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2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过客》,下面请看前线猎奇记者们无处可寻的评价了!
米米:
想逃?但是能逃得出去吗?
我们敏熙:
到结尾前一直觉得看明白了,但那个长镜头一出,又觉得迷糊了。
George:
拍得好美,角度也绝妙。捕获/占有,异域猎奇的记者/自身现实的过客
SONGMJ23:
长镜诉说着身份的徘徊,同时将悬疑外衣下的焦虑不断放大,最终只剩下虚无与疏离。
松野空松:
最后的长镜头挺有趣的,以及妻子的no超出我预料,但是影片整体所表达的方式比较无感。
果树:
北非的闷热与空气的停滞感,居然能通过镜头传递出来,并在这样的一个故事中,被赋予了人世间的空虚与荒芜的感觉。
莫扎特仑苏:
和《放大》如出一辙的将精神困境变为惊悚元素。最后的长镜头借尸体转换视角达到灵魂出窍的意境,是库里肖夫效应的极致范例。
RIVER:
去到的后半辈子依旧是无尽的绝望,众人皆是自己人生的过客,挥一挥衣袖也带不走一片云彩,安东尼奥尼对人生冰冷到极致的剖析。
大钊:
一部《过客》打消对安东尼奥尼枯燥乏味的偏见,感受他电影里的深沉与悲观可能需要阅片和内心的沉淀。《镜子》与《过客》分别代表了电影艺术的两个尽头(极致),蒙太奇与空间调度。转换身份的室内调度不需要一句台词,把剧情交代得明明白白。是啊,剧本从来不是台词本,希望管虎早日明白这个道理。除了空间调度,文本关于主体客体的探讨一样迷人沉醉,结尾的灯火像洪尚秀电影里充满烟火味的咖啡馆。
Pincent:
在《放大》后还能继续求变的英语片,也与《放大》类似其本质也可以是一个在安公维度强戏剧化的哲学类型片,但被故意处理得有“神游之感”,开头的语言不通只是热身,从此主体的放弃、身份的迷惘、逃离的失效便越积越深,到最后彻底放弃也彻底自由,《奇遇》里也有探讨过人是否可能成为他者。永远在表达疏离感,而这部里摄影机与人物的互动更多,尤其是播放录音的室内转换到真实两人对话的戏以及最后的长镜头。一如既往的人物心理与“移动的空间”进行联系,对荒漠景象的空间构图以及高迪米拉之家这一特殊建筑形态有着绝佳利用。
子夜无人:
《放大》讨论的是“存在”,《呐喊》延伸的是“他人”,《过客》怀疑的是“自我”。所谓改变身份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是流放自我的仪式,去到新的地方忘记旧的地方,遇到新的女人离开旧的女人,开始新的身份舍弃旧的身份,可是这一切“新”生长出来的愉悦感又能延续多久?所有风景只惊艳了第一秒就开始极速下坠,他们渐渐又和原来没有任何不同,任何旅途都不可能真正带来快乐,任何旅途只要从上路开始就正在离真正的旅途本身越来越远,任何旅途都无法引领我们真正发现到,有什么一直找寻不到的东西,譬如“自我”。属于自我的意志永远无依无靠地漂泊着,最后就只有曾经出发时的踌躇满志滞留在原地,“要去多久?”——“后半辈子。”
DAY2的主竞赛场刊将在稍后为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译/枯鱼
节选自Antonioni, Michelangelo. The Architecture of Vision: Writing and Interviews on Cinema. New York Marsilio Publishers, 1996.
访谈最初发表于1975年3月20日,即《过客》上映期间。
《奇遇》(L'avventura,1960)和《夜》(La notte,1961)上映当年,主要是我们这些评论家在看。从《放大》(Blow-Up,1966)上映到现在,大量普通观众也迷上了你的电影。你怎么解释这种变化?
现在的观众更成熟了,能轻松接纳某些不同主题、不同语言的电影。至于我自己,我会说,出于本能,我设法让我的电影更加——怎么说呢——美国人会说让人兴奋(exciting),更有趣。但这样说并不确切。准确来说,我找到了更直观的方式来表达情绪和感觉。也许我现在拍电影时,表达更深入,技巧更熟练。我也不知道。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一部电影不需要被“理解(understood)”,“感受(feel)”它就足够了。观看电影必须是完全个人的、感性的体验,就像读一首诗。有谁妄想完全解读一首诗?以《过客》(Professione: reporter,1975)为例(抱歉我总是提到这个片子,但是大家都乐于谈到它),影片最后一个段落,那个长镜头,观众无须从技术角度解读它,只需要跟随摄影机的移动,透过窗户,感受万物的缓缓流动。这就足够了。
在《过客》里,拍摄技法非常重要。当然,你的电影一向重视拍摄技法。
对我来说《过客》有一些不同。一般来说,我的摄影机移动总是要适应角色的移动。这部电影的变化是,如同主角,那个记者,摄影机以自己的逻辑移动,就好像它也对那些物体、风景、人物感兴趣。为何如此?说起来似乎有些自大,我只是跟随直觉拍摄,某种拍摄技法的意义只有在拍摄完成后才逐渐清晰起来。比如,回看《过客》时我会自问,某一场戏为何如此拍。说来奇怪,我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答案。比如,镜头摇过来,出现一辆车,但不知从何而来。这也许是一种暗示,角色抛弃了自己的过往,将一个死者的身份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驾驶同一辆车。
而且我总是自由地用新方式来处理每一个电影段落。想想,你可能会说这个片子里没有一致的风格。但是因为内容不一样,每段戏的拍摄方法随之不一样。对我来说,这些不一样最终反而构成了一致的风格。总而言之,我对我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态度。
《过客》是今年上映的。除了1972年上映的电视纪录片《中国》(Chung Kuo - Cina,1972),你上一部电影是1970年的《扎布里斯基角》(Zabriskie Point,1970)。为什么中间相隔这么久?
因为在这期间,我在筹备两部电影。一个是《理论上的甜蜜》(Tecnicamente Dolce),这是卡洛·蓬蒂(Carlo Ponti)从其他制片人那里接手过来的项目。我几乎花了两年时间,写好剧本,甚至去撒丁岛、去热带雨林勘了景。但卡洛·蓬蒂最终决定放弃这个项目。他可能害怕我钻进雨林里就不走了,或者害怕我像作画一样拍电影。
另外一部电影源自卡尔维诺(Calvino)的小说《午夜司机》(The Night Driver)。一开始它被命名为《螺旋》(The Spiral),然后改成《嫉妒的颜色》(The Color of Jealousy),讲述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每天开车离开自己的城市,赶赴情人所在的小镇。为了更好掌控颜色,我放弃常规的胶片摄影机,改用电视摄影机拍摄。但这一次倒是我对剧本不满意。我也找不到解决办法。于是我放弃了。这样,一年的时间又消耗殆尽。
你的下一部电影是关于意大利的,因为你说这些年在国外拍片子,会感觉丢掉了一些意大利的“根”。新电影的意大利语和意大利背景会帮助你寻根吗?
我们都植根于某一种语言、文化、历史环境。游历国外时,我吸收了外面的文化,但也失去了部分自己的文化。有点像一些作家,半年住美国,半年住欧洲。某一瞬间,他们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我说我要找到自己的根,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关注那些生于意大利、长于意大利的人,想去讲他们的故事。当然,如果我们近距离仔细观察意大利,它有时会让我们失望、颤抖。也许这个国家最后还是会改变我对它的热忱、把我推出门去。我知道很多人都持此看法。但我还有一个不一样的观点:试着去爱这个国家,即使你讨厌它的一部分。这里的“一部分”,我指的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在街头、在公共场合随处可见的一批人。有时候他们让我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
那你的电影呢?
我会说,因为我就是我,所以我的电影就是我的电影。有人说我是一个典型的精英主义导演。事实上,和大多数人的印象相反,从开始接触艺术起,我的心态就更自由、更放松。个人兴趣一直是我的动力。我电影中所有的角色都是虚构的,但也都是现实的,因为现实把他们送至我面前。我需要去倾听一句话,观察一个手势、一张脸、一个表情、一项活动、一个故事。让它们在我脑海中发酵,变成一场戏、一个段落,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不确定为何如此。也许是因为我的电影总是拍给某个人的。不是说大众,而是一个特定的人——一个朋友或一个女人。我总是这样,甚至年轻那会打网球也如此。如果有人观看,我就打得更好。有一次在博洛尼亚(Bologna),一项赛事的决赛,一开始几乎没有观众,我输了前两盘。随后更多观众到来,我赢了接下来的三盘。
我还想补充一点。相比卖力宣传,我希望我的电影静悄悄地上映。媒体版面和广告牌总是吵吵嚷嚷,吹捧一部电影,一个劲催促观众去观看它、去膜拜它。但是广告包装出来的电影偏离了它的本来面目。因此,如果一部电影是美的,应该放弃这种粗暴的包装,让它和观众悄然相遇。
你的电影有自传性质吗?
想达成自传体只有一个办法:彻底地推诚布公。也就是说,不管写什么、把什么放进电影都不视之私密。人得相当不怕羞才能做到这点,我做不到。我达成自传性质的方式不一样,视情况而定,取决于我见到的人、我做的事、我工作时看到的光影。这些都会影响我的拍摄,影响我制作一场戏。因此,如果哪个角色有我的一些影子,这是自然而然的。相反,如果说我的角色和我没有一点关系,那反而很假。
未来呢?
