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不容易第五季

Louie是一部豆瓣上不足一万人评分的喜剧，第一季到第五季的评分人数从7000+一路下滑到2000+，评分人数最多的第一季也只有1700+条短评和20条长评，称得上是冷门剧集。自编自导自演的Louie C.K.本人因为露阴癖的性骚扰事件于2017年卷入Me Too运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本剧的后期创作，被缩减为8集的第五季（2015年）仿佛成了最终季。尽管Louie C.K.近些年来重新登台，但Louie这个角色怕是不会回来了。

Louie在IMDB上由77000+观众打分拿到了8.5/10的成绩，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值得一看的。与Seinfeld（《宋飞正传》）相仿，Louie的主角也是stand-up comedian（单口喜剧演员），剧集编排也是主角的stand-up comedy（单口喜剧）和围绕主角展开的sitcom（情景喜剧）的拼贴。但二者的区别是相当明显的。海报往往能传递出一部电影或者一部剧集的整体印象。1990年的《宋飞正传》和后来者1994年的《老友记》分别被称为《四人行》和《六人行》。事实上，《六人行》更是可以被称为友情+爱情版的《四人行》，因为《四人行》从主题涉及范围来看比《六人行》广阔得多。我完整看过三遍《六人行》，对它的喜爱程度不言而喻。但我承认《六人行》浓缩起来无非就是六个好朋友之间的情感故事，其中的社会性探讨寥寥到可忽略不计。而《四人行》除了聚焦以Seinfeld与他的三个小伙伴为中心的日常以外，也在有意多方面反映纽约这座大都市的生活的点点滴滴。《六人行》的叙事主线一目了然，标榜着a show about nothing的《四人行》尽管没有明显的表达主题，每集自成一体，但毋庸置疑的是，《四人行》的所有情节及笑点都以Seinfeld等四个主要人物之间的友情为纽带。

因此，Louie兴许借鉴了《四人行》的设计结构，但将Louie称为中年版《四人行》是很不贴切的。从Louie五季的海报可窥一斑：整体的灰色奠定了剧情不会特别完满的基调，皱眉及乌云等细节则进一步透露出Louie衰神的体质。本剧的主要人物自始至终只有这么一个落魄的单口喜剧演员Louie。

丧文化在当下的流行之广，导致许多剧集稍微有点写实的情节、有个不那么光明的结局，就会不可避免地被贴上“丧” 或“致郁”的标签，例如本剧。但Louie真是如此吗？

Louie是一个从业二十年的不算成功的单口喜剧演员，除了长年累月在曼哈顿著名的喜剧俱乐部The Comedy Cellar（创办于1982年）演出以外，他也会收到来自外地大大小小的演出邀请，不过演出费都不高。当他考虑买下一栋1700万美元的别墅时（S2E3），他才发现自己总共只有7000美元存款。直到上了David Letterman的The Tonight Show（S3E10），他才有了点真正的知名度，并一度成为CBS公司拿来和大牌喜剧演员砍价的筹码。他以为在The Tonight Show的一夜爆红会带来喜剧生涯的得意春风，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他仍是那个去外地出差会被安排在motel（汽车旅馆）而非Marriott（万豪酒店）入住、在lounge（休息室）而非theater（小剧场）表演、俱乐部老板随时可换下甚至解约的小有名气但不成气候的中年喜剧演员。但他是真诚地热爱comedy啊。他极其反感观众聊天打断演出，甚至不惜为此在台上口吐莲花、恶言相向。他虚心向喜剧老前辈Joan请教。他秉持着对comedy和对funny的主见，并因此与sitcom（情景喜剧）（S2E7）和喜剧电影（S2E10）的传统制作理念格格不入。他最后放弃stand-up comedy了吗？没有。jokes（包袱）的原创性仍被他奉为玉圭金臬，单口喜剧表演也永远是他快乐的源泉。

但单口喜剧表演是Louie快乐的唯一源泉吗？

显然不是。

我们能从Louie的表演中听到无数件他们父女间的小趣事。他对Lily和Jane这两个女儿舐犊情深，又不宠溺放纵。他会为了女儿们的礼物忙个通宵甚至厚着脸皮、托有夙怨的人帮忙，也会严厉呵斥擅自跳下纽约地铁的Jane和初尝大麻的Lily。Louie童年时就遭遇父母离异，从小缺乏父爱以致最终对父亲没有一丝感情（S3E8）。他对两个女儿的处境感同身受，不希望女儿们重复自己的童年，因此甘愿扎根于stand-up comedy，保证充足的时间，让父爱从不缺席（E3S10-S12）。毫无疑问，他是一名相当合格的父亲。

