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突破类型——从《PTU》分析银河映像的创作
银河映像制片公司成立于1996年,其核心人物,便是如今声名大噪的杜琪峰。当年他和韦家辉联手创立公司,并拉来游乃海、游达志、欧健儿等等剧本高手和制作精英,共同创业。杜琪峰等人出身于电视制作,从影之后,涉猎广泛,从英雄片,文艺片到搞笑电影都有建树。今天我们浏览银河作品列表,可以发现他们所涉足的电影类型几乎涵盖所有港产电影的类型。除了我们熟知的《暗战》、《枪火》、《PTU》这类警匪、枪战类型电影外,也拍摄了《孤男寡女》、《瘦身男女》、《百年好合》等等大量轻喜剧、文艺片,同时也拍摄了诸如《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等颇具另类气息的黑色电影。
而其最受瞩目,也是真正创立并巩固“银河映像”金字招牌的,恰是如《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非常突然》、《暗战》、《枪火》、《PTU》等等传统警匪题材作品。正是在这些作品中表现出独特风格和过人才华,使得银河映像团队于上世纪后十年黯淡的香港电影地图中独占一席,甚至足以撑起半壁江山。他们在这些类型的既有范式之中奋力开拓,无论是在形象塑造、主题意蕴、以及美学风格上都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银河映像的成功就在于他们对传统类型片的革故鼎新。
尤其是这一点,在今日纷纷探索类型电影,探索电影如何与市场结合的大陆影坛,更具借鉴意义。
如果我们承认电影——既是高度集中工业化生产的商品,又是依靠个人灵感与才华的艺术作品——这一双重属性,则其必须便于大规模机械复制并需要通过市场流通来换取再生产资源的特点,便决定了类型电影的产生、发展以至壮大并成为当今电影生产的主要力量这一现象,实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类型电影通过复制一些固定的情节结构、意识形态趋向、美学风格,从而重复刺激观众的观影经验。也许它们因缺乏艺术作品所应当追求的独创性和思想性而为人诟病,但他们在市场流通上却通行无阻。类型电影的出发点是商业,是市场,是观众,所以它常常依靠主流文化背景,反映着一般大众的精神内容,并且在形式与内容上都尽量契合大众的审美口味,以程式化的影象语言(即程式化的编码),以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为载体,通过以演员为中心的明星制炮制类型化人物,制造出一个个通俗的银幕神话。
在类型片的创造过程中,创作主体隐藏自己,根据大众的审美可能进行有目的的“预约性”创作。类型片因为其稳定的结构和特征而成为类型,通常,我们可以在某一类型的电影中发现以下几个相似的内容:叙事结构、意识形态、美学风格。虽然类型意味着固定,但类型本身的内涵和外延却是在不断发展之中的。同样是喜剧,今天的周星驰系列与以往许冠杰的喜剧便有很大不同;李连杰的功夫片和成龙就不一样。所以,所谓类型,也始终处于新陈代谢的过程之中。
作为香港电影传统的警匪、黑帮题材,当年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喋血双雄》掀起的80年代黑帮电影热潮,到了90年代,已经让观众觉得乏味。而此时出现的新的转机,便与银河映像息息相关。
以《PTU》为例。PTU是“Police Tactical Unit”的缩写,意为警察机动部队,俗称“蓝帽子”,是香港特别行政区警备力量的一个分支。职责是处理突发事件、保护公众安全。电影《PTU》虽然以这支警察部队作为名称,但全片故事重点和主要人物却并没有框死在这只队伍中。故事开始时,PTU小分队因为最近发生的一起持枪抢劫杀警要案而上街巡逻;反黑组警察肥沙与黑帮头目马尾发生争执;马尾被人暗杀,而肥沙的枪丢失;PTU帮办阿展知道了肥沙失枪,却替他隐瞒;肥沙认定是马尾手下偷了枪,调换了马尾的手机寻找线索;马尾的帮派为复仇,以枪为诱饵要肥沙约对方帮派出来;重案组接手马尾一案,认定是肥沙所为,四处寻找他;PTU小队边巡逻边替肥沙找人,众队员之中也为职责或义气微有波澜;两黑帮老大相遇决杀,PTU赶到现场欲行阻止,却巧遇之前警队通缉的大圈帮,重案组追踪肥沙也到了这里,警匪之间发生枪战;肥沙为躲避追杀逃到开始时失枪的巷子,却发现原来枪就丢在地上。