我开始厌倦现在的电影了。有太多技术限制。太荒诞了,我们还在使用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摄影机,还在挖空心思粉饰现实、屈从欲望。我们不能完全控制色彩,不能像画家那样运用色彩。因此我思考过使用电视摄影机,下部电影还会再次考虑。因为只有磁带才能避免胶片洗印工艺带来的艺术妥协。在磁带上,影像的色彩可以进行电子校正。虽然它确有很多技术缺陷,但是优势很突出。你问我:“电影的未来如何?”如果不是电影工业结构带来的限制,电影的未来可能早已到来。电影的未来,胶片会消失,电影洗印会消失,胶片摄影机会消失,至少三分之一商业电影公司会消失。你怎么认为呢?所有这一切会轻易消失吗?在所有艺术门类里,电影最依赖生活,电影也必须去着手改变生活。毕竟,我们的生活远非井井有条。
戛纳金棕榈的“有眼无珠”早在第一届便有端倪。当年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的城市》输给了苏联影片《伟大的转折》。前者在影史的地位无需多说,后者的确是杰作,却也多少有被金棕榈抬高的嫌疑。接下来的近七十年中,金棕榈展开了屡屡错认与歧途之旅。直接把大岛渚的《绞死刑》拒绝在主竞赛单元之外的1968年那样严重误判的案例就不一一列举了,个人认为最值得重新审视的年份之一是1975年。
这大概跟后来群雄争霸、难决高下的电影大年1994年类似。1975年这盘大菜却更多了些驳杂的味道。戛纳之外的这一年,阿克曼拍了极具革命精神的《让娜·迪尔曼》,伯格曼因其戏剧成就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香港电视台成立菲林组而开启许鞍华、严浩、方育平、徐克一代由电视而发端的“新浪潮”,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则宣告新好莱坞世代的到来。
回望1975年的金棕榈较量台,大概还有些让我们重新思考是什么在定义电影黄金时代的意义。夺得金棕榈的阿尔及利亚影片《烽火岁月志》固然是精彩之作,但与其同在主竞赛单元的其他作品几乎部部都是可能以不同优势强于它,影史绝对难以忽视的“神作”:从赫尔佐格的《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到《闻香识女人》的意大利前身——迪诺·里西的《女人香》;从寺山修司的诗意元电影《死者田园祭》,到尚年轻的马丁在步入《出租车司机》和《愤怒的公牛》开启的巅峰时期之前不该被忽视的一部作品:以书写女性日常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从早于《俄罗斯方舟》的长镜头史诗经典《伊莱克特拉,我的爱》,到武侠美学的无争议巅峰之作胡金铨的《侠女》;从北美六十年代“直接电影”运动领军人物之一米歇尔·布罗尔特剧情代表作《合众秩序》,到百老汇出身的鲍勃·福斯在凭《歌厅》赢得奥斯卡小金人后不负众望又紧接着拍出的传记片经典《伦尼故事》。
而在这些强大的“竞争对手”队列之外,还有一部个人情感上最为认同的1975年最心水之爱,没有之一:安东尼奥尼的《过客》。
与《放大》遥相呼应的安式哲学,记者角色牵引的叙事,摄影与电影互相定义存在的问题意识,身份与现代性疏离的影像化,特别是那个至今被无数影迷、学者津津乐道的镜头之“不可能运动”而成的长镜头——冲破窗框的游弋美学,既天衣无缝地缝合幻象,又在不经意间让摄影机、摄影机背后的“作者”以及电影本身都成为观众可感的肉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被金棕榈过于低估的《过客》决不应该也不会是影史的过客,即便它可能让作为观者的我们自愿以“过客”身份被放在审判台上。
1975年评审团主席:珍妮·摩露(法国)
金棕榈:《烽火岁月志》(阿尔及利亚, 穆罕默德·拉达·哈米娜)
遗珠:《过客》(意大利,安东尼奥尼)
(文/柴路得,西雅图)原载自深焦“屡屡失败的金棕榈”系列
《职业:记者》电影剧本
(1979年)
译/郝一星
职业:记者
(Professione:reporter)
出品:卡洛尔·蓬蒂(为美国米高梅公司等制作)
原著:马克·佩普洛
改编:马克·佩普洛、波得·沃伦、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奧尼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卢奇阿诺·托沃利
美工:皮埃洛·波莱托
剪辑:弗朗科·阿尔卡利、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制片:埃尼奥·奥诺拉蒂
音乐:平克·弗罗依德
主要演员:杰克·尼科尔森、玛丽娅·施奈德
非洲一个村镇的广场·白天
不大的广场,周围是白色的房屋。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向开进广场的一辆“莱德罗维尔”牌汽车走去。
汽车停住了。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像北美牧马人穿的那种方格宽领衬衫。这是洛克。他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好奇的人们,绕着汽车走了一圈,突然站在一个非洲人跟前,用法语问道:
“您能讲法语吗?”
那人没有回答。洛克又向坐在一座房子台阶上的穿黄衣裳的女人发问。洛克走到跟前,那女人站了起来。我们勉强能听到他的话。
“太太,您懂英语吗?我要找个裁缝……裁缝。”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懂吗?”
从广场另一边跑过来两个男孩。
其中一个站下来看看来人,另一个继续跑,不见了。
洛克跳上自己的“莱德罗维尔”,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男孩,在汽车旁跑着,好像要对洛克说什么似的。
非洲村镇的街道·白天
“莱德罗维尔”——我们只能看见它的散热器——在一座矮小的房子前刹住了车。房子隐藏在巨大的棕榈树荫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非洲村镇·裁缝的住宅·白天
在若明若暗的房间里,四个非洲人在聊天。他们的声音和缝纫机的噪声混在一起。
房门正对着街道。洛克出现在门槛上。那个跟着他汽车跑的男孩陪着他。
洛克一进来,缝纫机就不响了。一个非洲人走开了,随后,又一个正干活的裁缝也离开了屋子。洛克环顾房间。
第三个非洲人站起来,迎着他走了一步。第四个非洲人——他是最年轻的——坐在一进门的桌子后面。他向洛克作了个要烟的手势。
洛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雪茄,递给他,然后啪啪地打着了打火机。
年轻人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对洛克作了个跟着他走的手势,就出去了。
非洲远离村镇的茅屋·白天
“莱德罗维尔”在阳光灼热的荒地上行驶。荒地尽头出现了一些茅屋。汽车停下。洛克下了车。
在荒地上,一个穿红长衫的女人,慢慢地朝坐在一座茅屋前准备茶的男子走去。
洛克也缓步朝他走去。走到跟前,那个非洲人命令式地打了两个响指,然后把手伸到嘴边,表示要吸一支烟。
那个女人和那男子并排蹲着。男子全神贯注地吸烟。两人依然不作声,也丝毫不去注意洛克。洛克作了个表示失望的手势,转身看自己的汽车。他的脸上显出吃惊的祥子,向“莱德罗维尔”跑去。
洛克坐上汽车。那个男孩坐在他旁边。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
洛克看着他,用英语问:
“你懂英语吗?”
男孩不回答。
洛克又用法语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
男孩子还是缄默不语,只是轻轻挥着手,赶跑脸上的苍蝇。
洛克发动汽车。
还是那个村镇的街道·白天
“莱德罗维尔”又不紧不慢地驶在非洲村镇的街道上。
洛克转向男孩,两手比划着问他:
“朝哪边走?”
男孩向左指了指。洛克又问:
“向左吗?”又问了一句“向左,就是向左。”
汽车向左拐去,超过了一个小伙子,超过了一个女人,向展现在小巷尽头的沙漠驶去。
沙漠·白天
“莱德罗维尔”在沙漠里奔驰着。洛克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男孩。周围是耀眼的阳光照射下的无边无际的沙地。远处能看见一个人影。
汽车经过一个有车辙的转弯处,向前奔去。
男孩把头探出车窗,望着远处,给洛克作了个停车的手势。
男孩:“停……停!”
“莱德罗维尔”停住了。男孩跳下汽车,向某个地方匆匆跑去,并用法语对洛克说:
“稍等一会儿。”
洛克也跳下汽车,目送着远去的男孩,追着他喊道:
“你去哪儿呀?”
但男孩既不放慢脚步,也不回答。
洛克小心地看看四周。他先前看见的那个模糊的影子还在沙漠里向他这边浮动,但还很远。好像是一个骑着骆驼的人。
洛克看了一会儿那人影,然后绕到车后边,从车窗里拿出了放在座垫上的帽子戴上,然后又取下军用水壶,四下看了看,坐在汽车背后的阴影里,喝了一大口水。
那人影渐渐靠近了。这确实是一个骑骆驼的人。
洛克站起来,想和他打个招呼,但那人仍只顾赶路,既不停住,也不看他一眼,一刻不停地用脚后跟磕着骆驼的肚子。
洛克失望地耸耸肩,垂下了头。骑骆驼的人走过去了。
过了几秒种,洛克抬起了头,转过身,目光投向高高的山丘上的那些茅屋。
还是沙漠里那个地方·白天
从一座茅屋里走出一个非洲人。这时骑骆驼的人已消失在远方了。
非洲人看看洛克,看看停在不高的山崖旁的“莱德罗维尔”。
洛克也看看他。他们站着,久久地对视着。
沙漠里的群山·白天
黑色山脊的陡峭的山峰耸立在沙漠中间。
在多石的矮山坡上,有两个人在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上爬着。这是洛克和他的非洲向导。洛克喘了口气,问向导:
“要多长时间我们才能到那儿?”
向导:“大约要四个小时。”
洛克:“那儿什么样?是营房吗?”
向导:“是的,有点类似军营。”
洛克:“那儿有多少人?”
向导:“等我们到了那儿,会有人告诉你的。”
洛克:“他们有武器吗?”
向导:“等我们到了,人家会告诉你这些的。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们继续登山。
洛克和他的向导走到一个像是小高原的地方。向导环顾了一下山下延伸的沙漠。突然他发现了什么。
他急忙暗示洛克弯下腰隐蔽。
向导:“大兵。”
两个人藏在岩石后面。
一队骑着骆驼的士兵顺着山麓缓缓地走着。
向导解开肩上的皮带,把装着洛克的摄影机的皮包放到地上,对洛克作手势,示意他原地别动。
洛克猜到了向导的意图。他试图表示自己的议异:
“不,不!”
但那向导已敏捷地登上山坡,越走越远了。
洛克勃然大怒,他骂骂咧咧、用拳头打着岩石,最后看了一眼向导,但向导已不见了。洛克又用拳头打着石头,发泄自己内心的暴怒。
沙漠里的另一个地方·白天
“莱德罗维尔”沿着沙漠里已经轧出的车道飞驰着,扬起一团团黄沙尘埃。
路上不只一处,风把沙子吹成了一堆堆的。“莱德罗维尔”就陷到这样一堆沙子里。
汽车的后轮打空,刨出一个坑,车在沙子里越陷越深。
洛克跳下汽车,咒骂着从行李仓拿出一把铁锹,试图把沙子刨开。但他几乎很快就放弃了这打算。他太累了,他在发怒。他好几次用尽浑身气力用铁锹敲打汽车。终于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喊道:
“噢……噢……天……天……哪!”
他跪着,脸上全是沙子。他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沙漠里另一个非洲村镇的街道·白天
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阴影里睡觉。街道中间,一个疲惫不堪的黑影在移动。这时又有一个人迎着黑影走去。他摇摇晃晃地拖着两腿。这是洛克。他勉强拖着装有摄影器材的皮包。
他走到小广场前面,向一座简陋的白色楼房走去。楼门口用法文写着:“饭店·餐厅·酒吧”。洛克走进旅馆。
旅馆的狭窄的大厅和走廊·白天
洛克用力把门推开,出现在门槛上。站在服务台后正摆弄电灯的旅馆门房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洛克穿过大厅,打开一扇通往走廊的门。他看见一个客房服务员,作了个要他过来的手势。
洛克:“水!”
客房服务员:“好的,先生。”
洛克依然那么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前。他用力拉开门,走进房间,然后还是那么用力地把门关上。
洛克的房间·白天
一只毒蜘蛛在墙上的电灯开关旁慢慢地爬着。房间的墙壁是新粉刷过的,虽然如此,但这房间看上去还像是无人照管的样子。传来沉重的碰撞声。这是洛克扔下了自己的负重。然后是他走向浴室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又是淋浴的水声。有人敲门。
洛克:“请进。”
服务员走进来,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盛着一个玻璃杯和两个瓶子。一瓶是水,一瓶是杜松子酒。
服务员:“先生,水。”
洛克:(在浴室里)“谢谢,放在桌子上吧。”
服务员:“好的,先生。”
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的磁带录音机和摄影机旁。
洛克:(在浴室里)“有肥皂吗?”