说Louie不期待爱情第二春，那是假的。但这个其貌不扬、大腹便便、台上妙语连珠、床上呆若木鸡的秃顶中年大叔，泡妞能力简直是the best worst，这贡献了剧中除了Louie的单口喜剧表演片段以外的大部分笑点，也是剧中仅有的一处我认为Louie确实不太容易、有点衰的地方——S1E1妹子尴尬到火速奔向直升机逃跑，S1E10支支吾吾到胡言乱语连racism都出来了，S1E13照葫芦画瓢学黑人小哥搭讪结果被以为是咸猪手，S2E2女神忽然心动时他却讲起了流浪汉被车削掉脑袋的故事，S2E6邀请他共浴却后知后觉……

在剧中，Louie有三段趋于情投意合但无疾而终的感情，有出人意料甚至荒诞不经的零星一夜情，以及数不清的快餐式相亲失败经历。他总能很快从一段感情遗留的失落感中走出来，并在台上乐此不疲地调侃自己不讨喜的外表、谈论对爱情的思考，在台下和女儿们打打闹闹、该干啥干啥。

Louie的单口喜剧表演总能从生活中汲取丰富的灵感，并提炼出令人捧腹又耐人寻味的主题段，他势必也是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诚然，他的表演中有很多unclean jokes，A/C/C/D/F/P/P/S/V等不雅词接二连三，但他总能对习以为常的事物抛出角度新奇且不失理性的看法，例如父母为什么要给子女攒钱、约会时为什么总是男方取悦女方等。这是他的funny之处。Louie的确曾经这么自嘲过：These guys, comedians, me, these guys don’t have a life. This is all they have. Their days are shit. They don’t have many friends, they don’t have families, they have this. The only good part of their lives is the 15 minutes that they get to be onstage, maybe once a week, sometimes once a month. 我们可能会一下子觉得Louie的生活太丧了，但如果我们回到这段台词的语境，把紧挨着的文本读完——And you took that 15 minutes, the one. Just picture this, the one 15 minutes, that they would’ve had, that they would have enjoyed, maybe for a long time, and you ruined it. You took that away from them. I know you think it's cute, but it’s not. It’s really… It’s a rotten thing to do. And I don’t know how you can think you’re a good person if you do things like that. Honestly, I think you should be ashamed of yourself. I really do. 这段话的真实意图，更可能是在传递大多数普通单口喜剧演员们不容乐观的处境，因为他们赖以生存又乐在其中的便只有这个小小的舞台，同时也呼吁观众对这门表演艺术的尊重，参见S1E6、S2E4、S4E2、S5E2等。我们更应该记得Louie曾这么回答他的医生（S4E8）：I’ve got kids and I work. It’s hard sometimes, but, you know, boilerplate misery, alone in the world, might as well be a maggot sucking a dead cat’s face. What’s the point? 他将这些生活中的不如意视作人皆有之的家常便饭，因此他乐意往事物积极的一面看：It’s true that everything that makes you happy is going to end at some point, and nothing good ends well. It’s like, if you buy a puppy, you’re bringing it home to your family’s and saying, “Hey, look, everyone. We’re all gonna cry soon. Look at what I‘ve brought home. I’ve brought home us crying in a few years. Here we go. Countdown to sorrow with a puppy.” 他擅长在愉悦别人的同时也愉悦自己——I finally have the body that I want. And that’s a thing people really covet. It’s a hard thing to achieve, and I did. And I am gonna tell you how to have exactly the body that you want. You just have to want a shitty body. 有人说这是破罐破摔，但这何尝不能让作茧自缚的人顿时释然呢？如果这还不足以令人信服，不妨再引用资深老单口喜剧演员Joan对Louie（同时也是Louie C.K.本人想告诉观众的）N条建议中的两条（S2E4）：1) Things change. That’s the business. Look at the perks you’re getting. You know what’s the problem with you guys? You don't know when you are lucky. Appreciate where you are, for God’s sake. It goes up. It goes down. 2) We love it more than anything else. That’s why you’re doing it. If you want a real job, honey, there are millions things you can do, but what we do is not a job. Sounds so stupid. What we do is a calling, my dear. We make people happy. It’s a calling.