从以上简介可见,本片难以抽象出一个的中心事件,是寻枪、复仇,还是巡逻?传统类型片的行动模式——出现危机>英雄出场>英雄解决危机——不复存在,故事中同时出现几组矛盾,看上去既相互纠缠,又各有千秋。人物关系也错综复杂,彼此之间互有攻守,又互为同盟,强弱平衡变化不定。肥沙和黑帮老大相互利用,却在最后一刻试图阻止他们仇杀;PTU小队中的成员虽然对帮办阿展的做法心存怀疑,但却始终忠心耿耿;重案组女督察追踪肥沙的过程中盛气凌人,可枪战之后又不得不向肥沙低头道歉。这些人物在阴沉的暗夜中各自行动,但最后,几条线索和几组人物会不可思议而又顺水推舟地汇集一点,所有矛盾以一种无人可以预料的方式得到解决。
如果说吴宇森、徐克等人创立的传统香港警匪电影类型始终是围绕一个中心事件来着力塑造一个单体动作英雄,那么《PTU》恰恰是完全相反:在一组关联不明的事件中刻画一群人物。这种反中心、反英雄的创作倾向正是银河映像作品的一大特点。
纵观银河映像以往的作品,不难发现,他们在人物设置中很少安排一个主要人物,更多的是双主角对峙结构或者多角色群像。比如说《暗花》、《暗战》中官兵抓贼,《全职杀手》里的双雄争斗。而且,杜琪峰等人塑造的双雄对峙,绝不是传统的善恶对比正邪两立,警察或是强盗只是无关痛痒的身份而已,他们的所作所为往往模糊了道德判断的标准,不承载任何价值判断的内容,而被刻意软化为类似一根筋的意志较量或是娱乐性质的智力游戏。《暗花》里梁朝伟和刘青云拼死拼活却落入背后老大早已编织的网;《暗战》中刘德华和刘青云斗智斗勇,顺便惩治的坏蛋却是别人。
而刻画人物群像这一大多数香港电影所短之处则恰恰是他们之所长。从早期的《十万火急》描写的慈云山救火队,《非常突然》中重案组警察,《枪火》中五个保镖,再到《PTU》里的机动部队和肥沙。所有这些电影都成功地刻画了一组人物,而且,导演以传神而精简的笔墨,在表现众人同心协力之时,又将每个人的个性特征交代的非常清楚。《PTU》中有几派人物:两个机动部队小组、肥沙、重案组、对立的两个帮派。全片长不足两小时,却把所有这些人物都刻画的鲜明生动,肥沙的狡猾和粗暴,阿展的沉稳和犹豫,重案组督察的傲慢和脆弱,乃至一些边缘小角色都给人深刻印象,除了演员的卖力和出色之外,编导的水平至关重要。
在银河映像的作品中,打破了以往单体动作英雄为主线的叙事架构,主要人物从英雄向反英雄转变,从个人主义英雄向集体主义英雄转变。一方面我们可以理解为波及全球的后现代主义思潮渐渐渗透和演变之结果,另一方面,从中也可折射出在世纪末的那几年中,随着金融风暴和政权更替等巨大社会动荡的来临,港人心态的微妙变化。旧有的秩序被打破,人们不再相信绝对的价值,而往日依靠个人奋斗便可创造成功的时代业已结束,现时的香港更需要团结与谨慎。正象香港电影评论协会授予《枪火》年度最佳电影奖时的评语写道:导演于黑帮类型片上另创新境之作。气氛与风格冷峻不凡,一众演员含蓄而具神采,隐喻香港人死拼尽忠,复能绝处逃生的灵活精神,配以灿烂悦目的枪战场面,动静对比出色。
代表着正义的英雄经历了艰难困苦,于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而百折不挠,最终战胜邪恶,拯救世界。这是从好莱坞到香港电影中警匪/英雄类型片的通常结构。在这个过程中,解决矛盾的主要力量来自英雄的超能,胜利的天平必然倒向代表正义的一边,比如成龙的电影——作为类型片,在满足普通大众幻想的同时,还要顾及普世价值的建构与维护。这也是类型电影的特征之一:英雄永远会取得胜利,叙事的方向应当与观众的期待相一致。
然而《PTU》中,解决矛盾所依靠的力量来自哪里?肥沙失枪,最后竟在原地发现;黑帮要复仇,可没想到PTU会突然出现,两帮因误会而对射;PTU原本只想阻止仇杀,不料大圈帮正打算从这里逃跑;另一个小队本来要抓盗车贼,却正好碰上这些人,无意间立了大功——当所有的行动线索交织在广东道时,无数的巧合与偶然因素化解了原先困扰着主人公的矛盾。所以,在《PTU》中,我们发现,个人本无力从困境中解脱,而一切似乎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所有的焦灼、苦恼、不安,都是上帝在夜色中和人们开的一个玩笑。