服务员:“没有,先生。”
服务员出去了。
洛克站在淋浴喷头下面,他又自言自语地重复道:“没有肥皂。”
洛克手里拿着化妆盒从浴室走出来。有一会儿,还听得见喷头流水的声音。
洛克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着。他把化妆盒放好,走进走廊,没有关门。
旅馆走廊·白天
洛克敲着走廊里的一个房门。
洛克:“罗伯逊!”
罗伯逊的房间·白天
洛克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喊了一声罗伯逊。他舔着发干的嘴唇,向张开两臂躺在床上的人俯下身来。
洛克:“罗伯逊!”
他伸手去推醒睡着的人,但他脸色蓦地变了。
床上的男人脸朝下躺着,光着上身,穿一条白裤子。
看了洛克的举动,我们已明白,这个人死了。洛克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前,把门关上。他绕着床,把尸体仰面翻过来。洛克的手触到床上被子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一本写得满满的笔记本。街上响起了音乐声,人们在演奏乐曲。声音像是长笛。洛克转过身,目光盯着死者。他和死者之间可能有某些彼此相像的地方。洛克俯身对着死者,凝神看着他的脸。电风扇吹动死者的头发。洛克小心地把头发抚平。
电风扇吹得窗帘在飘动。洛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又打开百叶窗,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向外望去。
他的双眼能望到一片沙漠——在长着枯萎的灌木丛的黄沙中的羊群。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把椅子,上面挂着一个带皮带的军用水壶。椅子靠背上搭着一件深蓝色的亚麻上衣。旁边是一个打开的手提箱。里面装满了衣服和各种物品。在敞开的箱子盖上,放着一卷皮带,一个小钱夹,一串钥匙,护照和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洛克拿起钥匙,又把它扔到箱子里。他拿起护照翻了翻,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放回箱子里。他身后就是伸开双臂躺在床上的罗伯逊的尸体。机票上可以看出航线:“阿杜拉——拉密堡——巴黎——伦敦——慕尼黑。”票面上用花体字写着“慕尼黑。寄存物品58号分箱。”
洛克转过身,发现在箱子里的衣服中有一把手枪。他拿起手枪,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又丢进箱子。
他脸上突然现出沉思的样子。他转过身又把目光投向死者。他紧张地呆了一会儿,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他好像颤抖了一下,从箱子里拿起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放到嘴上。
他走到一边,吸起烟来。
他又走到椅子前,拿起那件深蓝色的上衣。他把烟盒放到上衣口袋里,继续吸烟,手里拿着上衣回到原来的地方。他走到电风扇下面站了一会儿,仿佛想吸点新鲜空气似的。旧式的电风扇噪音相当大。
洛克走到电话机前。现在他穿着罗伯逊的那件深蓝色的上衣。他伸手拿起听筒,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放回原处,但立刻又拿了起来。
前台服务员:(画外)“喂!”
洛克:“劳驾,您能否告诉我第一班飞机几时起飞?”
旅馆门房:“每星期两次班机,最近的一次是三天以后。”
旅馆门房没把听筒放下,离开电话机去把水龙头关紧。水龙头里的水滴在洗脸盆里,发出敲铁板似的声音。
洛克:“好的。”
旅馆门房挂上了电话。
旅馆走廊·白天
洛克走出罗伯逊的房间,把门锁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手里拿着一件方格衬衫。
旅馆·洛克的房间·白天
像在罗伯逊的房间里一样,电风扇也单调地响着,在天花板上缓缓转动。
洛克走到桌子前。他光着上身。桌上放着他和罗伯逊的护照。旁边是一杯水,保险刀片和一罐胶水。
……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传来敲门声和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洛克:“进来吧。”
罗伯逊:“对不起,我不妨碍您吗?可是我看见您这儿亮着灯,我想,咱们一块儿喝一杯不错吧!”
洛克:“那当然了。来吧,来吧!我们好象在飞机上就见过面。我这就去拿杯子。”
听得见挪动玻璃杯的声音和斟满威士忌的声音。然后我们听见他们的画外对话。
罗伯逊:(笑着)“我叫罗伯逊。戴维·罗伯逊。我第一次到非洲这个地方来,您很熟悉本地吧?”
洛克:“不,我从没到过这儿。我是记者。我的名字叫洛克。”
罗伯逊:“顺便问一句,您是不是戴维·洛克。”
洛克:“正是。”
罗伯逊:“呵,我不止一次读过您的文章。很高兴和您认识。您到这儿是为了进行采访吗?”
洛克:“我为拍一部关于非洲的纪录片收集材料。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搞完了,确切点说,差不多搞完了。”
罗伯逊:“还差点什么呢?”
洛克:“啊哈,我想能和起义者联系上就好了……要知道战斗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进行着。据说,当局正在逮捕一些外国人,是吗?您大概听说了吧……”
罗伯逊:“是的。”
洛克:“但是,看来,我走的路不对。”
罗伯逊:“喏,这儿已经没那么多路了。”
洛克:“大概您也是记者吧?”
罗伯逊:“不是……不是……我在这儿作买卖。”
洛克:“作买卖?在这种闭塞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呢?”
罗伯逊:“您知道,近几年我有机会到过那么多类似这儿的地方。现在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
就在谈话进行的时候,洛克把一小块白衬布浸到水里,开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护照上沾水。一页纸的背面贴着他的照片。他翻过这页,准确地把照片洇湿。他拿起保险刀片,伸进纸和照片之间,开始慢慢地揭起照片。
两人交谈的声音在录音机里响着。洛克的录音机就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洛克用手背擦擦前额。他几乎要揭下照片了。过了一会儿,照片已经在他的手里了。现在他拿起罗伯逊的护照,把自己的照片贴在上面。
我们只看见他的背影。镜头移向敞开的窗户时,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电风扇的声音静了下来。
窗外,在圈着围墙的院子里出现了罗伯逊。他穿的正是洛克拿走的那件深蓝色的上衣和白裤子。
罗伯逊胳膊支在矮围墙上,望着沙漠。
接着洛克也走到院子里,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转过身背对窗户。
罗伯逊:“真美……您不觉得吗?”
洛克:“美?真的,我不知道。”
罗伯逊:“一切都是这样……静止……好像在期待中……凝固了。”
洛克看着他说:
“您使我吃惊。作为一个生意人,您太富于诗意了。”
罗伯逊:“真的吗?难道沙漠不使您产生这种印象吗?”
他转身靠在围墙上。洛克也转过身来。
洛克:“不,我认为人比风景更好。”
罗伯逊:“沙漠里住着很多人。”
两个人离开连接着旅馆的院子,经过浴室向洛克的房间走来。
洛克:“您有家吗?”
罗伯逊:“没有。什么家也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只有一些事叫人操心,包括心脏病。我不能再喝了。我们再斟满一杯吗?”
洛克:“干吗不呢?”
罗伯逊靠在房门旁的墙上,洛克拿着杯子走到洗脸盆前。
洛克:“您现在有什么计划呢?”
罗伯逊:“唉,也许仍象以往那样,我要漫游世界。我是哥伦布,新大陆的发现者。我生活在今天。大概您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来生活的吧?”
洛克:“是的,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罗伯逊:“也许您没少旅行?”
洛克:“是的,够多的了。”
镜头拍摄通往房间的门。电风扇又开了。洛克象先前那样坐在桌子后面。录音机里他和罗伯逊的谈话在继续着。
罗伯逊:“您到过乌姆巴别纳吗?我敢打赌,您从来也没到过那儿。”
洛克:“没有。”
罗伯逊:“是个令人很不愉快的地方。飞机场,出租汽车,旅馆,其实到处都一样。”
洛克:“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我们总是那样。我们总是用那些陈词滥调来‘翻译’我们生活中发生的种种情况。这样,就事先约束了自己的行动。”
洛克聚精会神地听着录音,他手里拿着两张照片中的一张。
罗伯逊:“人——是一种屈服于习惯势力的动物。您是想说这个吗?”
洛克停下自己的工作,靠在椅背上,听着录音。
他拿起罗伯逊的照片看了看,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照片,比较着它们。他把自己的照片贴到罗伯逊的护照上,把罗伯逊的照片贴到自己的护照上。录音带上的谈话继续着。
洛克:“是的,多少如此。其实,不管人怎样努力摆脱自己的习惯,总是非常不容易的。举个例子,我们怎样和这些人谈话……我们怎样对待他们……要知道,这是,这是完全不正确的。一句话,我们怎样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呢?您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点吗?”
罗伯逊:“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洛克先生。您在工作,您接触的都是语言……形象……是模糊的东西。我呢,可是带着商品,带着具体的东西到这儿来的,所以,人们一下子就了解我了。”
洛克:“是的,那当然啰。也许就是这样。那您现在从这儿去什么地方呢?”
罗伯逊:“噢…我想到伦敦去,然后,也可能到慕尼黑去。没什么目的,没什么正式的理由。只是为了重游旧地,我已经三年没到过伦敦了。”
洛克伸手关了录音机。
旅馆的走廊·下午
洛克从罗伯逊的房间里探出身来,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走廊。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开了。洛克迅速地退回房间,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又出现了,他把用被子包着的罗伯逊的尸体拖到自己的房间里。
洛克的房间·下午
洛克把尸体拖进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下。打开被子,把尸体抬到床上。他弯腰捡起掉到地板上的被子,盖到死尸身上。
他回到走廊去把罗伯逊的房门关上,又回到自己这里,关上了门,靠在墙上,吃力地喘着气。
罗伯逊的戴着手表的手臂从床上垂下。洛克穿着罗伯逊的衣服。
洛克走到床前,摘下死者的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他穿的是罗伯逊的白裤子和深蓝色上衣。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从卢蒙巴到上校》和一张女人照片。洛克看了看照片,从地上拿起另一本书向门口走去。
他开了门,又转过身来,最后一次看看那躺在床上的“他自己”,看看自己的东西,然后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旅馆大厅·下午
旅馆大厅。尽管墙壁已涂了深蓝的颜色,看起来还是很不整洁。一个非洲人服务员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手端托盘向门走了几步,看见洛克,他停住了,把托盘放下,说:
“先生!”
洛克:“住在11号房间里的那个人死了。”
服务员凝神看看他,作了个手势召唤坐在前厅柜台后面的旅馆门房。
电风扇在喧响。旅馆门房放下正在看的报纸,站起来向他走来。他走过洛克身旁问:
“您是洛克先生吗?”
他绕过小柜台。
洛克:“我是罗伯逊。”
旅馆门房:“呵,是的,当然哕,洛克先生住在11号房间。”
洛克:“是的,是戴维·洛克。”
旅馆门房拿起登记本看着。
旅馆门房:“对,对,就是他。”
洛克:“他好像是个记者……”
旅馆门房:“是的,当然,这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现在没有医生,最近一班飞机要等三天之后。我们怎么办,罗伯逊先生?”
