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称冤，有情皆作孽
                                                                    TVB《创世纪》剧评



   《创世纪》和《天龙八部》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恢弘的篇幅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连主角也一样是三兄弟。陈世骧先生有八字评《天龙八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同样的评语可以套用在《创世纪》上，但又总觉得不太妥帖，思来想去，在上下各加一字，改为“无人不称冤，有情皆作孽”。因为《创世纪》与《天龙八部》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展现的风景是波澜壮阔的，《创世纪》则在“创世纪”如此响亮的名头之下，讲了一堆大家族之间小家子气的故事，观感无比憋屈。《天龙八部》的悲剧在于命运的捉弄，“供出这样一个可怜芸芸众生的世界”（陈世骧语），《创世纪》的悲剧则来源于不断的阴谋背叛，凶徒们高呼“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这是意外，大家都不想的”来为自己开脱，结果同样是做了很多坏事，我的感觉却是《天龙八部》中没有多少真正的恶人，《创世纪》中没有几个真正的好人。
       相比《天龙八部》的宽恕，也许《创世纪》中描绘的世界更接近真实。以二郎神（马德钟）饰演的叶家大少爷Donald为例，当他间接的害死了亲生儿子之后，便地将自己的恶行都向父亲叶孝礼交了底，父子俩相拥而泣，按《天龙八部》的精神，Donald就该痛改前非了，但随着叶孝礼的心脏病突发而死，Donald很快就又恢复了本来面目，之前的忏悔仿佛成了一场梦。这时，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读书生涯中千八百次誓言从此好好学习的情景，这和Donald是多么的相似，我连网吧的诱惑都拒绝不了，何况他面对的是父亲的好几百亿的遗产？从此洗心革面的故事，现实中实在太少太少了。
       我有理由相信，陈锦鸿饰演的许文彪和古天乐饰演的张自力倘若不死，也很难像叶荣添设想的那样重新做人。北宋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星宿派的伟大导师丁春秋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
       电视剧的原意应该也是想宽恕的，就像叶孝礼原谅了三番两次害他的大儿子Donald，马志强原谅了杀害他母亲的“好朋友”许文彪，但我却无法原谅，更不能理解剧中的原谅。许文彪将马志强的母亲珠姐（寻秦记中饰凤姐者）推进电梯槽是全剧中最惨绝人寰的一幕，后来马志强也亲眼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他居然也能放下，胸襟实在是宽广得惊人。
       编剧可能是把时装剧当武侠剧编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但发生在现代都市里的命案带来的冲击绝对和客栈竹林里的“刀光一闪”大不一样。也许是为了让观众直面商业竞争的残酷，剧中一个悲剧连着一个悲剧，死伤惨重，不过只有珠姐的死让我感到了悲伤，后来的“杀人如麻、尸横遍野”已无法再叩击心门，因为死亡已经成了常态，人物都成了戏剧的牺牲品。
       其实剧中的人物性格都塑造出来了，可以说是有血有肉，在这样一部鸿篇巨制中实属难得。可惜的是，由于之前我看过戚其义监制的另两部作品《金枝欲孽》和《天与地》，对他的惯用套路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在看了开头的人设之后，便推测坏坏的叶荣添会变好，正直的许文彪会变坏，平庸的马志强会出人头地，而叶孝礼的三个儿子中，最嚣张的叶荣晋Donald会最惨，默默无闻的叶荣毅才最阴险，最温和的叶荣亨会经历一番磨难后继承大业，结果大概都中了，只有退居海外的叶荣亨Joe打了我的脸，马志强虽然依旧平庸，但最后扛起担子的果然是他。
