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了法国著名“火山夫妇”卡蒂亚和莫里斯的故事。卡蒂亚和莫里斯是火山学家,两人自幼爱上了火山,相同的志向与爱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的一生致力于活火山研究,足迹遍及世界上所有的火山。1991年,两人登上了日本的云仙岳火山,葬身于突然爆发的火山之中。卡蒂亚和莫里斯留下了大量的录像档案,在抢救下来的影像资料中,可以看到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还在做记录,播报着火山的喷发。
摘要
本文通过分析电影《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的画面与文本,探究新德国电影导演沃纳·赫尔佐格在电影中使用类似“魔术”的再创作方法来表达的具有既具作者性又具世界性的英雄主义普世精神。《心火》的世界性体现在延续了赫尔佐格一贯表达的对于人类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这种追求跨越了民族、地域、时间的界限与隔阂,具有真正的普世价值。此外,本文还讨论了这种英雄主义精神在赫尔佐格其他相关作品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体现,进一步说明了赫尔佐格作者性表达的普世意义。
关键词:赫尔佐格;《心火》;英雄主义;世界性
在《赫尔佐格谈赫尔佐格》(Herzog on Herzog)[1]一书中,沃纳·赫尔佐格曾谈到自己虽身为电影导演,但又更希望自己是魔术师,“那样就可以与街上的人直接接触,用双手直接表演出一幕幕的故事”。电影导演和魔术师实有共通之处,魔术师是摧毁人们逻辑合理性的职业,而电影导演同样通过操控观众注意力使之将复杂的幻象误认为真实。电影《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The Fire Within: A Requiem for Katia and Maurice Krafft,下文简称《心火》)便是赫尔佐格再一次将电影变为魔术道具,自己担任电影魔术师的角色,献给克拉夫特夫妇、献给观众,也同时是献给自己的作品。
《心火》于2022年6月在谢尔菲德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世界首映,并在7月上线美国流媒体平台得以为全球观众所欣赏。不同于通常的剧情片摄制,本片全片使用了法国著名火山学家卡蒂亚·克拉夫特和莫里斯·克拉夫特伉俪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拍摄的影像档案素材,由赫尔佐格对巨量素材进行编织剪接并配上画外音旁白,从而创造出自己的独特叙事。全片的叙事始于1991年克拉夫特夫妇在日本一场火山爆发与死亡,也结束于这场死亡。夫妇二人同样对于火山的挚爱使其惺惺相惜,并时刻做好了在爆裂的红色岩浆中献出生命的准备。
单从影片制作的角度来看,赫尔佐格是德国导演,使用档案素材由法国火山学家在全球各地拍摄,电影出品国家包括英国、瑞士、美国、法国四个国家[2](甚至没有德国),使用英语作为画外音旁白,这很直接地表明本片具有跨国电影的特点,因此本片自然是具有世界性的。但如果仅从制作出品跨越多国来说明影片的世界性,显然只是停留在表层表象上的。我认为,《心火》世界性的真正体现,在于本片延续了赫尔佐格一贯表达的对于人类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这种追求跨越了民族之间的界限与隔阂,成为全世界人类文明的普世精神。赫尔佐格对这种世界文明普世精神的热忱,将善意的虚构用似乎表演“魔术”的方式用影像传达给观众。
本文剩余内容的结构如下:第二部分将按段落式分析《心火》的文本和影像,并讨论赫尔佐格的再创作特点,得出《心火》中的世界性人类英雄主义精神;第三部分将从赫尔佐格相关作品出发,进一步讨论赫尔佐格电影中的英雄主义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特点;第四部分对全文进行简要总结。
《心火》全片共84分钟,大致可以粗略地分为五个段落:开篇的段落是引入介绍克拉夫特夫妇以及他们1991年在日本云仙岳火山爆发遇难前的影像资料;结束的段落回到这次火山爆发,并以夫妇的最后画面,即“在地狱魔鬼的利爪中夺取的最后一帧图像”结束全片;中间三个段落则进行了插叙,并以插叙作为影片的主体部分,分别从火山爆发前、中、后三个阶段,对夫妇在数十年间拍摄的影像档案进行归纳梳理并编织成段。当然,这五个段落的划分是粗野的,只是以便于分析的目的人为划分的界限,影片本身并没有明确的段落界限,而是完整、连续的一个整体。
影片伊始,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就直击观众:一片流动下坠的火红色巨幕充满整个画幅,一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画面中间偏右的位置,先像是用手势在向他人示意,然后转身不断向爆发的火焰靠近。火山喷发时猛烈的火焰原声作为背景音以外,传来宏伟壮阔的音乐,随即是庄严神圣的歌咏,仿佛在为一首史诗拉开序幕。这支背景音乐便是影片的“安魂曲”(Fauré: Requiem Op. 48 Agnus Dei),而在后面我们也便知道这个奔赴火海的人就是卡蒂亚·克拉夫特,这座正在爆发的火山在冰岛。
赫尔佐格开始为画面配上英语旁白。他很直接的介绍了本片的背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复杂叙事。同时,它也表明本片不会“成为另一部泛泛而谈的人物传记”,而是“庆祝狂想的奇迹”。这句话为影片奠定了基调,同时似乎也暗暗隐射另一部用了几乎相同的影像档案资料讲述火山夫妇二人的影片——《火山挚恋》(Fire of Love)只是一部泛泛而谈的人物传记而已。
影片标题出现,在克拉夫特夫妇与观众简单“打招呼”之后,进入到1991年日本云仙岳火山的讲述。这是夫妇二人最终殒命之地,但在镜头前他们泰然自若,丝毫没有紧张与恐惧感。在正式讲述他们不幸遇难前,叙事先转到了二人此前幸运躲过死亡的经历。在七八十年代的印度尼西亚的乌纳乌纳火山、阿拉斯加的圣奥古斯丁火山爆发前,克拉夫特夫妇记录下了冒险与逃生的画面。当然,用“逃生”这个词并不准确,他们并没有逃,而是自始至终保持着镇定与直面死亡的勇气。
在插叙完大量七八十年代的火山影像之后,影片最后还是回到了1991年的日本云仙岳火山的讲述。赫尔佐格似乎发现了记录克拉夫特夫妇最后时刻的画面,他们时当时在场所有人中最接近火山的。深渊离他们是如此近,正如他们日常记录生活(见2.2)的原始、激烈以及纯粹。夫妇二人的团结与相互支持,使得他们能够“在地狱魔鬼的利爪中夺取一帧图像”,这种直面深渊、无限探索的狂热精神,正是赫尔佐格所推崇的,跨越民族、地域、时间的隔阂与限制的,具有普世意义的人类英雄主义。