洛克看看他,又看看旅馆门房,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我要去附近街上走走。”
旅馆旁的街道·下午
洛克坐在旅馆附近的一棵树叶繁茂的大树树荫下,浓密的枝叶随风摇曳。
四个男孩子坐在旅馆前面的地上玩耍。
旅馆门房和警察从旅馆里走出来。旅馆门房招呼道:
“罗伯逊先生!罗伯逊先生!”
洛克:“呵?”
旅馆门房和警察走到他跟前。
旅馆门房:“他死了,罗伯逊先生。”
洛克:“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旅馆门房:“今天就必须把他埋葬。您知道,天气多么热,不能等了,有规定……”
停了停又补充说:
“这是非常不幸的。”
洛克作了个赞同的姿势说:
“当然啦。”
房馆门房:“您是否知道,洛克先生信不信教?”
洛克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这个。
旅馆门房:“这附近有天主教团体,您同意……”
洛克:“我相信正需要这个。”
警察用听不清的本地方言对旅馆门房说了些什么。他俩都死盯着洛克。
伦敦·一家报社编辑部的档案室·白天
一间光线充足的大房间。墙边摆着一些高大的文件柜。几个编辑部工作人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工作着。一个人站着打电话。
档案员:“档案。戴维·洛克?是的,请等一下。”
他挂上了电话,走到文件柜前,翻着一叠叠的卷宗,从中抽出一份。
卷宗皮上是手写的粗印刷体字:“戴维·洛克。电视记者。”
档案员打开卷宗,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几份剪报和一张洛克的照片。
伦敦·洛克家的客厅·白天
电视屏幕上广播员在说:
“马丁·奈特,您也许比我们大家更了解戴维……”
屏幕上出现了马丁·奈特的面孔。
广播员:“……何况,我认为他是为准备您的电视节目而去非洲的。”
奈特:“是的,确实如此……但是,首先我想表示……想表示……想说他的死使我太伤心了,这是那么突然,他还那么年轻。”
隔壁房间——是有宽拱门连着客厅的餐室。莱切尔站在那儿看电视。她嘴里嚼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
广播员:“假如我请您用几句话概括地谈,是什么使戴维成为一名极干练的记者的,那么您会说什么呢?”
奈特:“首先,我会说这是由他置身其中的环境,他的背景决定的……他生在英国,可是长在美国,这有助于他对很多事有其他的看法,有些是……被人拋开的。此外,他目光锐利,具有真正令人惊奇的观察力。”
伦敦·布鲁斯贝尔·白天
两个工人在一所现代化住宅中央的宽阔的广场上铺设水泥方砖。
洛克出现。他停住了,环顾四周。他走下宽楼梯。梯阶上坐着许多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专心看报。洛克的外表有点改变,他有了小胡子。
在楼梯底下,一个漂亮的黑发姑娘坐在长椅上看书。洛克看了看她,姑娘抬起了头,看着他,但马上又埋头看书。洛克走开了。
姑娘把书放在长椅上,双手垂在两边,仰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脸对着太阳。
伦敦·洛克住的那条街·白天
洛克在十字路口站住了。四周一片翠绿、寂静,鸟雀欢鸣。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是在考虑是否冒险回去,人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展现在他面前的大街。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他在下决心。
从旁边的街上走出一个胖女人。摄影机镜头又对准洛克。他站住了,半个身子隐在树后,观察着广场对面那座白房子,这是他的家,他犹豫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向房子走去。他走进小花园。通往门口的台阶两旁是一丛丛玫瑰花。
洛克登上台阶,按电铃,但无人开门,他俯下身,仔细听听屋子里有什么声音。声音是从邻居房门里传来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提着垃圾桶的女人。洛克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
洛克家的前厅·白天
洛克开门走了进去。关上了门。他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好像在倾听笼罩着住宅的寂静。他朝堆满了信件的小桌走了几步。他的目光落在乱七八糟的一堆信件上。
镜头从洛克转到一份电报上,然后在室内的楼梯上停住了。我们看见洛克正踏上楼梯往上走。
卧室·白天
黄铜双人床,圈椅,墙上的版画。在敞开的门上用大头针钉着一张蓝色的纸条。
洛克出现在走廊里,他透过门缝往卧室里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张便条上。他走了进去,站在门槛上看那张便条。
从洛克在读便条时面部表情的变化来看,在他头脑中引起了一连串的思想活动。
他走进房间,站在床边,从地上拣起一张迭起来的报纸,上面是两栏套红的标题。洛克看了看报纸,然后把它丢到床上就离开了。当我们能听到他匆匆远去的脚步声时,银幕上闪过几行红线标出的文字:
“戴维·洛克。戴维·洛克,记者兼作家,星期二于非洲的撒哈拉地区逝世,终年37岁。”
“他生在英国,长在美国并在美国求学,毕业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
“1958年他回到大不列颠。后出任路透社驻布鲁塞尔的新闻记者……”
洛克走到窗户前,向下看了看,然后沿着他来的那条路线折回,又看见那个便条时,并不去看它。不过我们看见那个便条的特写镜头,就可以弄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办公室·白天
洛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身后的门敞开着。书籍、写字台、文件柜、几卷电影胶片和录音带、放在金属箱上的电话机,其中一个文件柜里是一些非洲雕塑,另一个里面是网球拍子。房间里乱七八糟的。
洛克穿过房间走到金属文件柜前,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上锁的木制小匣子。他把匣子放在桌子上的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书《你属于哪个部落?》旁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个钱包、支票本和有价证券,然后把小匣子锁好。
慕尼黑机场·白天
机场上惯有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男子向迎上来的妻子和孩子挥着手。
妻子:“克鲁斯!”
男子用德语说了些什么——听不懂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洛克站在西班牙航空公司的柜台旁。他又换了一套衣服,但仍蓄着小胡子。
女职员:“您去休养吗?”
洛克:“正是。”
女职员递给他几张什么纸后问道:
“您想把汽车放在哪儿?”
洛克:“不知道……”
女职员让他填一张表格。
女职员:“您要到哪儿去?”
洛克:“我还没决定。”
女职员:“这是我们的业务介绍,您看看再决定。”
洛克浏览了一下目录,然后转身看看挂在他右边的广告。
洛克:“我去南斯拉夫。”
女职员:“去杜布罗夫尼克吗?”
洛克:“是的。去杜布罗夫尼克。那地方很美。”
女职员:“呆多久?”
洛克:(微笑着)“有生之年吧!”
女职员:“您干吗不买一辆新汽车呢?”
她也一边微笑,一边填着表格,然后递给洛克一张收据和汽车钥匙。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亚洲女人和他并排站在柜台前。洛克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对柜台里的姑娘说:
“谢谢。”
女职员:“这我们得感谢您。”
洛克提起自己的手提箱走了。
在洛克站在柜台旁时,他身后的几排乘客候机椅上有两个男子,一个是非洲人,另一个是35岁左右的德国人。
当洛克离开西班牙航空公司的柜台时,那个非洲人给自己的同伴作了个暗示,德国人站起来,盯着洛克。
慕尼黑机场·白天
洛克向自动存行李处走去。他在第58号分箱前站住了。他伸进一只手摸了摸,拿出一个黑皮包。他拉开拉链,看了看里边,嘴角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皮包里放着一份打印的附有各种型号的武器图样的表格。这使洛克感到吃惊。他关上分箱的小门,提着手提箱向出口走去。边走边看着表格。非洲人和德国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慕尼黑机场·白天
洛克把手提箱放到白色的“米尔谢杰斯”牌汽车的行李仓里。手里仍然拿着黑皮包上车开走了。
慕尼黑市郊的一个十字路口·白天
洛克的“米尔谢杰斯”平稳地行驶在城里一条大街上。在十字路口旁,洛克突然看见前面有一辆白色的轿式马车,车身两侧饰有白花。穿黑色礼服、戴圆筒绅士帽和雪白手套的车夫啪啪地甩着鞭子。拉车的是两匹白马。
洛克好奇地注视着这奇怪的情景,停下车,让马车通过。马车拐入寂静、行人稀少的一条小街。
洛克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马车在一所教堂旁边停住了。
花园·教堂·白天
教堂旁的花园原来是一片墓地,洛克四处看看,点燃了一支雪茄,穿过墓地向教堂走去。
在一个墓旁,一个小老头儿在浇花。
洛克瞥了他一眼,走进了教堂。
慕尼黑·洛可可式风格的教堂的内景·白天
空荡荡的教堂门廊里传来了神甫的声音。每一排长椅的一端都放着白花。数不清的来宾在听主持婚礼的神甫的讲演。洛克走了几步,站在一旁观看。
神甫:(用德语说)“……让真诚的朋友们永远和你们一起欢乐愉悦。谁按照我主的意志而生活,谁就会得到安慰、帮助和被赐予信徒的祝福,你们的房屋将被美化,你们的劳动将是美好的,你们将保有劳动的果实。让忧虑不再压迫你们的灵魂,让尘世罪恶的诱惑远离你们,同时你们切记另外一些珍贵的东西,因为,由于这些珍贵的东西,天国的大门会向你们敞开。”
新郎和新娘都生着浅黄色的头发,他们呆呆地,一动也不动,空虚的目光直盯着前方,好像让画师给他们画像似的。
洛克向出口走去,到了门廊里,往墙上一靠。往事的记忆攫住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激动,他用手遮住了脸。
神甫的声音继续响着:
“在你们为天国忠实地服务之后,它就会在你们面前展开永恒的幸福。我们要全心全意地为我主耶稣、基督,为上帝之子服务,世世代代和圣灵、我主同在。为了全能的上帝,为了圣父、圣子和圣灵,我祝福你们。阿门。愿你们和平。阿门。”
婚礼结束了。人们都向出口走去。神甫和一个教士站在门廊里,几乎站在洛克对面,与新婚夫妇及来宾们告别。
一个穿花衣服戴着插着花的帽子、看去很健康的女人拥抱新娘,特别热烈地拥抱了那年轻的丈夫。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拥抱新郎,同时把新娘推到后面。我们看见新娘的背影——她那白色的婚礼头纱和头上的大花结几乎充满了整个银幕。
闪回·伦敦·洛克家旁边的花园·薄暮
房后的小草坪上,一堆巨大的篝火烈焰熊熊。火焰升得很高,冒着浓烟。洛克站在汽油桶旁看着长长的火舌。他象是被火迷住似地笑着。
在把洛克的花园和别人家的地段隔开的矮墙上,一个邻居伸出头来。他用责备的口气说:
“洛克先生?!”
从邻居家的一扇窗子里,一个女人探出身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传来莱切尔的声音。她喊着:
“戴维!”
她穿着连衫裤出现在房子右边的阳台上。她愣住了,问道:
“见鬼啦,你干什么呀?你疯了吗?”
