻人的代表。对陈绍常来说,唯有“不值得”。正当年时考虑到继母对几个儿女的影响,可是在他们长大后能话事的时候,又是如何回报他们老父亲的呢?
金句摘录↓
我现在才知道生命的可爱。一片云、一条河、一棵树、一把土,我觉得它们每一样都是活的。
只要一个人肯上进,学历也没什么重要的,大学毕业生也不见得个个都有工作。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等死。
我觉得我的生命刚开始,就好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我来跟你们讲个故事:从前呐,我办了一个小学校,刚开办的时候,学生非常少,说起来也许你们不相信,你们猜,我们第一年有多少学生?只有十二个学生,十——二——个——可是现在那个学校,差不多有一千个学生了。咋们今天,我们学校也开学,虽然同学也很少……对了,让我数数看,一、二、三……十一、十二,巧极了,也是十二个,可是我相信,再过几年呐,我们这个学校一定会办得更发达的!
中年危机的解除,那么早就拍大叔爱萝莉了。石挥真是又帅演技又好的老男人,朱嘉琛长得好像俞飞鸿。
0615@影城 四星半。庆幸有事outing顺便看了这部。中国早年庶民伦理一挂集大成者,编导桑弧、主演石挥、朱嘉琛均近乎完美,通片流畅幽默,质朴成熟。两次直面大特写:“中年可贵,勿做未老先衰活死人”“国人重死轻生”的批判亦不违和,放在今天看仍有足够社会意义。
现在的电影有人家的思想觉悟吗,男演员有石挥会演戏吗,女演员有女主角漂亮吗,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观众朋友们注意了,种花养鱼玩邮票旅游可都是人家老太爷在家等死的玩意。
老夫少妻,超前之作,关注个体,叙事扎实。石挥的表演朴实自然,脱离了影戏腔调的束缚。阻碍婚姻自由的不是祖辈而是晚辈
1948,1948年啊!这部华语片放在现在看竟然一点也无违和感。阶层、面子、世俗人情,老夫少妻敢于反抗俗世却是追求真挚的爱情,甚者号称已过时的体罚方式。校长自有的豁达让人如沐春风,更爱刘敏华的热忱、独立和勇于追求爱情的态度(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上个世纪民国尚存的那些光辉,怎么在现在通通变味了呢?构图几乎都是平视角度,更为一种平和的表达。身份转化游刃有余,石挥这演技真的没话说。9.0
石挥是演技最好的华人男演员没有之一
看到不少人说这电影放到今天都不过时,还是乐观了,这电影放到今天可能都不过审。
1949年的电影,观念却是21世纪的,所以,不要贸然断定,今人胜古人。
老夫少妻的爱情结合太进步了。说中国人只有青年和老年,没有中年,50多岁就要在家做起老太爷,中年该怎么活成为影片最关注的话题,对生活的关注在现在仍然有其意义。石挥自不必说,朱嘉琛也让人眼前一亮。
无论思想还是技法,都是相当超前,找到李安的根了,看来也不完全是在小津那里,算是一点欣慰了,很早的年代,中国也有很好的电影。石挥和朗雄真是神似啊,只是他们之后,中国旧派父亲形象,我们还能指望谁?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茕茕孑立中国浮世绘,恋恋情深电影皇帝曲。
观赏性颇佳,中国式的人情世故都在里面了。最让人惊叹的是在那个年代导演桑弧已经有了一些比较前卫的电影意识,主要反映在时空衔接上。第14分钟通过两次脚的抖动进行大的时空转场;第66分钟通过连续的几个快速横摇镜头完成转场。而通过声音转场在影片中用的较多也更有趣:第30分钟父亲说结婚不要找他做主婚人,下个镜头直接接结婚现场父亲做主婚人;第37分钟女儿和媳妇抱怨父亲还没回来叠化到父亲在学校;第87分钟父亲告诉儿子结婚对象是刘敏华直接接众人惊呼刘敏华;还通过收音机的广播声音勾连了三个时空。最有趣的尝试是第44分钟在父亲第二次退休演说的时候接一个儿子和媳妇相视一笑的中近景,这仿佛是大银幕前所有观众的自然反应。这些技巧即便放在今天也依旧不过时,五星推荐。
“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只有青年和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其实中年最宝贵”“你以为他们是年轻人吗?他们不过是未老先衰的一群”“我们只关心死,很却很少关心怎么活”振聋发聩啊,影片之先瞻叹为观止;惜乎小学教员的地位和收入在半个多个世纪后仍未得到改善!
穿过整个北京去看你。
欣赏老校长的温文儒雅、乐观豁达、有家庭责任感又开明。导演最后让他找到一个天使,真是幸运
石挥太好了。这部电影有那么几分像小津,但你又知道,有些东西是独属于它的,那股浓浓的上海市民气,仿佛张爱玲名言说的,“到底是上海人”。桑弧是1916年生人,三十三岁就拍出了这样的杰作,然后直到2004年去世,就再也没有拍出类似的电影。不堪细想,细想则悲哀入骨。
那时候他们说,体罚孩子已经过时了。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话剧皇帝石挥的神演技啊。
“我不怕死,我怕等死”,“中国除了青年就是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我们中国人真是个古怪的民族,对于死看得很重要,而并不讲究怎么样好好地活下去”。1949年的电影,有人说这片的思想超前了70年,我想说,这片放在当下,依然是超前的(不但没前进,反而倒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