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奇·热维斯：自然，超自然

据说“SuperNature”这场录制时间在去年年底，昨晚看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段子很好地呼应了几月后奥斯卡颁奖典礼上Will Smith震惊世界的那一巴掌。而Kareem Abdul-Jabbar在三月底就此发表的一篇评论可能也受到了这场单口的影响，我将会尝试对这篇评论进行翻译。

首先来看一下Ricky的这个段子（多图预警）：

Ricky这个段子与下面这篇文章的一个关键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在“要不要为弱势群体/少数群体发声”这个问题上，都给出了相同的、乍一听会认为是反常识的答案：不要，或者至少不要第一时间为ta们发声。且讨论语境都是那么地一致——当ta们被喜剧冒犯时。二者提醒我们需要警惕的是，“义愤填膺”者可能是出于满足自己的道德需求而行仗义之举，而这种不由分说的“保护”则无形中将弱势群体/少数群体置于一个缺乏幽默感、无能于为自身辩护的危险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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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史密斯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坏的事（Will Smith Did a Bad, Bad Thing)

作者｜Kareem Abdul-Jabbar

翻译｜丁杭叶

扇在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脸上的那一巴掌同时也击向了男性、女性、娱乐产业，和黑人群体。

当威尔·史密斯径直冲上（stormed onto）奥斯卡（the Oscar）颁奖台掌掴克里斯洛克，因后者讲了一个关于史密斯妻子短发的笑话时，他所造成的伤害绝不仅停留在洛克的脸上。他的一记任性的击打，提倡了暴力、贬低（diminished）了女性、使娱乐产业蒙羞、并固化（perpetuated）了人们关于黑人群体的刻板印象。

有很多需要展开讨论（unpack）的内容，让我们先从一些事实开始说起：洛克提到史密斯的妻子，贾达·萍克特·史密斯（Jada Pinkett Smith），看起来就像《魔鬼女大兵》（“GI Jane”）里的黛米·摩尔（Demi Moore）——在这部电影里摩尔剃光了她的头发。贾达·萍克特·史密斯正承受着脱发症（alopecia）的折磨，这导致了她头发的脱落。行吧，我能看出来史密斯为什么不觉得这个段子幽默。但好莱坞的颁奖典礼在传统上（traditionally）就是一个会对名人们说些糟糕得多的话的场合，通过这种方式淡化这样一个事实，即这基本上就是一个让百万富翁们互相表彰以促进产业发展的聚会，好让他们能赚更多的钱。

史密斯夫妇本可通过一笑了之或回以洛克怒目来表现得更有礼节。取而代之的是，史密斯觉得他需要在他的影视界同行及全世界数百万人的面前站起来去袭击（hit）另一个人，然后回到他的座位上大声喊道（bellow）：“别他妈用你那张嘴说出我妻子的名字！”两次。

有些人将史密斯的行为浪漫化（romanticized）为一位贴心的丈夫在保护他的妻子。曾与萍克特·史密斯一同参演电影《嗨翻姐妹行》（“Girl Trip”）的喜剧演员蒂凡尼·哈迪斯（Tiffany Haddish）如此称赞史密斯的行为：“对我来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beautiful）的事了，因为这让我相信，外面还是有会爱护他们的女人、他们的妻子的男人的。”

事实则南辕北辙。史密斯的一巴掌同时也打在了女性的脸上。如果洛克对萍克特·史密斯发起了身体攻击，史密斯的干预是为我们所乐见（welcome）的。或者他可以呆在自己的座位上喊出他的耳光威胁，这没必要，但我们能理解。但通过袭击洛克，他所宣告（announced）的是他妻子在自我辩护上的无能（incapable）。而就我这些年来所了解的关于萍克特·史密斯的一切来说，她是位能干的（capable）、坚强的、聪慧的女性，能独自承受一个学院颁奖礼上的蹩脚笑话。

这种高人一等的（patronizing）、家长式的（paternal）态度在将女性幼稚化（infantilizes）的同时，也将其简化（reduces）为某种无助少女，需要一个强壮的大男人来维护她们的颜面（honor），以免她们在虚张声势（vapors）中昏厥过去。如果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为他的妻子着想，而非他证明自身的需要，他也许早该料到这将会给他们夫妻引来的负面关注，那可比个亲切的笑话严酷多了。而这才真正称得上是保卫并尊重他的妻子。这种“女人需要男人来保护”的论调不过是与保守派通过限制堕胎和LGBTQ+群体的法律的同声共振（same justification）。