在火山爆发前,赫尔佐格用影像拼接的“魔术”消解了观众对火山的恐惧。更多关于夫妇二人火山科考的画面并没有完全按照时间顺序编织在一起,而是以一种自然流动的方式呈现给观众。他们甚至在摄像机前开始了“表演”,假装摔倒、略显滑稽的防护头盔以及反复拍摄的背影,仿佛是对现实场景的虚构化再现,成为搬演手法的一幕,但这又是真实的——在真实场景中通过虚构表演来反映真实,克拉夫特夫妇在拍摄时似乎试图用这种幽默风趣的手段来抑制火山科考过程中的无聊与恐惧,传达出夫妇二人对火山极为纯粹且热烈的原始的爱。
当观众进入到克拉夫特夫妇二人的内心世界,能感受到这种对火山的挚爱后,便可以从恐惧中抽离出来。多段火山爆发时的影像快速地剪辑在一起,绚丽而又深邃。赫尔佐格认为这种自然的爆发带有神性的美,因此将这些克拉夫特夫妇拍摄的这些影像称之为“天启”,即某种自然的启示。克拉夫特夫妇的拍摄使他们不再只是火山学家,而是带领观众进入奇异瑰丽王国的艺术家,如赫尔佐格所说,“这是只会在梦中出现的景象,我们只能心怀敬畏地观看”。
如果说火山爆发前影像是幽默滑稽的,火山爆发时影像是神圣敬畏的,那么火山爆发后的影像则有一种悲悯的底色。
镜头转向灾后的居民区,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只剩下满目的疮痍,一片沉沉的死寂。所幸这样的景象并不是永久的,很快灾区就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机,并进行着传统的原始仪式。克拉夫特夫妇的镜头也更多聚焦于生活在火山地区的人们:“他们的目光变得没有那么学术了,而是越来越具有人文关怀。”这句画外音配上的画面是灾后生活的群众,在路上疾步走着,目光始终盯着镜头,充满了好奇。画面上是当地百姓的目光,旁白却说的是克拉夫特夫妇的目光,这种巧妙的错位似乎更加表明夫妇二人对当地生活的融入,以及在关心火山之外所显露出的强烈的人文关怀。夫妇二人并不是只研究火山的冰冷机器,而是如鲁迅自述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那样,爱具体的人、爱具体的情感的鲜活而热烈的人。
在克拉夫特夫妇原始影像资料中有大量不拍火山的镜头。赫尔佐格挖掘出这些影像并加以包装。夫妇拍摄了大量从未有人拍过的图像,是他们遵从自己的好奇心,来到无人所见的世界,是神秘又令人惊叹的原创,就像《圣经》中的启示录,从天而降的石头。
当影片剪切到夏威夷“水与火相遇”的永久火山时,赫尔佐格说:“克拉夫特夫妇是在拍摄一整部关于创作的电影,他们只是没有时间来剪辑它。”这段夏威夷火山的画面长达7分钟,不仅在画面上成为影片的高潮,这句画外音也成为影片的又一高潮。此前的旁白叙述中,赫尔佐格也多次将克拉夫特夫妇称之为“电影人”。那么,在这部影片中,赫尔佐格就以自己的思路,在克拉夫特夫妇的大量原始创作的基础之上,帮助他们完成了整部电影的剪辑。仿佛是电影史上的一场令人感动的“接力”,同时也是影片所传达出的普世精神的“接力”。
这部影片首先是赫尔佐格的,其次才是克拉夫特夫妇的。这是因为,通过赫尔佐格的再创作,对于克拉夫特夫妇在数十年间留下的影像档案素材的理解与总结,都是由赫尔佐格完成的,是由赫尔佐格在原始素材上使用“魔术”完成的影像呈现;观众所看到的并不是克拉夫特夫妇,而是赫尔佐格眼中的克拉夫特夫妇,影片中许多夫妇二人的内心活动均是由赫尔佐格通过口述来揣测的。通过赫尔佐格的再创作与口述中表达出来的克拉夫特夫妇的英雄精神,使得赫尔佐格本身与克拉夫特夫妇在影片中成为非常相似的存在,导演和影片中的人物成为了一种共同体。
在前面的分析中已经提到了《火山挚恋》,这部影片同样是记录克拉夫特夫妇,同样是使用影像档案素材作为全片的画面,同样是通过旁白与配乐的组合讲述整个故事。相比于《心火》,《火山挚恋》在国内外的影响力都更大一些。一方面是因为《火山挚恋》比《心火》首映早了约6个月的时间,因为极高的口碑引起了较多关注,同时也因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而为国内电影观众所了解。另一方面,《火山挚恋》由美国国家地理出品,更具有官方、主流的属性,相比之下《心火》则显得小众、独立且非主流(类似同为记录武汉抗疫封城期间的纪录片,央视出品的《武汉日夜》能在国内公映,而独立电影《76天》则全网不能上线,即使两片使用了大量相同的素材)。
《火山挚恋》与赫尔佐格的《心火》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两者通过素材不同方式的理解与重构,试图探索不同的主题与意义。《火山挚恋》自然也是优秀的电影,它不仅表现出克拉夫特夫妇的细腻与幽默,更聚焦于他们之间的浪漫的爱情故事,这种人与人的爱情与人对物的热爱,似乎更具有通常意义上的普世价值,但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却无法真正走进卡拉夫特夫妇的内心世界,只是停留在表面听故事的过程;《心火》则更多的是赫尔佐格的作者性表达,通过将自己的主观情感与倾向注入到叙述中,让观众真正走进赫尔佐格所预设的夫妇二人的内心世界,借卡拉夫特夫妇的影像来表达具有自己特质的,探索、冒险的英雄主义。《火山挚恋》依然可以看成是传统的科教纪录片,是“科学”与“爱”;而《心火》则是一部全然不同的电影,是“魔术”与“本能”。
前文已经通过文本和画面的分析,对《心火》中表现出的具有赫尔佐格作者性的人类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进行较多阐述,并对这种英雄主义冠以了“世界性”的前缀。自然,这种英雄主义必不是某个民族或是某个民族国家所特有的,而是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本能。不过,关于民族性与世界性的问题,我们还可以从赫尔佐格的相关电影出发,进行进一步讨论。
有学者将德意志民族文化内核归纳为“理性”和“疯狂”[3]。“理性”的高度思辨使得德意志民族能够产生歌德、巴赫、贝多芬这样的文学家和音乐家,黑格尔、尼采、马克思这样的哲学家和爱因斯坦、高斯、莱布尼茨这样的科学家,勇于攀登人类智慧的顶峰;“疯狂”的破坏性又是德国引起罪恶的根源,将德意志民族推向挑起世界战争的渊薮。“理性”与“疯狂”是相互矛盾的一对概念,却在德意志民族中深根发芽并交汇交融。
如果认为德意志民族性确实体现在理性与疯狂上的话,那么赫尔佐格就是很好的例证。事实上,赫尔佐格一直都是火山的忠实拥趸。《心火》并不是赫尔佐格第一次以火山为主要元素建构电影,早在1977年他就拍过短片《苏弗里耶尔火山》(La Soufrière),用将近30分钟的时间记录了一座有爆发迹象的火山在爆发前的景象,但在赫尔佐格离开时这座火山并没有爆发,因此他将这次拍摄经历描述为“悲哀、全然的虚无以及彻底的荒谬感”。2016年拍摄的104分钟长片《进入地狱》(Into the Inferno)则更充分表现了他对火山的挚爱。