洛克:“对。”
他又笑了起来。莱切尔一时手足无措,转身走进房间。洛克走近阳台喊道:
“莱切尔……你到哪儿去?”
洛克家的书房·薄暮
莱切尔——她穿着黑色的衣裙透过关闭着的玻璃窗望着空荡荡的花园。
慕尼黑·洛可可式风格的教堂内景·白天
教堂里只剩下洛克一人。他脚下的地板上落满了被践踏的白色花瓣。洛克看着教堂深处装饰巴罗克式祭台的雕像,坐在一张长椅子上。突然走近的脚步声打破了笼罩在教堂里的寂静。洛克没有转身,响起一个德国口音的声音:
“是罗伯逊先生吗?”
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声:
“罗伯逊先生!”
洛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男人。这就是在机场上跟踪他的那个德国人和非洲人。
德国人:“怎么,在机场上出了点差错是吗?”
洛克没有回答。
德国人:“事实已经证明,我们在那里见过面,难道您忘记了吗?”
洛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无法掩饰他的惊慌失措。
洛克:“是的,那当然了。我很遗憾,闹了点小误会。”
德国人朝他走了几步,非洲人跟在他后面。
德国人:“这是阿契贝先生。”
阿契贝:(向洛克伸出手)“很高兴,我们感谢您的帮助,罗伯逊先生。您为我们的事业冒了风险。”
洛克看着他们俩,竭力想弄明白他们打算干什么。片刻,德国人又说:
“怎么样?您搞到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吗?您把文件带来没有?”
洛克:“噢,文件……带了,带了……”
他一只手摸到了放在长椅上的黑皮包,把它递给德国人,接着说:
“也许,最好你们自己看一看……然后告诉我这对你们是否适用?”
德国人看了看文件,又交给阿契贝。后者坐在长椅上开始仔细地看起文件来。
阿契贝:“噢,好极了,好极了。”
他满意的目光从纸上转向坐在他对面的洛克。
阿契贝:“您还弄到了‘FN’步枪。”
他继续一页页地翻阅着文件,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他那愉快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不满了。他说:
“可惜的是没有高射炮。”
阿契贝把文件还给德国人,转向洛克:
“好,很好。”
洛克:“我高兴这里所列的东西都是你们所需要的。高射炮么,很遗憾……但我希望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
阿契贝:“唉,对。他们的飞机暂时还不危险,我们能赶走它们。”
德国人把文件放回黑皮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包递给洛克。
德国人:“这是第一次支付,罗伯逊先生。”
洛克几乎是违心地接过了小包。
德国人:“您不想点点吗?”
洛克:“是的,不想点了,完全没有必要。”
德国人:“第二次支付,如先前所说的,将在日内瓦交给您。您知道在哪儿。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他看了看小笔记本)巴塞罗那。我们商量好的,一切都不变。”
阿契贝走到洛克跟前告别,他说:
“久闻大名,罗伯逊先生,现在我才明白,您的确不是外人……您信任我们。”
洛克全神贯注地,严肃地看着他。
阿契贝:“这对我们的人民是很大的帮助。当然,您知道,我们的现政府有一些侦探,他们可能企图打扰您的工作,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您务必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您。”
洛克:“谢谢。”
阿契贝:“请向苔丝转达我的问候。”
洛克:“谁?”
阿契贝:“苔丝。”
洛克:(装出知道的样子)“噢!……”
外面什么地方传来了轻轻的钟声,象是修道院的钟声。声音仿佛是透过教堂屋顶的大玻璃传下来。
阿契贝:“再见。”
洛克:“再见。”
德国人:“再见。”
他们俩走远了。走出了教堂。洛克转身看着祭台。他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小包,打开它。里面是厚厚一叠钞票。
洛克:(小声地)“天哪!”
他好象对着祭台说:
“饶恕我吧!”
他把钱装进小包,把小包装到上衣口袋里,转身走出了教堂。
伦敦·电视制片厂剪辑室·白天
剪辑师坐在剪辑桌后工作着。
奈特:(画外)“我们四点见。好,谢谢,再见。”
传来敲门声。门开了,莱切尔走进来。奈特挂上听筒,迎着她走来。
奈特:“莱切尔!”
莱切尔:“请原谅,我就这么进来了。”
奈特:“说什么蠢话呢?”
莱切尔:“可以看看吗?”
莱切尔用手指指录像机。
奈特:“那当然可以。您坐到那边,自己搬把椅子。”
莱切尔坐下了。
奈特:“舒服吗?”
莱切尔:“好,谢谢。”
光线渐暗。奈特也坐在录像机旁。屏幕上是对一个非洲国家的总统的采访。
洛克:(画外)“总统先生,您是否可以随便对我们谈谈不久以前逮捕外国公民一事?”
总统:“这些情况都由法院掌握。现在法院已通过了相应的决定。”
洛克:(画外)“解放统一阵线是否仍在控制北部省份?换言之,起义者是否仍在作战?”
镜头停在总统的手腕上。手腕上戴着一个金镯子。
总统:“也许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这是罕见的,官方的报道确实符合事实,但事实是,形势已经正常了。知识分子和记者的代表们喜欢围绕此类事大叫大嚷,赋予它们以具有政治意义的外貌。”
奈特:“我想够了吧,嗯?”
录像机停了。奈特开了灯,转向莱切尔。
奈特:“戴维采制的这次访问,不知道你看了几遍了?”
他抬起头,面向助手:
“好,谢谢,你可以去吃午饭了。”
剪辑师走开了。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奈特转向莱切尔:
“关于我的想法,您有什么要说的?”
莱切尔:“戴维的像吗?”
奈特:“是的。”
莱切尔:“你干吗要搞关于他的节目呢?”
片刻,奈特回答:
“这是他的纪念日。”
莱切尔:(看了他一眼)“是的,当然啦。”
奈特:“此外,还值得把他拍摄的全部材料收集在一起。”
莱切尔没有回答。
奈特:“我觉得您不很高兴,是吧?”
莱切尔又笑了笑,垂下了头,说道:
“不,问题不在这儿,您只知道……记者……采访……戴维并不是出类拔萃的……”
他们谈话的当儿,银幕上是闪回:非洲一座考究的别墅花园。花园里——总统、莱切尔、洛克和他的助手。这就是刚才我们在录像机上看到的那次采访。背景——是来回走动的携自动步枪的哨兵。穿着白上衣的侍者端来了饮料。别墅门前站着两个士兵。摄影师把麦克风放在总统面前。
莱切尔:“我也参加了那次采访。我是去看他的。但是只在那里呆了一天……(停了停又继续说)我本不愿在您面前表现出是个不够容忍的人……但对他我已经过于忍让了……(静场)最近两年,我和他不是很亲近的。”
还是剪辑室。莱切尔碰了碰奈特的袖子。
莱切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您讲这些。原谅我,我希望您为他拍成这部影片。”
奈特柔情地看着她。
“他爱你吗?”
莱切尔:“是的……我想他是爱我的。但我们不可能幸福。”
闪回
又是非洲总统别墅的花园。当洛克提问时,莱切尔看看前后摇晃着的总统。
总统:“这种问题不复存在。战斗已结束。这些普通的土匪手里最多不过只有二百来支枪了。”
莱切尔离开了。洛克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妻子的举动使他不安。他注意着她的行动。但采访仍在继续。
洛克:“反对党将会坚持在预选中提出自己的候选人吗?”
总统:“不存在反对党。”
洛克:“您认为……”
莱切尔继续神经质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我们看见总统的特写镜头。他说:
“我绝对相信,锦绣前程正等着我们的国家。”
闪回·非洲总统别墅前的不大的广场·白天
从别墅的大门里开出两辆吉普车。两个站岗的哨兵举手敬礼。
洛克坐在吉普车的方向盘后面。他默默地开着车。空气热得发干。周围是贫穷和简陋的景象。但大街上却很热闹。一群群的行人往来行走。
洛克:“你老实说,你干吗不高兴?”
莱切尔:“没有。你从实际出发开始谈,可后来在谈话时,你丧失了真实感。你为什么不对这个人说,他是一个……”
洛克:“撒谎的人。”
莱切尔:“是的。”
洛克:“是的,这我明白。但那是采访规则。”
莱切尔:“我不喜欢你遵守这种规则……”
洛克:“那你为什么来呢?”
莱切尔只是叹气。
慕尼黑·露天咖啡店·白天
咖啡店设在几座居民住宅围成的院子里。院子中间一有许多细水流的喷水池。周围是些小桌子和黄伞遮盖下的白椅子。
酒吧间里,一个非洲人坐在靠门口的桌子后面。从那个座位上,他可以和坐在院子里咖啡桌后的一个欧洲人交换眼色。
他们的目光对视着,彼此作了个手势。欧洲人又朝镜头外的什么人作了个手势。
在一张小桌后,我们看见了阿契贝和德国人。他们边交谈,边仔细看着一份什么文件。周围是咖啡店的其他顾客。一辆黑色的大型“米尔谢杰斯”牌汽车停在咖啡店门前的街道上。从汽车里跳出四个非洲人。他们走到通往院内的柱廊下。
四个非洲人走进院子。阿契贝发现了他们,但是要逃脱已经太晚了。一阵短促的格斗之后,他们捉住了他,把他带走了。在这段时间里,坐在邻座的那个非洲人一直在看守着德国人。后来他走开了。
这一切进行得闪电般神速。咖啡店里的顾客都从自己的位子上跳起来,吃惊地看着周围。后来又都坐下了。
喷水池哗哗的响声多多少少减低了格斗的喧闹声。
慕尼黑·半倾圮的房子·白天
我们在咖啡店里见到的那个欧洲人从露台的宽阔的窗户里看着大街。透过破碎的玻璃门看得见那个坐在咖啡店里的非洲人,他正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审讯阿契贝。阿契贝背对着我们坐在桌子后面。
非洲人:“凯杜·罗伯逊呢?凯杜·罗伯逊呢?”