Louie不但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的单口喜剧演员（“好”和“成功”并没有必然联系），而且是一个实在又善良的好人。他会去女儿的学校一个人帮三百个娃娃倒牛奶，会在公共场所制止不文明行为甚至因此被打（还坚持不打女人、不还手），也会上门家访顺手解决学校恶霸的家庭教育问题。但Louie这个角色格外真实，真实到Louie is everybody，他在万圣节前夕带着两个女儿路遇壮汉挑事时会胆怯，在心情不好时会跟路过的偷吃水果的比基尼美女斤斤计较，闲在家里时也会躺平狂吃冰淇淋、躲在厕所里开窗抽烟。他有很多小缺点，又瑕不掩瑜。他的生活不是灯红酒绿，他有时会吐槽I am just sick of living this bullshit life（谁又没有这样吐槽过？），但转身又开开心心地继续生活，因为他有热爱的事业，他有亲密的关系，他也有对未来的希望，即使他在台上偶尔调侃四十来岁的人就像黄土已经盖了一半。

如果非得说某个角色“丧”，本剧有且仅有两个——Louie C.K.把他们写到让人不禁悲从中来——一个是和青年时期的Louie携手踏入单口喜剧行业、如今因事业低迷无依无靠而计划自杀的昔日好友Eddie，一个是早年间被从病魔手中抢救回来、本以为柳暗花明了却病情复发暴毙身亡的Louie一见钟情的书店前台Liz——这两个几乎是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匆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勤勤恳恳的人。倘若论谁比Louie过得惨，还可以多补充几个角色，包括不受爸爸也不受妈妈疼爱、没钱没对象没事业、室内灯都得弄个定时器省点电费的Louie的弟弟Bobby，以及加入警队19年从未升过职、同事谈不拢、朋友也没有的Louie妹妹的前未婚夫兼老光棍Lenny。

从设计结构上讲，本剧从第三季到第五季逐渐往加强叙事倾斜，到第五季可以说是非常sitcom了。但Louie C.K.在叙事中仍能像Louie的单口喜剧一样有意识地对彼时的社会现象进行风趣幽默的探讨，包括代孕、总统大选、代沟、社恐、老年困境、学校教育、女性身材压力、家庭纠纷处理等等，这是极有意思的。

Louie C.K.也请了诸多名人客串，包括Jerry Seinfeld、Jay Leno、David Lynch、Robin Williams、Paul Rodd、Amy Schumer、Jeremy Renner、F. Murray Abraham、John Lithgow、Ricky Gervais等。

短评区有人说I can give Louie a handjob, if that would make him feel better. 然而我觉得Louie并不需要哈哈，他连短途出差都会在手提行李中放上lube，还很正经地跟安检人员多次解释道这是masturbation用的，因为他觉得舒适。Louie能搞定自己的小日子。

第一集，百家宴（？需要自己带一盆菜的那种，走错地方先是去了一个宗教地儿（笑死，然后去了正确的地方，上了一个代孕的妈妈。

第二集，路易在超市买东西突然想大号，girls were there，挺逗的。支持开放麦，让一个年轻人quit。和帕梅拉看艺术电影，吃意大利菜。晚上看电视发现年轻人采纳了他的建议并走红了。

第三集还不错耶，开头在一个asian girl开的店里买东西（boring，之后和一个巡警hang out，丢了枪，在屋外雪地躺着的枪，和把枪丢在学习上，nypd一车警察路过害挺有张力。弟弟跟他说help me get good things in life.