从银河映像创立之初,“不可知论”的主题就反复出现在他们的电影里。在杜琪峰们看来,人生充满未知与不确定,人物无论经过怎样的挣扎与奋进,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96年他们就推出了《一个字头的诞生》,讨论一个黑帮小人物在面临命运考验时的不同选择,而最后却又不得不臣服于宿命之安排。该片以另类怪异的影象风格和突破常规的叙事结构,淋漓尽致地抒写关于人生无常的主题。虽然票房不甚理想,却于独创性上成为香港另类电影的标志作品。而此后,类似的主题与灰色迷茫的情绪便反复出现在银河映像的众多作品之中。
我们很少在他们的作品中找到大团圆的美满结局,通常的英雄拯救世界并赢得美人的结果显然不对他们的胃口。《暗战》,刘德华足智多谋,一次次戏耍警官,逃脱绝境,但他从一开始便是注定要死的人物;而他与蒙嘉慧那一段不期而遇的浪漫,柔情缱绻却不得善终,更深地表现出命运的偶然与残酷。在《暗花》中,梁朝伟和刘青云如同困兽相斗,拼尽全力只求能绝处逢生,然而最后还是发现命运早已被别人玩弄于手中,绝望的情绪让人不寒而栗。
类似作品的登峰造极之作便是1998年的《非常突然》。讲述一队重案组警察在追查一伙打劫金铺的业余盗贼时,无意中发现一帮被通缉多时的重装悍匪。故事的重心很快从如何抓获前者转移到后者身上,在一系列斗智斗勇之后,武装的悍匪终于被消灭,重案组队员也一身轻松,谁知这时,却偶遇开头那几个蠢笨的抢劫犯,因为未曾预料到他们身上已装备火力,一群警察竟全部被打死在街头。看完该片的观众一定会对结局无法接受。我们已经习惯了理所应当的官兵抓贼,就算有所牺牲也应该能够全身而退,却从没想过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莫名其妙地暴尸街头。导演游达志虽然使用了传统的警匪枪战题材,却于结尾处霸道地表明本片的黑色态度与另类风格,如此的“突转”大大颠覆了观众对既往类型的审美期待和欣赏习惯。
你看PTU小队在夜色中行走的步伐,散漫,随意,似乎根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配以空蒙疏离的背景音乐,一反以往警察干练决断的形象特征,而特有一种梦游般迷人的色彩。
当我们讨论到银河映像作品中弥漫的这种不可知论和宿命论色彩,便无法不联想到该公司成立时刻的香港社会。银河创建于1996年,直接面对着90年代后半程的香港。而彼时的香港正是一片人心惶惶:所谓的“97大限”,金融风暴后的寒冬,港人对自身命运甚至身份的无法确认,种种惶惑情绪,都在这些作品中得到了体现。诚然,我们不应该把过多的政治色彩和文艺批评联系起来,银河电影中的这些元素,也可以看到好莱坞后现代思潮与独立电影影响。但是,联系到曾经出现在吴宇森、徐克电影里的那些满怀豪情的江湖英雄,他们感动了一个时代的英雄情结,我们便不能否认银河作品所具有的突破性和颠覆性。他们不再关注英雄,不再相信个人奋斗,不再心存幻想和希望。这样的突破和颠覆,从电影语言与表现形式上为观众的美学经验带来新意;但其更深层的价值,却在于传达了香港社会在面临重生般巨变时的情感体验。
通过以上两个方面的分析,我们已经可以领略到银河映像在传统警匪类型片上所作出的特有贡献。银河作品其实涵盖了许多的电影类型,庞杂不拘,而且都可称得心应手。而警匪片是其开拓最深,影响最大的类型。除了在叙事结构、主题、情绪上有所突破以外,银河电影更在此种类型片的电影美学上有着不俗见解。
过往讲述香港黑社会、警察、边缘人物的枪战、动作电影,一方面刻画英雄人物,为观众提供精神偶像和心理消费,另一方面也在影片中制造大量激烈的动作场面,打斗、枪战、爆炸、杀戮,以硝烟四起和震耳欲聋来制造视听奇观,从而满足观众猎奇与追求刺激的要求。而港产的动作片,也的确在世界电影中占有重要地位。即便是盛产动作电影的好莱坞,也一直从香港电影中吸取经验。从李小龙开始,直到今日的吴宇森、徐克、唐季礼、袁和平、程小东、成龙、李连杰等等,都在大洋彼岸开创了自己的事业,而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不仅成为模仿的对象,更是成为学者研究的课题。
只是,疯狂流淌的子弹、连绵不绝的爆炸,叫喊连连的拳脚相加,以及违反力学原则的人物动作——这些强烈的刺激早已让观众习以为常甚至渐渐麻木。是否动作场面、枪战场面就一定要这样拍摄呢?