阿契贝不回答。非洲人在他面前慢慢地踱来踱去,他站住了,胳膊肘支在壁炉上。
他离开壁炉,用友好的手势请阿契贝到露台上去。他笑着打开他面前的门。
阿契贝走了出去。欧洲人朝他走过来。他们面面相对。他用狠狠的一拳来惩罚阿契贝。他用脚踢阿契贝的腹部、用拳头打他的太阳穴。阿契贝倒在地板上。他刚想站起来,白人又往他太阳穴上打了一拳。
慕尼黑·啤酒馆·白天
洛克独自坐在桌旁。
透过高大的双层门看得见熙熙攘攘的大街。
洛克从口袋里掏出罗伯逊的小笔记本翻阅着。
在一页纸的上方标着“1973年9月10日”。洛克看了看,在这个日期下面写着米尔娜,午后三点,教堂广场。圣·费尔迪南德。”
纸的下方写着:“9月11日,星期二。笞丝。‘彩环饭店’。”
旁边一页:“9月16日,星期天。往马德里给苔丝打电话。”
洛克翻到本子的背面。左边写着:“9月3日,星期一。慕尼黑。飞机场。”
“9月5日,星期三、巴塞罗那、中午12点、市立乌姆布拉古罗公园。”
旁边一页的右边:“9月13日,星期四”和一半数字:“4722马克,40美元。”“9月7日,星期五,去看柳霞。”
镜头转回有关在巴塞罗那约会的记载上面。
洛克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走开了。
在啤酒馆的另一边。
在大厅深处,我们又看见了洛克。他在打电话:
“喂,喂!是西班牙航空公司吗?我是罗伯逊,是的,是我。您好呀!……是的,我改变了去南斯拉夫的主意……不,不,我要去巴塞罗那……是的,当然啰,直到我生命结束那天……是的,对您也是这样。谢谢,再见。”
洛克边打电话,边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似乎它们妨碍了他。他挂上听筒,转过身来,把假胡子贴到白色大灯泡上,离去了。
巴塞罗那·空中缆车车厢·白天
洛克奔向准备开动的空中缆车。乘务员已经把车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洛克:(用西班牙语)“喂,劳驾,如果可以……”
乘务员于是让洛克进入车厢,关上了小门。缆车启动了。洛克是唯一的乘客。车厢悬在高处,在巴塞罗那港上面浮动。
洛克欣赏着在他脚下展开的城市的全景。地平线上显出群山。乘务员——外表冷漠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转过身看着洛克说:
“真美,不是吗?”
洛克报之以微笑。他走到车厢里的一扇打开的窗子前,探出身去,俯身看着他下面展现的深渊,远处是暗绿色的海面。他慢慢抬起身子,垂下双手,仿佛要展翅飞翔似的。
巴塞罗那·市立乌姆布拉古罗公园·白天
林木茂密的公园象一个巨大的温室。太阳的光线勉强透过树尖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公园的中央和边缘,佳木繁茂,芳草如茵,使唯一一条环绕公园的林荫道宛如林间小径。一个老头儿拄着拐杖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
洛克半躺在一条长椅上想着心事。老头儿走过他身旁时,他对老头儿说:
“我是罗伯逊。我在这儿等一个人。他还没有来。”
他这么说,似乎等人是人们生活中共有的一部分。
老头儿停下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抬头示意他看稍远的地方在玩耍的孩子们。
老头儿:“孩子们……啊,您要知道我在这公园里见到多少孩子就好了……有一种人,他们看见了孩子,就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世界……”
洛克笑了。老头儿坐在他坐的长椅上,用夹杂着西班牙语的英语接着说:
“我呀,一看见他们,就只看见了一代一代,周而复始的那种普遍而古老的悲剧……他们总是不能离开我们……多么痛苦啊!啊?”
洛克:“您在什么地方学会英语的?”
老头儿:“您愿意我给您讲讲我的经历吗?”
洛克:“愿意。”
老头儿:“好吧。有一次,在离此地很远的一个国度里,我和我妹妹……”
伦敦·电视制片厂剪辑室·白天
……非洲一个不知名的城市或者是村镇的一片空地。热热闹闹的。居民们——黑人和各种肤色的人们——都急急忙忙奔向一个地方。人群中有一个骑马的士兵。镜头中映出某种模糊跳动的,仿佛是手摇摄影机拍摄的影象。
一群非洲人聚在篱笆外,都朝同一方向看去。
听得到海浪拍击海岸的哗哗声。离岸边不远,放着一口打开盖的棺木。里面是空的。棺木后面是海。
几个士兵拖来一个戴手铐的人,后面跟着一伙人看热闹。
前面看得见,一对一地放着的一些装过燃料的旧铁桶。桶上涂着白蓝两种颜色。
一个军官在宣布判决。
犯人被绑在木杆上。他背后堆着一些铁桶。
神甫走过来,对犯人简短地说了些话后走到一旁。
行刑的一排士兵排好了队瞄准。军官下令,射击开始了。犯人垂下了头。第二次射击轰轰作响。犯人只是受了伤。他慢慢抬起手,抱住头。他的嘴唇在蠕动,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死是长时间的,折磨人的。海浪拍岸声越来越响了。第三次射击打死了他。他的手垂下来,脑袋耷拉在胸前。
莱切尔好像发冷似地搓着手指,从椅子上站起来。
奈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喜欢看这个。”
莱切尔:“无所谓。”
莱切尔向门口走去,奈特跟在她后面。
奈特:“戴维的东西运来了吗?”
莱切尔站在门口。
莱切尔:“没有。我接到电话说至少要整整一个星期。”
奈特:“是啊……”
莱切尔:“他们问我认识不认识一个叫罗伯逊的。好像他和戴维住同一个旅馆。你能找到他吗?”
奈特:“试试看吧。”
莱切尔:(离开)“我真想能和他谈谈。”
奈特:“我也是。”
伦敦·斯蒂文的住所·薄暮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莱切尔。她光身穿着缎子短晨衣,穿过客厅走到大窗户前。从窗子里可以看见泰晤士河和河对岸影影绰绰的工厂的轮廓。
斯蒂文:(画外)“你为什么不试着把一切都忘掉呢?”
莱切尔站在窗口旁,前额贴在玻璃上。
莱切尔:“当然,我知道这是愚蠢的。原来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呢,他死了,谁知道为什么他又这么使我感兴趣呢?也许,我误解了他。”
斯蒂文:(走到她跟前)“你要是努努力,也许你会重新想起他来。”
莱切尔转向他,伸手打他的脸,但这耳光却变得很温存。他们接吻,后来她挣脱了他的拥抱,走到一旁。斯蒂文还站在窗口旁,他不能承受这种激动,也不躲避她的目光。
莱切尔在拨电话号码。
莱切尔:“劳驾,找一下马丁·奈特……几时?噢,是这样吗?莱切尔……洛克……是的……噢,好极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从西班牙航空公司?“奥里耶恩特”饭店……谢谢。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消息,请通知我。再见。”
莱切尔挂上听筒。斯蒂文走过来,站在沙发旁边。
斯蒂文:“你给谁打电话?”
莱切尔:(向他走了几步)“给马丁。”
斯蒂文:“到底怎么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斯蒂文索性保持着冷淡和疏远的样子。
莱切尔:“他今天早晨到巴塞罗那去了。也许他会找到罗伯逊的。”
斯蒂文:“你还在找他吗?”
莱切尔想要吻他,他躲开了。她并不甘心,到底还是吻了他。她说:
“在找。”
巴塞罗那·拉斯·兰布拉斯大街·白天
洛克走出“奥里耶恩特”饭店,过了马路,沿着宽阔的,栽满了树的拉斯兰·布拉斯大街走着。马路边上摆着饭店附设的咖啡桌。马丁·奈特坐在一张小桌后面。显然他发现了洛克。他匆匆地付了钱。
洛克也看见了他,加快了脚步。他走到一个卖鸟的小店前停住了,转身想证实一下,跟着他的是否是奈特。他环顾四周。他穿过大街,消失了。
奈特走到了卖鸟的小店前站住了,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
巴塞罗那·某条大街·白天
洛克跑到一家擦鞋店前,匆匆走了进去。
巴塞罗那·擦鞋店·白天
擦鞋店里,几个顾客高声交谈着。擦鞋匠让洛克坐下,自己背对墙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开始干活。
洛克身后挂着一面大镜子,从中可以看到大街。洛克回头从镜子里看大街上的动静。他哆嗦起来:奈特出现在街对面,站住了。
马路上开来一辆红色的带篷汽车,挡住了奈特。洛克急忙站起来,往桌上放了几个硬币,对擦鞋匠说了声“谢谢”,便匆忙离去了。
擦鞋匠:“不客气。”
卡车开过去了。奈特仍旧站在原地,他犹豫地四下看着。
巴塞罗那·另一条大街·白天
洛克穿过马路,走进一座古怪的大楼。
巴塞罗那·盖尔宫·白天
洛克站在前厅。这座大楼具有本世纪初的新哥特式的风格。宽阔的楼梯通到最上一层。
他注意到入门收费的布告。洛克付了钱,却并没有拿入门券。这时看门人从自己的小亭子里拿着一迭入门券走了出来,想给他一张。
看门人:“喂,先生。”
但洛克头也不回地继续顺着楼梯往上走,消失在玻璃门后。
巴塞罗那·盖尔宫·中心沙龙·白天
中心沙龙的墙壁一直延伸到大楼屋顶。中央大厅里充满了透过尖拱窗射入的隐约而又稀疏的光线。
一群参观者从楼梯上走下来,用德语互相交换着自己的观感。
洛克穿过大厅。狭窄的走廊吸引着他向前走去。走廊的深处映出黄光,他突然站住了,好像着了迷似的。
巴塞罗那·盖尔宫·白天
阳光穿过带彩色绘画的玻璃窗。顶棚上有明亮的彩色玻璃灯。洛克看见狭窄房间的深处有个姑娘,她正在看书。
服务员在角落里的长椅上打盹。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他头上是一只不知名的关在笼中的小鸟。姑娘就坐在那长椅上。她抬头看看来者,即洛克,马上又埋下头读书。
洛克看着她,努力回忆着。不错,这就是在伦敦布鲁斯贝尔居民区小花园长椅上看书的姑娘!
洛克缓步走近姑娘,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说:
“对不起,我试着想起一件事情。”
姑娘:“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洛克:“啊!不。(冷场)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是偶然到这儿来的。”
姑娘十分自然、毫不窘迫地回答说:
“建筑这座楼房的人被电车轧死了。”
洛克:“他究竟是谁呢?”
姑娘:“高吉。”
姑娘从长椅上站起来,请洛克跟她走。
“我们走吧!”
洛克跟着姑娘走进他进过的那个大厅。
姑娘:“他为生产天鹅绒的工厂主建了这座大楼。这个大厅是用来演奏瓦格纳的音乐的。”
洛克和姑娘站在刻着花纹的门前。在他们头上是一幅表现颓废人物的巨大的壁画。
洛克:“您看,他是个疯子吗?”
姑娘没有回答,继续向隔壁的大厅走去。她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只是偶然走进这儿的吗?”
洛克:“我是逃难的。”
姑娘看了看他说:
“噢,是这样……但你究竟逃避谁呢?”
洛克:“我有一种感觉,有个什么人在跟着我,不知什么人,他可能会认出我来。”
姑娘:“为什么?”
洛克:“我自己也不知道。”
姑娘:“我就不能认出你来。你是谁呢?”
洛克:“问题是……我过去不是现在这样……总之,我变了……”
短短的冷场后,他问道:
“你能对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吗?”
姑娘:“好吧,说说,我现在在巴塞罗那,并且和一个可能是朋友的人说着话。”
他们向大厅中间走去,在一些粗圆柱后面走着,时隐时现。
姑娘:“我是和一伙人来这儿的,可是我想看看高吉设计的其他建筑,我就一个人来参观了。”
洛克:“全都参观?有很多吗?”