赫尔佐格是理性的。他对电影有着极为强烈的理性的信仰,正如德勒兹在《时间—影像》[4]中说,“存在着一种电影的天主教义”“电影应该不拍摄世界,而是拍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信仰。”赫尔佐格时常在自己的电影中借他人之口来表达自己的信仰,例如《苏弗里耶尔火山》中他在人员全部撤离后的岛上发现还有人留着,当赫尔佐格问为什么他不离开的时候,他回答道“等待死亡”,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他相信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不能违背天意;《心火》中也多次提到信仰的力量,将个人的行为上升到神意的高度;赫尔佐格还专门为电视直播布道者拍摄过纪录片。这种信仰,是一种理性的赤子之心,是对待电影、对待世界的最真诚、最敬畏的态度。
赫尔佐格是疯狂的。他自身也是一个疯狂的冒险家。在《进入地狱》中,赫尔佐格将自己对火山的疯狂热爱展现得淋漓尽致。七十多岁的他,在火山学家的引导和带领下,跟随他们寻找正在喷发中的活火山,足迹遍布印度尼西亚、冰岛、朝鲜等地。这部影片拍摄中赫尔佐格也经历了死里逃生,也因此能更感同身受于克拉夫特夫妇的境遇。在我们更为熟知的,赫尔佐格于亚马逊拍摄的《阿基尔,上帝的愤怒》与《陆上行舟》中,他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制造出了令世人震惊的奇观则更能体现出他的疯狂。在对土地、财富与权力的主宰欲下,原始野蛮的杀戮近乎无声地服从于冷热兵器,壮丽疯狂的漂流奇观里甲胄们接连倒下,不断呼喊的神祇也并不眷顾逆境,这是赫尔佐格谱写的原始而疯狂的壮丽史诗。
值得一提的是,在《进入地狱》中就提到了克拉夫特夫妇,似乎这能作为赫尔佐格时隔6年之后再次将目光聚焦于火山,并专门为克拉夫特夫妇所“创作的电影”进行“接力”创作的缘起,使之能为更多公众所知晓的同时不失去自己的作者性表达。
在世界电影史上,赫尔佐格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独特存在,也难怪特吕弗称其为当世最重要的一位电影导演。[1]赫尔佐格的电影不仅有他的个人表达,也在个人表达中蕴含具有普世价值的人类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正是这种普世精神的存在,使得他即使在影片内容上遇到“撞车”的困境,也依然能不落世俗的窠臼,使观众为其折服。
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者,是赫尔佐格电影中的永恒主角。除了卡拉夫特夫妇以外,几乎每一部电影中都有这样的角色,以不同的身份为赫尔佐格发声。《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The Great Ecstasy of Woodcarver Steiner)中,他拍摄了跳台滑雪世界冠军,这位追求人类极限,短暂地从自然中获得飞行权利的灵魂使者;《黑暗之课》(Lessons of Darkness)中,他拍摄海湾战争后的城市与人们,身着高温防护服在火海边拍摄,人为的火焰在镜头前无休止地燃烧,灼伤的人们使得所有语言都失去了底色,末世般的教训会随着时间推移被人们遗忘,但影像将永远流着血留存着;《五声部的死亡》(Death for Five Voices)则更为独特,他运用近乎虚构的方式来讲述16世纪的音乐家、杀人犯杰苏阿尔多的故事,对这位灵怪的艺术家以自己的方式进行重构,使其变成了具有赫尔佐格主角特质的“角色”而非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电视直播布道者,观察灰熊并被灰熊吃掉的狂人,幽灵般的诺斯费拉图……这些偏执疯狂的人物,遍布在世界各地,无论身处何处,都成为电影中赫尔佐格的化身,成为无数个赫尔佐格。
据赫尔佐格本人自述,他是世界历史上目前唯一一个在世界所有大洲(甚至包括南极洲)都拍过电影的导演。在他的电影中,并没有明确的纪录片与剧情片的界限:他自己将《陆上行舟》称为纪录片,而包括《心火》在内的大多普遍意义上的纪录电影都具有强烈的猜测性质的主观情感倾向。赫尔佐格成为了魔术师,用自己的魔术来模糊了真实与虚拟的界限感。他的目的并不是弄清楚世界的真实与虚拟,所有的虚构也好、现实也好,都是为了更好地表达他所想要表达的普世价值,这种对于自然野性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
在认识自然与探索自然的过程中,人应当具有无限探索、无限征服的本能,但由于生活条件的改善、自然环境的变化,使得人们逐渐耽于人类社会中人为创造的物质生活,去满足于社会的规范、要求、习惯,而渐渐忘记了探索、征服自然的本能。我认为,这是赫尔佐格试图传达的核心命题:在世界范围内,重新挖掘人性的本能,探索最为原始的英雄主义。
作为新德国电影运动四杰之一的沃纳·赫尔佐格,在2022年迎来了自己的80周岁诞辰。也许《心火》就是赫尔佐格献给自己最好的生日礼物。赫尔佐格是一位完美的魔术师,用电影的魔术,将自己想要分享给观众的普世精神,从克拉夫特夫妇二人的影像中用再创作的方法表达出来。《心火》的世界性正体现在本片延续了赫尔佐格一贯表达的对于人类探索征服自然的狂热追求的英雄主义,这种追求跨越了民族、地域、时间的界限与隔阂,具有真正的普世价值。除了《心火》以外,赫尔佐格其他的相关电影,也都能看出这种普世价值在电影表达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体现,并作为他极具作者性表达的一个关键部分,永恒的保留在他的影像中。
赫尔佐格短片《苏弗里耶尔火山》在1977年拍摄时该火山没有爆发,七万名当地群众撤离,使当地景象极其萧条,只有动物在街上肆意行走奔跑,这种景象与2021年《地球改变之年》(The Year Earth Changed)因新冠疫情封控导致国外许多大城市中动物出没、恢复自然极为相似。由于没有拍到火山爆发,赫尔佐格非常失望。在撰写本文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一个新闻:在1979年这座火山终于迎来了爆发,并且在2021年4月经过四十多年的休眠后再次爆发。最近的这次爆发,因为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总理宣布只有接种新冠疫苗的人才能撤离。[5]这似乎使得《苏弗里耶尔火山》与《地球改变之年》这两部毫无关联的影片在现实中形成一种有趣却又悲哀的互文。不知道当赫尔佐格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会不会愿意拿起摄像机,回到阔别近五十年的苏弗里耶尔火山,像卡拉夫特夫妇当年记录的一样,去拍摄火山爆发和疫情爆发双重影响下的具体的人呢?