如果说以往的动作场面都在“动”这个方面殚精竭虑搜索枯肠以求花样翻新,银河的作品却恰恰剑走偏锋,于“静”上作足了文章,而制造出令人惊异的强烈张力。
还是先以《PTU》为例,高潮部分发生在广东道上的枪战,警察和匪徒都保持原地不动的射击姿势,或站或蹲,镜头以慢动作表现双方的动作,子弹被逐颗击发,并强化烟火,达到一种漫画般奇异效果,冷峻酷辣,令人赞叹。类似的枪击场面其实早已是杜琪峰的招牌套餐,99年《枪火》中便已使用。那场堪称经典的枪战发生在荃湾商场,五个保镖保护老大文哥走下电梯,枪手可能从每一个角落袭击,五人便以极为默契的配合分别把守一个方向。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轰响的爆炸,五人各自如雕塑般瞄准一个出口,枪声不时地响起,便成功击退了杀手。在这场戏中,五个人的位置保持不动,而杜琪峰以高超的机位调度和剪辑节奏,在静止不动的画面中制造强烈的动荡与悬念,真正达到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令人大开眼界,获得强烈的审美快感。
这种“静”的暴力美学背后,可以感受到导演受到的黑泽明电影的影响,也可以从中捕捉到银河映像作品所追求的美学风格:简约、含蓄,一种东方气质的美学品质。
这样的美学品质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得到印证。导演不仅擅长以最简省的笔墨拍摄令人叫绝的动作场面,也往往用极干净利落的方式来表达人物个性,交代人物关系。他常常以最少的台词,甚至是沉默,来表达强烈的情绪。
我们还是以《PTU》和《枪火》为例。这两部电影有一个共同之处在于都描写了一帮男人之间的情意:当阿展执意要为肥沙寻找线索,他的队员却不是很同意,于是阿展独自进入一座建筑工地,打着手电筒向上搜寻,随着他越上越高,手电灯光越来越遥远,楼下的几个兄弟什么话也没说,分别逐个进入协助;而在《枪火》中,愤怒的阿来要去找阿鬼讨个说法,餐桌边吃东西的阿肥和阿MIC先是没动,似乎并不关心,然后相继跟出去。类似的镜头中,演员没有台词,没有眼神,甚至动作也非常简单,然而却成功表达出相互间的关切和热情。还有《枪火》中五个保镖第一次聚首的一场戏,在帮派公司的会议室里,用了一分半钟的时间和极少的动作语言交代五个人的出场,但彼此间地位差别,相互关系,各自特点已然展露无遗。更精彩的是描写阿信与大嫂偷情的段落:阴雨中阿信修车,载大嫂回家,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而进屋后,阿来不动声色的闻了闻他的衬衫然后叮嘱他洗澡,几个兄弟毫无表情的招呼和寒暄,似乎都在避免某种尴尬。导演用间接含蓄的手法点明两人的私情,又表现出五人之间的情意,真正是“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
纵观银河映像发展史,大致分两个阶段:从96年开始,连续推出《一个字头的诞生》、《暗花》、《非常突然》、《再见阿郎》、《暗战》、《枪火》,可以说几乎全部经典之作都集中在这一时期,而这段时期也是他们对于警匪、英雄题材最为热中,开掘最深的时期;而2000年之后,银河明显调整了制作路线,也许是市场压力使然,杜琪峰和韦家辉联袂指导了多部娱乐性商业电影,诸如《孤男寡女》、《瘦身男女》、《钟无艳》。虽然近年以《PTU》、《大只佬》连夺金像奖,但是随后的《大事件》、《龙凤斗》似乎乏善可陈。
我愿意把银河映像的创作团队视为香港电影中的独特一群。即以杜琪峰为例,他出身于电视制作,在影视圈中摸爬多年,从影之后涉猎广泛。于是,他对于诸多类型电影的规律和脉络驾轻就熟。他知道什么片子拍成什么样会被什么人看,对观众心理了如指掌;然而更可贵的是,长期的套路习作不曾磨平他的创造个性,反而帮助他在类型之中另辟隙径,大胆创新。除了早期少数特例独行之作外,我们很难把银河作品称为作者电影,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和着眼点始终在于传统题材以及市场票房;但他们在各自作品中无法抹去的独特风格,却又使得他们在众多港产电影中独树一帜。天才而技巧圆熟的剧本,开放的思路然而统一的主题,配合默契的制作班底,以及对市场和观众最大的尊重,造就了银河映像今天的辉煌:立足于香港社会现实,兼备后现代姿态和东方美学神韵,开拓了传统港产警匪类型电影的新境界。