姑娘:“要躲藏的话,这可是个好地方。这要看您怎么安排时间了。”
洛克:“我必须今天……下午走……”
姑娘:“我希望你成功。要知道,每天都有什么人消失。”
她离开了。洛克跟着她,边走边问:
“人们每次都是怎么走出房间的?”
姑娘已经走到大厅门口了,她说:
“再见!”
于是她消失了。洛克目送着她。
巴塞罗那·西班牙航空公司·白天
航空公司大楼的外墙都漆成红色,上面用白字写着:西班牙航空公司。洛克站在柜台旁。他面前是穿红衣服的航空公司的女职员。她正在填写表格。女职员抬起头问道:
“我可以给您另外一部汽车吗?罗伯逊先生。这辆车得去修理了。”
洛克:“好吧,如果您愿意,可以给我另外一部车,不过得是相当宽敞的。”
女职员继续填写表格,又抬起头:
“噢,顺便说一句,罗伯逊先生,我这儿有给您的一张便条。”
洛克:“什么?”
女职员:“便条。是一位什么……奈特先生留的。”
洛克:“这不是给我的。”
姑娘:“您看看,一点儿没错。”
她把便条递给洛克,继续说:
“就是这张条子。他说不认识您,但请您和他联系。他住在‘奥里耶恩特’饭店。您不是也住过这个饭店吗?”
便条上写着:“亲爱的罗伯逊先生,我有一个普通的朋友戴维·洛克,我极想跟您谈谈他的事。希在‘奥里耶恩特’饭店面谈,如蒙不弃,则不胜感激。马丁·奈特。”
洛克凝神看着放在面前桌上的这一张小纸,但不去摸它。女职员问道:
“西特一25”型您觉得合适吗?”
洛克:“我的上帝啊!”
又对女职员说:
“您确信这位先生说过他不认识我吗?”
女职员:“绝对确信,罗伯逊先生。”
洛克:“那就太感谢您了。我不想再要一部汽车。很抱歉……”
于是他匆匆走出了航空公司大楼。
巴塞罗那·建筑师高吉的另一座建筑·下午
洛克走到高吉建造的“拉·彼得列拉”大厦跟前。它里面有各种设施及居民住宅。正门对着两条大街的交叉处,它似乎很软,象用手捏出来的一样。
洛克进去之前,站住仔细地观看着这建筑。
巴塞罗那·“拉·彼得列拉”下午
洛克和看门人交谈。他用西班牙语问:
“您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姑娘吗?”
他比划着试图来形容她的样子。
看门人:“是浅黄头发的吗?留短发?”
洛克:“对,对,短短的头发。”
看门人肯定地点点头,指着楼梯,又说:
“对,对……您瞧……到那边去……那儿有电梯,……上五楼……五楼!”
洛克:“五楼。谢谢,先生。”
看门人:“不客气。”
洛克急忙跑上楼梯。
巴塞罗那·拉·彼得列拉的楼顶·下午
从怪模怪样的带尖顶的钟楼门中出现了洛克。他环顾四处。楼顶是圆的,外表很不一般:梯子,斜坡,上倾坡,一个个拱起的小马——都是你平时不常见的样式。洛克沿着屋顶左边走着。他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哎,你决定不再消失了吗?”
洛克:“不,我想了想,也许你会帮助我。”
屋顶的绳子上晾着衣服。姑娘裹着床单出现了。她迎着洛克走来。
姑娘往他这边走着,站住了。她的注意力被下层凉台上的吵闹声吸引住了。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吵嘴。他们都很愤怒,扯着喉咙大叫。
姑娘和洛克在屋上的一匹马的腿底下相遇了。
姑娘:(微笑)“我怎么能帮助你呢?”
洛克:“你怎么帮我?也许,你觉得荒唐,因为我不能解释这事,但有人在跟踪我。”
姑娘:“还有别的人吗?”
洛克:“没有。还是那个我不愿见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我买了一部汽车。”
姑娘:“啊……”
洛克:(笑着)“二等的,或三等的。我想离开巴塞罗那。但是先要从旅馆里取出手提箱和我的东西。”
姑娘:“我认为这不复杂……”
洛克:“当然啦,但也许这个家伙在那儿等着我呢。”
姑娘:“噢。”
又是冷场。他们互相看着,姑娘打破了沉默。
“那么说,你想让我替你去取出贵重物品和秘密文件吗?”
洛克:“是的。我给你汽车钥匙、我的护照和2000比索。我简直不知道我能去求其他的什么人来作此事了。”
姑娘:“OK。”
巴塞罗那·“奥里耶恩特”饭店大厅·下午
姑娘走到出纳台前结帐。
她用法语说:
“劳驾,请替17号收下。”
出纳员:“是的,太太。”
奈特在酒吧间里抽着雪茄烟,但他注意??
镜头在缓慢地移动,不露声色却能细微察觉到在移动:起先是对面远处靠墙坐着的一个老头和一条狗;后来从旅店里走出来的女人走进了镜头,她低着头,徘徊着,慢慢走出了镜头‘后来一辆微型出租车从右侧开进了镜头,有过停顿,然后从左侧驶离了镜头;镜头里女人又走了回来,她面对摄像机看了看那家旅馆,然后又走开了;有个男孩捡起石头,向坐着的老头扔过去;女人又回到了镜头里,车上下来的男人在和她说着话;女人开始走向老人,而那辆微型出租车慢慢从左侧开向右侧,然后消失在镜头里;女人终于回头走向了旅馆,但是迟疑了一下,立在那里——此时,缓慢移动的镜头前,已经没有了铁栅窗的镜头里,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抵达,然后镜头跟随着警车,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人快速跑进旅馆,而本来立在那里的女人也冲了进去,而摄像机没有跟随他们进入旅馆内部的房间,它又从外面向右移动:定格在装有铁栅窗的房间:大卫·洛克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女人俯下身来,当警察问她认不认识这个男人时,她的回答是:“我不认识他。”
这是7分钟的长镜头,似乎整部电影都在这个长镜头里变成了一个寓言:客观地记录其实是一种主观地表达。在长镜头开始之前,洛克走进了这个房间,他让女人不要跟着自己,女人便走了出去,而洛克便躺在了床上。此时长镜头开始了,看起来,长镜头从房间内部作为一个视觉起点,观察外面坐着的老人、丢石头的小孩和跑动的狗,以及后来走进镜头的女人,开过来的出租车和最后到达的警车。镜头在移动,也像是房间内部的一双眼睛在移动,但是透过铁栅窗明显是一种叙事策略:当落地的铁栅窗区分了里面和外面,它其实是一种隔离,两个世界根本没有通过观察而统一,房间里面不是看的主体,房间外面也不是看见的客体,而且随着最后铁栅窗在镜头里消失,长镜头原来的视觉起点也消失了,它仿佛越过了阻隔,变成外面的叙述,在这种转变中,摄像机的视角又放在了外面,随着镜头的再次移动,包括洛克的妻子瑞秋和那个女人在内的那些走进房间的人变成了被看见的客体,而当瑞秋说出“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不仅仅是在交代躺在床上的洛克已经死去,而且也解构了最初从房间出发的这个观察者。
谁是观察者?主观的镜头变成客观的叙事,这个转换是如何完成的?从铁栅窗内部到外部,从房间里的视角到房间外的视角,看起来一气呵成,但实际上运动不仅改变了视角,也改变了状态——当洛克躺下的时候,他是背向铁栅窗的,而当镜头越过铁栅窗再次对准房间的时候,洛克依然背向铁栅窗,也就是在整个长镜头变化视角的过程中,洛克的姿势一直没有改变,或者说,洛克在躺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镜头从房间内部出发,而洛克已经死去,明显这个观察者不是洛克,或者说,在整个观察过程中,洛克不仅死去,而且他根本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也就是处在一种隐秘的状态里,他的死在摄像机后面发生,在不进入画面的叙事中,似乎这一种死亡就是不可见的,而当瑞秋看见躺在床上的洛克没有了呼吸,本来急切想要找到他的妻子说出“我不认识他”,也抹除了他的存在。
但是,当长镜头开始的时候,洛克的死并没有交代,他像是进入休息状态,被忽略的死,变成了现实中的死,是不是意味着洛克作为“罗伯特”再一次死亡?——“罗伯逊”是他改变身份之后的名字,也是他离开非洲之后活着的“他人经验”,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先前罗伯逊死于心脏病是一种真正的死亡,不如说这只是一种象征:不是罗伯逊死了,而是换了身份成为“罗伯逊”的洛克走在了死亡之路上,而他改变身份的一个目的便是:逃避一切,在这个意义上,他走在死亡之路上就是持续地逃避,直到最后连妻子瑞秋都承认“不认识他”,便达到了真正的解脱,所以在长镜头里,没有洛克的呼叫,没有他的挣扎,一切都毫无声息,而藏在镜头背后,也把这样一种死亡带向了无声无息的境地。
这是可见和不可见交错在一起的死亡:起先是罗伯逊死于心脏病,之后洛克将他护照上的照片和自己的互换,然后将他的尸体运走,最后告诉那家旅馆的人,“11号房间的洛克死了。”旅馆的工作人员信以为真,于是罗伯逊之死变成了洛克之死,而他则变成了活着的罗伯逊。罗伯逊起先真实的死,是可见的,而这个看见的人是洛克,之后洛克变身为罗伯逊,间接宣布“洛克”之死,而这个看见的人则变成了他人:旅馆的服务人员,电视里对洛克之死表达哀痛的朋友,以及“现在他死了,我却开始在乎”了的瑞秋——不同的死亡里,可见和不可见的死亡,有本质区别吗?