由于缺乏足够的观影量以及专业理论知识深度,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必然存在不足。赫尔佐格从开始拍电影到现在已经60年了,而我看电影也不过几年时间,还尚未真正跨入电影世界的大门。我会继续当好观众与学徒的角色,对待电影满怀热忱,继续不断探求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看见更广阔、更渺远的世界。
参考文献
[1] 保罗·克罗宁编,钟铁男,黄渊译. 赫尔佐格谈赫尔佐格[M]. 上海:文汇出版社, 2008.
[2] The Fire Within: A Requiem for Katia and Maurice Krafft IMDb页面[EB/OL]. //www.imdb.com/title/tt19383190/.
[3] 黄瑛. “狂喜的真实”:沃纳·赫尔佐格的纪录片研究[D].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 2013.
[4] 吉尔·德勒兹著,谢强,蔡若明,马月译. 时间—影像[M]. 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 2004.
[5] 单珊. 火山爆发了,总理竟下令只有接种过新冠疫苗的人才能撤离?[EB/OL]. (2021-04-11) //www.sohu.com/a/460165245_120823584.
“我想過精彩而短暫的一生,勝過漫長而無趣的人生。” 這對夫婦是法國著名的火山學家,卡蒂亞和莫里斯,他們為火山而生,與火山為伴。 在幾十年的人生旅途中,這對火山伉儷,埃特納火山和斯特隆伯利火山,是他們倆的“初戀”。 因為共同的熱愛,而相識相知相守,從此形影不離,與猙獰的火焰,狂暴的砂石為伴。 她們親眼目睹了,超過150座火山噴湧的現場,追蹤拍攝超過800個小時,珍貴影像資料,直到生命的終結。 “在人類存在的兩百萬年中,兩個秒小的人類,在同一個地點,同一個時間,他們熱愛著同一件事情,那份愛讓我們,離地球靠得更近。” 如同網友所說,這可能是今年銀幕上最極致,最浪漫的愛情。 如果問火山夫婦,再給他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還會選擇踏上研究火山的旅途嗎? 他們一定會的。 就如他們自己所說,比起火山,人類的生命只是短短的一瞬,總會歸於塵土。 與其選擇,漫長卻無限的人生,他們寧願過著,精彩而短暫的人生。 這個世界有一團大火,而火裡住著兩位愛人。
火山学家夫妇北上日本云仙岳,进行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考察,随后双双被火山喷发所杀。赫尔佐格克制且悲悯地将他们所拍摄的影像作为材料,制成一部关于这对夫妇而非火山的纪录片:主角步入必死命运的悲剧形象与他们所留下的影像资料(包括大量壮丽奇瑰的火山镜头)被连结在一起,通过纪录片叙事的方式直抵观众内心的情感。《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获得了赫尔佐格作品近十年来的最高评价。
就像《火球:来自黑暗世界的访客》是《在世界尽头相遇》中一小段叙述的延伸、《重见天日》是对《小小迪特想要飞》的重演一样,《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与《进入地狱》保持了松散的关联性,后者实际上用五分钟“提前”浓缩了前者的故事,并使用了相同的档案素材。这一关联性被作者用于叙述,赫尔佐格的画外音提到了《进入地狱》,借此表示他并不想再制作一部关于火山的纪录片。这一部的主角是人,而且是典型的赫尔佐格式的主角:偏执的、“畸形”的、疯狂的、具有创造性的人类。赫尔佐格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塑造了大量的怪人、边缘人形象:肢体受损、心灵扭曲、专家泰斗、极限挑战者、理想主义者、杀人犯、精神病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尔佐格电影里的主人公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变体,这对火山夫妇也不例外。在这部电影里,他们是对捕捉火山影像(而不是研究火山本身)抱有执着的夫妇,这对夫妇彼此之间相互扶持的爱情凝系在他们对火山影像的痴恋之上。《心火》中克拉夫特夫妇的形象首先是偏执且专一的电影制作者,其次是相濡以沫的爱侣,最后才是备受尊敬的火山学家,这与同年同题材的另一部纪录片《火山挚恋》中的塑造几乎完全相悖,克拉夫特夫妇在赫尔佐格的电影中更加立体,他们的形象显现出令人信服的真实性,赫尔佐格独特的视角与人性意识由此得到体现。
进入影片,赫尔佐格用他标志性的德式英语旁白开宗明义:和《灰熊人》一样,这是一部大量使用已故主角亲自拍摄素材的纪录片,两部纪录片的主角也有着相似的特质,都是赫尔佐格着迷的那类被自身激情所吞噬的、死于践行自己信奉的生活方式中的人类。随后赫尔佐格饱受争议的主观倾向就迅速渗透进来:与《灰熊人》中直接推翻主角言论的批判态度不同,这次赫尔佐格表示他对克拉夫特夫妇抱有纯粹的敬佩,因此决定帮助意外殒命的他们制作出一部使用他们拍摄的镜头、贯穿他们火山生涯的纪录片,用他们的遗产赞颂他们的奇迹,这也是电影副标题“献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的由来。