而与此同时,在大陆电影界纷纷讨论电影的艺术性和娱乐性、讨论如何拍摄类型片的喧哗中,我们重新审视银河映像的优秀作品,是不是会对自己有些帮助。
2 ) 机动部队
影片在警匪片中风格可谓独树一帜。导演杜琪峰电影里面的正派人物总有虚伪阴暗的一面,反派反而因拍摄或细节等原因显得温暖有血性。人物虽“静”但特点鲜明。本片故事充满巧合,尤其是结尾处两帮派、PTU展分队、肥沙、大圈帮、Kat分队因巧合碰在一起发生枪战。肥沙找到枪的方式讽刺意味十足,就如一切被命运戏弄一般,留下一个大大的玩笑。
天快要亮,才发现一切从未在掌握之中。多线交汇,意外走势,夜色之下,香港街道无比宁静,法律与道德边界开始模糊,警察都成一股黑势力,铺垫了八十分钟,才迎来依然不动声色的高潮,皆大欢喜的背后才是真的阴暗。四点钟,莫行广东道,最后绿衣执枪,够酷,好看。
3 ) 杜sir
这片子太TM酷了。
故事很简单,但是构图、站位、配乐、枪战、慢镜头、布景、打光完全是杜sir风格化的美学。杜的广角镜头,浅焦小景深造成了一种畸变的美感。单单一个上楼梯的戏构图就可以把空间玩弄出这种效果。
故事内容上则是十足的黑夜幽默,一把“失踪”的手枪引发的血案,结尾不忘探讨下人性。
顺便一提,片中的中国冰室有些眼熟,简直就是家乡的某个小餐馆
4 ) 虚假的强力——浅析《PTU》的叙事
这是影片中最精彩的一场戏,在这场戏中,我们看到,肥沙,马尾,衬衣男呈一个三角形分布,同时不间断地响起电话铃声,但由于三人的电话铃声都是一样的,所以一个人的铃声响起总是引起三个人的反应,最终我们看到,在纷扰的铃声中,马尾被衬衣男捅死。
随着影片循序渐进,我们看到,叙事驱动力从一开始肥沙想找回他的手枪这一点逐渐演变成最后的黑帮大战,而肥沙的手枪戏谑般地出现在他第一次被打的垃圾堆里,于是我们开始回想,这场“闹剧”是怎么演变出来的?这件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焦点已经形变了?
莱布尼茨杜撰出一个“不可并在性”的概念,他认为,来自可能的,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并在性,所以过去可以是非真实的。就像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叉的花园》一般。因此产生了新的结构,叙事不再是真实的,意即他不再声称是真实的,以便彻底变成虚构的。这绝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多变性,而是接替和取代真实形式的虚假强力,因为它提出不可并在的现在共时性和无需真实的过去的并存性。这样一种叙事被“二手描述”充斥,不再被规则与法律规范,而是里面所有的人都可以充当嫌犯,侦探,受害者。正如雷吉斯所说:某人重复一个从他人处获得的故事,而那个人为了证明自己使用了另一些人的证明,这些人又不是那个以各种方式乔装的第一人……”于是每一个人都在他者身上获得“形变”,每一个人都面临着一个同他一样“虚假的人”。
我们来看下面几场戏:
肥沙归还(实则无意中掉包)了的马尾的电话,同时在这场戏中出现了叙事中的另一个外部力量,重案组。
肥沙被告知大眼找他,但我们知道他的电话已经被“掉包”,所以无从得知,并获知大眼成了“凶手”。
何文展想call肥沙,但肥沙本人的手机落在重案组手里,于是重案组获知了马尾手机在肥沙身上这一事件。
肥沙被秃头质疑,其勒令肥沙马上找到大眼,并保证会归还枪支
通过电话的传讯,一场使得大眼,秃头,肥沙最后都到场的戏.