比这一耳光更糟糕的，是在史密斯含泪的、服务于自我接纳的演讲中，他高谈阔论（rambled）着那些在电影《国王理查德》（“King Richard”）里他（所扮演角色）所保护的女性。而那些真正在保护女性的角色人物可没在1500万人面前自吹自擂，他们自行其事并一言不发。你不会像在电影宣传活动中一样，声称一个角色和借扮演该角色刚获得奖项的你之间有多少共同之处。利用这些女性作为某种道德信号（virtue signal），他实际上在通过剥削她们来使自身受益。不过当然了，他的演讲意在为他的暴力行径正名，显然，有那么多人是需要史密斯那偶尔过犹不及并使人被打的保护的。

史密斯的暴力行为留下了什么（What is the legacy）？他将有毒的“兄弟文化”典范（bro ideal）重新带回到大众视野：接受《眼镜蛇》（“Kobra Kai”，正确名称应为“Cobra Kai”）中关于“强权即正义”（“might makes right”）、“沟通是留给失败者的”（“talk is for losers”）的教导。让我们不要忘记，这种约翰·韦恩（John Wayne）式的男性气概理念曾在两部电影中被表达展现，韦恩在其中通过拍打成熟女性的臀部以给她们教训。年轻的小伙们——尤其是黑人小伙——看着他们的荧幕偶像因为一个段子而袭击了另一个人，而后正义化（justify）他的行为，如同他是个超级英雄一般——像是一个保护者，现在会更倾向于重蹈史密斯幼稚的覆辙。也许最令人感到伤心的佐证来自史密斯的孩子贾登（Jaden）的这条推文：“这就是我们的处理方式。”

黑人群体同样直接承受了来自史密斯的一次暴击。在支持美国系统性种族歧视的人群中，一个主要的论点就是将黑人描绘成更具暴力倾向并更缺乏情绪控制能力的社会角色。史密斯恰好通过为敌人提供其梦寐以求的完美视角（optics）而使其得到安慰。福克斯新闻主播珍妮·皮罗（Jeanine Pirro）就忙不迭地通过宣称奥斯卡并非如其表面看上去那样（not the hood）的（一团和气）而变身为（going）“全金属外壳”式的种族主义者[ 译者注：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1987年的电影《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讲述了美国海军陆战队在越南战争中的故事。其中一个越南妓女有一句著名的台词：“Me so horny. Me love you long time. ” 2 Live Crew在他们1989年的主打歌“Me So Horny”中用了这句台词，这首歌曲在美国公告牌说唱歌曲排行榜上排名第一；Sir Mix-A-Lot在“Baby Got Back”中也采用了这句话，结果这首歌曲成为1992年美国第二畅销的歌曲。这些歌曲帮助巩固了“我好色”作为文化口号和迷因（MEME）的地位；同时也成为了亚洲妇女的噩梦，使其被种族主义的嘘声持续困扰着。]。假如布拉德·皮特（Brad Pitt）抡了瑞奇·热维斯（Ricky Gervais）一巴掌，她又会如何置喙呢？这是在罗迪欧大道（Rodeo Drive）吗[译者注：据英国卫报于2021年9月2日的一篇报道显示，根据一项新的诉讼，在过去的一年里，比弗利山庄警方特别小组拘捕的几乎全都是黑人，该诉讼指控加州这片富裕居民区的警方存在严重的种族脸谱化做法。据该市介绍，上述小组也被称为罗迪欧大道特别工作组，以应对“商界对服务的需求显著增加”。比弗利山庄是美国最富有的居民区之一，但当地人口中黑人占比不足2%。]？许多种族主义者会借机沉渣泛起（reinvigorated），再次通过抑制选民活动以边缘化非裔美国公民与其他群体。

至于对演艺产业的损伤，史密斯的暴力行为是一个对所有喜剧演员的威胁，他们现在不得不对一个尖锐或侮辱性的段子可能迎面撞上的暴力而感到担忧。好消息是唐·里克斯（Don Rickles）、比尔·伯尔（Bill Burr）或瑞奇·热维斯并不在现场。就像喜剧演员凯西·格里芬（Kathy Griffin） 在推特上所说的：“现在我们必须要担心在脱口秀俱乐部和剧场里有谁想成为下一个威尔·史密斯了。”

其中一个明亮的音符是克里斯·洛克，明显受惊，但仍设法以优雅与成熟来处理这个时刻。要是史密斯的自我接纳式演说（acceptance speech）也展现出相同的优雅与成熟就好了——并将对洛克由衷的歉意包含在内，而非自我吹捧（self-aggrandizing）的借口。