       这种角色间性格的互换，戚其义屡试不爽。《金枝欲孽》中的尔淳和玉莹，如妃和皇后，《天与地》中的刘俊雄和宋以朗，莫不如是，虽然我审美疲劳了，但还是得说，这种模式是很好的，关键在于性格变异的过程是否精彩合理。三部剧相比较，《金枝欲孽》最佳，《天与地》其次，《创世纪》最差，因为《金枝欲孽》的故事是人物发展出来的，《天与地》则借助了意外事件（郑振轩为救叶梓恩捅人、推女儿男朋友被车撞），垫底的《创世纪》呢？几乎没有多少合理推动剧情的方法，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无巧不成书”。许文彪追击马志强，车祸（有两次）；叶荣添殴击许文彪，车祸；杀手不肯出庭指证叶荣毅，车祸；田宁得知许文彪死亡的真相，车祸；结局张自力欲弄死叶荣添时，还是遇上车祸，香港的交通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更痛心疾首的是治安状况，许文彪提着给母亲的救命钱被抢劫，并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变异；叶荣添的妹妹叶雅汶和哥哥吵架，出门就碰上了色狼，此外，各种凶杀仇杀逼债杀几乎每一集都有。除了疯狂地遇上意外，还有肆意的“刚好碰到看到听到”，比如A不在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B帮忙接听就接听吧，还总是不主动张嘴告诉对方A不在，对方也不问，直接就把绑架勒索敲诈谋杀之类的事吼叫着说出来然后挂断电话，其他的还有门后听到街上遇到电梯碰到走路撞到等等等等，这样的剧情设计，真是白白糟蹋了苦心设计的人物性格，主角们口口声声说着“力天力天，人力胜天”，结果剧情的走向全凭天意，真是反讽得狠。
       抛开这些不说，人物性格的变化是全剧的看点之一，最精彩的当然是许文彪Michael的变异，其次是张自力，两人分别为一二部的第二主角。不同的是，许文彪是我们一步一步地看着他变异的，由一个奉公守法的斯文人变成磨牙吮血的杀人魔，有那么几集，我竟不忍直视他的相貌，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的变态便觉得心寒，张无忌的声音也从来没有这么可怕过。张自力就差得多了，因为有报仇的目标，他登场便是反面角色，未来的变化都在意料之中，何况电视剧在第一集中就由罗嘉良之口宣告了，最后赢的一定是他，张自力注定是悲剧收场，所以当悲剧到来的时候，我不痛不喜，心里想的只是：“终于结束了。”
       张自力唯一让人动容的，只有狂挎小甜甜蔡少芬的几巴掌，以及将她逼疯的“温柔”威胁。古天乐帅得一塌糊涂，第二部属他的戏份最多，可惜这个角色就是个狗尾续貂般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接过许文彪的抢继续和叶荣添对着干，但结局又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呜呼哀哉，虽然我非常喜欢古天乐，但他的剧情真的是没意思。
       全剧的崩盘是从叶孝礼去世开始的，后面就只剩下把故事说圆了。其实叶孝礼家族内部的斗争比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二郎神饰演的Donald、上官云（李炜棋）饰演的叶荣毅、吴奇隆饰演的亨少，三兄弟性格各异，轮流坐庄，其中二郎神三起三落、亨少则由天真到逃避，最妙的是上官云异军突起的一段，瞬间就从路人甲变身成大BOSS，很有岳不群的风采。大少奶奶由灭绝师太（惠英红）饰演，一直受到别人的摆布，没有什么发挥空间。
       被诸多女士认为很有气质的陈慧珊饰演女主角之一霍希贤Helen，在我眼中不如大她近三十岁的汪明荃。汪明荃饰演的方健平在剧中光芒万丈，无人能出其右，此角色扮演者在TVB中亦不作第二人想。我不善于夸奖，总之这个一度让我误以为英文名是叫Auntie的女士塑造得很成功，也是唯一一个还让我怀念的角色。
       提笔时本来是想写很长很长的，谈谈张三丰饰演的叶孝勤、刘恺威饰演的叶荣泽、赵倩公主饰演的小芬、吕不韦饰演的霍景良之类，但一回想剧情，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团乱麻，好的电视剧可以让人沉浸其中，不忍结束，但106集的《创世纪》结束后，我的感觉是：如释重负。
       又想起陈世骧对金庸小说的评价：“可与元剧之异军突起相比，既表天才，亦关世运。所不同者今世独见此一人。”《创世纪》的设想，恐怕也是通过叶荣添的奋斗史来折射香港在世纪之交二十年的社会变迁，可惜，我只在手机的变化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