最后博弈开始,死伤惨重,而肥沙的枪却在垃圾堆中被找到了,整个事件也没有被如实上报。
在这些情境中,我们看到其中的影片驱动力不再是寻找,而是“讲述”,(同时亦存在一个讲述媒介的形变而导致的述说形变,就是手机被掉包)。每一个人获取新的新息都是从上一个人的讲述中获取的,每一个人因此在每一次接收中,在看,说,听中建立了一些新的关系。于是,属于“过去”的枪支丢失事件不再被需要,而是一个个无法并存的“现实”引起了影片的核爆,最终导致黑帮的博弈。但最后,这场博弈亦没有真实地被上报,这件事情最终终止于在场者的述说。于是,每一个人都是说谎者,每一个人都是这条造假链条中的共犯。为什么他们会成为造假者?因为私欲,因为责任,因为权力……但因此这些情景成为了一些纯粹的情境,演员在听,看,叙述中发现事情的演变。这些行为不是经验性的,起码不是属于传统破案行为的经验的,而是即刻的,在场的,出于个体主观感受的(私欲),甚至是随着事态发展“随机应变”的。于是,摄影机得以从一点跳到另一点进行纯描述,叙事与能指也因此受到形变的侵害。因此,我们不能用传统的叙事方式界定,这是一种隶属于时间,听觉,视觉的存在,是一种更纯粹的“虚假的强力”。
5 ) PTU
最近院线片中给我留下最好印象的是杜琪峰的《毒战》,看完之后让我十分的震撼,也让我对导演杜琪峰有了很大的兴趣。在此之前,我对香港警匪片的感觉还主要停留在吴宇森英雄本色式的情感之中。现在,我已经沉迷于杜琪峰银河映像之中,不能自拔。
因而陆陆续续看了杜琪峰的一些警匪片(黑帮片)《毒战》《暗战》《暗花》《PTU》《文雀》《黑社会》《黑社会2:以和为贵》,再加上之前看过的《放逐》《枪火》《神探》《夺命金》以及一些其它类型的《阿郎的故事》《单身男女》《审死官》《济公》等等。一方面,我从中尤其是从警匪片中感觉到了杜琪峰所特有的导演印记,那就是叙事简洁有力,情节峰回路转,黑色幽默与黑暗宿命“双黑”并存。另一方面,我也不得不感叹,在这个港片日渐没落的年代里,杜琪峰的银河映像依然在大银幕上如一股清风吹过,让人耳目一新。
《PTU》这部电影在杜琪峰所有作品中并不特别突出,如果硬要说与其他影片最大的不同的话,那就可能是杜琪峰唯一一部使用英文缩写作为片名的电影了。但这部影片却是我个人比较偏爱的一部,所以对它做一点简单的分析。
《PTU》的故事背景是PTU(Police Tactical Unit,简称PTU,香港警察机动部队,职责是处理突发事件,保护公众安全)的两支小分队因为发生银行劫案而在晚上巡逻。一方面警察肥沙(林雪 饰)意外丢枪,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警官展(任达华 饰)的小分队,警官Kat(邵美琪 饰)则坚持向上级报告,为此警官展只得许诺天亮前一定将枪寻回来阻止Kat。另一方面CID的Madam张(黄卓玲 饰)则在调查一起黑帮谋杀案(此案又与肥沙有很大关联)。就这样几组人在香港迷人的夜色中走向了自己未知的命运。
首先从故事简介中我们可以看到影片采用了典型的多线平行叙事最终各个线索汇聚到结尾高潮的叙事结构(相似的影片还有最近比较火的日本电影《听说桐岛要退部》)。这种结构的一个特点是能够给与观众“全知的视角”,这里全知的视角指的是让观众知道各个角色故事的一些关键联系,而角色本身则对这些关键一无所知,相反他们可能正在寻找那些关键。比如CID的Madam张一直在寻找肥沙与黑帮谋杀案有关的证据,而观众对线索的关键是“全知的”。这种特点能从一定程度给予观众“全知”的优越感(相反有些电影会刻意抹杀这一点,让观众看得云里雾里)从而激发观众的兴趣。这种结构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最后线索汇聚高潮部分,这是我认为非常精彩的一种结局方式,当每个角色都被命运捉弄的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他们意外的走到一起,然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影片在画面光影上,因为整个故事发生在夜间一晚,所以整个电影中完全没有自然光,所有的光线来自人工光,正因为如此导演得以在光影上大做文章。