但这依然是一部赫尔佐格的电影,尽管纪录片的镜头全部由克拉夫特夫妇拍摄的档案素材组成(《灰熊人》中尚有实地拍摄与事后访谈),但这些影像被赫尔佐格用作传递意义的工具。这位积极的干预者掌控素材的方式是他擅长的剪辑、配乐、调色、画外音等电影手法,通过艺术化的再创作,他将火山夫妇的镜头挪为己用,按照想象的方式排列组合,讲述一个赫尔佐格式的故事。
《心火》存在着对于风景的大量描绘,壮丽的火山奇观量大管饱,但赫尔佐格在剪辑时也不断塞入诸如奔逃的小动物、火山岩夹缝里植物等偶然的亮色。这是赫尔佐格对于风景的主观性探索:风景的地理位置完全不重要,视点存在于内部,外在风景的展示旨在表现人的内在心境,用自然风景映衬主观情感,捕捉一种奇异而隐秘的美,这才是影像的深层真实。《灰熊人》中一道横亘的巨大割裂冰川既象征着人与熊之间的界限,也表达主人公内心的理想与现实社会的背道而驰。而《心火》的第一个镜头是喷发的火山,猩红的岩浆瀑布壮观下坠,周围是延宕的黑色火山石,但赫尔佐格想要呈现的真正景观却是镜头里那个穿着滑稽防护服的不起眼的人类——那个渺小人类的心中之火。赫尔佐格再次展现出他在配乐运用的惊人天赋,将歌剧式的咏唱与恢弘的管弦乐刻在火山夫妇留下的胶片之上。
尽管奇观罕见,但赫尔佐格并不希望观众沉溺于影像,相反他期待观众思考,为此不惜戳破“电影的魔法”,他插入克拉夫特夫妇的幕后镜头:告诉观众这里是摆拍,那儿拍了好几条,这是障眼法,镜头外还有游客等等等等,不断重塑观众的预期,甚至用画外音直接对观众抛出问题,如此这般达成间离效果,使得观众的沉浸感体验被破坏。赫尔佐格相信这样能够让观众突破表象,在审美层面触及细微之处,去发现“狂喜”。
隐喻在赫尔佐格的纪录片里从不缺席。电影的收尾镜头在赫尔佐格加工(用切割时间与空间的方式)后成为了一个完美的视觉与叙事结合的宿命论隐喻:被火山摧毁的悬崖公路对应万劫不复的深渊,镜头的位置表示莫里斯·克拉夫特正在沿着深渊边缘行走,他拍摄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卡提亚必须伸手紧紧抓住他防止坠落。
“正是因为这种团结一致,他们才能深入地狱,从魔鬼的利爪中夺取一帧影像。这是我想制作这部电影献给他们的原因。”赫尔佐格最后总结。
本作如标题所言,确实是一首影像形式的安魂曲,但不仅是因为无法忽视的背景音乐和纪念夫妇二人殒命的出发点,而是因为全片的动机便是死亡。
人和自然的消亡彼此缠绕。
二人葬身是死,火山喷发本身也是一场浩瀚的死亡。地震也许会留下狭小的生存空间,但岩浆所到之处没有空隙,毁灭的气息无孔不入。乘着碎屑流,地狱的使者所向披靡。研究火山,着迷于其如何逃脱科学预测,如何吞噬一切,便是着迷于一种无法预测的死亡。这种着迷如此强烈,以至于在生命的尽头,消殒于痴迷之物的消殒。
作为表现夫妇二人的纪录片,赫尔佐格反而将更多时间和高涨的歌声留给了瑰丽的火山图景。
猩红的岩浆流淌在大地上,这是地狱的景象,还是狂喜的天堂?我只知道自然界雄伟的笔触已然是抚慰亡灵的挽歌。
地质、火山、观测...看起来是完全属于科学领域的词汇。在影片首尾,赫尔佐格通过残留录像中的细节对殒命场景进行侦探般的推演,如同计算灾害的伤亡率一样精确,理性得近乎不带情感。在某种层面上,二人的死只是一次预演失败的实验结果。
与此同时,死亡冰冷,却又被赋予生的热度。夫妇二人镜头记录下哭喊的儿童,排队领救济粮的村民,泥潭里无法平静闭上眼眸的牛。他们愤怒于本该有时间逃离火山的村民却未曾收到警告。
研究死亡,然后致力于避免死亡。科学与人文从来密不可分。
在素材几乎全由卡蒂亚和莫里斯提供的情况下,赫尔佐格的在场令人惊喜。他因为精力不足,无法亲自同行,于是在整理编排素材时融入了自己的意志与一句恳切的遗憾:
不同于BBC等纪录片团队的幕后制作,赫尔佐格作为作者导演的视角足够私人,甚至语调俏皮。大量南美/西部音乐和素材的运用更是显现了他理想的生活方式,试图用意志征服现实,陆上行舟。
不止是作为科考的旁观者,他与同为影像记录者的夫妇二人更有惺惺相惜。
要如何纪念二人呢?以他们的思路制作一部片子已是不可能,那便以我之眼剪一部电影,谱一首安魂曲罢。
今年年初,导演萨拉·多萨(Sara Dosa)执导的纪录片《火山挚恋》(Fire of Love)在圣丹斯电影节颇受好评,最终获得美国纪录片竞赛单元最佳剪辑奖。影片也在今年夏季的北京国际电影节进行展映,讲述了火山学家克拉夫特夫妇倾心研究火山,与百余座火山近距离接触并最终为之献身的故事。无独有偶,德国传奇电影大师沃纳·赫尔佐格今年不仅也有一部以火山为题材的纪录片《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以下简称“心火”),而且恰好也是以克拉夫特夫妇为主人公。虽则萨拉·多萨和赫尔佐格都以克拉夫特夫妇拍摄的大量胶片为主体进行剪辑,但二人可以说拍出了两部风格截然不同、内容也大相径庭的影片。
赫尔佐格这几年不止一次与其他创作者“撞车”,《心火》算是其中最惨烈的一次——同样的主角、同样的结局,甚至同样的素材,而他关注的另一个故事也不幸被人抢先拍成了影片,即去年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的《小野田的丛林万夜》。赫尔佐格在今年年中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暮色世界》(The Twilight World),讲述的就是小野田宽郎二战期间被派遣到菲律宾卢邦岛作战,其后任务失败、躲进丛林,在拒绝接受日本战败消息的情况下野宿丛林之中长达30年之久的故事。有趣的是,反观《小野田的丛林万夜》这部电影,会发现里面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赫尔佐格,尤其是丛林里不知道哪里射出来的箭,很有可能就是受到了《阿基尔,上帝的愤怒》的影响。