可见的死亡发生,才能为不可见的死亡提供机会,也就是说,只有罗伯逊死去,洛克才能成为另一个罗伯逊,而这种在“他人经验”中的死亡又变成了可见的死亡。对于渴望摆脱一切的洛克来说,死亡似乎是一种归宿,一种解脱,但是直到最后才无声无息死去,在这个过程中,洛克是在“死亡”中体悟到了活着的意义,还是更加渴望死去?洛克改变了身份,是想变成另一个自己,是想宣布逃避一切的自己死去,但是他没有选择自己死去,就是想在他人经验中获得另外的体验:他离开了非洲,根据“罗伯逊”笔记中的信息,去慕尼黑机场拿走了58号储物柜里的文件;因为这份文件,他和联合解放阵线的阿切比取得了联系,当他们给了武器的“头款”,洛克变成了一名军火商;之后去了巴塞罗那,住进了东方饭店,都是在罗伯逊的轨迹里;甚至当瑞秋拿到了他的遗物发现护照上的照片不是洛克的时候,赶去巴塞罗那,并在旅馆打电话时看到了洛克,而洛克带着那个偶遇的女人飞身离开的时候,很明显是不想复原成为洛克;而在警察沿途调查期间,他也是冒险冲卡,甚至让自己的那辆车破损而失去了再次离开的机会,最后休息的那家旅馆其实就在搜查的警察眼皮底下——因为他想尽一切办法成为罗伯逊,因为他通过一切努力不再暴露身份,这就说明最后他躺在床上死去是一种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也是一种死亡,当瑞秋说“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作为罗伯逊而死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洛克渴望死亡的努力并没有完成,但其实,他早就死了,死在更换身份的时候,这样一种被满足的死亡,是洛克完成的一件大事。但是不管是逃避还是自然死亡,对于洛克来说,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渴望让那个叫洛克的人死去?“我在逃避一切,优雅的妻子,有教养的孩子,成功的工作。”在外界看来,洛克的确是一个成功人士,他是电视制片人,他深入非洲,拍摄了关于非洲某国游击战的纪录片,在纪录片里他专访了总统、巫医和相关人士,他的纪录片被同行认为具有“超然客观的看法”。
但实际上,洛克的逃避是因为看见了太多真实的东西,而这些真实却被掩盖了:妻子瑞秋说起他们的夫妻关系:“我爱他,但是他没有让我感觉快乐。”在得到洛克死亡的消息之后,又和另一个男人暧昧,而暧昧中却又无法释怀,“现在他死了,反而更在乎。”而洛克采访的总统指责解放阵线的游击队是暴力实施者,而游击队被政府人员被捕之后,也不是受到了酷刑?和洛克同住一家旅馆的罗伯逊说自己是旅行者,第一次到非洲,喜欢随遇而安的生活,而其实在洛克变身为罗伯逊之后,发现他其实是一名军火商,专门提供联合解放阵线军火……
这是一种讽刺,而最具讽刺的是洛克竟然是一个拍摄纪录片的记者,是“Professione: reporter”,他的纪录片被看成有着“超然客观的观点”,但是他记录下来的影像资料就是真实的?有一次他面对非洲的一个巫医,想问他对于当地风俗被异化的一些看法,巫医似乎没有接受他的专访,“你得到的讯息太少了,如果再真诚一点,我会说。”得到的讯息太少,是真实信息的缺席,采访被拒绝是因为不够真诚,所以那些所谓的纪录片或者都是主观的作品,而这也从本质上消除了他存在的价值,而这种消除他存在意义的遭遇还发生在他采访途中,开着车的洛克想要问路,一开始村子里的人不懂英语;接着他递给他们香烟,但是那些人拿着烟却自己走了;好不容易遇到懂英文的男孩,他也成了洛克的向导,但是在沙漠中行驶的时候,男孩突然说“停车”,等车停下男孩又自己离开了;再遇到当地的向导,也是莫名走掉了,因为他看见了经过的一队驼队;最后独自一人的洛克又陷在沙漠中,根本无法动弹,在工具没能让他走出这片沙漠的时候,洛克几乎陷入到了绝望中。
充满了挫折,核心问题是充满了不在场的感觉,不在场何以能抵达真实,何以能客观记录?所以洛克想要让自己死去,只有变成另一个自己,才能忘掉一切,才能获得新的体验——忘掉一切就是不可见的一切,而新的体验则是可见的开始,所以在成为罗伯逊之后,他遇到了喜欢迷宫的女人,他们在一起冒险,一起躲开追寻他的人,而一起有了激情的生活。但是当洛克说自己死了的时候,女人总是提醒他:“他没死。”还一遍一遍问他,为什么要逃避,这无疑是对于洛克死亡的一种消解,似乎又让他返回到自身,所以他要让她离开,在“赶走”她之前,洛克将起了一个关于盲人的故事:盲人在40岁的时候突然在一次手术中重见光明,本来他是欣喜的,一切的形状、色彩都变成了具象的东西,世界变得丰富,但是后来他却感到了茫然,因为他发现看见的东西比想象得更贫瘠、更丑陋,反而令他害怕——终于他无法忍受这个世界,最后选择了自杀。
盲人是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活着,即使眼前一片黑暗,对于他来说,却保存着那个想象的世界,但是一旦复明了,有了色彩和形状,也有了丑陋和虚伪,看见还不如不看见,于是最后用自杀的方式把“可见”的一切都变成了“不可见”。洛克拍摄纪录片,是可见的记录者,但是他也看见了那里的丑陋和虚伪,所以他让自己死去,但是这样的死却不是彻底的,他通过“罗伯逊”再次看见,而且看见的东西更加不真实,所以必须越过铁栅窗,必须破除阻隔,而当在长镜头里一切可见,他又变成了那个死去的人——在摄像机后面悄无声息地完成死亡,或者才是真正不可见的死亡。最后小村变得安静,夕阳和亮起街灯的光在那里自然流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包括死亡。
以洛克为中心,围绕他的一段经历展开叙述,在看似平淡的人物行动中发掘背后的深层涵义。影片前半段充满戏剧性后半段则更为写实化,洛克与死者互换身份,成为了自己人生中的过客,成为了死者家属陌生的过客。如同最后的长镜头那样,我们不断前行,等到终于挣脱牢笼的禁锢,回头一看,一切都结束了。
彻底睡着了,这个节奏已经到了我能容忍的极限
去直布罗陀当服务生到四十岁重见光明的瞎子,在心里大哭。目前看过的安东尼奥尼电影里面的情感和状态最最贴近真实生活感受的一部,这才是现实主义吧,真牛逼。仿佛找到了我心目中的完美电影。
一个瞎子,瞎了近40年,有一天忽然睁开眼,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最后他选择死去。
尤其绝望。存在主义大师在此片中提出另一个命题——成为他人。片中的这个故事即便用来做类型化的开掘,依然可以很有价值。我觉得片子所要表达的大意就在结尾洛克所说的那个“瞎子复明又自杀”的故事中。尾声处的长镜头调度着实精彩。
看到杰克·尼科尔森就出戏…
它借用希区柯克“错误的身份”语境,却是这三部英语片中最安东尼奥尼的作品,与希氏有别,《过》的身份置换是主体主动的自我放逐,来源内心“成为别人”获得自由的诉求。此外,导演对于无关的事物予以关注。结尾长镜头:世界本身即丑陋的荒原,每个人皆为荒原中行走呼喊的过客,脱离身份,亦要承受荒诞
尼克尔森胸真大
安东尼奥尼的悲观。“我看着那些孩子时,看到的只是悲剧的轮回。”他要逃离,他尝试了,他在蓝天里飞翔,但那毕竟是假象。追逐的镜头里书写的皆是挣扎的徒然。最后一个长镜头,旅馆的铁栅窗如同身份的囚笼,缓缓地推,推出的一刹那,自由的一刹那,他注定已经死亡,因为惟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北影节1988 (2020再看补录:最后的一回首,超脱的灵魂回望自己被囚禁的肉体,太浪漫了。才知先有最后一镜的构思才有整部电影。我爱Antonioni)
后来我才提醒自己应该注意一下尼克尔森的表演,安东尼奥尼的想法——一部最具存在主义色彩的影片——通过尼克尔森那种漫不经心的,迷人的慵懒的,疲倦的,想要逃离一切的神态,通过银幕传递到了观众面前。歇斯底里是前现代的症候,而疲倦(或曰倦怠、疲惫、过劳及相关的抑郁)是后现代的状况,用鲍德里亚的话来说,是消费社会的状况,是丰盛社会掩盖下的混乱,用韩炳哲的话来说,是功绩社会主体开枪瞄准自身,用詹明信的话来说,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表征。安东尼奥尼是预言家。《过客》里的主角是典型的后工业时代下的“人”,他疲惫的语调、试图逃离/变换的身份,以及尼克尔森表现出的那种“消沉和倦怠感”,正是当前世代的人的表达。当前世代的主体肖像,正是这样一个感到疲惫了的人。
70年代的巴塞罗那。闷骚。谋杀都无声息。摄影很赞。喜欢电影里的景致和温顺的女人。威信很强大 28种字幕。
一部安东尼奥尼就把几日看新片的憋屈心情一扫而光。1.依然是一部需要时间来静品的电影,一颗沉静的心才能触摸到里面的情绪。2.同一镜下时空切换已有,安哲是模仿。3.镜头上的美学,构图的表现力,剪辑似乎有形而上的思辨。4.巴塞罗那,高迪建筑里的邂逅,难得的影像。5.片末长镜头由偷窥变主角,加一星
经过三个月的旁听学习,安东短片处女作讲一位演员饰演的两女人之间的故事,她们常出现在同一镜头中,随后定机位镜头遮盖+剪辑在《过客》中继续上演。摇镜头的不同时空建构,片尾探出铁窗的7分钟长镜头,悄无声息的二度死亡,yes与no,存在与虚无。蓝色墙壁,高迪建筑,大漠异邦。
这个时候安东尼奥尼的风格已经接近于创作手法的无痕迹了,冷漠已经成为了他电影最本质的特征,疏离更是成为永恒存在的特质,他让人看不到任何人类可以凭借的有希望的未来,我们都在逐渐遗失自己,都在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一切,身份便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证明我们自己究竟是谁,我们自己也不得而知,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现代人的冷漠至死才是真正打倒我们的最具毁灭性的力量。
看來Bergman和Antonioni果然是兩個對立命題。一個強調結構嚴謹,在衝突中超驗昇華,如同黃昏哥特教堂裡的受難曲;一個結構鬆散,在平淡中虛無頹靡,如同午後江南弄堂間裡的三弦聲。唉,小邪,我們的口味果然分佈在坐標軸的兩個不同的遠端啊。
1.探讨身份认同与主体建构,兼具"安东尼奥尼式无聊"与[放大]借悬疑惊悚外壳呈现哲理思考。2.两个惊为天人的长镜:单镜头变换时空上承沟口健二,同质于安哲[流浪艺人];穿透栏杆的6分长镜反客为主。3.纪录影像镶嵌与无征兆闪回。4.诡异的高迪建筑群;5.疏离旁观视角+调拍采访者。6.瞎子寓言。(9.5/10)
当你以为只不过是又一间房间又一个囚笼时镜头却穿出去了...惊讶“怎么拍的?!”也是这个长镜头的意义之一部分吧。你们艺术片导演对悬疑这个东西真是提不起劲啊。可爱的妹子长得真像男孩子
北影节惊喜之作。电影提及的所有命题都直击内心。身份的交换和丢失,逃离过往的生活,每分每秒的偶遇都非常迷人。。。片尾的那个长镜头简直牛逼惨了,继《惊魂记》那个花洒镜头之后又有个必问的问题了:镜头是怎么穿过那扇窗户的。。。。
对于镜头的把握,安东尼奥尼不亚于任何一位同级别的大师,特别是对同一事物或地点的反复描述,比如在沙漠那段表现得很明显,这个绝活在他后期的短片米开朗基罗的凝视里有较为具体的描述,男主角死的时候那个完美的长镜头。
在我内心深处怀有一种极端的、神秘的、强烈而持续的厌烦,使我无法喜欢任何东西,并窒息了我的灵魂。这种厌烦毫无来由就会再次出现,恰似溺死的狗,尽管它们脖子上系着石头,它们浮肿的尸体还是浮出水面。——福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