整部影片都使用了高反差,高对比的灯光设计,尤其是投影到角色脸上的灯光,常常使用特定的光源位置让角色陷入一光光明一半黑暗的光影之中,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挣扎。而路灯的灯光大多从上到下照射,PTU很多戏份都是在路灯下的,这种顶光也增加了PTU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另外有几个远景俯拍PTU给了我相当深的印象,里面相隔距离很远的路灯所营造光线让PTU从黑暗走向光明再走向黑暗,也在暗示PTU在整个帮助肥沙的过程中越陷越深,无法脱身。随着影片中时间流逝,渐入深夜,PTU漫步在愈发黑暗的道路之上,配上空寂且节奏缓慢音乐,仿佛他们正向未知命运前行。
影片在配乐方面基本上使用的都是无声源音乐(即画面中无声源),这样的音乐充分表现了导演想带给观众的他的内心感受。因为我对音乐不是很精通,所以简单把片中的无声源音乐分为两种:一种是角色在追逐戏中使用的快节奏的电子乐,另一种是配合导演慢镜头和PTU漫步时使用的慢节奏的音乐。前一种在片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十一分钟左右肥沙追逐马尾哥手下马仔时富有节奏感的打击乐。后一种的典型是结尾高潮枪战时配合大量慢镜头使用的略迷幻空灵的音乐。另外在声效方面,除了正常的环境音以外,我个人觉得枪战时的枪声被刻意放大,相信配合激烈的枪战场面能够给影院观众相当大的震撼。
影片的色调方面主要取决于夜间各色灯光的照射,影片中大部分时间都处在高亮光和黑暗之中,并不涉及色调,但是有几个场景却很特别的出现了色调。比如在51分钟左右的时候,PTU冲进马尾手下马仔的藏身之处,在这个场景中导演使用烛光照射下的暖色调,从而营造了PTU在片中少有的比较温情的一段戏。取景和镜头构思方面,在户外导演拍摄了大量的空旷街景,各种街道的转角。在室内一个比较有意思的镜头发生在影片开头的火锅店场景中,大约在7分半到9分钟的位置。在这个场景中,红衣无名马仔在前景,穿非常显眼的上衣,马尾哥在画面右侧中景,肥沙在画面中间的远景,整个场景非常有层次感。前景中的红衣无名马仔在之前并无对白,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但导演把他放在显眼的前景,加之表情并不自然,我们可以推测他之后还有重要的戏份,果然他之后从背后捅死了马尾哥。而肥沙身处在远景之中,掌握着整个局势,让红衣无名马仔无法下手,但随后他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场景。位于中景的马尾哥因为天花板滴水的问题很自然的挪动了座位,背对镜头,使他对背后的红衣无名马仔无法防备。再加上三次手机铃响,整个场景的调度非常的符合逻辑,也为剧情发展也埋下了各种伏笔,足以见导演的功力。在最后导演还不忘黑色幽默一把,让马尾哥说出“妈的,中了”的台词。
影片中也有几点BUG,其中在影片结尾枪战结束后各方口述行动报告时未提及大眼和秃头这两位的下场,应该是死于枪战了。另外在实际枪战中四名悍匪使用AK这样的长枪应该可以完全压制PTU的左轮小手枪。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CID最后枪战时进入场景时明明有一男警员在驾车,但在之后他却莫名奇妙消失了。
6 ) 关于“小孩偷钱”的重大发现
电影中有一条线是讲小孩砸破车窗玻璃,偷取零钱。
这条线一直被我认为是为了最终,将邵美琪一队PTU引致广东道,与任达华、林雪会和,所有人物齐集,大结局。
今日重温发现,这只是很表面的解释,实际上小孩这条线非常重要,特意安排这条线是有用意的!
影片最后的画面,是警察的三辆车远离镜头,而小孩骑着车驶向镜头,这说明什么?