不过,虽然是相同的故事,但作为观众/读者的我们其实不用为赫尔佐格担心,因为他始终有自己特别的关注点,这种关注是从生涯最开始的创作就一直延续下来的:赫尔佐格非常关注自然雄浑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往往可以在瞬间把人吞噬,比如上文提到的《阿基尔,上帝的愤怒》就描绘了南美洲的土著居民如何在热带雨林的掩映之下毫不费力地把一群西方社会的寻找“黄金之国”的殖民者消灭于无形之中。在这部影片里,土著几乎很少现身,“文明”需要对抗的不是具体的“野蛮”,而是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大片翡色。在此之后,《诺斯费拉图:夜晚的幽灵》(1979)描绘了无可阻挡的瘟疫,展现了一股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自然之力,原作默片《诺斯费拉图》中那层恐怖镀膜则被赫尔佐格完全打磨干净。
与此同时,赫尔佐格也极其擅长描绘、记录人类世界中尼采意义上的“超人”,他们具有强大的自由意志,很喜欢亲近甚至挑战自然,结果当然大多数是失败,极少数与自然打成了平手。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殖民主义的议题,但从根本上来看他比较少关注制度问题和文明碰撞,而着力于描绘人本身的意志及其和自然之间的角力,比如《陆上行舟》的主体就是一个狂人菲茨卡拉多想要把一艘轮船运过一座山峦的故事,然而他战胜了山却无法战胜河,最终只能在各种意义上败北。人类在赫尔佐格作品里最接近“成功”的其中一次莫过于另一部纪录片《希望的翅膀》,他拍摄了一个在飞机空难中大难不死的女性生物学家,而他本人几十年前几乎差一点就登上了那一架飞机,飞机失事的地点也只离他拍摄《阿基尔,上帝的愤怒》的片场只有几公里之遥。赫尔佐格用自己的作品序列形成了一个命运般的有趣对应:虚构中的人被丛林淹没,现实中的人则从雨林中奇迹生还。
《心火》绝对可以归类在赫尔佐格关于人与自然关系影片的大类别框架里,而这一次主人公像之前一样,没有逃脱无比强大的自然之力。克拉夫特夫妇很难不让人想起他将近20年前拍摄的另一部纪录片《灰熊人》(Grizzly Man),其中的主人公毫无任何道理地在灰熊发情期回到了栖息地,最终悲剧性地命丧荒野。“火山人”和“灰熊人”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很像是一种虽未预先安排但却最终一定会到达的宿命,赫尔佐格不一定是有意识地选择这样的人进行创作,但至少是无意识地被这样的人吸引。为了营造出一种悲壮的宿命感,赫尔佐格在处理素材时使用了大量古典宗教音乐(特别是安魂曲)以及瓦格纳的歌剧片段。
萨拉·多萨的处理则非常不同。如果说《心火》的出发点是人和自然之间极其悬殊的力量对比关系,那么《火山挚恋》的出发点则完全在于克拉夫特夫妻二人。影片从一开始就在讲述他们如何因为共同喜爱火山而走到一起,接着将他们描述为一对不离不弃的神仙眷侣;用很多篇幅来展现二人,尤其是丈夫莫里斯·克拉夫特的性格:幽默、不羁、行动派的冒险家。萨拉·多萨和她的编剧们为这对火山学家赋予了很多美国主流纪录片不可或缺的“个性”和“意义”,这种赋予实际上并不来自于任何克拉夫特夫妇拍摄的火山影像,而来自于创作者对二人关系的解读。萨拉·多萨甚至单独制作了一段动画,只为了配合她那段多少有点鸡汤味儿的画外音解说词:“在人类存在的两百万年中,两个渺小的人类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生,他们热爱同一件事,那份爱让我们离地球靠得更近。”
有趣的是,赫尔佐格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至少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在《心火》的开头部分,他似乎有意强调二人之间在前往日本云仙岳火山时“存在危机”的紧张关系,因为他们在是否要去另一座火山的选择上无法达成一致。这段画外音恐怕不仅仅是纪录片创作者还原真相的道德感使然,更重要的是妻子卡蒂亚的妥协终止了二人关系进一步走向恶化,却也宿命般地导向了二人的遇难,由此回到了赫尔佐格创作生涯中的一贯表达上。似乎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赫尔佐格并未就二人关系太多展开,尤其拒绝为他们的夫妻关系赋予太多爱情的想象;于他而言,促使他们走到一起的是对自然产生的绝对好奇和敬畏,以及后期在此之上建立起来的人道主义立场;爱情并非可有可无,但明显处于某种从属地位。
从本质上看,萨拉·多萨和赫尔佐格的根本思路不同或许与制作有关,一个是由《美国国家地理》出资拍摄,另一个则为自己的兴趣和实现自己的作者性而拍摄,因此前者更需要成为电视科教纪录片,寓教于乐地对火山的类型、二人的旅程以至他们的心灵之路等等进行深入细致的阐释,让观众达成对人与自然的双重热爱,后者则几乎完全拒绝科普性质的话语,选择直接介入影像,让克拉夫特夫妇拍摄的胶片为自己言说,让观众透过他们的眼睛,感性地认识这种所谓的“热爱”究竟为何物。当然,赫尔佐格并非不加引导地向我们展示一堆凌乱的素材,而是以最简洁的笔墨勾勒出二人生涯的大致轮廓,然后以自己踏遍七大洲的经历作为基础,指出他所遴选的素材显示出克拉夫特夫妇无与伦比的原创性。如果说《心火》里也有一个核心的语句,那么必是:“我们无话可说,只能以敬畏之眼注视这些影像。”