第四集，街头被一女的beat up（路易或者说所有男的现在给我的感觉是，那个girl如果说“sorry，but do you want to have sex right now. Like right NOW?”路易都会讲一句，“Jesus Christ. Okay.”让帕梅拉化妆，俩人玩性转挺逗的。

第五集，走艺术电影风？噩梦连连，一个张牙舞爪人扑向他，别人偷他塔的段子。最后路易觉得原因是拒绝了单亲妈妈搬浴缸，然后他就去帮她顺便get some benefit，让小孩溺死在diarrhea里的儿歌。

第六集，一群孩子sleepover，帕梅拉打电话，到警察局bail out弟弟。

第七集，去表演，遇到weirdo司机mike，机场想帮小女孩，小女孩跑了，自己行李丢了。

第八集，延续剧情，到了村里，和一对母女拍南北战争风格照片（？shitty show，和另一个脱口秀演员交心，路易在呕吐，所以脱口秀演员尝试在水箱拉屎，结果摔在地上，死掉了（终于找回点荒唐感觉了。

我向来不会写评论，尤其是影视类相关，我的思维会发散得很远，会被拉回到观看时的场景。每部作品之于我，像是一个个水体，我联想起来的时候，如同潜入水中，眼中一片模糊，景象却又复杂，难以触碰也难以描述水底的场景。

例如这部剧，我会想起16年的冬天，我窝在窄窄的暖炕上，邋里邋遢地抱着平板。那时我参加了工作的笔试，在等待结果之余准备考博的笔试，前途未卜，何去何从心中没有一点底。每日除了复习，我就在线看些单口喜剧以及这部剧。过了一段时间，事情明朗了一些，那天我和两个人约饭，我们要在五道口见面，想吃的那家店很多人，我们换到了对面的一家韩餐店吃拌饭，我向来不喜欢这种拌饭，酱味偏辣，在那个大铁盆里舀出我不太中意的饭时，我们聊起了近况。我说最近还好，在看一部叫路易不容易的剧，对面哈哈大笑，不容易，有多不容易呢？唔，就是一个单身离异的中年男人，与前妻轮流带着两个女儿，他的事业没什么起色，身体走形，秃顶，是啊，也没太不容易。我该如何形容那些琐碎生活中的笑料，从细微处看到的艰辛，以及我对剧中角色的代入感呢？说不清楚的。

路易在某次专场中说，有些人号召对人贩子处以严厉的刑罚，但这个事值得商榷，这是一个父亲的想法，看到这时我心有戚戚。我不记得是不是他说的，有了孩子之后就没有了自己，不该死亡，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些我也很认同。看剧时我25岁，我会想象着做一个单身父亲，哪怕是一个婴儿，我想我也能挺下来的，也许是生命扎根的感觉吧。

我果然不善于写这类东西。对路易失望，不是起始于他的性骚扰事件，而是他公开支持希拉里，那时我并不看好川普，只是觉得这种传统政客太多了，换个类型的多有趣，他身为一个喜剧演员，难道不想看这种戏剧化的现实吗？四年之后，我想路易是对的，或者说他知道川普是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是局外人，他身在其中。性骚扰事件逐渐淡化，路易又重出江湖做了专场，我还没有看，生活还在继续，苦难依旧，美好依旧，我又到了一个路口。再不会有那样的心情看剧，也没有剧可以看。

I made it

FX给了Louis C.K一个闻所未闻的合同：只有极小成本的制作费，但Louis可得到全权掌控。Louis甚至不用听电视台执行官的指示，前两季全部由他写、由他导、由他剪辑、由他出演，甚至由他担任音乐指导。

其结果是——尽管受众群较小，但影响巨大。它完全颠覆了情景喜剧可能的模样。最近很火的几部作品，比如Girls（“衰姐们”），里面都可看出受到了Louie的启发。

Louie ck 这最后一集，终于给出了《百年酒馆》一样的句号。

这是深深悲观的人的喜剧。严肃的，悲剧内核的喜剧。喜欢路易这旁观者的视角，细心的收集生活里的无奈。从荒诞切入，调戏人生。

不是滑稽的挑逗浮表，是从残酷中，挑出一条坦然的方式给你看。帮观众把荒唐与恐惧，挑明成寒意之后，再发出大笑释然。

这很“当代哲学”。上帝死了，永恒没了，可面对这种渺小而“无根”的处境的勇气，却不得不保留。只能淡然的面对无常，自嘲着接受。从荒诞里找出一丝曙光。

因为无能为力，只得任人生荒唐，任世事无常。过后，再嘲弄一下自己的无力。

最后一集的惊叹是，他居然质疑和玩弄了自己坚持的态度，紧绷的态度，和滑稽和解了一下下，随后依然又堕回黑暗里，寻找释然。

至敬路易，谢谢他带来的难得的大笑与震撼，温馨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