Fresh Prince of Bel-Air October 5, 1994

28年前，我在《新鲜王子妙事多》（“Fresh Prince of Bel-Air”）的片场遇见过威尔·史密斯，我也曾拜访过他家。我是喜欢他的。他有魅力、为人真诚且有趣。我同样也是他的电影的忠实粉丝。他是一位有成就且敬业的演员，值得他所获得的所有专业赞誉。但当观看他的下一部电影时，我很难不回想起他这次令人伤心的表现。

我不愿看到他因为这个错误，尽管是个很大的错误，而受到惩罚或排斥。我只想让这成为一个警示他人不要去浪漫化或美化恶劣行径的寓言。我还希望史密斯能成为真正在保护他人的那个人——通过承认他已经对他人造成的伤害。

更新：在这篇文章第一次公开发表后，威尔·史密斯向克里斯·洛克、学院以及观众发布了他的道歉声明。在声明中，他写道：

“任何形式的暴力都是有毒和摧毁性的。我昨晚在学院颁奖礼上的行为是不可接受和饶恕的。消费关于我（at my expense）的笑话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但针对贾达健康状况的笑话对我来说则实在难以承受，我反应得很情绪化。”史密斯写道，“我想要公开地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克里斯，我越界了而这是错误的。我为此感到窘迫（embarrassed），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表明我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在一个由爱与善意构成的世界里，没有暴力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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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觉得Ricky在这个段子上做了一个很有趣的延伸：

“而且我也理解那种在数量上被压倒的感觉。在这个国家里，我们依旧只有5%的黑人、5%的亚裔、5%的性少数群体，对吧？很小的数量。然后呢，我是一个异性恋的白人千万富翁，对吧？我们这样的人，数量少于1%。可是，我抱怨吗？不！我毫不气馁、逆流而上：'加油啊，瑞克！继续努力……'我就像Rosa Parks，懂我意思吧？唯一的区别是：我抗争是为了得到永远不坐公交的权利。……要是我今晚说出了一些极度冒犯人的话，哪怕是你这辈子从没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那种东西，也别当众撒泼，你就走到票房去，他们也没办法把钱退给你，但那里有张表格，你把你的投诉填上去，等我收到表格后，就拿来拉屎用。”

我昨晚在看的过程中就很喜欢这个段子，当然我也明白对于玩身份政治早已玩得熟能生巧的Ricky（不过这也是我只是喜欢而不爱Ricky的原因，最爱还是Louis C.K）来说这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创举，但Ricky在这里其实揭示了两个同构的问题：一是社会上位者对社会价值的占有，二是他们的占有方法论。在这个段子里面，Ricky身为一个千万富翁，从社会边缘群体身上掠夺的价值恰恰是ta们的边缘性：“我们这样的人，数量少于1%”，并借此价值希望获得“不坐公交的权利”。

这么说似乎仍不够明朗，举一个更简单也是更常见的例子：对“自律”价值的占有。我身边的朋友其实都知道我并不太喜欢谷爱凌，甚至在很多社交平台上都屏蔽了相应关键词。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对谷爱凌本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预见了主页可能会在特定时期里出现大量雷同的关于她的争议，而我不喜欢看别人吵架，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但直到偶然看到她的某段采访，面对记者关于其“成功”原因的提问，其只是反复在强调自己从小训练的不易——这的确不可否认，但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对“自律”价值的占有，希望借此可以帮助规避社会关于你原生阶层优势的指责，并使得回报相对而言不甚显著的自律努力看起来毫无价值，以此完成对“自律”的再定义，或者说霸占——我的成功既然全是因为我的自律，那么你的失败肯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够自律；真诚与否，只谈个人努力，不谈先天优势，我觉得就有些耍流氓了。

而这种“占有”是如何发生的呢？答案同样在这个段子里：“我抗争是为了得到永远不坐公交的权利。……别当众撒泼，你就走到票房去，他们也没办法把钱退给你，但那里有张表格，你把你的投诉填上去，等我收到表格后，就拿来拉屎用。”换言之，即用旧规则逃避新规则的约束，用新规则逃避旧规则的限制。千万富翁用边缘群体打破既有规则后创造的新的“抗争”规则来为自身谋取进一步的利益，同时要求其他人遵循旧规则：“别当众撒泼”，自己却在旧规则中肆意妄为：“等我收到表格后，就拿来拉屎用。”