创作理念上的不同必然表现为两位导演建构影像方式的不同:前者围绕人物,后者围绕自然;前者依靠快速的剪辑,力求生动、幽默和可看性,后者选择尽量不去干扰观众的凝视。最终,萨拉·多萨务求我们感动于他们的关系和对科学的执着,而她也很好地达到了这个目标,赫尔佐格则锚定岩浆和灰尘,懂得克拉夫特夫妇摄制的影像本身所蕴含的磅礴力量,同时也实践着安德烈·巴赞的论断:电影是一种现象学。
事实上,《心火》并不是赫尔佐格第一次拍摄火山题材的电影,其在2016年推出的纪录片《进入地狱》(Into the Inferno)就让镜头跟随他自己寻访了著名的活火山,而且这部影片里已经初现克拉夫特夫妇的身影。不仅如此,赫尔佐格的胆子也不比任何火山学家小,早在拍摄纪录片《苏弗雷火山》(La Soufrière, 1977)之时,他就和拍摄团队深入几乎已经撤空的法属瓜德罗普岛,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似也毫无所惧、内心安静平和的老翁——又一个“超人”。应该说,所有这样的“超人”都是赫尔佐格的知音,也只有他们能看到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奇诡造化。克拉夫特夫妇是我们看到的这类奇人的最新代表,透过他们的双眼,赫尔佐格得以踏入比地狱更深的炼狱(purgatory),在那里获得至纯至净的双眼才能捕捉到的影像。
或许在这个意义上,赫尔佐格最好的电影(无论故事片还是纪录片)往往都是“科幻片”,虽然其中的绝大部分可能毫无科学幻想的质素。他的科幻性在于奇观和想象的绝妙配合:作为世间如此平凡、被固定在琐碎生活之中的个体,我们无法不惊叹于《在世界尽头相遇》里被他描述成“水下教堂”的海冰下的奇景,没法不动容于《白钻石》里漂浮在雨林之上的那颗好像外太空飘来的圆润气球。类似的是,在《2001:太空漫游》之前,人们也绝对不会想象猿人敲碎骨头和深空宇宙飞船之间能有什么联系,直到二者被库布里克剪接在一起,形成跨越数百万年的、恢弘的人类历史蒙太奇。赫尔佐格和库布里克共同拥有的是将意象和画面组合在一起的想象力,是电影创作者非凡、天才的诗性。归根结底,他们都是诗人。
于他而言,夫妇二人不光是火山学家,而且也已经成为了诗人、艺术家和电影创作者。他需要做的就是让人们看到他们的未竟事业,不让这些精彩绝伦的,甚至充满信仰力量的自然景象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这是他表达敬意的方式:对克拉夫特夫妇,也是对自然本身。
本片主角并不是克拉夫特夫妇,而是火山,或者说是克拉夫特夫妇记录火山的影像。无论是克拉夫特夫妇,还是灰熊人或者《陆上行舟》中的狂人,他们在心灵和人格上都有共通之处。但是与后两者不同,本片并没有着眼夫妇二人作为人的复杂性(抑或是单纯性?),因此在我看来是不够深刻的。
另外,关于配乐,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一些问题。音乐本身无可指摘,但赫尔佐格用自己挑选的音乐去覆盖影像原有的声音,作为一种创作,真的具备合理性吗?影像本身的环境音作为影像的一部分,同影像一起,组成了一种特殊的时间流。把环境音抽离,本身是打破其完整时间流的相当危险的做法。完全无声的流动的岩浆的画面所带来的巨大的空虚和割裂的背面,是赫尔佐格无节制的悲悯的配乐。同《灰熊人》中真挚的作者性不同,赫尔佐格显然是假借克拉夫特夫妇的影像来拼凑自己想象中的地狱图景。
如果刨去克拉夫特夫妇的部分,仅仅留下火山、音乐和独白,这部电影也不会脱离赫尔佐格的创作意图。如此一来,作为纪录片创作者,赫尔佐格在创作上的ego是否已经超越了取材对象本身呢?那么,抛弃了对取材对象的自在的、天然的“人”的特质的挖掘和刻画之后,赫尔佐格一意孤行描绘出来的地狱图景又怎么样呢?终究只能是重复、乏味、顾影自怜。
标准的荷索式纪录片,对《灰熊人》《快乐的人们》的呼应。荷索全情投入到克拉夫特创造的影像中,他自己也拍过苏弗雷火山。如果说《火山挚恋》描述一种宏伟奇观下的火热情感,夫妇多有精神图腾的意味,那么荷索就把他们重新还原成了人——情感需要人格的包裹方能绵延。于是,荷索强烈的作者自觉性得以彰显,他标志性地讲述着镜头背后的人,讲述着影像如何被拍摄,讲述着创作意图的演进。荷索将之解读成科学家-电影人-艺术家的转变,最终回归到朴素的人性之爱,恰似与再现-语意-艺术形成对仗。镜头中夫妇二人渐隐,取代的是村民、同伴和动物。对火山的狂热退居次位,对渺小生命的关怀重新成为主题。虽然两部片素材大体类似,但剪辑的不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解读和立意。两部片都很好,不分伯仲,只是荷索为了表达需要,把画幅裁减掉了会让我有点别扭。
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次灰熊人的重新演绎。赫尔佐格的电影是一次缘起相识,便无需引入也无需警示,心照不宣的同行,在世界这一头,深渊边行走的人类无不是如此。就像所有美好的事情,只有不怕失去生命才能最充实地享受它,因此我们像爱着生命一样与死神亲密,如果热烈而无惧的爱意必须要由毁灭来完成,那毁灭也将因着超乎寻常的炙热而抹去爱的尾声。
对比隔壁这个制作就很电视纪录片了(隔壁是不是还做了部分素材修复🤔),但荷素的视角切入还是更有意思。隔壁像是在制造偶像(素材本身也略有这种意味),但荷素却硬是要“交个朋友”。尤其是荷素把影片的重头放在了两位拍摄的没有火山也没有自身出镜的素材上,一下下地把观众从台下拍手的人群中扯到了站在摄影机后的两位身旁(虽然是荷素所理解所打造的两人)
似乎比《火山挚恋》多一分流畅和娴熟的剪接和配乐。。。不矫情,这个内容这俩人值五星力荐!