1.小孩偷钱这个行为虽然被邵美琪发现了,但是和劫匪、黑社会老大所犯下的“大恶”相比,砸玻璃偷零钱这种“小恶”又算得了什么呢?警察最后离开了枪战现场,根本没有追究小孩偷钱的行为。
2.相似的,和PTU行动换来的“大众安宁”或者说“大功”相比,过程中的那些“小出轨”或者说“小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两点结合起来看,寓意就很明显了——在肥沙丢枪又找回枪的过程里,一切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像最后放走的小孩一样,没有人追究了。结局是光明的,其过程往往被人们忽略。
任达华这么帮林雪,我想“同穿一套制服”是台面上的话,背后的意思和“同坐一条船”差不多~~况且林雪还说“下个月我升职”
本片展现给观众的,是无限接近现实的状况——根本不是PTU报告的那样简单,但也不像很多人胡乱猜想的。
对于PTU的看法,永远是见仁见智的,因为这个高压下的特殊群体,实在包含了数不清的人性之种种~~
真心牛逼,服了。教科书式的剧本,我算是领教什么叫明线暗线环环相扣了。就算中间需要加一个角色,都先给你做点铺垫,绝对不是要谁就加谁。每个马上就要落入俗套的点,都让杜导演处理得妙手回春了。文艺的商业片,西部味的警匪片。
后面的枪战反复看了好几遍,这叙事和《两杆大烟枪》是相似的,但重要的是不同在于,枪火的烟雾和火光城市阴影,丰富的群相和独特的个性,兄弟的情义和灰色的正义。此外,还有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的海报出现的时候,我一下子出戏了:大学时候的歌坛新人周杰伦啊。
这夜戏的场面调度啊啊,我草。
【中国电影资料馆北京电影节展映】胶片版+映后杜琪峰见面。据说零零碎碎拍了3年。几乎整部片都是夜戏,有种不可言说的迷幻恐怖感。丢枪找枪的故事想到《神探》,但截然不同,没有后者那般缜密,更多是随性。拍警察如同黑社会一般。杜导的片子里,任达华只要一笑,便足够让人毛骨悚然。ps见到杜导很开心
單薄的因果、單薄的對話、單薄的人物、單薄的懸念、單薄的風格標籤;但當這一切匯集瞬間,劇力足以劃破香港的夜,燦爛不絕。
我记得这个片子有个名字叫寻枪 但查实的时候却叫PTU 实际是对警员来说的一件大事 却是情节处理上的典型小事 本片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是让万年龙套林雪咸鱼翻身了一回 小场景最考验灯光师的本事 诚然 达不到《暗花》里那出仓库大战的效果 但小巷中对峙的气氛 确实也凭灯光和剪辑做出了震撼人心的效果,推
《PTU》和《枪火》一样都是深深打上杜琪峰个人风格烙印的电影,《PTU》据说是杜琪峰想拍很久的电影,是自己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的电影,而且整部戏大部分夜晚在一条街上拍的,夜幕下斜射下来的灯光令整个街道一边暗一边亮,这种气氛想想都很恐怖的。个中品味你自己来慢慢看吧!
这么多年一直维持高产还能把水准控制得这么平均的也就只有一个杜琪峰了。无巧不成书的一晚,节奏感控制得真TMD好!
叫咩PTU,叫“寻枪”好了。布局精妙寓意深刻,任达华和林雪的表演。果然还是杜琪峰的警匪最带感。
我就是觉得看得累
马克吐温那句话,“每个人都是月亮,总有一个阴暗面,从来不让人看见”。当面对危及自身的突发事件,在夜幕下的警察也暴露出阴暗灰色的本性。从趾高气昂到惶恐卑微,再到编出谎言重新上位。这就是每个人试图保存自己的社会身份的努力。
极具杜琪峰色彩的警匪片,悬念丛生,意料之外。群戏,每个人都性格鲜明。很喜欢林雪的表演,没想到经常出现在各大香港警匪片的他竟然是天津人,这粤语真是棒。
8.8;事实证明,人是可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
何为真相?也许那并不重要,过程如此惊心动魄,结果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最后部分,警察的3队人分别演练各自要说的话有点意思。由巧合堆起来的故事很是我的道。如果后来没出现那4名中国籍男子,故事会如何收场?
林雪的華麗演出,不僅僅是個跑龍套的胖子……
8/10。原本无路可逃,偏又柳岸花明,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的麦格芬,居然在一个跟头后出现了;极为黑色幽默的宿命,关键时刻从容不迫的抖包袱,空旷长街与白暗交错的光线弥漫着畏惧感,穿越都市的骑车孩嘲弄命运无常;强调动作的静态极致化,红色血雾与白色枪烟混合,几方人马冲突的群戏处理上有条不素。
很有意思,叙事性很强扣得很紧节奏也好,看了就想看完。确实像C说的,灯光打得很精密,把明暗、心理、身份跟城市的夜色很好的结合起来。各种误会、复杂的人物、多线叙事有coen兄弟的叙事特质很像,C的58星我一颗一颗看完。最后给老妈讲时,很有底气地告诉她:香港的警匪片是有很大不同的。
小切口的故事,但整体情节引人入胜,观影过程值得玩味,而结尾又是特别巧合下的黑色幽默。当然,依然有不少经典的三人角色站位镜头。
节奏感真好,平静中暗藏杀机,开场一段精彩十足,多线的并进很出色,最后的结局也足够出乎意料:这才是潜规则大起底;只是枪战一段很是凌乱,连个掩体都不找,纯粹把自己当靶子,这有点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