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1953

美国南北战争的时候，北方人叫Yankee（扬基），南方人叫dixie（迪克西）。我知道dixie是当年有个很有名的乡村歌曲组合叫DIXIE Chicks。如今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南方佬已经变成了一个贬义词。他们反同、反堕胎、反移民、反性别平等、白人至上、支持枪支、痴迷宗教、搞近亲结婚。一个词可以概括：“不开化。”而这个词却是从约翰福特的《一个国家的诞生》穿过无数繁星、树丛、大江大河……到了21世纪，仍然存在于《三个广告牌》、《老爷车》、《老无所依》、《南方野兽》之中，也存在于川普常说的American Dream里。

最近听台湾节目多了，台湾人说起American Dream如数家珍：美国梦就是“无论你是谁，你到了美国，经过自己的努力，你就可以完成梦想。”正像美国作家海明威所写的《老人与海》，“一个老人在众人认为不可能的天气，捕到一条不可能捕到的鱼，在鲨鱼环伺的情况下，回到了不可能回到的家。”台湾人看到的美国梦就是从“不可能”到”可能”。而其实这个故事对美国南方人来说，只有一个意思：做你该做的。中国人称之为“拧”。在《三个广告牌》里，女主人期望警长查案，倾家荡产登广告；《老爷车》里，东木老人绝不买日本车；《老无所依》里，主角绝不报警，都在叙述这种“拧。”

如何要细腻表达这种情感呢？

大约可以用金字塔来表示。第一层也就是最下面一层是基督教。这里的基督教不是反同也不是白人至上，那是一亩田、一条狗的基督教，即十诫的基督教，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早年上海出生的赛珍珠写了《土地》，她用美国基督教的方式刻画了中国农民的生活。此书在美国大卖，中国人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愚公移山、安分守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善恶有报的朴素生活指引同美国清教徒的教义不谋而合。

第二层即是同情弱者。南北战争发生在中国太平天国内战之后，英国政府汲取了不插手中国内战的教训（没有扶持有基督教倾向的太平军）将全部筹码押注南方军。却没想到南方军的经济重镇新奥尔良被联邦军占领，切断了南方军赖以与英国交易的经济命脉。南方军是南北战争的失败一方。而且输的很不光彩，美国联邦至今对外的宣传是：南方是蓄奴制的拥护者，而北方代表了解放和自由。华盛顿立着巨幅的林肯雕像，雕像上写着“ In this temple as in the hearts of the people for whom he saved the Union the memory of Abraham Lincoln is enshrined forever ”。（此处为纪念拯救美国联邦的林肯，人民永远怀念。）林肯任上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赢南北战争。由于这种历史，南方人有着天然支持失败者的基因。在南方电影里，失败者会是主角的一大特征。《u型转弯》里的西恩潘，《谋杀绿脚趾》里的勒博斯基、《完美世界》里的凯文科斯特纳。都是被这个世界放逐的人，他们要么不被社会承认，要么就是罪犯。这些人可能十恶不赦，但对眼见欺辱弱者的事却不可视而不见。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弱者。

最顶端的是公理。这一点，会在每一部南方电影里出现。本片和《不可饶恕》尤为突出。所谓公理不是宗教也不是天理。而是最基本的人伦。所有的法律、社会、道德都要放在这之后。本片最后，法官为将军的女儿举行了葬礼。将军的女儿生前是个妓女，将军和她断绝了妇女关系。她为所有人所不齿。法官也知道这样做有可能会失去全镇人的选票，但他还是毅然帮助妓女们办了这次葬礼，并走在了游行队伍的第一个。很多人会把这个解读为基督教的“人人平等，生前死后都是平等见造物主。”但这其实是一种自然的情感，来自于美国初建时，地广人稀，所有的这片土地上的人都面临相同的天然困境。正像片子最后出现的那些“龙卷风”区的人们。人们对大自然的恐怖有充分的体认，也就使得人对人有了额外怜悯。正像《不可饶恕》之中，东木所饰演的杀手，放下武器让敌人去给濒死的同伴喝水。在这个时候，仇恨和怜悯是同时的，如果你问南方人，他会说这是基督教的方式。

东木老人最新的电影叫《骡子》，里面有个场景：东木老人看到路边一对黑人夫妇的车抛锚了。他走上绅士地向女士脱帽示好，紧接着就直呼“nigero。”黑人夫妇都愣住了。我相信如今的美国观众也都傻掉了。东木老人知道他说这个词会引起什么后果，但是他不在乎。他可能就是为了说这个词才参演这部电影。他并不歧视黑人，他也不允许白人欺负任何其他新移民，但是他要说“nigero”，因为这就是南方人的坚持，南方人永不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