看得出赫尔佐格比国家地理更有想法,几乎相同的素材却拍出了更具「赫式味道」的纪录电影。「人文感」始终是纪录片最能抓人心魄的精髓所在,震撼的火山影像之外的「惺惺相惜」或许更加令人叹腕、震慑人心。两部电影的片名翻译其实对调更加合适,讲「挚恋」的用了「纪念」,讲「纪念」的却叫了「挚恋」。
A. 没有悉数生平,两人的形象却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奇观里,看到最后几乎想要跳进火山。当国家地理还在引出几分火山学家几分表演者的“真假”之辩时,赫尔佐格已经笃定地给出结论:他们是艺术家。而他所做的,也更像是用夫妇二人的影像思路去反照其自身,以fellow filmmaker的身份完成他们想完成的电影:直视毁灭和死亡,记录个体的反应,并在生与死的并置中,抵达一种人文主义的关怀与存在主义的反思。夏威夷的段落成为这种生命哲学的完美具象:熔岩奔腾入海化作新的岩石,毁灭也是创造,而为此,你必须无限地接近深渊。这条摇摇欲坠的边界,既是未完成电影的主题,也是两人一生所走的路。
相較於《火山摯戀》的熱烈與浪漫,《心火:寫給火山夫婦的安魂曲》誠如其片名,充滿了肅穆與悲歌,Werner Herzog把紀錄片的重心放在了“克拉夫特夫婦為何成為火山夫婦”和“火山夫婦之外的克拉夫特夫婦是怎樣的人”之上。看完電影,能感受到Werner Herzog對卡拉夫特夫婦基於創作者的惺惺相惜,不過,與其說他在為克拉夫特夫婦哀悼,我還覺得他在為火山們遺憾,火山們失去了一對誠摯的觀察者和研究者,火山的壯觀瑰麗,火山的殘酷無情,都少了一對欣賞者和警醒者。私心上,我會更喜歡情緒濃郁的《火山摯戀》,但是二者如果同時競爭最佳紀錄片,我會投更有作者思維的《心火:寫給火山夫婦的安魂曲》一票。
果然这才是赫尔佐格最爱的题材,他试图帮助这对夫妇拍出他们一直想要拍出的电影。配乐也非常厉害。
比起Fire of Love,这部显然更cinematic,赫尔佐格亏就亏在被国家地理抢先了。
3.12 感受到了赫尔佐格的嫉妒,为之生,为之死,且记录完整。
4.5 pure cinema. 克拉夫特夫妇不必由任何其他人代为讲述,但如果有的话必得是赫尔佐格:他懂得不僭越,懂得尊重未知,懂得影像本身蕴含的磅礴力量与复杂情愫,懂得在残忍无情和悲天悯人之外另辟一条蹊径。也只有赫尔佐格能从心底明白二人何以像灰熊人一样献祭自然,悲壮而渺小地化为地球上的一粒灰尘。"There is nothing more that should be said, we can only watch in awe."
4.5 迷人到让我窒息,赫尔佐格为故事赋予了诗意和纯粹,用眼看,用耳听,用心感受,The Fire Within不单是Kat和Maurice的故事,也是赫尔佐格作为创作者,为观众带来的强烈的“似火”。一年内两部关于火山夫妇的纪录片,各有风格特色,各具影像表达魅力,有纪录片真好。
放弃了科普,放弃了人物叙述,甚至后半段两位主角都鲜有出现,赫尔佐格在做的不过是在证明:Katia和Maurice的内心之火让他们成为了充满好奇心的冒险家,亦是拍出绝美影像的伟大创作者,谁又能否认火山喷涌的壮丽与居民的流离失所相结合不是敏锐的纪录片捕捉呢?
赫尔佐格就是偏爱狂人,“this is their legacy”, 庆祝他们狂想的奇迹, the fire within. 他把火山爆发看成heartbreak, they came silently. 安魂曲不仅献给火山夫妇,也献给人类。比浪漫扁平的Fire of Love更尊重素材和创作者,因此不仅看到火山的美,也为摧毁的力量畏惧,指出关系的裂痕,表演的成分,形象的塑造,漫漫长路的跋涉…感叹从小得见大世界的人也许更容易找到内心的热情,也印证了之前的小猜想:火山夫妇想逃离人类,又不由自主回归人类,但做不了什么,只能pray,同时继续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走。这非常人类。
壮美的一切DMZ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together with火山
赫尔佐格与火山夫妇是绝配,一如他们传奇的人生经历,这部影像也犹如天启,恍若梦境,恰似从地狱中打捞出的、即生成即毁灭的创世—灭世断片,我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唯有满怀敬畏地观看。(8.8/10)
对隔壁国家地理的降维打击,在现存导演里找一个Krafft夫妇的同类人那只能是赫尔佐格,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对既有素材如此信手拈来的调用,这种能力除了来自于影像作者的自觉,还因为他们之间已然达成的神交,懂得何时沉默,何时说爱。
这不是赫尔佐格第一次涉猎火山也不是他第一次提及克拉夫特夫妇(《进入地狱》《火球》)。赫尔佐格在《灰熊人》里明确提过,他把灰熊人Timothy视作同行,Timothy所纪录的很多画面,是“电影学院教不出来的”。显而易见的是,克拉夫特夫妇留下的影像深深击中过赫尔佐格,他也没有试着把这对火山伉俪往某种逐梦圣徒的方向去塑造,他自己开篇就讲明了,他要做的是“celebrate the wonder of their imagery.”赫尔佐格对克拉夫特夫妇的纪念和欣赏,是一种基于filmmaker的惺惺相惜。相比于瑰丽而工整的国家地理版,这一版显然更作者、更“电影”。
首标221113,中字在线:BV13e4y1U7Xf|HKIFF47 @ M+ Cinema 230408 大银幕二刷《心火》:这部纪录片是对赫尔佐格电影生涯再好不过的一次总结,中心依然是他对景观、幻梦、末日景象及执迷之人的追寻,只不过这一次的素材并非出自他手。在这部作品里,你可以看到《苏弗雷火山》《黑暗之课》《进入地狱》,也可以看到《复杂蜃景》《陆上行舟》和《阿基尔,上帝的愤怒》——赫尔佐格创作意志与理念的“变奏曲”。另外,死于自己挚爱的事业是很好的离去方式。如果说还有谁愿意为了捕捉火山壮观景象不惜和卡蒂亚及莫里斯一同葬身火海,那必定是赫尔佐格本人。以及一些久违的激动心情:大银幕看赫尔佐格永远有一种特别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